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歲的匾雕刻匠師李德才依然堅守這門即將消逝的手藝,試圖在時代洪流為傳統牌匾保留一席之地。他渴望尋得接班人,將牌匾雕刻手藝延續下去,可惜尚未遇到有緣人。
在講究效率與標準的工業時代,傳統匠人如同逆流而上的行者,以“慢活”的姿態詮釋生活。他們用佈滿厚繭的雙手,將繼承的工藝發揮到極致,一刀一鑿雕刻時光,把原始材料化作美學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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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件作品皆蘊藏著他們代代相傳的故事與溫度,更寄託著匠人對傳統技藝的敬仰。儘管這些技藝有深厚的文化價值,但終究難以與價廉物美的工業商品抗衡。匠人在“守藝”時,很常面臨收益困境和技藝失傳的風險。
究竟要如何讓這些傳統手藝融入當代生活?在面臨“守藝”與“傳承”的挑戰時,這些匠人又怎樣去應對和努力?
拐進檳城打石街,發現兩旁建築格調對比鮮明。左側店屋色彩明亮、設計新穎,充滿現代感;右側是一排狹長老式店屋,牆面斑駁,古樸風貌,卻為這條街區營造了濃厚的歷史氛圍。
第五代牌匾雕刻匠師李德才開設的“德財木器”就位於打石街7號,是一家堅持手工雕刻製作牌匾的老鋪。或許你還記得,以前新村老厝門楣上,總會懸掛木質堂號牌匾。看到“西河”,便知是林姓人家,見到“江夏”則為黃姓、“潁川”屬於陳姓人家。在製作商號或宗祠匾額時,祖輩更會謹慎挑選書法家或德高望重的名人題字,以示莊重。
牌匾作為獨特的華族文化符號,融匯了書法之美、雕刻之術與深厚的歷史底蘊。然而,隨著時代變遷,充滿創意字體和新潮設計的塑料招牌,逐漸取代了傳統的木質匾額。
儘管如此,68歲的李德才依然堅守這門即將消逝的手藝,試圖在時代洪流為傳統牌匾保留一席之地。他渴望尋得接班人,將牌匾雕刻手藝延續下去,可惜尚未遇到有緣人。
跨界學藝,技多不壓身
談及為何對木工如此痴迷,李德才笑言,這大概是祖輩遺傳的基因。在中國,他的祖先以建築廟宇為生,父親南下謀生後,為迎合市場需求,轉而專注傢俱和木工製作。
李德才7歲跟隨父親學藝,由於就讀下午班,他早上得幫忙父親處理雜務。直至19歲那年步入社會工作,母親叮囑他年輕時要先學會吃苦。雖然盡得父親真傳,但還是要一直提升自己。“(她說)你要去跟別人的師傅學一點,因為再不好的師傅,都有一兩招是你爸爸可能學不到的東西。”
他聽從母親的建議,決定跨界到建築行業,憑藉勤奮努力,在兩年內掌握了建築業所需的技巧。很快地,他投入到裝修行業,積累大量的裝修經驗。22歲那年,他又跳進另一個新領域——修復古董傢俱和牌匾。此時他才正式接觸到牌匾,鍾情至今。
“我爸爸是懂(牌匾)的,不過並不拿手,他最拿手的是做傢俬,榫卯(結構)之類的。”他想起父親曾說過公公擅長建廟、雕刻、制匾,便向他詢問公公的事蹟。
“我聽了之後,就自己摸索出來。我去買木板,刻給爸爸看,看看是不是這樣。那時沒有真正的雕刻刀,就拿學生用的、一套6支的雕刻刀。”
修復難度高,費用昂貴
過去前人在制匾時很常忽略防蛀處理,導致有些牌匾被白蟻蛀蝕,變得面目全非。雖然李德才的修復技藝精湛,但並非所有牌匾都能搶救,且修復過程既費時又昂貴。如果嚴重損壞,他會建議顧客另制新匾。
在修復過程中,木粉是關鍵材料之一。他轉身抓了一包褐色的粉末,指著它說,如果是淺淺的裂痕或洞口,只需添加木粉和白膠水即可。等到完全乾透後,再用雕刻刀修飾瑕疵和噴漆。這個過程看似簡單,但很考驗技藝的精準度和耐心。
他坦言,很多人低估了修復的難度,也不願支付高額費用。“他們會認為修補罷了喔!其實,修復比做一個新的更難。”通常願意找他修復牌匾的顧客,是因為覺得匾額承載的紀念價值大過金錢的意義。
