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馬來西亞半島,根據2024年初原住民發展局(JAKOA)統計,共有21萬5125名原住民,其中2萬1691人住在雪蘭莪州內74座原住民村落裡。
雪蘭莪,一個城市化發展相對完善的州屬。城市發展快速,如何改變居住在城鎮邊緣原住民的生活形貌?政府當局、非政府組織與社會企業,可以跟原住民群體有怎樣的互動?對各方而言,互動的成果又是否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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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道:本刊 李淑儀
攝影:本報 蔡偉傳、黃冰冰、受訪者提供
社會企業Native與雪州原住民合作,通過旅遊導覽開創經濟收入。創辦人張永亮說,關於這項課題,普遍會有兩種思維。“一是認為原住民應該融入城市化發展進程,一是認為原住民應該保留原始生活模式。事實是,每個原住民追求的生活並不相同,重要的是,在個體層面,他們是否擁有自主選擇的機會與權利。”
常年與各州原住民打交道,非政府組織原住民關懷中心(COAC)創辦人柯林(Colin Nicholas)認同,不能將原住民視為鐵板一塊的群體。
“無法滿足不同個體的需求,才是問題所在。政府一直在關注發展和現代化。我所認識的原住民,沒有一人會反對‘發展’這件事,不管是年輕人或老年人。(他們要的是)在自己土地上的發展,按照自身節奏和意願的發展。”
雪蘭莪和聯邦直轄區原住民發展局局長阿尼斯(Mohamad Anis B. Othman)說,當局職務主要聚焦於福利上的支援,包括提供免費教育、基礎設施的建設,以及商業或經濟援助等等。
政府擔起這項職責至今已有70年,柯林認為,若仍無法協助僅佔全馬不及1%人口的原住民群體擺脫貧窮,顯然是不成功的。問題出在哪裡呢?
給予援助的一方,以及接收援助的一方,或許擁有不同的期待。
提升孩子上學率,首先要提高原住民參與度
以教育為例。
阿尼斯說,當局遇到的挑戰之一,是原住民小孩上學出席率低落。“今天去學校,明天沒去,斷斷續續,儘管我們有準備交通載送孩子上下學,也有提供課本、校服和零用錢。”問他如何理解這個現象,阿尼斯認為,“或許有內部因素和外部因素,可能來自家人,可能他們在班上被邊緣化,可能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我們如今其實只想要人人平等。”
話說得婉轉,但也沒有全然遮掩現實。在阿尼斯眼中,原住民生性害羞、不夠自信,“如果因此落後於人,是很吃虧的,因為我們都有提供教育援助。”
可這真是原住民孩子沒有積極上學的全部原因?
柯林指出,雪州原住民小孩的上學率,已經比其他州屬來得高,也有更多人接受高等教育,“因為發展都在這裡了,有足夠的學校,也有道路。”但他也質問,提供交通和零錢,足以鼓勵原住民到校上課嗎?
“要他們去學校,就要有好處。我去學校是為了什麼?學習成為馬來人或穆斯林嗎?他們會感到疑惑,這與他們的原住民身分無關。”他想說的是,政府學校的課綱內容,難以引起原住民群體的共鳴。“這些課程不是面向原住民來擬定,對他們而言是完全陌生的。”
再說,柯林認為,這些小孩的視野中不見可以遵循的模範。“你想,當我看到有人從大學畢業後,還是回到村落,找不到工作,上學還有什麼意義?”
