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蹤17.馬華散文獎決審會議記錄】套路太多,面目模糊——散文重新成問題(上)
前文提要:
第一輪投票後,決審評委毛尖、黃凱德及梁靖芬就獲票作品提出意見,其中〈換花〉獲得3票,〈歸去來辭〉及〈野東西〉同獲2票……
●〈Pulang,The Road與野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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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第一段我就很有好感。它很穩,裡面沒什麼特別驚心動魄的東西,但開首就很穩固。他寫,“此時,屋外忽然下起了大雨。雨水打在嶄新的柏油路上,隱約可以看到路面有蒸汽正在騰昇。我和祖母坐在門邊的椅子上,就著自然光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這是10篇中開頭最穩的,他一下子就把情境塑造好了,整個文氣特別穩,挺舒服的。
黃:我也有選這篇,我是喜歡的,可喜歡裡頭夾雜某種遺憾,我一直覺得這篇可以寫得更好。它所有面相都具備,卻像欠缺某個筆畫,就是那個Pulang、The Road跟野東西的“東西”分散於作品的各處,其實可以更有機或更圓融地把這三者整合起來。他要講的其實是最後這個野東西把他帶走,可是這個東西沒有很明顯地被處置。
他還有一些問題,比如描述四五歲時第一次在外頭過夜,祖父母把他帶回家,我就一直在想,四五歲,你能記得多少?而他是非常清晰的一個交代,還有對話的過程,這一點可能需要再處理,隔著一個年歲更加遙遠的濾鏡去寫,可能妥當一點。
最後還引用了張貴興,這寫法有點突兀,穿插得很生硬。
毛:其實完全沒必要。
梁:10篇裡他的語言最自然,也是語言上最有好感的一篇。可我後來沒選的原因是,我有些困惑,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方式,夠不夠成為花蹤得獎作品?如果他是一般報紙上刊登的小散文,寫了這樣一個家族的碎片,他絕對是夠的,可若要得獎,我有點猶豫,像是少了什麼。可能是覺得裡面沒有我們不知道的、讀了後很有啟發的東西。
張貴興那一段我也覺得沒必要。把那段拿掉,用你自己的話來說也可以成立,現在有個心機跑出來,破壞了文氣。
毛:他的語言能力不錯。包括講祖母到仙姐問事時,其實應該能寫很多東西的,但他很剋制。他很有駕馭語言的能力,但他沒有去炫更多奇觀,所以我對他蠻有好感。因為這裡去炫一下奇觀,或是炫一下人家鄰居的阿姨和女兒的關係都可以,但他就是很穩重地過去,他說“幼小的我就感到家裡發生了一些事情,但沒有人能夠向我解釋清楚”,我就覺得這裡面有一種散文的,穩穩的東西。這東西在這次的作品裡比較少,當然所有的評價總是有對比性,如果其他人都很穩,他這邊的缺點就顯示出來了。但因為其他人就是上下跳的那種,這篇就顯示出真摯,當然它並不驚豔。
●〈換花〉
黃:10篇看完我有個很強烈的感受,當然也是揣測:應該就是這篇第一名了吧?它滿足了很多條件,讓我覺得在這樣的徵文比賽框架裡,它在很多空格都打了過關的勾勾。它講述的是個人情慾,有點懵懂的、啟蒙的經驗。這裡頭又有一個家庭,跟母親的相知與相通,是一種非常溫暖的交集與關係。然後用了一個其實有點傳統卻很有趣的民間習俗觀念的意象,來說明自己身體的處境。相較其他陳套的題材,這篇似乎比較切合這個時代,流行書寫向內窺視的趨勢。
梁:這篇題目取得很好,一下把文章結構都串了起來。而且他不是開頭就丟出那意象,直到中間才介入解說“換花”是什麼意思。我以為這樣周到的文章應該更完美,但它第一句就讓我猶豫。他說小時候放學回家常跟母親睡午覺,我這裡就圈出了三處:首先他寫“小時候放學回家後”,一個句子裡兩個“hou”(候、後),你讀起來聲音就不對了,有點累贅。接著他寫,“往往跟母親共睡午覺”,為什麼不用“一起睡午覺”呢?為什麼要用“共”?“共”有分享的意思,它跟“一起”是不同的。下一句他又重複用“我們共睡一張床”,這裡的“共睡”反而對了。這些句子常讓我停下來。
這應該是個很聰明的寫手,或很有經驗的參賽者。只是結尾可能字數限制到了,感覺文章倉促地完結。我想了一下,這結尾是什麼意思?我還去看了《飛天小女警》,原來也是倡導平權的卡通,所以他的比喻真的面面俱到。但這種面面俱到又讓我猶豫,他是不是也太老套。當我們講到性別,講到男女,一定會用上的那種比喻手法又出來了。
毛:我也有這個感受。它如果拿首獎,會覺得好像整個散文獎不是那麼厲害,但相比其他入選者,我依然選了他第一。
我倒覺得他最後蠻好的,一下收得挺乾淨。他還挺能描述的,包括對自己慾望的描述,雖然不是那麼有新意,但挺準確。包括低著頭懺悔洗澡,整間房像偵訊室,明亮得無處遁逃;包括他哥哥的感受、家人的感受,還有後面對女性主義的貼近。他講到媽媽的那種味道,用的那種乳液,我覺得都挺準確,他有自己的東西,而不只是使用套路。
這個題目確實是10篇中最高明的。他有散文意識,會用中間的“換花”把文章串起來,這是個有經驗的寫作者。他有拿到散文的手感,不像很多作者呼啦啦地寫下來,其實也沒有真正的前後呼應,或是前後的流暢感都沒有。這個作者有文本意識,這在10篇中算是比較難得的。
黃:作者應該是越寫越得心應手,文字漸入佳境。我也同意他的結尾有點突兀,很明顯是寫到一個份上要收,便借用電影鏡頭的橋段,突然做出了一個分身,看到年輕的自己衝去客廳看《飛天小女警》。這樣的分鏡頭我們其實看過很多次,這是很電影的手法。比較可惜的是,他對內心或肉身深處更隱蔽、更掙扎的部分沒表露出來。
他談到自己的不一樣有點外在,就是喜歡看什麼電視節目,或跟媽媽一樣喜歡用化妝品,這些都有點太淺顯、太表面。應該有一個如“換花”這樣精彩的意象,去做更深入的挖掘或解剖。
梁:對,裡面有些更有挑戰性的東西,他放過了。例如有一天他放學回家被母親斥責,說他在電腦存了一些檔案,然後他就帶著忐忑去洗澡,洗澡時卻要試著澆熄心中滾燙的慾念。讀到那裡我就停下來,我想,你已經被人發現做了不好的事,心裡應該很糾結,洗澡時卻還在關注著自己當下滾燙的慾念?真會這樣子嗎?如果真會,那它裡面該有更值得碰觸或整理的東西。可是沒有,他就這樣一句話過去了。別人已經在說你不對,你卻還想著照顧自己的慾望,這裡正有一個衝突點,有一個獨特的張力在,卻這樣放過了。
【首獎作品討論】
梁:那我們現在已有三票的作品,兩位老師是不是都認為〈換花〉是首獎了呢?
