聾人的母語就是手語,然而很多聾人孩童在家沒有接受良好的語言訓練,錯失了掌握BIM的先機。
報道:本刊 白慧琪
攝影:本報 賴國華、劉永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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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比的手語是馬來語還是英語?”
“手語是不是全球互通的啊?”
以上算是有關手語最常見的迷思。聾人群體(Deaf)不斷提醒,手語和口說語言都是語言的一種。馬來西亞聾人群體普遍使用的是馬來西亞手語(Bahasa Isyarat Malaysia,BIM),有自己的語法結構,並非字面翻譯自英語或馬來語,和其他國家的手語也不同。
然而,追溯歷史,BIM是非常新的語言。那,它是在什麼背景下發展出來的?
【馬來西亞手語簡史】
“任何語言的開始和發展都是一樣的,只要有人相互溝通,就會發展出語言。”馬來西亞聾人倡導與福祉組織(DAWN)聯合創辦人張偉義(Anthony Chong)寫道,聾人也是人,需要溝通來表達需求、擔憂、想法和情感,於是透過雙手來表達,相互比畫。
“大部分聾人出生在聽人家庭,他們自小在家通常不會接觸到其他聾人,因此在家中發明了自己的溝通系統,成為‘家庭手語’(home sign)。”當一個聾人遇見另一個聾人時,他們嘗試用各自的家庭手語溝通,如此一來這樣的語言不斷發展開來。
趁著9月23日是國際手語日,透過文字採訪張偉義,瞭解手語。他是馬來亞大學首位聾人博士,握有語言學碩士學位。2018年,他曾發表期刊文章〈馬來西亞手語發展〉,梳理這個特屬於馬來西亞聾人群體的語言發展脈絡。
我國於獨立前,1954年才在檳城成立聯邦聾人學校(Federation School for the Deaf,FSD,現為聯邦特教中學),當時共有7名學生。然而,這些學生被禁止比手畫腳,為了不被懲罰,他們只在老師看不見或宿舍裡,偷偷比畫溝通。
聾人被禁止比手語?“因為當時有種假設,如果聾人開始比手語,就再也不會掌握說話和聆聽的能力了。”張偉義解釋,那個年代的家長和老師因此禁止聾人孩子比畫,每天逼他們開口說話和聆聽,這樣才能融入主流社會,和其他人溝通。不僅如此,很多家長還嘗試各種方法治療孩子,希望他們恢復聽力,和一般聽人一樣。
用BIM“說”:你好嗎? | |
1. 雙手放在胸前。 | |
2. 雙手比大拇指,表情挑眉表示疑問。 |
直至1964年,曾到美國高立德大學(Gallaudet University)修習手語通譯課程的陳葉(Tan Yap),引進美國手語(American Sign Language,ASL),開始在柔佛教導未能完成學業的聾人。1968年,他在吉隆坡開設聾人學校,並於1973年在吉隆坡YMCA開設聾人俱樂部,讓成年聾人能聚集社交。
1978年,馬來西亞落實“綜合溝通法”(total communication)教育理念,根據馬來文字根(kata dasar)和詞綴(imbuhan)創造了3500個手勢碼,並作為教學目的出版成書。這就是“手勢馬來語”(Kod Tangan Bahasa Malaysia,簡稱“KTBM”)。
一直到1997年馬來西亞聾人聯合會(Malaysia Federation of Deaf,MFD)成立,開始蒐集整理我國各地常用的手語文字(sord),終於在2000年集結成第一本《馬來西亞手語大全》(Buku Bahasa Isyarat Malaysia),2003年和2016年出版第二和第三本。
馬來西亞聾人聯合會進一步推動立法承認馬來西亞手語(BIM)的地位,最終在2008年《身障人士法令》(Akta OKU 2008)將之規定為馬來西亞聾人群體的官方語言。
【1950年代聾人的處境】
從上述歷史脈絡可見,BIM發展歷史其實很短,不到30年。但聾人不是近代才出現的群體。
張偉義分享,1950年代起,聾人才漸漸進入社會的視野。“就像性少數群體(LGBTIQ)害怕異樣眼光而不敢站出來,1950至1980年代間,聾人群體也不太敢公開比手語。”在人潮多的地方,他們只能找個別人看不見的地方,私下交談,小心翼翼地比手語溝通。
