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3月,捷运第二干线开通,也让增江新村迎来新面貌。高架铁轨耸立之处,原先曾有庙宇戏台、食肆饭店、麻油厂、榴梿档、车厂、家私店……通通已从新时代的戏台退场。这些被捷运“碾”过的人,如今都在何处立命安身?
2023年3月,捷运第二干线(MRT 2)布城线全面开通。列车从双溪毛糯一路蠕行至布城,天天来回往返,途中横越增江新村北区大路边,把什么载来,也把什么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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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村发展轨迹大多相似——穷苦的开端,费力的建构,终有安稳的生活;时过境迁,大多也逃不开边缘化的宿命。增江新村或许比较幸运,周围簇拥着城市发展热点,原先平矮的风景线,也在数年前竖起捷运高架轨道。
软体生物从此长出脊椎,改写增江新村进化论。
高架铁轨耸立之处,原先曾有庙宇戏台、食肆饭店、麻油厂、榴梿档、车厂、家私店……通通已从新时代的戏台退场。这些被捷运“碾”过的人,如今都在何处立命安身?
01︱忘不了结业这一天,竹园饭店走入历史
铁轨还未兴建,捷运早就晃晃地驶过来了,撞翻他们的安闲日常。
“2016年9月26日。”——其他日子已随时间稀释,再三确认也难以笃定,唯独竹园饭店是在哪一天结束营业,75岁的黄沅利不消翻查记录佐证,时隔8年仍深刻铭记。
其实早在2015年已有风声,可没人觉得变动会来得那么快,于是心照不宣如常度日。
直到隔年2月杪,黄沅利如厕时,才瞥见饭店厕所门上贴有土地局通知书。通知来得轻飘飘,静悄悄,没有正式谈话和商讨。后来议员介入斡旋。后来街坊上报发声。后来,受影响的业者终于接到官方号召,齐齐到增江福泽堂开会。
会议上,一方是捷运公司和政府单位代表,阐述捷运工程细节与赔偿事宜;另一方则有庙宇负责人、食肆老板、榴梿档主、家私店业者等等,都是在同一条街上生活了数十载的人。
不过,“开会也是没有用。”黄沅利说。
黄沅利的竹园饭店开在庙宇戏台下方,戏台搭建在增江三间庙与甲洞大街之间的空草坪上,属政府地段。这意味着,没有回旋余地,也没有索偿的权利。“平时你用,没人会动你;当政府要收回,没得反抗的”,增江凤山寺副总务林金印解释。
会议结束,最后通牒落在2016年10月5日。
一个月后,挖土机按时来到,先把戏台前方的榴梿档口推倒。载母亲就医后返家的林金印见状,立即上前帮手档主搬挪货物。“第一轮土地局来,给你通知,第二轮就没得讲了,直接剪电线、拉棚,拆掉了。”虽说没得讲,但大家都在吵,据理力争到最后。
很快地,挖土机再往戏台开去,真的险些碾过一个人。
年事已高,无力东山再起
竹园饭店虽已提早一周结业,但未及清空店面。黄沅利回想,“东西还没搬走,他们一来就下手,我儿子还在里面睡觉”,无人知晓。所幸,人睡在一侧,挖土机撞向另一侧,才没发生致命意外。“从前面看不到,他们派人绕过戏台走来后面,看到真的有人在睡觉,就停住了。”
人们趁机作闹,原已混乱的场面变得更混乱,拆迁的日子不得已推迟。黄沅利也趁势申讨,“我跟他们讲,我们没有屋子,只能在饭店睡觉,时间那么短,要找地方也是不容易。”这番诉求成功为他换来一间人民组屋,“租的。”住到现在。
至于饭店生意,年事已高的他没想东山再起,店里的桌椅和器材也已低价易手。倒是他的儿子曾在增江警局附近的店屋开档,不料冠病疫情再次碾过来,经营短短9个月复又收档。
“再做下去也是没意思,这么大年纪,可以做到什么?以前执业的时候,下午4点开工,做到半夜1点收工,两点再去批发巴刹买菜,三四点才回来,睡到隔天中午出门,别人的午餐是我们的早餐,休息没多久又要开工。”整整36年,黄沅利的生活如此循环往复。“时间压力很重,不是随随便便可以做,所以最后我也不想做了。”
新村像迷宫,无人带路会迷路
摆脱餐饮人生,黄沅利如今担任增江福泽堂总务,时常为了庙宇会务奔波。
