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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5:59pm 01/11/2024

第17届花踪文学奖

新秀奖新诗组决审记录

第17届花踪文学奖

新秀奖新诗组决审记录

第17屆花踪文學獎 | 新秀新詩獎評審記錄

日期:2024年9月1日

时间:早上10时

形式:ZOOM线上会议

决审评委:杨嘉仁(以下简称“杨”)、周若涛(以下简称“周”)、罗乐敏(以下简称“罗“)

会议记录:叶欣媚

本届花踪新秀新诗奖共收到116篇参赛作品。初审由梁馨元、胡玖洲和管伟森担任评委,从116篇作品里选出21篇作品进入决审。

【第一轮投票】

评委各选4或5篇作品,共有9篇作品得票。

〈于是我看著一滩深沉渐浅——致罗兴亚越狱事件〉  2票(罗、周)

〈龙在何方?〉  2票(杨、周)

〈朽木〉  2票(罗、杨)

〈素描:作为生活指南〉  2票(罗、周)

〈手机微日记〉  2票(罗、杨)

〈掉队〉  1票(罗)    

〈那些年我们选的不举〉  1票(周)    

〈双唇交接之残暴〉  1票(周)    

〈前途〉  1票(杨)

【二票作品讨论】

〈于是我看著一滩深沉渐浅——致罗兴亚越狱事件〉

周:这首诗是关于罗兴亚难民在马来西亚的处境。作者用对比的手法展现了人命的贵贱。一边是罗兴亚难民,另外一边是作者本人作为一个学生,在出国的时候,两边都出现了一个关押的情景。罗兴亚难民是非常低贱,不被人道地看待。另一边,一个出国的学生,同是被关押,相对地情况就优渥得太多了。作者通过这种对比展现人命的贵贱以及事情的荒谬。他的技巧和手法主要是通过一些相同的画面,比如说拖鞋在两个不同的场景都有出现,还有那个污渍。然后就用一种蒙太奇的重叠手法去做对比,很像一种电影的手法。最后他在酒店的客房里面,用辣椒酱的形象,像是比喻血迹,沾到到处都是,是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责任,需要为这些难民的遭遇负责?同时这些污迹就像它的题目所说的,它是渐渐地变浅,似乎是时间让人遗忘了这件事情,也是人类的冷漠,让这些事情很快地就淡出视野,不再关心。我觉得他在这一方面经营得相当成功。

他的文字的密度相当大,有些地方很哆嗦,甚至有一些流水账似的说法。我起先觉得这个似乎太灌水了。不过转念一想,他像一个愧疚的人讲很多话来掩饰他的愧疚,似乎有这种补偿的心态。不过他还是可以简短一点,让结构再紧密一点。同时这一首诗也让我想到余光中的〈如果远方有战争〉,也是相当接近的一个手法,虽然语言的感觉非常不一样。〈如〉的距离比较近,文字密度比较紧。在远方的人跟这一边的人的句子交接是非常接近的,而这一篇就拉得比较远。这可能也反映了不同时代创作者的一种语感吧。

罗:最初我是没有选这首诗的,因为整体的处理还是比较具体。当然,如果是想写时事的话,是比较不容易的,因为他要思考自己跟这个世界的距离。但重复读的时候,我觉得他的距离还是比较诚实的。我会欣赏他是因为他不是想要带入自己作为一个难民,他还是一个可能跟这个世界很远的一个人,也有自己的生活,比如说在后面谈到他在酒店等等一些很生活化的细节,跟难民的生活没有太大的关系,加强他作为一个置身事外的人的角度。他对自己也没有很大的批判,比较可能把时事跟他自己的背景和生活作一种比较密合的处理。

