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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5:59pm 01/11/2024

第17届花踪文学奖

新秀奖新诗组决审记录

第17届花踪文学奖

新秀奖新诗组决审记录

第17屆花蹤文學獎 | 新秀新詩獎評審記錄

【第17屆花蹤文學獎】

新秀獎新詩組決審記錄

日期:2024年9月1日

時間:早上10時

形式:ZOOM線上會議

決審評委:楊嘉仁(以下簡稱“楊”)、周若濤(以下簡稱“周”)、羅樂敏(以下簡稱“羅“)

會議記錄:葉欣媚

本屆花蹤新秀新詩獎共收到116篇參賽作品。初審由梁馨元、胡玖洲和管偉森擔任評委,從116篇作品裡選出21篇作品進入決審。

【第一輪投票】

評委各選4或5篇作品,共有9篇作品得票。

〈於是我看著一灘深沉漸淺——致羅興亞越獄事件〉  2票(羅、周)

〈龍在何方?〉  2票(楊、周)

〈朽木〉  2票(羅、楊)

〈素描:作為生活指南〉  2票(羅、周)

〈手機微日記〉  2票(羅、楊)

〈掉隊〉  1票(羅)    

〈那些年我們選的不舉〉  1票(周)    

〈雙唇交接之殘暴〉  1票(周)    

〈前途〉  1票(楊)

【二票作品討論】

〈於是我看著一灘深沉漸淺——致羅興亞越獄事件〉

周:這首詩是關於羅興亞難民在馬來西亞的處境。作者用對比的手法展現了人命的貴賤。一邊是羅興亞難民,另外一邊是作者本人作為一個學生,在出國的時候,兩邊都出現了一個關押的情景。羅興亞難民是非常低賤,不被人道地看待。另一邊,一個出國的學生,同是被關押,相對地情況就優渥得太多了。作者通過這種對比展現人命的貴賤以及事情的荒謬。他的技巧和手法主要是通過一些相同的畫面,比如說拖鞋在兩個不同的場景都有出現,還有那個汙漬。然後就用一種蒙太奇的重疊手法去做對比,很像一種電影的手法。最後他在酒店的客房裡面,用辣椒醬的形象,像是比喻血跡,沾到到處都是,是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責任,需要為這些難民的遭遇負責?同時這些汙跡就像它的題目所說的,它是漸漸地變淺,似乎是時間讓人遺忘了這件事情,也是人類的冷漠,讓這些事情很快地就淡出視野,不再關心。我覺得他在這一方面經營得相當成功。

他的文字的密度相當大,有些地方很哆嗦,甚至有一些流水賬似的說法。我起先覺得這個似乎太灌水了。不過轉念一想,他像一個愧疚的人講很多話來掩飾他的愧疚,似乎有這種補償的心態。不過他還是可以簡短一點,讓結構再緊密一點。同時這一首詩也讓我想到余光中的〈如果遠方有戰爭〉,也是相當接近的一個手法,雖然語言的感覺非常不一樣。〈如〉的距離比較近,文字密度比較緊。在遠方的人跟這一邊的人的句子交接是非常接近的,而這一篇就拉得比較遠。這可能也反映了不同時代創作者的一種語感吧。

羅:最初我是沒有選這首詩的,因為整體的處理還是比較具體。當然,如果是想寫時事的話,是比較不容易的,因為他要思考自己跟這個世界的距離。但重複讀的時候,我覺得他的距離還是比較誠實的。我會欣賞他是因為他不是想要帶入自己作為一個難民,他還是一個可能跟這個世界很遠的一個人,也有自己的生活,比如說在後面談到他在酒店等等一些很生活化的細節,跟難民的生活沒有太大的關係,加強他作為一個置身事外的人的角度。他對自己也沒有很大的批判,比較可能把時事跟他自己的背景和生活作一種比較密合的處理。