要扭轉局面,柯林說,提高原住民參與度才是更好做法,“包括讓更多原住民家長加入家教協會,而非斷定他們對教育不感興趣。再看看課綱,讓它與原住民更有關聯,不要把它變成一個將原住民轉變成馬來人的系統,強迫他們遵守宗教習俗,或讓他們在吃飯前祈禱等等。這些都不是原住民父母想要的。”
原住民的土地“不見”了,並非另外安置就行
城市化發展有好處也有代價,而住在城鎮邊緣的原住民,常常是要承受代價的一群人。
比如去年,受東海岸鐵路工程影響,部分鵝嘜12條石原住民村村民,被迫搬遷到政府當局安排的新住處。原住民發展局的權限,還包括在給予相應賠償的前提下徵收保留地,賠償數額也由當局決定。阿尼斯不否認,在雪蘭莪這個較為發達的州屬,土地是首要議題,“所以,州政府和原住民發展局正在努力為所有州內原住民村落頒佈憲報。”
阿尼斯也理解,強迫搬遷對雙方無益。“就像以前在沙亞南發生過,我們讓原住民搬遷,但他們會折返,他們的民族精神始終與森林生活相連。當局會視乎他們貫徹的文化和習俗是否適合(這項決定),不然我們也有損失。但不少人真的想要改變,我們會詢問村民意見,根據村民需求,即便靠近內陸地區也好,修建道路,提供水電,打造房子和學校。”
如柯林所說,原住民想要的是在自身土地上得到發展,“不是你跟我說,要我重新安置在這個村子,因為你們要建水壩或機場。”他想強調,儘管相比其他州屬,雪州原住民得到的基本福利較為理想,但說到土地權益,則是另一回事了。
在張永亮看來,土地問題衍生而來的流離失所、搬遷移居,也把原住民推向現金經濟的遊戲場,從原先自給自足的森林生活,走入社會普遍定義的“貧窮”裡。
“在這之前,貧窮對他們來說是什麼?你不需要買太多東西,你可以自己製作東西。但情況是,尤其在雪蘭莪,當有新發展項目出現,原住民被迫遠離熟悉的土地和天然資源,搬到新村莊,於是被迫參與現金經濟,所以才會陷入貧窮。這是一個系統性問題。”
如何讓原住民融入現金經濟的過程更順利?原住民發展局有相應補助,社會企業也能扮演重要角色。
原住民都是企業家,擅長利用現有資源
大約2012年,還在唸大學的張永亮,首次踏入原住民村落,為村民建造房屋。他因此邂逅特姆安人Faizul,也發現此前聽聞有關原住民的說法,通通不靠近真實。
“比如,很多人說原住民貧窮,是因為懶惰或不擅理財,但我認識的Faizul就很積極。我常在村裡看到的是,有組織想要給予他們什麼,或讓他們做些什麼。原住民朋友會告訴我:‘你又要我參加另一個培訓?看,我已經有10張證書,可是都不管用,因為你們只是培訓我,但我需要的是機會和途徑。’”
與其單向給予和接收,張永亮選擇平等合作,與Faizul一起創辦社會企業Native,把遊客帶進原住民村落,為雙方創造收入來源。
“也許我把它浪漫化了,在我看來,幾乎所有原住民在他們生命中的某個階段都是企業家,他們在森林採集東西,拿到外面去賣,這種利用現有資源的能力,就是一種創業精神。”換個角度來說,“原住民也深受城市文化影響,他們也渴望增加財富等等,但我感覺他們更懂得如何劃好界線,不會因為貪婪而陷入掙扎。”
經濟改善固然很好,但當陌生人不斷湧入家園,是否也會典當原住民的正常生活?
張永亮強調,Native的旅團行程,幾乎由原住民主導。人們走入森林,往往期待看到原住民吹笛、跳舞,“但我們的原則是,不讓原住民做一些不自然的行為,或是他們不想做的事。我們在培訓時,會確保他們理解‘價值’這回事──他們所提供的一切都有價值,也要懂得向人們說不。”
價值不單指金錢,張永亮期待這份價值,有天可以內化成自我認可。
拒絕權力剝奪,改變原住民敘事
不少社會企業常把原住民描繪成可憐的受害者形象,藉此博取大眾同情來獲得支援。“這是最簡單的方式,而且奏效。但這也是一種權力的剝奪(disempowering),對嗎?如果我是原住民,聽到這些話,或許會覺得羞恥。我後來意識到,這番敘事會帶來傷害。我感覺自己可以在這個地方產生影響,我想讓大家看到,原住民也可以參與國家的建設。”
改變原住民敘事,是Native的目標之一。
張永亮清楚,現實來看,原住民總人口太少,“聲音太小,國家政策不會為了他們改變。”接下來,他想尋找更多同盟,通過發起倡導和教育活動,包括與媒體和大專機構合作,“促成更多原住民與非原住民的對話,讓更多人瞭解如何成為原住民的好盟友”,加入改變原住民敘事框架的行列。
怎樣才算是一個好盟友?
“不要把你認為的好,強加在他們身上。給他們正確的資訊。確保我們給予支持的方式是他們想要的。還有,給他們機會,也給他們拒絕機會的權利。”張永亮說。
有選擇的權利,柯林說,不應該是一種停留在想像中的理想願景,“這是法律,是必要。”他也提到“聯合國原住民權利宣言”(UNDRIP)中的兩個基本原則,一是自主決定,二是給予“自由、事先和知情同意”(FPIC)的先決條件。
“不管你想為原住民做什麼,給教育也好,建房子也好,原住民必須從一開始就掌握所有訊息,再讓他們決定自己想要什麼;而不是由你來告訴他們,原住民需要怎樣的發展或教育。如果他們決定留在森林裡,所有關於教育、健康、基礎設施的保障,仍是他們應有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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