杨:2022年在北马的一个拘留营有五百多人集体逃出,在高速公路上发生交通意外,有好几个人身亡,大概是这样一个故事背景。今年又一次发生,因为拘留所都在高速公路附近。整体上对比其他的诗作,它比较有结构上的处理,但作者的心态让他只能在表面上去碰触这个题材,不像平常人一样针对这些议题讲太多的话。读起来过于冷静了一点,不是节制,而是过于冷静,可能自己有一点无感。他也是从母亲的嘴里听说这件事,他有一个第三方——母亲出现在里头。我之前没有选它是因为语言上的细节处理得太多。或许他想解释这件事情,否则这件事是难以被理解的。

〈龙在何方?〉

周:这首诗的主题是关于温瑞安和神州诗社过去那一段往事。那时候中国还没有开放,台湾似乎是中华文化传承的代表,温瑞安和他的诗社怀着中华文化的情怀远渡台湾,完成他们的梦想,就像诗里面讲的“召唤”,召唤中华文化的灵魂。后来他笔锋一转,诗中“对抗生活的叙事,黑暗的事实”“黑色的森林”“狂妄地证明/远古侠义的黑暗宇宙”似乎暗示在伟大的召唤底下,其实是充满黑暗,里头到底有多少是所谓的理想,有多少是私欲?诗里的龙最后变成一个“无声息的魅影”,再伟大的情操也归于虚无。这首诗针对性蛮强,但我也在思考可不可以跳出来,把它视为某一种心怀故国或向往着中国的人的典型。在这个典型下,是不是可以说传统和文化的大论述,其实产生了各种各样的黑暗呢?这个是我觉得这首诗可以讨论的点。

杨:我开始时没有把它看成是针对一个人。像若涛刚才讲的,可能他是代表一批人的看法跟观点,对文化的追求、向往等等,但在前面的铺陈之后,其实对于这样的一种追求是带着悲观的,到最后几乎是没有意义或者不存在,可能是一个空的东西。这样的一个追求变成虚无的结尾。我们常在马来西亚的文学奖看到这种传统题材,龙、中华文化的一些经典还会出现在诗里头。但是这首诗有不同的观点。他可能参照了神州那批诗人的过往和经验,但他的切入点并没有去追捧那种情怀。龙的隐喻甚至变成很悲观的存在,已经消失的东西。那也是事实,龙本来就是不存在的东西。整体上我可能会放在前四名之内,因为他的语言刚好,没有太大的问题。我本身不会喜欢这种题材,但它提供了不同的面相,处理手法稍微有惊喜的地方。

罗:我没有选是因为我一看就不是太能进入这个作品的情绪。主要是这种情绪跟题材还是太宏大,要处理这么宏大的题材,这首诗的力道还是不够。他用的很多意象跟句子的结构,还是空有形,或俗套。比如说突然蹦出一句“诗是一则古老的预言”,我就觉得这个句子老旧。其实也不单单是这一句,还有“月亮”“黑暗”“古老”……我不会把它放到一个很高的位置。如果真的要处理这么大的文化传统的话,我觉得要用一些比较新的手法,而不是用一些我们已经用了很多次的语言跟比喻,就仅仅是讲一个可能大家也会理解的观点。

〈朽木〉

杨:这首诗整体的结构平稳,最后还加一个类似嘲讽的句子,但不是那么到位。相对其他作品,它的意象比较老实,语言没有太大问题。它用树的存在,来滋长新的事物,没有人在意它的美丽,有它的心思在里头。我们可能有看过这样的题材,只是它利用“朽木”,最后一句写到“饥饿时自会燃起一场焰火”,我喜欢这个结局。可能它写多了一点。我觉得可能是前三吧。

罗:这首诗还可以,我不会把它放到首奖。作为自况的一种诗,题材本身是比较容易处理的,他处理得还可以。当然,他也有一些比较俗套的意象,比如说腐朽的枝桠之类的。到最后他还是有一种比较平稳完整的感觉,而且也算是诚实吧,就是没有太过雕琢或者太复杂的东西。对比其他后来我们会谈到的,我觉得他可能是第三或者第四。