楊:2022年在北馬的一個拘留營有五百多人集體逃出,在高速公路上發生交通意外,有好幾個人身亡,大概是這樣一個故事背景。今年又一次發生,因為拘留所都在高速公路附近。整體上對比其他的詩作,它比較有結構上的處理,但作者的心態讓他只能在表面上去碰觸這個題材,不像平常人一樣針對這些議題講太多的話。讀起來過於冷靜了一點,不是節制,而是過於冷靜,可能自己有一點無感。他也是從母親的嘴裡聽說這件事,他有一個第三方——母親出現在裡頭。我之前沒有選它是因為語言上的細節處理得太多。或許他想解釋這件事情,否則這件事是難以被理解的。

〈龍在何方?〉

周:這首詩的主題是關於溫瑞安和神州詩社過去那一段往事。那時候中國還沒有開放,臺灣似乎是中華文化傳承的代表,溫瑞安和他的詩社懷著中華文化的情懷遠渡臺灣,完成他們的夢想,就像詩裡面講的“召喚”,召喚中華文化的靈魂。後來他筆鋒一轉,詩中“對抗生活的敘事,黑暗的事實”“黑色的森林”“狂妄地證明/遠古俠義的黑暗宇宙”似乎暗示在偉大的召喚底下,其實是充滿黑暗,裡頭到底有多少是所謂的理想,有多少是私慾?詩裡的龍最後變成一個“無聲息的魅影”,再偉大的情操也歸於虛無。這首詩針對性蠻強,但我也在思考可不可以跳出來,把它視為某一種心懷故國或嚮往著中國的人的典型。在這個典型下,是不是可以說傳統和文化的大論述,其實產生了各種各樣的黑暗呢?這個是我覺得這首詩可以討論的點。

楊:我開始時沒有把它看成是針對一個人。像若濤剛才講的,可能他是代表一批人的看法跟觀點,對文化的追求、嚮往等等,但在前面的鋪陳之後,其實對於這樣的一種追求是帶著悲觀的,到最後幾乎是沒有意義或者不存在,可能是一個空的東西。這樣的一個追求變成虛無的結尾。我們常在馬來西亞的文學獎看到這種傳統題材,龍、中華文化的一些經典還會出現在詩裡頭。但是這首詩有不同的觀點。他可能參照了神州那批詩人的過往和經驗,但他的切入點並沒有去追捧那種情懷。龍的隱喻甚至變成很悲觀的存在,已經消失的東西。那也是事實,龍本來就是不存在的東西。整體上我可能會放在前四名之內,因為他的語言剛好,沒有太大的問題。我本身不會喜歡這種題材,但它提供了不同的面相,處理手法稍微有驚喜的地方。

羅:我沒有選是因為我一看就不是太能進入這個作品的情緒。主要是這種情緒跟題材還是太宏大,要處理這麼宏大的題材,這首詩的力道還是不夠。他用的很多意象跟句子的結構,還是空有形,或俗套。比如說突然蹦出一句“詩是一則古老的預言”,我就覺得這個句子老舊。其實也不單單是這一句,還有“月亮”“黑暗”“古老”……我不會把它放到一個很高的位置。如果真的要處理這麼大的文化傳統的話,我覺得要用一些比較新的手法,而不是用一些我們已經用了很多次的語言跟比喻,就僅僅是講一個可能大家也會理解的觀點。

〈朽木〉

楊:這首詩整體的結構平穩,最後還加一個類似嘲諷的句子,但不是那麼到位。相對其他作品,它的意象比較老實,語言沒有太大問題。它用樹的存在,來滋長新的事物,沒有人在意它的美麗,有它的心思在裡頭。我們可能有看過這樣的題材,只是它利用“朽木”,最後一句寫到“飢餓時自會燃起一場焰火”,我喜歡這個結局。可能它寫多了一點。我覺得可能是前三吧。

羅:這首詩還可以,我不會把它放到首獎。作為自況的一種詩,題材本身是比較容易處理的,他處理得還可以。當然,他也有一些比較俗套的意象,比如說腐朽的枝椏之類的。到最後他還是有一種比較平穩完整的感覺,而且也算是誠實吧,就是沒有太過雕琢或者太複雜的東西。對比其他後來我們會談到的,我覺得他可能是第三或者第四。

