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他們格外地相似:帶著焦灼的神色、邁著匆忙的步伐、查看顯示屏幕的動作……這一系列的舉動,都是出奇地一致。不過,我有一點與他們不同,我並未提著大大小小的行李。
滑輪的滾動聲,皮鞋高跟鞋敲擊在地面的敲擊聲,與他人的通話聲,一遍遍傳入我的耳中。我急躁地揉了揉眉心,拿出手機,正想撥通某個號碼時,餘光一掃,在湍急的人群中,我看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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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旁人,格格不入的他。
他坐在長凳上,碩大的行李袋放置在雙腿之間,懷裡抱著揹包,雙手捧著手機,警惕得像只倉鼠,四處張望的同時,目光也時不時也落在手機屏幕上。與他坐在同一排長凳上的,頭髮花白的老大爺,卻在悠閒地划著手機,樂呵呵地觀看視頻。
我看著眼前,如此鮮明對比的有趣場景,忍不住地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一個調皮的想法從腦海中劃過。
手中的手機響起,只見他警惕的神色在看見屏幕上的顯示後,便立馬卸下。磕磕絆絆地搗鼓一通之後,才將手機接起。
他的聲音,隔著屏幕,傳入我的耳中。
或許是信號不太好的緣故,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模糊,有些不切實,有些陌生。
“路上塞車嗎?慢慢來呀,沒事的,我等你。”
我等你,這似乎,是他常對我說的話。
我想,我的童年是平凡的,平凡得不用你特意去編織,便可輕易織出我小時經歷:小溪抓魚、林間奔跑、爬樹採果、雨中戲耍……如此平凡且普通的往事,塞滿我一整個童年。那是我來之不易的的幸福回憶。不過,伴隨著這種種回憶的,是父親不贊同的目光以及嚴厲的斥責。
我的父親,是典型的“中國式父親”。下垂的嘴角,緊皺的眉頭以及嚴苛的呵斥,這是我小時對父親僅有的記憶。我依稀記得,只要我搞得一身汙泥,狼狽不堪或是跌倒受傷,鼻青臉腫,必定會在家門的籬笆前徘徊許久,直至母親將我連拖帶拽地拖進屋裡,在我鬼哭狼嚎的哭聲中,迎來我父親無數的“眼刃”。不過到了下一回,我又再度將其拋擲腦後,重蹈覆轍,上演著同樣的“劇情”。
雖如此懼怕父親,但在我人生的每一個重要時刻,恍惚之間,都可以見到父親的身影。
望向窗外就會看到父親的身影
第一次上幼兒園的記憶是朦朧混茫的,不過,想必大家的遭遇都是相同的:哭著吃完早餐、哭著穿上校服校鞋、哭著被抱上車,以及哭著抵達幼兒園。特別是在發現絕大部分小夥伴都在嚎啕大哭,與父母上演“生離死別”的場景時,我嚎叫哭泣的聲量更是隻增不減。我撒潑似的抱著父親的大腿,無論怎麼拔,怎麼扯,都像只八爪魚一樣,牢牢地掛在父親身上。
“不要怕,爸爸等你。”
或許是我過於粘人的姿態,也或許是我過於聒噪的哭鬧聲,攪得父親心煩意亂,才無可奈何地許下這一承諾。但是,這一看似哄弄的承諾,卻安撫了當時哭得上接不接下氣的我。我緩緩鬆開環抱父親的雙手,看著他走出教室,背對著我,坐在長長的板凳上。那時的我,時不時便會看向窗外,並不是因為窗外的大樹上,有調皮可愛的松鼠在上躥下跳,也並不是因為窗沿邊,開聲歌唱的麻雀兒。而是因為,那裡有父親的身影。