周:我没有选这首,因为这种题材太过熟悉了,看不到有写出比较新的观点。文字的确很平稳,也没有什么瑕疵,没有什么缺点,但就是缺少了亮点,所以就这样默默地错过它。

〈素描:作为生活指南〉

罗:也是作为一种自况,就是他自己生活的诗,我觉得佳句比较多,他比较有一些独特的想法,每一段或者隔两段,我会找到一些诗歌的亮点,比如说“我拿起笔,为了一种生的可能,丈量/我与物的距离”。可能我自己比较喜欢几何、数学、比例、计算这类型的意象,所以很容易接受这样的意象处理。他的结尾比较弱,我不会把那个意象放到最后,反而让这首诗的力量削弱了一点。但是整体而言,他尝试用不同层次的语言和一些日常素材,我觉得是很好的尝试。

周:我相当喜欢这一首,语言在这一批作品里是最特别的,跟其他作品比起来,它的题材也到达另外一个层次,有另外一个高度。我觉得它在思维上有跳了一级。他是在用诗的语言进行哲学的思辨。他用素描作为一个方法,通过素描的过程去寻找诗里说的“理型”,我们可以把它视为一个完美的形态。这个理型在这首诗里用了大卫的形象去代表所谓的英雄。他问这个英雄要如何生活?矛盾由此出现,因为凡人和英雄是有距离的。你要选择英雄?还是要选择凡人?这里面似乎有一个价值观的取舍。然后他就借着犬儒主义者(“我问赤足行乞的犬儒”)回应“唱起街市平凡的歌/从无数造神运动中解放”——这里头有反英雄主义的意识。这首诗是在这两者之间做一个取舍,做一个思辨。但,作者最后还是选择要去做一个传世的塑像,因为他觉得“远远不够,远远不够”,他要“像他们,成为一个传世的塑像”。而为了符合由苦难和悲剧来完成的英雄人设,他甚至为自己酿造一个悲剧。他说“将一颗子弹放进父亲的头颅”,很讽刺的是,他这一种做法反而更像是拙劣的仿冒。因此,他的诗是以“像平凡的人把自己养成/剽窃惯犯”来做结尾。

我在这首诗里看出这一种哲学思辨的脉络,他有一种很后现代的精神,反对主体、反对中心、反对大叙事、反对英雄,这是我相当喜欢的。有一个可以商榷的地方,是他提到犬儒主义者,他把接下来的几段话放进这个犬儒主义者的口中。我想也许不太贴切,因为这个犬儒主义者,无论是以现代那种比较负面的犬儒诠释也好,还是原本希腊的犬儒主义者的主张和他们的生活方式也好,他们似乎也不是一个会唱起平凡的歌的人,他们的行为有时也相当乖张,所以这可能是一个小小的缺点。

罗:听若涛解释以后,我对于他的结尾觉得……还是挺有趣的。他最后模拟之前的原著成为一个英雄,将子弹放进父亲的头脑,好像要推翻自己的传统,或者说是要像以前的人不断推翻从前,透过推翻从前来建立自己的一种姿态。但是他会觉得这种姿态其实不过是一个平凡人,把自己变成一个剽窃的惯犯,他没有真正的从那个传统跳出来,也没有真正地去创新。他只是把前人推翻,重新推翻一次。语言的琢磨可以再好一点,但我看到他的结尾或整首诗的构思,还是比其他的诗好很多。它有视野,而且是要反思整个艺术的发展,他自己在这里是怎么样的位置。我觉得挺好的。

杨:我之前没有选,是因为开始时没有办法进入这首诗,经过若涛讲解,我现在串联起来了。一开始我一直纠结于他到底剽窃了什么,纠结于它的结尾,干嘛会有这样的一个结尾。不过我现在看了之后,觉得还不错。

周:他的语言可能还需要打磨,还是会生涩,一开始比较难进入。

杨:我开始阅读的困难就在于它的连贯性。如果说我没看题目,从“素描”进入状况,只是纯粹在字面上跳动的话,我会纠结于很多小细节。我会给它多一票吧,如果现在还可以,它是三票的作品。