周:我沒有選這首,因為這種題材太過熟悉了,看不到有寫出比較新的觀點。文字的確很平穩,也沒有什麼瑕疵,沒有什麼缺點,但就是缺少了亮點,所以就這樣默默地錯過它。

〈素描:作為生活指南〉

羅:也是作為一種自況,就是他自己生活的詩,我覺得佳句比較多,他比較有一些獨特的想法,每一段或者隔兩段,我會找到一些詩歌的亮點,比如說“我拿起筆,為了一種生的可能,丈量/我與物的距離”。可能我自己比較喜歡幾何、數學、比例、計算這類型的意象,所以很容易接受這樣的意象處理。他的結尾比較弱,我不會把那個意象放到最後,反而讓這首詩的力量削弱了一點。但是整體而言,他嘗試用不同層次的語言和一些日常素材,我覺得是很好的嘗試。

周:我相當喜歡這一首,語言在這一批作品裡是最特別的,跟其他作品比起來,它的題材也到達另外一個層次,有另外一個高度。我覺得它在思維上有跳了一級。他是在用詩的語言進行哲學的思辨。他用素描作為一個方法,通過素描的過程去尋找詩裡說的“理型”,我們可以把它視為一個完美的形態。這個理型在這首詩裡用了大衛的形象去代表所謂的英雄。他問這個英雄要如何生活?矛盾由此出現,因為凡人和英雄是有距離的。你要選擇英雄?還是要選擇凡人?這裡面似乎有一個價值觀的取捨。然後他就藉著犬儒主義者(“我問赤足行乞的犬儒”)回應“唱起街市平凡的歌/從無數造神運動中解放”——這裡頭有反英雄主義的意識。這首詩是在這兩者之間做一個取捨,做一個思辨。但,作者最後還是選擇要去做一個傳世的塑像,因為他覺得“遠遠不夠,遠遠不夠”,他要“像他們,成為一個傳世的塑像”。而為了符合由苦難和悲劇來完成的英雄人設,他甚至為自己釀造一個悲劇。他說“將一顆子彈放進父親的頭顱”,很諷刺的是,他這一種做法反而更像是拙劣的仿冒。因此,他的詩是以“像平凡的人把自己養成/剽竊慣犯”來做結尾。

我在這首詩裡看出這一種哲學思辨的脈絡,他有一種很後現代的精神,反對主體、反對中心、反對大敘事、反對英雄,這是我相當喜歡的。有一個可以商榷的地方,是他提到犬儒主義者,他把接下來的幾段話放進這個犬儒主義者的口中。我想也許不太貼切,因為這個犬儒主義者,無論是以現代那種比較負面的犬儒詮釋也好,還是原本希臘的犬儒主義者的主張和他們的生活方式也好,他們似乎也不是一個會唱起平凡的歌的人,他們的行為有時也相當乖張,所以這可能是一個小小的缺點。

羅:聽若濤解釋以後,我對於他的結尾覺得……還是挺有趣的。他最後模擬之前的原著成為一個英雄,將子彈放進父親的頭腦,好像要推翻自己的傳統,或者說是要像以前的人不斷推翻從前,透過推翻從前來建立自己的一種姿態。但是他會覺得這種姿態其實不過是一個平凡人,把自己變成一個剽竊的慣犯,他沒有真正的從那個傳統跳出來,也沒有真正地去創新。他只是把前人推翻,重新推翻一次。語言的琢磨可以再好一點,但我看到他的結尾或整首詩的構思,還是比其他的詩好很多。它有視野,而且是要反思整個藝術的發展,他自己在這裡是怎麼樣的位置。我覺得挺好的。

楊:我之前沒有選,是因為開始時沒有辦法進入這首詩,經過若濤講解,我現在串聯起來了。一開始我一直糾結於他到底剽竊了什麼,糾結於它的結尾,幹嘛會有這樣的一個結尾。不過我現在看了之後,覺得還不錯。

