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晚,随手拿起一本书阅读。午夜时分,感觉不到丝毫睡意。放下手里的书本,听见鸣虫的叫声从不远处的草地传来,声音此起彼伏,错落有致。我竖起耳朵聆听,暗自揣测:洪亮动听的虫鸣,兴许是一只雄虫为了求偶,竭尽全力演绎一首经典老歌。又或许,嘶嘶低沉的虫声,是一只虫子深情温婉地对着心仪的另一半,讲着悄悄话深情地表白。然而,昆虫间互相传递的语音信息,终究只有它的伴侣能够明白。
住宅区的灯光已陆续熄灭,好生奇怪,天地静穆的夜里,虫声明明很好听,为何唯我独享?一边听着虫鸣,一边随意翻看《诗经》,在字里行间寻找以螽斯为题材的古诗词。觉得以前的虫声从来没有逝去,喜欢这样的夜晚,这个时刻,昆虫是我的,连夜晚也是我一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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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觉得“螽斯”这个名字特别悦耳,配这样的昆虫恰好。幼年时,曾亲睹螽斯,听过它们发出不同类型和强度的声音。当然,没有人的时候它们才会肆无忌惮地鸣叫。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草地里的虫声是螽斯的鸣叫。我一眼就可以辨认出荒野、草地或草丛中的螽斯,其触须细如丝,比身体还长,颇容易辨认。螽斯的种类繁多,而且形状和体色不尽相同。它们的身体展现了极其丰富的色泽,我这个虫痴,早就被漂亮的翠绿、草绿、深绿、嫩绿、褐色和红色等色彩迷住了。
某个早起的清晨,信步横越屋子前面的马路,走入长满杂草和野花的草地,试着打捞一些对虫子的记忆。慢慢翻开叶子,草丛间果然藏匿着很多体型大小不一的螽斯。虽然草地里还有其他昆虫,但是只有螽斯能获得我的青睐。
发现螽斯后,我总爱在草地上转悠。有时,螽斯会悄无声息地粘附在衣服上尾随我回家。直到无意间看见它们,才发现它们的存在。它们忽而在墙壁上栖息,忽而牢牢地趴在其他物体上。有一次,一只绿螽斯,强行霸占着行李箱把手,一双明亮的卵形复眼紧盯着镜头,这表情似乎在说:“下次去旅行,带我,带上我。”我并不通晓虫子的语言,不能阻止它入侵我的家,只好任由它逗留在房子里。
一个寻常的傍晚,印度邻居在草地里采摘野菜,我问她:“晚上有听见高低起伏的虫声吗?”
她讶然:“有虫声?睡得像死猪,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见。”
我告诉她,寂静的夜晚,只要留意听,唧唧唧唧、嘶嘶或咝咝的鸣叫声就会溜进耳朵。邻居找了又找,没发现什么。大多数的螽斯和叶子或树枝的颜色没有明显的差异,它们习惯保持静止不动的姿态良久,明明就在眼前,也察觉不到它的存在。我叫她和我一起蹲下,她不解地看着我。叶子微微颤动,我数着:“一只两只三只……”
邻居左看右看,看不出个所以然,我察觉到她无法集中注意力走神了。凝视着叶子,我说:“bedi bahen,看这里。”
我指着小小的螽斯。她的视线顺着我指的方向移到叶片上,找了好久,终于发现翅膀与身体的纹路和叶子相似的小露螽在叶片上栖息。我慢慢将手移向前,让螽斯缓缓爬上手背。它轻轻啃咬我的手指一下,不痛,但有痒痒的感觉。连忙抽回手检视皮肤,还好,没被咬破,可我的好邻居早已吓破胆哇哇声尖叫,大动作弹开。忆起以前,我也和她一样,生活中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柴米油盐。如今的我,发现了每一样东西呈现的许多令人惊喜的细节,捕捉到那些不经意间触动心弦的瞬间。
我又说,深夜,草地里传来的虫声错杂交替,时高时低,时断时续。不同的昆虫发出不同的声音,我模仿虫子的声音,教她辨认:“轧织……轧织……轧织,丝轧……丝轧……丝轧,织……织……织,咭……咭……咭,吱……吱……吱,吱哩……吱哩……吱哩,这些都是不同种类的螽斯发出的声音。”
我补上一句:“我还听见其他微弱的声音,简单的嘁嘁嘁、嗞嗞嗞、瞿瞿瞿,有长有短的嗤嗤,嗤……嗤,咝……咝,咝咝。”
她兴致勃勃的跟着我学虫叫,像玩绕口令,一点也不觉得拗口。
再次见面,她对我说:“晚上虫声围绕在耳畔,彻夜喧闹。怎么办呢,以后每个晚上会不会被它们吵得不能入眠?”
一连数日,邻居皱起眉头,闷闷不乐不爱说话。我逗她:“走,去找漂亮的红色悦鸣草螽若虫。”
她惊叫一声,瞪大双眼,扬起手,作势要打我,叫嚷着:“你又要害我失眠吗?”我拿出齐白石的画册,指着《螽斯红蓼图》:“看啦,小螽斯不是挺好看吗?”
邻居觉得螽斯的鸣叫刺耳扰人,夜晚更令人生厌。我只觉得,大自然似乎离一些人越来越远了。正在沉思的当中,邻居忽然冒出一句:“整夜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也许不是螽斯的错。”
她眼神哀哀,迟疑了一下,略带哭腔,喃喃提起她的大女儿遭家暴及被骗走巨额积蓄,另一个女儿又尚未有同种姓同阶级的人来提亲。晚上想起两个女儿特别郁闷,内心备受煎熬,夜不能寐。
她的失眠,与螽斯无关。明明心事重重,却怪螽斯干扰她的清梦。琢磨一下,我对她说:“每个夜晚,虫鸣声伴我入眠。Badi behan,晚上不要想烦心的事情,静下心来听听螽斯的鸣叫就容易入睡了。”
只是,不知道她会不会越听越心烦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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