〈手机微日记〉

罗:我喜欢这一首诗的语言,它是比较清新的,也跟这一批其他的作品不一样。我觉得它以一个少女的腔调去谈他自己的生活感受,没有过于想把太大的题目放进诗里面,他很日常的、很诚实的,有一点趣味地把他生活里的一些灵光、气氛,想到的东西写出来。我会觉得这个是比较自然的,比较好的作品。

杨:我会喜欢这首诗,主要是它的语言没有那么压迫。其他诗的语言,其实压迫感很重。没有那么压迫的意思是它没有那么多拥挤的意象。其实我一直在很具体地思考,他是不是跟AI在对话?它是不是AI本身,因为题目暗示说它是手机微日记。这种想法可能是一厢情愿的,但是它说它永远没有办法成为人,它可能是手机,是人工智能,是一个虚拟的东西,用记忆体储存记忆。一首诗轻巧而自然是不容易的。我们看到现在的诗轻巧得来相当破碎,少了一种连贯性,读到半途的时候可能就走神了,因为它轻巧得来抓不住任何东西。这首诗可以带我走到最后。它可能是手机或AI的自述。

罗:对,就是从手机的角度去看那个手机使用者的一天或者他的生活。

杨:所以他的角度是有趣的。

周:我其实也蛮喜欢这一首诗,他真的是这一批作品里比较清新,比较讨喜的,读了你会觉得开心的。其他的你读了会觉得压力。他的角度的确很特别,因为现在我们都进入AI高速发展的时候,AI已经成为一种威胁,可突然间有一个这么无害、单纯和纯情的机器,反而给我一种怀旧的感觉。

杨:所以这首诗可能有三票了。

周:有可能。

(二票作品结束讨论后,〈素描:作为生活指南〉和〈手机微日记〉获得三位评审的一致认可。在决定最终名次前,评审们就一票作品进行快速的讨论。)

【一票作品讨论】

〈掉队〉  

罗:我很喜欢这一首。虽然他的语言比较松散,也有处理得不太好的地方,但很有画面感,说一个人在城市上班的经历,而且主体是“她”,她想逃离城市生活。来到诗的最后,一个意象突然出现,她只是一个很无奈的打工的人,她抗拒这个世界,她跟这个世界是分开的。她可能跟不上这个时代,但她也不想这个时代跟上他。

杨:这首在我前五、六名。它的问题是语言有时候太啰嗦,很多部分太长了。它可能要带出这样的氛围,就是日复一日,跟不上,一直在追赶的一个过程,最后也有一个清醒的决定,可能要跟世界保持一个距离,或者脱离这个巡回的日常。整体上是被牵扯进去的一个过程,跟着列车从一站到一站,像倒数第二段说到的,像一个工厂的运作。

氛围的拿捏其实相当重要,虽然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一个过程,但我们希望可以读出更多的惊喜。可惜它有点乏味,可以有更多的惊喜,再处理多一些,把那些没有必要的再浓缩一些。

周:这首诗的某些画面蛮有冲击感,比如人像罐头那样被放在输送带上面运送。这种画面是蛮好的,到最后有一束光出现,把整个阴暗的画面点亮。但是这首诗的意象似乎不太多,能够发挥的地方其实不多,但是他又写得太多,写得太长了。压缩一点应该会比较好。

杨:他偶尔有佳句,我喜欢那一句“很久没有聊过天了/早晨和他们”,很不以为意的一句话,相当诗意的。

〈那些年我们选的不举〉

周:我喜欢这首诗的幽默感,很“抵死”的一种写法,把官场百态都放在里面讽刺一遍。你也可以看出他针对性地写马来西亚发生的一些案例,像国会失去功能、政客一直在拉帮结派,热衷于揭露政敌的隐私,都在本末倒置,没有专心去经营国家,反而经营自己的人气。它的语言相当精准和辛辣。他还是有一些缺点,所以我不会把它选作前两名。他放了一些马来文谚语,到底有没有这个必要呢?可能他是想要让马来西亚这个场景更加具体,但似乎也没有特别地加分。