周:他的語言可能還需要打磨,還是會生澀,一開始比較難進入。

楊:我開始閱讀的困難就在於它的連貫性。如果說我沒看題目,從“素描”進入狀況,只是純粹在字面上跳動的話,我會糾結於很多小細節。我會給它多一票吧,如果現在還可以,它是三票的作品。

〈手機微日記〉

羅:我喜歡這一首詩的語言,它是比較清新的,也跟這一批其他的作品不一樣。我覺得它以一個少女的腔調去談他自己的生活感受,沒有過於想把太大的題目放進詩裡面,他很日常的、很誠實的,有一點趣味地把他生活裡的一些靈光、氣氛,想到的東西寫出來。我會覺得這個是比較自然的,比較好的作品。

楊:我會喜歡這首詩,主要是它的語言沒有那麼壓迫。其他詩的語言,其實壓迫感很重。沒有那麼壓迫的意思是它沒有那麼多擁擠的意象。其實我一直在很具體地思考,他是不是跟AI在對話?它是不是AI本身,因為題目暗示說它是手機微日記。這種想法可能是一廂情願的,但是它說它永遠沒有辦法成為人,它可能是手機,是人工智能,是一個虛擬的東西,用記憶體儲存記憶。一首詩輕巧而自然是不容易的。我們看到現在的詩輕巧得來相當破碎,少了一種連貫性,讀到半途的時候可能就走神了,因為它輕巧得來抓不住任何東西。這首詩可以帶我走到最後。它可能是手機或AI的自述。

羅:對,就是從手機的角度去看那個手機使用者的一天或者他的生活。

楊:所以他的角度是有趣的。

周:我其實也蠻喜歡這一首詩,他真的是這一批作品裡比較清新,比較討喜的,讀了你會覺得開心的。其他的你讀了會覺得壓力。他的角度的確很特別,因為現在我們都進入AI高速發展的時候,AI已經成為一種威脅,可突然間有一個這麼無害、單純和純情的機器,反而給我一種懷舊的感覺。

楊:所以這首詩可能有三票了。

周:有可能。

(二票作品結束討論後,〈素描:作為生活指南〉和〈手機微日記〉獲得三位評審的一致認可。在決定最終名次前,評審們就一票作品進行快速的討論。)

【一票作品討論】

〈掉隊〉  

羅:我很喜歡這一首。雖然他的語言比較鬆散,也有處理得不太好的地方,但很有畫面感,說一個人在城市上班的經歷,而且主體是“她”,她想逃離城市生活。來到詩的最後,一個意象突然出現,她只是一個很無奈的打工的人,她抗拒這個世界,她跟這個世界是分開的。她可能跟不上這個時代,但她也不想這個時代跟上他。

楊:這首在我前五、六名。它的問題是語言有時候太囉嗦,很多部分太長了。它可能要帶出這樣的氛圍,就是日復一日,跟不上,一直在追趕的一個過程,最後也有一個清醒的決定,可能要跟世界保持一個距離,或者脫離這個巡迴的日常。整體上是被牽扯進去的一個過程,跟著列車從一站到一站,像倒數第二段說到的,像一個工廠的運作。

氛圍的拿捏其實相當重要,雖然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一個過程,但我們希望可以讀出更多的驚喜。可惜它有點乏味,可以有更多的驚喜,再處理多一些,把那些沒有必要的再濃縮一些。

周:這首詩的某些畫面蠻有衝擊感,比如人像罐頭那樣被放在輸送帶上面運送。這種畫面是蠻好的,到最後有一束光出現,把整個陰暗的畫面點亮。但是這首詩的意象似乎不太多,能夠發揮的地方其實不多,但是他又寫得太多,寫得太長了。壓縮一點應該會比較好。

楊:他偶爾有佳句,我喜歡那一句“很久沒有聊過天了/早晨和他們”,很不以為意的一句話,相當詩意的。

〈那些年我們選的不舉〉

周:我喜歡這首詩的幽默感,很“抵死”的一種寫法,把官場百態都放在裡面諷刺一遍。你也可以看出他針對性地寫馬來西亞發生的一些案例,像國會失去功能、政客一直在拉幫結派,熱衷於揭露政敵的隱私,都在本末倒置,沒有專心去經營國家,反而經營自己的人氣。它的語言相當精準和辛辣。他還是有一些缺點,所以我不會把它選作前兩名。他放了一些馬來文諺語,到底有沒有這個必要呢?可能他是想要讓馬來西亞這個場景更加具體,但似乎也沒有特別地加分。