福泽堂隔壁有南阳宫,南阳宫隔壁有凤山寺;三间庙宇紧挨着彼此,坐落在甲洞路(Jalan Kepong)拐入增江柏迈路(Jalan Jinjang Permai)的路口,当地人将它们统称“三间庙”,是增江重要地标。
“以前增江没有花园,没有街名,每条路都大同小异,要找人也不容易,你在里面转来转去好像走不出来。”因此,黄沅利说,每当有朋自远方来,“我们会让他们在三间庙前面那棵树下等。以前戏台前面有几棵大树,天气热也不怕,很凉爽,比冷气好。”这几棵大树,正好在访谈前一周砍掉了。“先约在这个地方,我们再出来带路。”
旧时的增江,路很乱,江湖也乱。私会党很多,连德士司机也避而远之。
“70年代,很多人不敢进来增江,德士也不敢载,顶多停在(三间庙)前面这个路口给你下车,车费不收也不重要,最重要别叫我载你进去……”
02︱喧闹宝诞,欢腾大戏,此景不再
走过动荡时代的人,拆迁这种事,也不是头一回遭遇了。
黄沅利是道地人,“有增江就有我”的那种增江人——1949年生于士拉央,在英殖民政府宣布马来亚进入紧急状态以后,两岁随父母迁入增江新村,住在今日增江南区一带。长大后听父母忆述往事,“当年的屋子,好像只是起了4根柱头,其他(墙壁)需要自己围起来。什么都没有。没有法子,那时候全部人都是这样的。”
没过多久,新村迎来第二批来自泗岩末、蕉赖等地的居民入住。
“南区大概有九百多户,不到1000户,其他就过去北区。”今天的增江新村,由一条甲洞路横亘在中间,分野南北两区。“北区一直有人进来,最尾的门牌号超过6200”,凝聚成全马最大华人新村,占地1000英亩。
贫瘠的成长光景,没有太多娱乐消遣。有时结伴到南区九皇爷庙后方的锡矿湖嬉戏,“小孩子全部会去那边玩水”;有时则到一位老人家经营的菜园捡些菜头菜尾,“以前经济没那么好,他们种的蔬菜,有些长豆不漂亮,有些黄瓜比较老,菜档不收,我们就拿回家吃。”
随村民迁入新村的,还有原先坐落在泗岩末南区胶园的福泽堂,以及前身位于鹅唛县光前村的凤山寺。福泽堂供奉观音菩萨、关圣帝君、清水祖师和法主圣君,一年至少有4个宝诞;凤山寺主要供奉光泽尊王,千秋宝诞落在每年二月和八月。
有宝诞,就有酬神大戏开唱。
台上台下,增江人的集体记忆
1950年代,福泽堂、凤山寺与南阳宫的负责人共同集资,在庙宇前方的草坪上盖建一座大戏台。三间庙轮番举办宝诞,数算下来,戏台每年得要上演至少十回大戏,是当年村民难得的余兴节目。
具体年份记不清了,现年55岁的林金印只晓得,戏台最辉煌的岁月,正是港星张国荣最红的时代。“所有人都穿大大件的喇叭裤。”小小年纪的他坐在前排回头望,可以看见草坪上满满都是人头在攒动。“那时还有很多人看戏,大小年纪都去看。没有娱乐嘛,庙的活动就是我们的娱乐。”
庙是自家的,戏台也是自家的,林金印有他专属的看戏姿态和位置。
“这块地我公公建的,我算是地头虫嘛,人家在下面看,我们爬去楼上(舞台),乐手在打鼓,我和哥哥姐姐直接蹲住旁边看。喜欢的话,会看到完才回家。”戏台上铿铿锵锵,戏台旁则有小贩手推三轮车前来卖面,也卖蔗水和kacang putih(鹰嘴豆),“我记得一碗面一角半而已,最贵起到3角钱。”
戏班离开,林金印和哥哥会跑到草坪上“寻宝”,偶尔捡到长长的荷兰牌,“图案有车有马,没看过,不知道他们怎么赌的”,更开心是捡到空酒瓶,再拎到同一条街上的酱油厂回收,换取零钱。
没做大戏时,草坪一样热闹,傍晚五六点会有小孩踢球、放风筝、斗蜘蛛。“以前草场很大,马路很小,一条来一条去,后来改成两条两条。”今天甲洞路的增江地段,来往两个方向各已扩建成3个行道;一边衔接甲洞,另一边尽头的交通圈可以通往怡保路、士拉央和吉隆坡市中心。“草场越来越小。以前我们踢球,常常踢过头,有时会踢进戏台里面,我就爬上去捡球……”
戏台真的很大,大到足以让戏班休息、唱戏,后来还能同时吞纳一整间海鲜饭店的油烟和镬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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