杨:我觉得它是民间的控诉,而这些控诉是常见的,也就是说它没有新的控诉,是在表达民声,针对政治人物常见的看法。但它不止于控诉,它还嘲讽,有很多层面在里头。这些意象对国外读者来说,可能不能完全了解。要进入这首诗的状态,需要知道那些马来谚语的意思,否则会造成一点隔阂。

这种政治控诉等社会议题,本来就不容易处理成一首诗。它本质上很难很好地处理成一首诗。而且我觉得马来西亚有很多这一种类型的诗,有时候会走向打油诗,它的诗意会变得很奇怪。但我们是否应该在这类诗里头追求诗意?我本身是不乐观的,它不容易写成有诗意的东西,它的本质并不是如此,本质上并不需要,或者说本质上并不适合。我们看台湾有一些很好的政治诗。但马来西亚的各种事件相当混乱,所以要处理起来,就好像我们吃的rojak。

罗:我是完全不了解背后的政治角力,但是我会知道他对于社会制度的控诉,是一种愤怒。这首诗的情绪比较直接,它用了很多新的意象,比如说「不举」或者是「阴毛」。其实政治和这些意象不必然连在一起,而且它连的时候也不见得用得很高明。这个感觉就是说脏话的感觉,但是没有看到它有很独特的视角,抓住社会乱状的一些角度。我觉得实在是太直接,就是很纯粹的愤怒。

〈双唇交接之残暴〉  

周:这首诗的背景是写一个事件,这一批作品里有两首作品写这个事件,就是乐团1975在马来西亚表演时,有两个男生在台上接吻说了一些挺同志族群的话。

杨:原来是这样。我以为这两首跟越战有什么关系。

周:我一开始也没有联想到这事件,我去谷歌1975年发生过什么事情,看到越战,然后两首诗一起看之后才联想到这事件。马来西亚大多数人都会觉得这个乐团似乎留下了一个烂摊子给本地的LGBTQ群体,因为本地的民风和国情比较保守,LGBTQ群体要争取自己的权利其实是很困难的,需要做很多很多努力,但是不能太过张扬,需要一点一点地让这个权利空间扩大。因为1975这个乐团很高调地在台上逞英雄,让这一个群体突然间成为执法者的焦点从而造成反效果,打压更加严重。

他是在处理这事件,其实脉络也蛮复杂的。一方面它有关于表达的自由,另外一方面又有宗教的力量。宗教的力量也是事件的其中一个脉络,所以这是个一言难尽的话题。他在处理这么复杂的事情时,做得还算可以,有一些句子,我还蛮喜欢的,作为马来西亚人我会比较有共鸣,比如说“总有人心中存在道德警察/规范以外的暧昧都形似恐怖袭击”。这句话中有话,靠近比较敏感的尺度,所以这一首诗有它的勇气在里面。比如说“有的人以为自己是甘霖/怜悯地掉落一片贫瘠之地”,很明显地在讽刺1975这个乐团,以一个白人的英雄形象出现,好像要拯救这边受苦的群体。他有这些观察,句子也用得蛮到位,蛮贴切地去陈述这一些事情。

罗:我也有留意到这个事件,我是在网络上谷歌了一下。他写这事件,控诉禁了这个演出的马来西亚政府,但我觉得他也没有很拥抱,去embrace同性恋这回事,我感觉他没有很开放,他应该让更多人去认识、知道这种爱。但它不是这个方向,它更多的是控诉,这个社会有很多的道德观。怎么说?就是比较内部的马来西亚的内容,而不是去拥抱一个同性恋的价值或者同性恋的美学。