楊:我覺得它是民間的控訴,而這些控訴是常見的,也就是說它沒有新的控訴,是在表達民聲,針對政治人物常見的看法。但它不止於控訴,它還嘲諷,有很多層面在裡頭。這些意象對國外讀者來說,可能不能完全瞭解。要進入這首詩的狀態,需要知道那些馬來諺語的意思,否則會造成一點隔閡。

這種政治控訴等社會議題,本來就不容易處理成一首詩。它本質上很難很好地處理成一首詩。而且我覺得馬來西亞有很多這一種類型的詩,有時候會走向打油詩,它的詩意會變得很奇怪。但我們是否應該在這類詩裡頭追求詩意?我本身是不樂觀的,它不容易寫成有詩意的東西,它的本質並不是如此,本質上並不需要,或者說本質上並不適合。我們看臺灣有一些很好的政治詩。但馬來西亞的各種事件相當混亂,所以要處理起來,就好像我們吃的rojak。

羅:我是完全不瞭解背後的政治角力,但是我會知道他對於社會制度的控訴,是一種憤怒。這首詩的情緒比較直接,它用了很多新的意象,比如說「不舉」或者是「陰毛」。其實政治和這些意象不必然連在一起,而且它連的時候也不見得用得很高明。這個感覺就是說髒話的感覺,但是沒有看到它有很獨特的視角,抓住社會亂狀的一些角度。我覺得實在是太直接,就是很純粹的憤怒。

〈雙唇交接之殘暴〉  

周:這首詩的背景是寫一個事件,這一批作品裡有兩首作品寫這個事件,就是樂團1975在馬來西亞表演時,有兩個男生在臺上接吻說了一些挺同志族群的話。

楊:原來是這樣。我以為這兩首跟越戰有什麼關係。

周:我一開始也沒有聯想到這事件,我去谷歌1975年發生過什麼事情,看到越戰,然後兩首詩一起看之後才聯想到這事件。馬來西亞大多數人都會覺得這個樂團似乎留下了一個爛攤子給本地的LGBTQ群體,因為本地的民風和國情比較保守,LGBTQ群體要爭取自己的權利其實是很困難的,需要做很多很多努力,但是不能太過張揚,需要一點一點地讓這個權利空間擴大。因為1975這個樂團很高調地在臺上逞英雄,讓這一個群體突然間成為執法者的焦點從而造成反效果,打壓更加嚴重。

他是在處理這事件,其實脈絡也蠻複雜的。一方面它有關於表達的自由,另外一方面又有宗教的力量。宗教的力量也是事件的其中一個脈絡,所以這是個一言難盡的話題。他在處理這麼複雜的事情時,做得還算可以,有一些句子,我還蠻喜歡的,作為馬來西亞人我會比較有共鳴,比如說“總有人心中存在道德警察/規範以外的曖昧都形似恐怖襲擊”。這句話中有話,靠近比較敏感的尺度,所以這一首詩有它的勇氣在裡面。比如說“有的人以為自己是甘霖/憐憫地掉落一片貧瘠之地”,很明顯地在諷刺1975這個樂團,以一個白人的英雄形象出現,好像要拯救這邊受苦的群體。他有這些觀察,句子也用得蠻到位,蠻貼切地去陳述這一些事情。

羅:我也有留意到這個事件,我是在網絡上谷歌了一下。他寫這事件,控訴禁了這個演出的馬來西亞政府,但我覺得他也沒有很擁抱,去embrace同性戀這回事,我感覺他沒有很開放,他應該讓更多人去認識、知道這種愛。但它不是這個方向,它更多的是控訴,這個社會有很多的道德觀。怎麼說?就是比較內部的馬來西亞的內容,而不是去擁抱一個同性戀的價值或者同性戀的美學。

