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書會上,書友圍坐長桌,每人隨機抽牌,抽出小說裡的角色或情節。
貓——可是我知道它沒救了,它太虛弱了,沒辦法活下來……我想要感到同情卻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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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作是你,會怎麼做?”“我覺得我會……”書友接著討論起來。這是現代說書人黃康偉的“歡迎光臨人生絞肉機:《倖存者,如我們》體驗閱讀會”。
報道:本刊 白慧琪
攝影:本報 劉永發
影音:本刊 陳愐壯
星期六下午,文運書坊,書架與書架間擺起長桌,就是黃康偉的說書角落。兩名參與者都有參與過他主持的說書活動。
“他講東西有重點,也願意讓讀者表達自己……”書友陳凱儀曾在新山參加黃康偉的說書會。幾次下來,感受到說書人越來越用心,例如透過畫畫表達,或抽卡片,讓說書會變得有趣。
黃康偉自認是“社會觀察者”,他愛閱讀,工作之餘也辦讀書會、說書會,偶爾把一些議題的討論與思考集結成小志(zine)。他第一次參加讀書會是在新紀元學院(當時尚未升格大學學院)。老師曾麗萍導讀的是《現代性》,“科普類的書籍,對我來說非常吃力,很多概念沒有辦法思考。”
讀書會約四五人,老師導讀,但所有成員不只是聽而已。一到兩週一次的讀書會,大家要事先準備負責的章節,摘要報告給大家。黃康偉第一次體驗到,讀書再也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的事。大家共同閱讀一個讀本,即使有不同的關心、焦慮,可以互相交流,思考讀書的意義是什麼。
輪到自己辦讀書會,是在臺灣繼續念研究所後。2016年,他在異鄉開辦了“萊佛士花讀書會”。這與前一年參加學生運動,烈火般的青春有關係……
進入學院後,黃康偉加入馬來西亞青年與學生民主運動(DEMA)。後來他到臺灣繼續雙聯課程,趁暑假回國趕上了淨選盟4.0集會。2015年正是時任首相納吉捲入1MDB醜聞,學運夥伴於是趁示威集會當兒,在國會大廈前發起“佔領行動”。
他們從國家銀行一路示威遊行到國會大廈前,佔領並過夜。31小時後,他們被警方逮捕,送往增江扣留所。“我明確感受到一個威權政府怎樣迫害人民,一個人的人權是可以隨時被當權者瓦解掉。”
黃康偉記得,所有財物都被清點和沒收保管,換上橙色扣留服。他們被警方喚作“Parlimen”(國會),代表就是那群佔領國會的人。“我覺得好像被剝奪了原來的身分,我再也不叫黃康偉。”
扣留所隔間裡,一個印度黑幫大佬問他時間,他也答不上。在扣留所是沒有時鐘的,作為每天恪守時間的現代人,他的名字和時間感都被剝奪了。他想起傅柯的《必須保衛社會》,是不是為了保衛社會的大多數,就把被認為異類的人全部排除,關進小小的扣留所?
他還想到葛蘭西的《獄中札記》。獨裁者墨索里尼把葛蘭西關進監獄裡,是為了讓那顆腦袋停止運作20年。他覺得,那個政權把他們關進扣留所,是不是也在迫使他們停止思考,好繼續維護極權和專制?