杨:听了这个背景之后,我觉得它依然是属于较表面的诗。它花了很大的篇幅在叙事,以便交代这件事情。这就是这一类诗不容易写的地方,因为需要解释,点出那个事件。它稍微有一些控诉,但是那是比较苍白、无力的控诉。这不是诗的问题,属于在表面点到为止的一种处理方式,没有太进入那首诗,甚至利用(诗中)那首歌本身的状态去把事情从情绪面带出来。他花了一些篇幅在交代事情的发生。

罗:所以我不肯定他是不是在现场看这个演唱会。

杨:他可能也是一个新闻读者之类的。

罗:对。如果他在现场,他很拥护这个乐队的话,他可能会写更多同性恋的价值,同性恋的一种爱的表达,跟政府的压力和操作的对立。

〈前途〉

杨:这首的排位比较前,是我个人比较喜欢的。之前那首有列车,这首也有列车和城市的意象,它不是随波逐流,而是随列车逐流。我喜欢它一些数学的计算,有一些佳句,“走不出被围绕的几何/解析不了左右拂过的风景”,相当无心经营的感觉,但其实是突然间有一些诗意从里头冒出来。当然,有时候我们很难进入它的世界,“头颅悬挂在(0,0)/他扒不开列车行驶的门”。比起之前进出列车的那一首,这首有类似的场景,但它处理得相当有氛围。我不知道他最后会不会卧轨自尽,他似乎相当靠近死亡这件事情,因为他不确定,但是我感觉不到他的求死之心,他说他“曾经死亡”,但他“没有证据证明”。从他铺出来的那种氛围,感觉上他是曾经卧轨。

我个人感觉他的诗意相当浓。他也是被挤出了车厢。结尾处理得不好,他来到一个陌生的月台,到底这个陌生的地方是什么地方?是他愿意去还是不愿意去呢?有时候他在讽刺所谓大人:远方有大人的躯体并列着连成线,在一个海边,如果列车经过,他们的尸首会被分离——他可能对所谓“大人”这个词相当敏感,所以才用这个字眼,说不定他把自己当成一个小孩。他还说大人“叨叨的嘴仍旧不休”,滔滔不绝地在讲话,所以它有一些控诉和无力在里头。每一段都有不同的处理方式,当然有不协调的地方,也有非常跳跃的地方,但他尝试完成一首不容易的诗,给我很多惊喜。

周:这首我一开始看是没有什么感觉,听嘉仁这么一说,它似乎是很私人的,挖掘了一个人内心很私密的心理状态。他第二段讲到“人流将我高举的奖杯淹没/还有无数我的光荣,我的骄傲/列车自动闭合的门”,似乎是他成长进入社会后,社会把他过往的荣耀都摧毁了,才会有这首诗的产生。如果照嘉仁的分析,这首诗的意象的确蛮沉重的,比如说那个尸首的意象放进诗里面的话会蛮触目惊心的。我一开始没有选他,纯粹是因为我没有以这个角度去切入。如果是用这种方式去看,去产生一个共情的话,它的力道蛮强的,是可以打动人心的。

罗:我一开始也是觉得他的句子好像没有很亮眼的地方。特别是他用了一些符号,让我扣分,就觉得用得不太好,而且不太连贯,也有点不明所以。但听了嘉仁的分析以后,我觉得他的名次可以提高一点。他对自己的心理状态的分析或者表达也有一种新意,或者有一点力度,但那种力度有点似曾相似。对,就是那种年轻人觉得对于这个世界有一点不满或者不理解,然后对于自己也有点怀疑,或者觉得自己有一点理想不能达到诸如此类的。我感觉那个情绪还是蛮熟悉的。

【第二轮投票】

(一票作品讨论之后,评审同意把〈前途〉加在第二轮的讨论名单里。根据之前讨论二票作品的结果,杨嘉仁撤掉给〈龙在何方?〉的一票,转投给〈手机微日记〉。罗乐敏撤回给〈朽木〉的一票。经过一轮的筛选,〈于是我看著一滩深沉渐浅——致罗兴亚越狱事件〉、〈素描:作为生活指南〉、〈手机微日记〉和〈前途〉进入最后的讨论,排出名次。)