楊:聽了這個背景之後,我覺得它依然是屬於較表面的詩。它花了很大的篇幅在敘事,以便交代這件事情。這就是這一類詩不容易寫的地方,因為需要解釋,點出那個事件。它稍微有一些控訴,但是那是比較蒼白、無力的控訴。這不是詩的問題,屬於在表面點到為止的一種處理方式,沒有太進入那首詩,甚至利用(詩中)那首歌本身的狀態去把事情從情緒面帶出來。他花了一些篇幅在交代事情的發生。

羅:所以我不肯定他是不是在現場看這個演唱會。

楊:他可能也是一個新聞讀者之類的。

羅:對。如果他在現場,他很擁護這個樂隊的話,他可能會寫更多同性戀的價值,同性戀的一種愛的表達,跟政府的壓力和操作的對立。

〈前途〉

楊:這首的排位比較前,是我個人比較喜歡的。之前那首有列車,這首也有列車和城市的意象,它不是隨波逐流,而是隨列車逐流。我喜歡它一些數學的計算,有一些佳句,“走不出被圍繞的幾何/解析不了左右拂過的風景”,相當無心經營的感覺,但其實是突然間有一些詩意從裡頭冒出來。當然,有時候我們很難進入它的世界,“頭顱懸掛在(0,0)/他扒不開列車行駛的門”。比起之前進出列車的那一首,這首有類似的場景,但它處理得相當有氛圍。我不知道他最後會不會臥軌自盡,他似乎相當靠近死亡這件事情,因為他不確定,但是我感覺不到他的求死之心,他說他“曾經死亡”,但他“沒有證據證明”。從他鋪出來的那種氛圍,感覺上他是曾經臥軌。

我個人感覺他的詩意相當濃。他也是被擠出了車廂。結尾處理得不好,他來到一個陌生的月臺,到底這個陌生的地方是什麼地方?是他願意去還是不願意去呢?有時候他在諷刺所謂大人:遠方有大人的軀體並列著連成線,在一個海邊,如果列車經過,他們的屍首會被分離——他可能對所謂“大人”這個詞相當敏感,所以才用這個字眼,說不定他把自己當成一個小孩。他還說大人“叨叨的嘴仍舊不休”,滔滔不絕地在講話,所以它有一些控訴和無力在裡頭。每一段都有不同的處理方式,當然有不協調的地方,也有非常跳躍的地方,但他嘗試完成一首不容易的詩,給我很多驚喜。

周:這首我一開始看是沒有什麼感覺,聽嘉仁這麼一說,它似乎是很私人的,挖掘了一個人內心很私密的心理狀態。他第二段講到“人流將我高舉的獎盃淹沒/還有無數我的光榮,我的驕傲/列車自動閉合的門”,似乎是他成長進入社會後,社會把他過往的榮耀都摧毀了,才會有這首詩的產生。如果照嘉仁的分析,這首詩的意象的確蠻沉重的,比如說那個屍首的意象放進詩裡面的話會蠻觸目驚心的。我一開始沒有選他,純粹是因為我沒有以這個角度去切入。如果是用這種方式去看,去產生一個共情的話,它的力道蠻強的,是可以打動人心的。

羅:我一開始也是覺得他的句子好像沒有很亮眼的地方。特別是他用了一些符號,讓我扣分,就覺得用得不太好,而且不太連貫,也有點不明所以。但聽了嘉仁的分析以後,我覺得他的名次可以提高一點。他對自己的心理狀態的分析或者表達也有一種新意,或者有一點力度,但那種力度有點似曾相似。對,就是那種年輕人覺得對於這個世界有一點不滿或者不理解,然後對於自己也有點懷疑,或者覺得自己有一點理想不能達到諸如此類的。我感覺那個情緒還是蠻熟悉的。

