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上旬的週六清曉,我再次從甘榜沙瓦周慧芬的家出來,大堵大堵寂靜蒼茫的山脈再次把我的心鎮得極安穩舒暢。這一回,我打算步行到街場,去看看那兒的市集。這樣,我就得越過那道橋,街場就在橋200公尺外的地方。
那時,從東邊淌下來的仕林河悠悠清淺,河身雖如其名“Slim”細長柔美,卻給漾著金光的滑溜波紋綴個滿面光輝。巍然的草叢沿岸而生,太陽照著便倒下一片溶溶的幽黯。岸上較高的泥地,還有河彎後面一座小丘立著的盡是一棵一棵烏綠生猛的油棕樹。
ADVERTISEMENT
這橋的名號似乎沒受到當地人的注意,對渡橋的人而言就是一座短橋嘛,殊不知卻有著寫進歷史教科書的炮響。橋兩邊的護欄由洋灰短柱和兩條橫穿其中的粗鐵管建成,數十根短柱都塗上白漆,兩柱之間的鐵管中間部分則亮著一道白漆,餘處黑漆粉飾,遠望恰似橫向豎立的斑馬線。我於今年正月初三的驕陽午間初次闖入,兩邊既有掛著晃得歡天喜地的紅燈籠,又有黑白莊重夾道來迎的護欄,已感不殊的新奇意境,而前端山巒錯落,山巔三四個連綿有致,薄藍煙靄縹緲稀淡,白雲雪積般恢恢欲落,一時錯愕,不知是山脈正向我平緩走來還是我正朝它展翼驅去?
過了橋,沿途可見3所學校、公眾禮堂、公務員公寓、警察局,接著便是老鎮,這一頭顯然是村民主要的公共活動所在。警察局對面的路肩有個顯眼的資訊板,上書“1942年1月7日仕林河之役”,連著幾版以巫英文撰寫的史料,於英日兩軍的作戰策略、行軍路線、軍備、將領、戰況有著詳盡的陳述。
強降雨沖毀橋樑
這道橋與二戰的關係,其來龍去脈,簡言如是:金寶之役後,英軍殘餘部隊退守在仕林附近,仕林至仕林河橋一帶得以防守。凌晨3點半,日軍先對撤退到直羅拉(Trolak)的英軍發動轟炸,這逼使英軍退經仕林河,在這座橋上設立暫時路障,然而4輛日軍坦克卻成功逾橋,遭圍剿殺戮的英軍人數多至駭人。8點,日坦克部隊突擊在克盧尼園坵(Cluny Estate)歇下的英軍,對方因來不及反應而全軍崩潰。8點半,來到橋附近,掠奪英軍40毫米Bofors反坦克炮, 佔據了橋。這一役,完全擊垮了英殖民政府要保衛半島的信心。此後,蝗軍順風順水南下,雪蘭莪、森美蘭二州失守成了定局。
二戰平靖後,這飽受槍彈驚恐的州際橋,隻身孤影,繼續扮演連接仕林河村鎮、仕林河市及美冷市區等多個地區的角色,從甘榜沙瓦開車到仕林街場只需2分鐘,村民旅客無不好生快活。豈料8月23日一場強降雨把仕林一帶的3座橋樑都沖毀了。這橋啊,若當年英軍逃得脫日軍的追殺便會毀斷在他們的手中,“每過一橋便毀一橋”──斷了敵方的路,在這裡他們潰不成軍,橋自然得以存活,卻待到氣候變遷的今時極端雨勢中坍塌崩析。
那日,天空淚雨龐大,淫威前所未見,雷電交替,哭鬧喧囂,弄得村人心神不寧。雨滴在草叢,湧入溝渠,連通浮漲林間交錯的阡陌途徑。萬萬可怕的是,拍打在那些已死去多時的森林田野幽魂──長年累月被棄置的樹桐、枝幹、杈椏、樹根、樹頭──彷彿得到百年一遇的雨露召喚,抖抖顫顫,一一甦醒過來。一時如倉惶奔出洞穴的野獸,叫天喊地,惶恐不已,左右趨走,上下踉跳。後來全都走了神,接二連三掉進洶湧的河溝渠道,你推我擠,咒罵連篇,撞頭刺臀,折腿斷手,哀啼遍野,嚇得樹上的鳥兒屙屎放尿,噤聲哆嗦。幼枝幹抖著抖著,索性如箭出弦,在水上空截擋交戰,一些豎著漂的樹幹則如舂米似上下搖搗。隨著堤決而連根拔起的新樹翻山倒海也加入湍急的大漩渦,新魂舊鬼一起浪著攪著,來到與河水同平的橋樑,給擠得橫七豎八堆疊如丘,最後聽得周邊漫漫無際的吶嚷:1、2、3……衝啊!捅啊!沒幾下子,就把這橋傷成一個大洞,愈走不動,僵擱勾搭在橋墩之間,後來者紛紛箍卡其上,都不發聲,只聞一夜暗雨的嗚咽。
這道古橋叫仕林河橋,長77公尺,寬7.5公尺,1936年落成,2024年消魂。
ADVERTISEMENT
热门新闻
百格视频
ADVERTISE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