毛:說實在的,我最大的感受就是,沒有特別拔地而起的作品,沒有給人非這篇不可的感覺。你說要換成〈歸去來辭〉,我也能接受。我不是騎牆,包括換成〈野東西〉我都能接受。沒有一個我特別要捍衛的文本,這是我誠實的感受。
梁:我也是。按票數〈換花〉是第一名,但我有點不滿足。不過如果兩位老師都選〈換花〉,我也沒異議。
黃:我是想為我的〈陌生的經驗〉孤軍作戰,但顯然我會戰死。所以就這樣一個策略考量下,我當然覺得〈換花〉可以是第一名。
毛:我也能接受。
梁:好,那〈換花〉就是首獎了。
【評審獎作品討論】
首獎選出後,評審們展開第二輪投票,以在同樣獲得2票的〈歸去來辭〉及〈Pulang,The Road與野東西〉中選出評審獎。
毛:只能選一篇的話,我傾向於〈歸去來辭〉,因為裡頭有點青春手感的東西,它得獎會表彰一些文體或散文的新向度吧。它缺點更明顯,但優點也明顯,我有時也會怕如果鼓勵〈歸去來辭〉,下一屆可能會大量出現這種跳來跳去的文本。說實在的,真的好難選。
黃:如果是〈歸去來辭〉跟〈野東西〉,我會堅持〈野東西〉。因為〈歸去來辭〉的斷裂性,我沒辦法過心裡頭拼湊的那一關。〈野東西〉的可塑性或可能性遠遠超越〈歸去來辭〉,再潤飾或修飾一下,它絕對是更精彩的作品。
毛:我也可以接受凱德老師的這個說法。
梁:我比較喜歡冒險的文本,所以我選〈歸去來辭〉。但我們還是要強調它是有缺點的,比如它需要讀者做大量的功課,才能大致理解它到底想說什麼。可是因為它如此不同,我想給它鼓勵。反而〈野東西〉,我可能看過太多類似的散文,所以二選一的話只好放棄它。
毛:我好難,我們可以同時選兩篇嗎?〈野東西〉相對來說不會太有爭議,〈歸去來辭〉我則喜歡它有新的可能,是新一種手感和寫法,但我也不希望因為評審獎就給一篇,而讓大家覺得我們在鼓勵這樣的寫法。
如果兩篇都得獎,我覺得能讓評審獎顯得更有多方面的考量,因為這兩篇的寫作方向、取向都很不同。
梁:我同意。那我們不如諮詢列席會議的文學獎工委的意見,看能不能選兩個評審獎?
經討論,工委會同意頒發兩個評審獎,獎金平分。所以第17屆花蹤文學獎散文首獎為〈換花〉;〈歸去來辭〉及〈Pulang,The Road與野東西〉並列評審獎。
【其他作品意見】
●〈牆後面的世界〉
黃:它寫成一篇小說會更好。
毛:是,它有小說的潛力,寫成散文不好看。我開始以為他要寫疫情,看看也不完全是,後面火星啊什麼的都出來了,但也沒說啥。
梁:對,有點可惜。因為他可能是10篇裡最有現場經驗的寫手,看得出實地考察的努力,或他的工作就是這樣,卻沒寫好。
●〈行徑一座象城〉
梁:看得出作者讀了很多書,可是到底想說什麼呢?很多邏輯不通,形容不夠精確,有點不知所云。
毛:他像寫詩歌,要另外換一段時,中間就用一句詩那樣的方式過一下。“生命如花瓣,在那年膠著凝結成冰”,然後呢?就沒了。寫“日復一日,達達達如同馬蹄”、“如炸開的時光隊伍,嗶嗶啵啵”,其實寫的啥呀?
黃:這篇文字跟情緒過於自溺。他少了一個比較寫實的定錨吧,過度意象化而沒有一個現實著力的面向,感覺上就有點不知所云。
梁:題目我就不懂了,行徑一座象城,“行徑”在這裡是名詞還是動詞呢?能是動詞嗎?
●〈空〉
毛:其實我覺得落選的幾篇問題都差不多,都類似這個〈空〉,好像他們是寫給自己看,而不準備寫給別人看的。
梁:通篇好像看透或理解了很多東西,讀者卻不知你到底理解了什麼,果然是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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