【第二輪投票】

(一票作品討論之後,評審同意把〈前途〉加在第二輪的討論名單裡。根據之前討論二票作品的結果,楊嘉仁撤掉給〈龍在何方?〉的一票,轉投給〈手機微日記〉。羅樂敏撤回給〈朽木〉的一票。經過一輪的篩選,〈於是我看著一灘深沉漸淺——致羅興亞越獄事件〉、〈素描:作為生活指南〉、〈手機微日記〉和〈前途〉進入最後的討論,排出名次。)

羅:〈素描:作為生活指南〉立意比較高,而且比較深入地反省自己的定位。我覺得它應該是這四首作品裡最好的,應該是首獎。評審獎就要在剩下的三首裡再選兩首。我其實還在糾結〈於是我看著一灘深沉漸淺——致羅興亞越獄事件〉和〈前途〉,哪一個可以得評審獎,我還沒有選定。

楊:我把一票給〈素描:作為生活指南〉。我覺得它可以是前面兩名,幾乎就是首獎了。

周:我也覺得〈素描:作為生活指南〉應該是首獎。

(三位評審此時都選定〈素描:作為生活指南〉為首獎。)

羅:兩個評審獎,我覺得其中一篇是〈手機微日記〉。我維持我給〈於是我看著一灘深沉漸淺——致羅興亞越獄事件〉的一票,因為我想把票投給社會事件,某程度是題材驅使。

周:我會把票投給〈手機微日記〉。

楊:其實現在明顯是〈於是我看著一灘深沉漸淺——致羅興亞越獄事件〉兩票對〈前途〉的一票。我會堅持我的一票投給〈前途〉。

周:如果純粹以文字來看的話,我覺得〈於是我看著一灘深沉漸淺——致羅興亞越獄事件〉會略勝一籌。無論是佈局、結構,還是詩的語言方面,我會覺得〈於〉好一點點,所以我還是投給它。

楊:最後要補充聲明,雖然有兩首三票作品,但我們公認〈素描:作為生活指南〉為首獎。

【第二輪投票結果】

〈素描:作為生活指南〉  3票(羅、周、楊)

〈手機微日記〉  3票(羅、楊、周)

〈於是我看著一灘深沉漸淺——致羅興亞越獄事件〉  2票(羅、周)

〈前途〉  1票(楊)

(評審一致認定〈素描:作為生活指南〉為首獎,評審獎分別是〈手機微日記〉和〈於是我看著一灘深沉漸淺——致羅興亞越獄事件〉)

【對決審作品的整體看法】

楊:詩要求語言凝練。因為是新秀組,假設他們是剛寫詩的朋友,我不敢求他們在語言上會相當成熟,可能有我手寫我口的情況。我覺得大部分作品都有不足的地方。它們偶有佳句,但是這些佳句有時候出現在中間的部分,功利來講的話,不會對那首詩帶來很好的效應。它的這個效果不在最後,也不在開頭,在中間的部分突然冒出有這樣一個清新的可能性。好一些作品可以看得出他們是潛能相當大的,他們還在摸索一首詩要如何完成。

我覺得我們的要求也沒有太高,至少說,偶爾有佳句的同時,也需要掌握好整首詩的節奏。整體來說,節奏的掌握還是比較弱。也不一定要有前後的呼應,但整首詩是我們從頭到尾連貫讀下來的。記得有一、兩首詩根本是讀不下去的,有造字或者刻意造句的傾向,自行創造自己的句子,對閱讀造成一些障礙。雖然比例不高,但是他們會用自己的方式改變句子的結構,作為外人,我們不是寫這首詩的人,會卡在那裡,可能就讀不下去了。我覺得不需要太用力地去製造新的詞彙,可以稍微有一些創意,應做的時候可以做。它會造成整首詩比較破碎、不連貫,然後整個結構就沒有辦法完成了。節奏是一個問題,每個段落之間的節奏不太協調,不是說一定要統一節奏的進度,只是那個不協調的程度會影響閱讀。