罗:〈素描:作为生活指南〉立意比较高,而且比较深入地反省自己的定位。我觉得它应该是这四首作品里最好的,应该是首奖。评审奖就要在剩下的三首里再选两首。我其实还在纠结〈于是我看著一滩深沉渐浅——致罗兴亚越狱事件〉和〈前途〉,哪一个可以得评审奖,我还没有选定。

杨:我把一票给〈素描:作为生活指南〉。我觉得它可以是前面两名,几乎就是首奖了。

周:我也觉得〈素描:作为生活指南〉应该是首奖。

(三位评审此时都选定〈素描:作为生活指南〉为首奖。)

罗:两个评审奖,我觉得其中一篇是〈手机微日记〉。我维持我给〈于是我看著一滩深沉渐浅——致罗兴亚越狱事件〉的一票,因为我想把票投给社会事件,某程度是题材驱使。

周:我会把票投给〈手机微日记〉。

杨:其实现在明显是〈于是我看著一滩深沉渐浅——致罗兴亚越狱事件〉两票对〈前途〉的一票。我会坚持我的一票投给〈前途〉。

周:如果纯粹以文字来看的话,我觉得〈于是我看著一滩深沉渐浅——致罗兴亚越狱事件〉会略胜一筹。无论是布局、结构,还是诗的语言方面,我会觉得〈于〉好一点点,所以我还是投给它。

杨:最后要补充声明,虽然有两首三票作品,但我们公认〈素描:作为生活指南〉为首奖。

【第二轮投票结果】

〈素描:作为生活指南〉  3票(罗、周、杨)

〈手机微日记〉  3票(罗、杨、周)

〈于是我看著一滩深沉渐浅——致罗兴亚越狱事件〉  2票(罗、周)

〈前途〉  1票(杨)

(评审一致认定〈素描:作为生活指南〉为首奖,评审奖分别是〈手机微日记〉和〈于是我看著一滩深沉渐浅——致罗兴亚越狱事件〉)

【对决审作品的整体看法】

杨:诗要求语言凝练。因为是新秀组,假设他们是刚写诗的朋友,我不敢求他们在语言上会相当成熟,可能有我手写我口的情况。我觉得大部分作品都有不足的地方。它们偶有佳句,但是这些佳句有时候出现在中间的部分,功利来讲的话,不会对那首诗带来很好的效应。它的这个效果不在最后,也不在开头,在中间的部分突然冒出有这样一个清新的可能性。好一些作品可以看得出他们是潜能相当大的,他们还在摸索一首诗要如何完成。

我觉得我们的要求也没有太高,至少说,偶尔有佳句的同时,也需要掌握好整首诗的节奏。整体来说,节奏的掌握还是比较弱。也不一定要有前后的呼应,但整首诗是我们从头到尾连贯读下来的。记得有一、两首诗根本是读不下去的,有造字或者刻意造句的倾向,自行创造自己的句子,对阅读造成一些障碍。虽然比例不高,但是他们会用自己的方式改变句子的结构,作为外人,我们不是写这首诗的人,会卡在那里,可能就读不下去了。我觉得不需要太用力地去制造新的词汇,可以稍微有一些创意,应做的时候可以做。它会造成整首诗比较破碎、不连贯,然后整个结构就没有办法完成了。节奏是一个问题,每个段落之间的节奏不太协调,不是说一定要统一节奏的进度,只是那个不协调的程度会影响阅读。