整個社會對聾人群體有太多刻板印象,不少父母為聾人子女感到羞恥,把他們藏在家裡,出門也不讓他們“說話”。社會長期規範所有人,包括聾人,要具備說話能力才是一個完人。很多父母因此認為,如果聾人孩子不能說話,將來就不能找到好工作。甚至直到現在,還有父母強迫聾人孩子開口說話,成為一個“完整的人”。
“因此,聾人孩子的教育出了很多問題。”張偉義解釋,在1950年代只有一間聯邦聾人學校(FSD)。據他了解,1970年代KTBM推介後,才有比較多學校錄取聾人學生。也有家長認為,聾人孩子上了學也沒用,與其浪費錢,不如讓他們待在家裡。
“即使讓聾人孩子上學,他們很容易迷失在課堂裡,難以理解老師在教什麼。”
【聾人教育失靈】
這關係到聾人缺乏學前教育,以及在課堂上語言運用的差異。
張偉義解釋,一直以來家長和政府認為,聾人應該先學馬來文或英文作為第一語言,如果先學手語,會影響到他們吸收其他語言。“這是錯誤概念。”他認為,聾人要建立BIM語言基礎,才能促進認知發展。
聾人的母語就是手語,然而很多聾人孩童在家沒有接受良好的語言訓練,錯失了掌握BIM的先機。等他們上小學時,掌握的BIM幾乎為零,他們還在學習怎麼比畫的時候,同時還要學習其他科目。反觀各源流學校的學生,都已經掌握了基本的母語如華語、馬來語、淡米爾語,再來學習各種科目,這對聾人學生非常不公平。
用BIM“說”:謝謝 | |
1. 手掌先擺在下巴前。 | |
2. 手掌朝上,往下放。 |
另外,張偉義認為,聾人教育應該從特殊教育班區分開來。“聾人需要的是以BIM作為媒介語,就像華校生用華語上課。”他強調,聾人群體應被視為一個語言和文化弱勢群體,而非殘疾人士(OKU),他們需要是以BIM為教學媒介語。
“聾人的BIM比馬來語、英語還要好。如果馬來語、英語不好,他們怎麼能透過不熟悉的語言理解其他科目?”
【KTBM老樹盤根,BIM法定地位尷尬】
BIM是受到聾人群體認可和2008年身障人士法令承認的語言。不過,這套法令如同無牙老虎,約束力不高,BIM並不完全受到官方認證。
張偉義分享,現在學校老師依然被特殊教育司(Bahagian Pendidikan Khas)規定使用KTBM來教學BIM。
馬來西亞國立大學學生Asmak Asaari和Syar Meeze於今年8月發表的期刊論文〈特教老師教導聾人學生的馬來西亞手語應用〉也點出,BIM至今在我國特殊教育還沒取得地位,即那並不是老師在教導聾人學生使用的媒介語。大部分特教老師還經常誤解,以為在聾人學生之間應使用KTBM,甚至以為BIM和KTBM是一樣的。特教老師不瞭解所使用的手語動作,導致教學和溝通過程混亂,影響學生學習。
KTBM不是語言
張偉義解釋,KTBM並不是一種語言,而是將馬來文字化成手勢符號,包括字根和詞綴。
舉例:
Saya tinggal di kawasan pedalaman.(我住在內陸地區)
BIM |
Laut saya rumah jauh.(靠近胸口比畫“海”,距離胸口約30公分比畫“遠”。手語表現得很有畫面感。)
|
KTBM |
逐字表達,需連詞綴也比畫出來,變成Saya tinggal di kawas-an pe-dalam-an. (KTBM將pedalaman拆開比畫,dalam的意思是“裡面”,無法表達出pedalaman“內陸”的意思。) |
張偉義點出,馬來文因加了詞綴而轉換意思,常用的人自然明白,但聾人在家或公眾場合不常接觸到馬來文。很多聾人的馬來文不好,自然不能比畫好KTBM。如果不瞭解馬來文文法,KTBM是無用的,不能當作日常使用。
他解釋,的確有情況會用上KTBM,例如當老師要糾正聾人學生的馬來文書寫時,講解詞綴。然而,即便是教導馬來語,或者其他科目,BIM還是主要的互動和教學媒介語,就如華校用華語教導英語、數學或科學。
張偉義透露,教育部課程發展司正著手計劃將BIM納入學校科目,預計2027年開始落實。“我參與了這項計劃,中小學的聾人和聽人學生都有機會上正式的BIM課,和馬來文、英文是平等的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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