製作一塊牌匾,每個細節不能馬虎
製作一塊牌匾,從挑木到成品李德才親力親為。他堅持親自挑選合適的原木,再親手刨平、刨直和打磨,以達到他心目中的標準。
他會選用白蠟木來製作牌匾,因為硬度適中,適合雕刻。“我是跟霹靂或雙溪大年的木坊買,價格不便宜,不過你買整個樹桐會比較便宜。如果你買一塊一塊(板),價格就貴很多。”之後,他會請對方按照尺寸需求切割成木板。“不過表面是粗糙不平的,我要自己刨。”
木材運抵店鋪後,他會持續噴灑防白蟻或蛀木蟲的藥,必須完全確保沒有任何蛀蟲危害。每一個細節都不能馬虎。
想當然耳,牌匾師傅應該寫得一手漂亮的書法。他反而自嘲,“我書法很爛的。”上學期間,老師鮮少指點毛筆字要如何寫得好,只能靠自己勤練。
為了避免貽笑大方,他每天晚上都在報紙上反覆練習,但進度緩慢。後來他決定另闢途徑,購買書法參考書,然後用馬克筆臨摹字體的外框(outline),慢慢摸索出寫書法的要領。
從事這一行,最大的競爭者無疑是廣告公司,無論是效率和速度都比傳統雕刻來得快。如今,許多業者更傾向採用電子屏幕、充滿藝術字體的塑料牌匾,以突出視覺效果。傳統木質牌匾被視為不合時宜,難以彰顯年輕業者的個性和創意。
“我們跟他們(業者)是競爭不了,但我們做的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牌匾。”
雕刻飛白字體,挑戰極限
10年前,他曾接過一單堪稱職業生涯中最具挑戰的任務。當時,吉打南部德教會希望將扶鸞者書寫的“明裡善社”4字製成一幅長達5呎的木牌匾。
然而,扶鸞者書寫的字體大多是瀟灑的草書,並非工整的楷書。“真的很美!而且有很多飛白(即筆畫中留有拖絲或留白)。”這也是最考驗雕刻匠人的難題。
“那個飛白我是刻不到100%。”對方接著問,最高多少巴仙?李德才斟酌後答九成左右。對方思考了一下便說沒問題。
一般上,李德才雕刻一幅2呎x3呎的牌匾需要14天。但這個單子太緊迫,只有6天時間完成。為了按時交付,他必須日夜趕工才行。
“那時我跟一個助手做到半死,這邊店又很暗,又是老電線,因為不敢裝太多電線。老電線裝太多,我就怕會超過負荷。所以每天回的時候,我是關掉那個總電閘,然後靠手機的燈光這樣安(金)罷了。”
當顧客看到成品後,覺得十分滿意,並說沒有找錯人。他才鬆了一口氣。
接班人難尋,匠心難續
2020年,李德才獲得喬治市世界遺產機構獎的大師技藝終身成就瑰寶獎,肯定了他在傳統雕刻領域的貢獻。
當問及為何沒想過轉型,他非常率直地回答,自己非常喜歡雕刻牌匾。“如果我不做牌匾、不修復傢俬,我會覺得很可惜。所以我一直堅持下來。”
“手工雕刻牌匾還是有發展空間。可能我不善於交際,所以沒有這個(拓展)機會。不過,年輕人人面廣,人緣好,又懂得交際,自然會有發展的空間。首先,懂得純手工的人越來越少。雕得好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兩個月前,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想跟他學藝。李德才自然欣喜,便問能不能每天來學習?她卻回答每週只能來3天,還提出要領取工資的要求。這讓李德才哭笑不得。
“我就笑笑跟她講,那麼我們換位思考,如果我也這樣要求,你覺得如何?”她就沉默了。
李德才解釋,在教導過程中,他需要犧牲材料、時間、精力去指導學徒的雕工,間中可能又會拖延交付顧客牌匾的時間,這樣一來,這些時間成本、租金,又誰來買單呢?女孩最終提出以每個月200令吉的費用學習,他聽後,只能苦笑搖頭婉拒。
面對傳承困境,他心裡有很大感慨,擔心這門技藝終有一天會被歲月埋沒。
“找不找得到傳承人,已經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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