春天的某一個午後,幾枝櫻花從巷口人家的牆內探出,在陽光下抖落一些春色。我舉起手機要拍,子君撐著傘走進了鏡頭。
子君是我在臺北的鄰居,從廣東來臺北念研究所,原來是打算一起租房子的室友,輾轉沒租成,最後還是成了相隔一條街的鄰居。她是電影發燒友,偶爾約我去看電影,尤其近來馬來西亞電影在臺灣備受關注,但我總是分身乏術,鮮有赴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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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在巷口巧遇,我們到一家港式餐廳午餐,鮮蝦餛飩麵和燜海鮮伊麵,算是彼此都頗能共情的家鄉味。她最近看了《富都青年》和《五月雪》,正好都是敘述馬來西亞華人的悲哀、無奈和困境,描寫深刻的民族傷痛。我有些淡然對子君說,這些傷痛離我挺遙遠的,我在沙巴出生、在柔佛長大,吉隆坡發生的事,像是在聽一個不知名遠親的故事。那麼遙遠的事,從時間上、從距離上都如此遙遠的事,其實真的如此遙遠嗎?
在“異鄉”啟動的自我保護機制
我是一個對政治極度冷淡的人,可是臺灣總統選舉前夕,我卻興致勃勃想體驗選舉的造勢活動。這種政治相關的活動,我在馬來西亞是從來不曾參與的,主要是因為外公對政治活動嫌惡至極,以至於我對之也十分漠然。前往凱達格蘭大道的造勢活動之際,我在捷運站前一陣惶恐不安,擔心現場會不會有惡意滋事分子,又想起多年前陳水扁槍擊事件。幾番踟躕,人在異鄉還是得事事小心,最終還是選擇搭上了回家的捷運。回家的路上我自嘲膽小甚至還不如鼠,卻忽然理解外公對政治活動的嫌惡,或許是出於不安,那種在“異鄉”自然啟動的自我保護機制。
投票當天,我在師大綜合大樓的研究室俯瞰教育大樓的投票點。陽光甚好,從投票站出來的民眾,順勢就在師大內閒逛,有的帶著小孩和寵物在草坪附近野餐,寧靜得像幅畫,似乎又給了我想去開票會場湊熱鬧的勇氣。當晚我在永康街吃了10個煎餃,就決心到北平東路看開票,沒有特別支持的政黨,只是隨意地選了一個最靠近的開票站。現場確實十分震撼,黑壓壓的人群佔滿了整條街,擠入人群后就真的沒有回頭路了,我只能揹著沉沉的電腦在人群中浮沉。聽歌手唱歌、聽政治宣言、聽開票數字,還聽現場民眾熱烈的口號互動,我的胸腔彷彿也躁動著回應,集體的吶喊果然能夠帶動情緒。宣佈勝選後,我看準了人群中的縫隙,鼠竄一般迅速離開現場,一直到進入捷運才稍稍鬆一口氣。
我口中的遙遠,其實根本在一種虛無卻彼此連接的遺傳基因裡流動,長期共存以至於忽略與遺忘,它甚至不只是民族性的,還可能是世界性的,那種無以名狀的不安。以至於我需要遠赴3000公里外的異鄉,才有藉口去直接經驗,才能反思對自身國家政治的冷漠。
我對子君只說了513的遙遠,她似乎聯想到了一些經驗,低頭想了想,又托起腮說,“或許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513吧”。我默默點頭,這種民族傷痛是在世界任何一個角落都有可能發生的,那些我們已經知道卻又說不出口的,屬於別人的傷口,卻又可能在自己身上發作的傷痛。
後來我終於看了《富都青年》和《五月雪》,分別在飛往馬來西亞的飛機上,以及在離家最近的電影院。在那麼近的距離,看見阿邦張大口在空氣中撕扯無聲的不甘,也看見阿英終於放聲痛哭,巨大的委屈從她張大的口中傾注如累積已久的暴風雪。
有點可惜的是,《五月雪》消音、馬賽克、刪減一項不落,似乎距離越近傷口就越破碎,只有在異鄉才能看見他們完整的痛。就像我那天吞下了那沒有豬油、麻油、連醬油都不對味的,拼拼湊湊破破碎碎的餛飩麵,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吃的是幻覺還是真實,分不清這樣的港式家鄉味是我的、子君的?或是遙遠的某個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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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情还不做,你的理由是什么?