很多首詩,其實停留在意象的表面,沒有深入意象。掌握了一個意象之後,就滿足於那個意象的表面,可能稍微興風作浪,卻沒有真正進入意象本身,再進入他的內心本身,把內心跟那個意象做一個更加緊密深入的結合。也有詩停留在表面的敘事,有一首在講一個故事,很少見的一首敘事詩,我本來覺得“誒,竟然有敘事詩,應該是很精彩”,它是很特別的一首詩,這種詩完全不容易處理。〈殺死女巫〉類似敘事詩,但是沒有深入發掘整首敘事詩的意義。如果有比較用功地去處理它的意義的話,相對於只是在這個事件的表面——各種物體的血、肉,尊嚴、靈魂等等這種表面的東西,那個故事會很有力量。新寫手可能滿足於處理意象的表面,沒有進入意象裡頭,認真地去看意象和自己的關係。如果只是停在意象的表層,敘事詩本身也很難打動人。我們看到〈殺死女巫〉充斥著很多情節細節,它其實是可以很精彩的。敘事詩是相對少有的,需要一些功力去處理。

大概就是這樣,段落之間的連貫性、節奏等沒有太好。對語言當然要求不高,因為他們都在實驗當中,都在追求或者在練習中,但語言的凝練是基本要求。寫太多,可能就會鬆散。

羅:我大致同意嘉仁的判斷。補充一點,我發現題材有兩種極端,一種非常沉重,探討傳統、傳說,或者是聖經故事裡的內涵。另外一類非常的輕,就是生活裡很瑣碎的一些時刻,比如說倒數截稿那首,還有一首寫給朋友,但是沒有中間的,中間可能是家庭,或者是人生。啊,人生有一點點,自況的那一種,但還是一種藝術的追求,很宏大的感覺,或者是很沉重的。就是沒有中間的詩,我覺得是很有趣的現象。

剛剛說到他們對於意象的挖掘很不足,我覺得還是停留在學寫詩的初期常常會有的意象的挪用,比如說黑暗、月亮、血液、燃燒,這些在現代詩和翻譯詩裡都用了很多。我看最近的一些詩歌,其實也會有轉化,或者會有新的用法,而不是直接用這些意象。所以我會很好奇他們看的詩,他的吸收是來自於哪裡。可能需要多看一些不同的詩,可能是翻譯的詩,或者是比較近代的,一些關於類似意象的處理,才會好一點。

周:若跟之前兩屆的花蹤新秀獎比較的話,前兩屆得獎者的文字完成度會遠高於這一次的。這一次的作品的純熟程度,我覺得還不夠。這一批作品給我整體的印象,從他們寫的題材還有他們的語感來說,似乎充斥著年輕人對現狀的不滿,比如說對於社會制度的不滿,對於現代生活的日復一日,要搭列車去上班,那個列車的意象不斷地出現。另外有好幾篇是寫來諷刺文壇或文學獎制度,或者是花蹤本身的。感覺上這些新秀們都有詩人的反骨,有一種叛逆性。可以從他們的選題看得出來,但是他們又還沒有足夠深刻,很多時候就流於一種表面的揶揄、嘲諷,沒有再更進一步了。你要嘲諷花蹤文學獎,你又去得不夠盡,好像有所保留。就有這種感覺。

楊:我反而覺得他們是有一點壓抑,不知道為什麼。

羅:對對。

周:也有也有。

楊:其實可能是有點壓抑,無力或對現狀不理解。他們的現狀本身跟現實是有一個距離的,所以可能沒有辦法抓到重點,不是是親身在裡頭,總是有一個距離,我難以解釋這個問題。

周:他們可能不適應啊,有一種很不適應的感覺。你會覺得他們很接近那種要躺平的狀態,好像要放棄在這個社會里面運作的狀態。

楊: 他們沒有那種很暴戾的叛逆,那種以前常常有的。然後情緒也很少,整體上幾乎波瀾不驚的樣子,是不是太壓抑呢?有時候你會希望他們稍微有一些情緒,但是那個情緒未免太少了一點。

羅:比如說1975那篇,我會期待有更多對於同志、同性戀的擁抱,但是就是沒有,好像很有距離,或者沒有談到同性戀。

周若濤:對我來說也是新的感受,這批作品讓我看到年輕人的某一些心理狀態,可說獲益不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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