很多首诗,其实停留在意象的表面,没有深入意象。掌握了一个意象之后,就满足于那个意象的表面,可能稍微兴风作浪,却没有真正进入意象本身,再进入他的内心本身,把内心跟那个意象做一个更加紧密深入的结合。也有诗停留在表面的叙事,有一首在讲一个故事,很少见的一首叙事诗,我本来觉得“诶,竟然有叙事诗,应该是很精彩”,它是很特别的一首诗,这种诗完全不容易处理。〈杀死女巫〉类似叙事诗,但是没有深入发掘整首叙事诗的意义。如果有比较用功地去处理它的意义的话,相对于只是在这个事件的表面——各种物体的血、肉,尊严、灵魂等等这种表面的东西,那个故事会很有力量。新写手可能满足于处理意象的表面,没有进入意象里头,认真地去看意象和自己的关系。如果只是停在意象的表层,叙事诗本身也很难打动人。我们看到〈杀死女巫〉充斥着很多情节细节,它其实是可以很精彩的。叙事诗是相对少有的,需要一些功力去处理。

大概就是这样,段落之间的连贯性、节奏等没有太好。对语言当然要求不高,因为他们都在实验当中,都在追求或者在练习中,但语言的凝练是基本要求。写太多,可能就会松散。

罗:我大致同意嘉仁的判断。补充一点,我发现题材有两种极端,一种非常沉重,探讨传统、传说,或者是圣经故事里的内涵。另外一类非常的轻,就是生活里很琐碎的一些时刻,比如说倒数截稿那首,还有一首写给朋友,但是没有中间的,中间可能是家庭,或者是人生。啊,人生有一点点,自况的那一种,但还是一种艺术的追求,很宏大的感觉,或者是很沉重的。就是没有中间的诗,我觉得是很有趣的现象。

刚刚说到他们对于意象的挖掘很不足,我觉得还是停留在学写诗的初期常常会有的意象的挪用,比如说黑暗、月亮、血液、燃烧,这些在现代诗和翻译诗里都用了很多。我看最近的一些诗歌,其实也会有转化,或者会有新的用法,而不是直接用这些意象。所以我会很好奇他们看的诗,他的吸收是来自于哪里。可能需要多看一些不同的诗,可能是翻译的诗,或者是比较近代的,一些关于类似意象的处理,才会好一点。

周:若跟之前两届的花踪新秀奖比较的话,前两届得奖者的文字完成度会远高于这一次的。这一次的作品的纯熟程度,我觉得还不够。这一批作品给我整体的印象,从他们写的题材还有他们的语感来说,似乎充斥着年轻人对现状的不满,比如说对于社会制度的不满,对于现代生活的日复一日,要搭列车去上班,那个列车的意象不断地出现。另外有好几篇是写来讽刺文坛或文学奖制度,或者是花踪本身的。感觉上这些新秀们都有诗人的反骨,有一种叛逆性。可以从他们的选题看得出来,但是他们又还没有足够深刻,很多时候就流于一种表面的揶揄、嘲讽,没有再更进一步了。你要嘲讽花踪文学奖,你又去得不够尽,好像有所保留。就有这种感觉。

杨:我反而觉得他们是有一点压抑,不知道为什么。

罗:对对。

周:也有也有。

杨:其实可能是有点压抑,无力或对现状不理解。他们的现状本身跟现实是有一个距离的,所以可能没有办法抓到重点,不是是亲身在里头,总是有一个距离,我难以解释这个问题。

周:他们可能不适应啊,有一种很不适应的感觉。你会觉得他们很接近那种要躺平的状态,好像要放弃在这个社会里面运作的状态。

杨: 他们没有那种很暴戾的叛逆,那种以前常常有的。然后情绪也很少,整体上几乎波澜不惊的样子,是不是太压抑呢?有时候你会希望他们稍微有一些情绪,但是那个情绪未免太少了一点。

罗:比如说1975那篇,我会期待有更多对于同志、同性恋的拥抱,但是就是没有,好像很有距离,或者没有谈到同性恋。

周若涛:对我来说也是新的感受,这批作品让我看到年轻人的某一些心理状态,可说获益不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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