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用了超過5年時間,儲蓄足夠的金錢後,買了一輛當時通街有的本田牌摩托。
那是他從踏腳車人士,晉升有車階級的一次,也是他人生僅有的一次。父親說,當年自己是用雙腳走離祖屋的,當時兩手空空,帶著新婚不久的母親被想霸佔祖屋的大伯父驅趕,召集村內長輩指證父親有精神問題,不能合法分配到祖父留下的房子;父親平日是脾氣暴躁,但可能不忍心傷害那批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鄰居,加上溫柔的母親勸阻,便免去了一場可能發生的血腥肢體衝突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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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以後,父親就揹負著“精神病臭名”在外租房子居住,並變得沉默寡言。知道事情來龍去脈的人也礙於大伯父的霸道勢力,沒人敢挺身而出說句公道話。
父親沒有朋友,平日不見有人找過他,他也沒有在工作時間外找過任何人,一切與工作以外沒有關係的人,他都是不聯繫的。
閒暇時,父親去最多的是離家不遠的矮木板店,買他要抽的牌子的香菸。多數時候,他抽完一根香菸,順便買幾小包零食,才回家陪我和妹妹。
起初我一直很好奇,為什麼同學們都有男方家裡的親戚,而父親這邊卻一個都沒有。反而是母親因有7個兄弟姐妹,所以我有多個舅舅與阿姨。
某個傍晚,父親用他新買不久的摩托把我載到鎮上最高的崗上,停好摩托後,他舉起右手,指向遠處的另一個山頭,然後用客家話說:“那是我的故鄉。”
我是長子,也是唯一一個,父親用客家話溝通的孩子。
遙眺家鄉歸不得
當時不明白,為什麼父親會突然帶我去從遠處望向故鄉,我只是唯唯諾諾地應答,心裡暗想:“為什麼不回去呢?”父親接著說出口的話我根本沒留心聽,也不曾放在心上。
其實從小,我就沒離開過住處,即使是上學也是步行在同一條路。我的沒有方向感,可能是根本沒外出過造成的。我也不懂得區分距離遠近,當時最遠的地方就是每年一次陪母親回幾公里外的孃家。
自那次父親遙指某處是他的故鄉後,經過很多年向同學探查,恰巧我有同學來自名為“豆沙村”的那村,我才知道,父親的故鄉與目前的住處距離不超過10公里。
父親雖沒上過學,卻常用客語哼著幾段詞,我是在原籍福建的母親學懂客話後反覆求證,才明白詞句的涵意——
“月光明如鏡/ 鏡照人有病
親情隔著牆/ 有影卻無情”
不知沒學識的父親,從何處學到如此悲催的字句。我問母親是父親自創的嗎?母親沒有給過答案。沒經歷過親情絕裂的人,很難體會其中隱藏著的苦與痛。
長大後我才明白,不能回的故鄉,不是距離的問題。
是那種骨肉相殘和心痛的愁緒一直隱隱如針刺般,刺痛著包裹它的肉,一日沒將其拔出,隨時都會有入心扉的痛。
尤其是獨自一人的夜晚,思緒如浪潮湧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故鄉的情景、人與事,千頭萬緒,理不清先後次序,像倒帶的影片,東一些西一幕的,看著影像的人沒有不揪心的。
父親的痛不只是看到回不去的那鄉,其中還包括多年不曾回去祭拜的祖先。
年輕氣盛時或許不覺得有什麼缺憾,但是,人到了一個歲數,總是不想餘生還有太多的遺憾事。
沒盡孝道以外,就是連一年一度的祭拜都不能成行。
父母恩情無法報答就是痛,硬漢柔心會淌血,更是悲憤不已。
也正因為這原因,我從小就不知道清明踏青掃墓祭祖是怎麼一回事。從來也不敢追問。
這是父親的遺憾。
多年後,我輾轉多地,又重回並定居於自己的出生地,想到父親到死的那刻都不曾再踏上故鄉,心裡有股莫名的憂傷。想著想著,熱淚盈眶,原來我也與父親一樣開始會戀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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