看五月天演唱会这件事,我一直都不做。直到在大安森林公园看三千多人哭着倒数新年后,隔日我哼着五月天的《爱情万岁》出发到桃园,在2025年的第一天完成这件事。
难以推算的以前,某个充满阳光的清爽早晨,或是午后,我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五月天。所有的细节都模糊了,模糊的百叶窗、模糊的阳光、模糊的大理石地砖、模糊的神台、模糊的大人小腿走来走去,回忆的画质都经过磨砂处理,只有电视里随着音乐摇摆的五个大男孩依然是高清的,只有他们唱的那一首〈疯狂世界〉永远是高清的。记忆中那是庾澄庆主持的《超级星期天》,五月天和夹子电动大乐队同时以地下乐团转型出道的身分上节目,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地下乐团。我对夹子电动大乐队的《转吧!七彩霓虹灯》有些疯魔,这些疯魔在听到〈疯狂世界〉后就突然进入了黑洞,寂静的黑洞尽头以外,就是五月天。
我人生第一场五月天
桃园的天空密布乌云,乌云之下则密布歌迷,若有似无的雨不曾止息,小吃摊、扭蛋、周边、粉丝后援会,大家似乎都很自然地找到自己的方向。我像是爱丽丝梦游,跳进兔子洞的大世界,准备开始奇妙冒险。
喜欢五月天这件事,我总是清清淡淡的,电台播放他们的歌,便将声量调大一些;出了新歌,便多听几遍;电视上有他们的表演,便看得入神些。无论如何,不曾想像再靠近一些,距离就那样远远的挺好。也不只是五月天,实际上我总是怯懦于表达自己的钟意,或许是心中莫名的自卑,或是对钟意之物不可亵渎之情,以至于羞耻于开口,以至于衍生出强烈的不配得感。或许参加演唱会对许多人而言是自然且愉悦的,但我的不配得感、脆弱的体力、人群的恐惧,每个渺小的理由都困住自由,让我像水里的鱼无声远观陆上的烟火。直到我来到台湾的第一个跨年,Mae约我到台中看五月天,我思考两秒便答应下来,是该鼓起勇气的,有些事现在不做一辈子都不会做了。虽然抢票失败,但这颗种子在我心中持续发芽。我在台北的第二个跨年,托筱伦姐妹的福,我终于有机会走向五月天。
乐天桃园棒球场比我想像中大许多,雨水也比我想像中大许多。苍穹的霞光渐渐褪色,音乐和雨打在耳边,隔着一层透明的雨衣,忽然像进入遥远的梦境,石头、怪兽、玛莎、冠佑、阿信,我不可置信伸出手,舞台灯光划过他们的背影再落到我的脸颊,就在我面前,现在就是永远。
我们要大声唱,展开你的翅膀,我枯薧的身体随着音乐逐渐充满血肉,双脚溅起无数水花。我高高仰起头,雨水在光中凝结,再一颗颗落在我早就湿满泪水的双颊,会不会有一天,时间真的能倒退?
那一年我们望着星空,有那么多的灿烂的梦。27年,我像所有最平凡的人一样,从无尽的迷茫中鼓起勇气,一步一步往前探索,身边的人陪我一起铺垫脚下的路;从无尽的苦痛中爬起,捡起破破碎碎的自己,身边的人陪我一起缝缝补补;从无尽的病痛中挣扎,无数想要放弃的深夜,身边的人陪我一起等待阳光。身边的人已经换了好几遍,当年活力旺盛男孩子气龇牙咧嘴唱着〈人生海海〉的少女,如今牵着妹妹的宝贝一起唱跳〈派对动物〉,跳着跳着就只剩下假动作,倚在床边求放过。唯一不变的是,五月天一直在身后温柔循环播放。
场内的呐喊如烈火熊熊,风雨也比之潇潇,阿信说他既心疼又幸福,感谢留在现场的朋友们。啊不是,必须说其实脆弱的我也想走,但有些事现在不做一辈子都不会做了吧?因为这一场雨,我人生第一场五月天充满湿冷的温度、充满风雨的触感和气味,有一起淋雨吹风的五月天,还有阿信的心疼与幸福,这会是最丰满立体的回忆。风雨中,我随着5525时光机回到行天宫后二楼前座那个小房间,听着摇滚万岁的男孩们,第一声和弦拨动,五月天启动了未来27年且持续中的摇滚之路。
我回头看见一整个棒球场的欢呼,大家为五月天奋力挥舞着双手,27年了。如果当时没有行天宫后二楼前座那个小房间,没有那第一声和弦;如果我不曾勇敢面对生命,没有Mae约我,没有筱伦替我抢票,我们会是在哪里呢?
有些事现在不做,一辈子都不会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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