辦讀書與說書會 在閱讀中尋找答案
壯烈的暑假結束,黃康偉赴臺繼續升學念研究所。社運的經驗非常疲累,讓他對馬來西亞感到很多不安,但人又在遙遠的臺灣。什麼樣的方式可以更接近這塊土地正在發生的事情?“我第一個想到的是閱讀,所以2016年開始組織了‘萊佛士花讀書會’。”
取名“萊佛士花”有其反叛意味。黃康偉解釋,萊佛士是殖民者,萊佛士花是惡臭的花,“把這兩個東西連結起來,在講殖民者怎樣榨取我們。所以我們是透過一種‘反省我們被榨取’的方式,去思考馬來西亞。”
遠在臺灣的幾位大馬留學生組織起來,透過閱讀反思,選書注重馬來西亞史。他們讀還沒有資本主義,到有資本主義的社會,因為殖民者進來而變成今天這副模樣。簡而言之,透過閱讀理解時空變化,來梳理馬來西亞的現況。他們也選讀左翼書籍,例如剛過世的賽胡先阿里的《馬來人的問題與未來》,希望透過不同的視角去理解這塊土地。
2019年畢業回國,在商務印書館邀請下,與同樣是愛書人的黃麒達一起主持說書會,講《中華秩序》。說書會與讀書會截然不同。讀書會,大夥準備各自讀書報告,再一起討論;說書要挑出書本最想表達的重點或亮點,分享給參與者。
他用籃球賽比喻,球員運球、傳球、得分就像透過閱讀尋找答案的過程。參與說書會像觀賽,不用下場打球,看說書人分享即可。讀書會的話,每個參與者都要化身球員,一群人一起配合得分,討論閱讀心得。
說書會並非類似網絡速食文化“幾分鐘看電影”。黃康偉認為,說書人的工作是推薦閱讀,讓讀者發覺更多細節,瞭解作者想表達什麼。“要拋出‘為什麼要讀這本書的出發點’,這點怎樣讓讀者有共鳴,是說書會最困難的部分。”
“閱讀還是很重要,不能只是討論而已,要真誠地閱讀,真誠地對知識有更多求教,那才是說書會、讀書會最主要的目的。”
讀書讓情緒找到出口
黃康偉的閱讀核心領域集中在社會學、政治學、民主轉型等。開啟社會學大門也和過去的人生經歷有關。2007年新山攫奪匪猖獗,當時還是高中生的他也被攫奪過。是貧富懸殊嗎?還是政治不穩定?他開始閱讀報章雜誌去尋找答案。當年的文學雜誌《蕉風》(497期)的一篇文章寫到,新山被封為“國境之南,罪惡之城”,吸引了他。
高中畢業後到電子廠打工當“馬勞”。凌晨4時30分搭上藍色廠巴出發過海到對岸,7時30分開始12小時工作,下班回到家已經是晚上9時、10時。高中剛畢業的他,天天重複同樣的工作,不時被主管罵,有很多憤怒和委屈。
“是後來透過很長時間,到學院、大學、研究所念書,才可以把這個憤怒消化掉,去理解、明白我的痛苦、憤怒。”黃康偉說,“這個事情讓我‘還是要讀書’,讀書才可以去化解那個憤怒,而不是讓它停留在情緒而已。這對我來說很重要。”
“馬勞”的勞動經驗像是碎片分散在腦中。“在我念書時碰到勞動相關的書籍,很容易調動這些記憶和情緒。”他特別記得,手機壁紙設成一顆太陽,因為大家都是早班或晚班,很難看見太陽。
“大家的臉色都很蒼白,沒有血色。我難以理解那個面貌,為什麼我們可以為了工作,把生活變得好像絞肉機,我們的肉體整個變成商品賣出去,生活變得一團模糊。”黃康偉覺得在工廠工作最可怕的是,裝配了那麼多商品,卻沒有把自己裝配成一個完整的人。
上大學時,老師推薦他閱讀了王愛華的《Spirits of Resistance and Capitalist Discipline: Factory Women in Malaysia》,講的是1970年代馬來西亞女工的勞動過程。他讀到,退無可退的時候可以用hysteria(歇斯底里)的方式來集體對抗。
“這讓我覺得好像可以有個出口,把過去很多的委屈、不滿憤怒去解毒出來。”黃康偉強調不是閱讀的“讀”,而是毒素的“毒”。閱讀讓他不再只有負面情緒,而是可以去正面理解自己過去的經驗,甚至希望去改善、改變它。
將每把聲音集結成文字 製成小志
讀書會是集體閱讀和思考,下一步是把討論的思緒集結成文字,製成小志。例如在學院時期的《學運報》;留臺是在“境外生權益小組”結識的各國朋友依然關心各自國家的社會運動,於是策劃了《HUB 社運志》,分別有臺灣、中國、香港和馬來西亞四本。2018年509大選,政權首次更迭,萊佛士花讀書會在臺召集留臺生舉辦論壇,討論各種議題,將精華集結成《黑手指變天》。
黃康偉最喜歡的則是2021年出版的《於是民主Gostan了》。2020年喜來登政變以後,馬來西亞馬上陷入冠病疫情,慕尤丁政府宣佈國家進入緊急狀態。他和夥伴討論,民主從轉型到倒退,要怎樣面對國家的未來?
《於是民主Gostan了》的封面是一艘小紙船,不知哪裡是船頭,看似要流向巨獸的嘴裡。這反映了黃康偉和夥伴當時的想法:為什麼我們會倒退?為什麼大家的船頭方向是不一樣的?
每本小志,黃康偉都摘錄一句沒署名的話:究竟成功或失敗,並沒有關係,至少我做了努力。希望年輕一代會遵循我走過的路並將它發展完善。我深信社會主義和人文主義的火焰絕不會熄滅。
他希望讀者一起來解讀是誰留下來這一句話,“它不斷激勵我們尋找馬來西亞,或這個社會的另一種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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