父親那麼一坐,便坐了整整一個星期。
到了第一次上小學,記憶比起幼兒園時期,更為清晰:新增的書本、更變的校服、面生的同學、嶄新的教室……新事物的誕生以及環境的更迭,對當時任何新事物都好奇不已的我而言,都具有強大的吸引力。雖說如此,可陌生的事與物,猶如潛藏在黑暗中的利爪一般,慢慢襲向當時既萬分期待而又些許害怕的我。在那時,你可以看見,前一晚開開心心收拾著書包的女孩兒,今早卻在教室外,眼眶含淚地緊抓著父親的手,不願放開。
我總是在想,倘若那時的父親狠心一點兒,鬆開那雙牽著的小手,頭也不回的離開,或許我也只是會傷心難過那麼一會兒,而後便轉頭加入到有著相同“悲慘”遭遇的小夥伴當中,相互安慰,相互取暖。
然而,他只是摸了摸我的頭。
“去吧,爸爸在這裡等你。”
那一天,我依舊時不時往窗外看去:窗外有燦然的陽光、有蔚藍的碧空、有巍然的大樹、有鬱蔥的小草,以及從上課開始,直至放學的,父親等候的身影。
或許是發現我並不如幼兒園那般歇斯底里,父親第二天送我來上課時,只是摸了摸我的頭,便鬆開我的手,轉身離去。直至放學,走出校門,我才再度看到父親的身影。
到了第一次上中學,相較幼兒園的恐懼以及小學的興奮,更多的是習以為常。父親依舊會每天按時接送我上下學,但年齡的增長和青春期的羞怯,致使我與父親之間的日常互動,變成了口頭上的學業叮囑,以及輕聲道謝。
中學時光,就像是在上帝手中按下加速鍵,在繁亢的課業以及不計其數的測試中,倏地來到了尾聲。與過往的遊刃有餘相比,這最後一場的測試,令我焦躁不安。貼滿便利貼的課本、堆成山的參考書、無數輔助線的草稿紙、畫滿熒光筆的筆記,遍佈我房間的各個角落。明知自己已做足了充分的預備,可恐慌卻不斷地盤旋在心頭,久久無法散去。
“加油,爸爸在你結束後等你。”
這是在中學時期,父親第一次,除卻學業叮囑,在上學前對我說的話。而那一天,正好是最終測試的第一天。我已經忘了,當時的我是如何走進校門,走進考場。我只隱約記得,當我考完試,茫然地走出校門,父親坐在那有十幾年“樂齡”的車內,時不時張望校門口的身影及神態。
當時的身影與神態,與現在的,重疊,融合。
我看著不遠處,對著手機說個不停的他,開始陷入了迷惘。
我有多久沒聽見他說這句話了?
我想,應該是從考上大學,離開家鄉,獨自一人在這座孤城生活後,就再也沒有聽過了。熬油費火的生活、逐漸加快的步伐、轉瞬即逝去的一天,每當憶起與父親上一次的通話時間時,猛然發覺,已是幾周前的事。正當嘗試拿起手機,翻出通訊錄,按下撥號鍵時,卻開始遲疑起來。
父親現在在做什麼?是不是休息了呢?還是在和別人通話?若是就這麼撥過去,我該說什麼?最近的熱點新聞?還是課業上的煩惱?或是同學新挖掘到的平價餐館?
反反覆覆的思考,腦海中排練無數的對話,最終都化為一聲聲嘆息,以及關上屏幕的動作。
“……爸爸剛剛差一點就趕不上飛機了,幸好最後趕上了。”
“怎麼了,是記錯時間了嗎?”
“不是,爸爸早就到機場了,只是好久沒出遠門了,好多東西都不會用……”
我怎麼忘了,這似乎是父親第一次,自己一個人出遠門。
“沒關係。”我下意識開口。
“幸好,嗯?什麼‘沒關係’?”
“我說,沒關係,趕不上也沒關係,我……”
我張了張嘴,慢慢地吐出這句話。
“我會等你的。”
我會一直等你。
就像,每一時期,都在原地等候我那般的你一樣,一直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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