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的死,不過如同一滴水滴落茫茫大海,消失得自然而然,悄無聲息,無人發現。人死去的幾分鐘內,體溫驟降;幾個小時後,肌肉開始僵硬,專業名詞稱作“屍僵”(rigor mortis);3到6個小時的這個時間段,人體腸道的細菌活躍生長,製造大量的腐臭氣體如屍胺與腐胺,先使腸道膨脹,再由口、鼻、肛門溢出……《人生清理員》這一部臺劇中,很多獨居的人突然死去,這股難聞噁心的屍臭味,竟然成為死者最後的求救信號,使人發現他們的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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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臭到底有多臭?我們可以借劇集其中一個母親的說辭來想像。嗅聞女兒猝死多日後所散發的屍臭,她不禁自責:“她吐的,拉的,什麼沒碰過?但是這個味道(屍臭)我真的沒辦法。”死亡面前人人平等,無論是富豪,抑或鏡頭前靚麗可人的直播主,死後無一逃過發臭的終局——彷彿一片無盡的大海,那是百川匯流的終點。
我常常認為我們可以從兩個角度觀看那些以死亡作為題材的影視作品。其一有點虛無主義的意味,那便是體認生命如同一座巨大迷宮,無論中間多麼精彩紛呈,跌宕起伏,本質上都是誕生於混沌,最終消逝於混沌,無人是例外。其二則是以死鑑生,關注的即是某個人死後,那些在迷宮裡繼續尋覓方向,哪怕生命出現劇烈轉折,卻仍然努力活著的人。
當一個人死去,原本完整的肉身開始分解,化作滿地的蛆蟲、蒼蠅、血水、糞便與種種難以辨識的穢物。觀眾隨鏡頭深入那些死亡現場,“明日清潔社”的清理員首先抵達,後來才是死者家屬。人是死了,但身後親友的下一章節的故事才要開始。來不及表達愛意的母親、爭奪財產的不孝子、被鎖鏈綁住,來不及從火場逃生的精神病患、永遠有著隔閡的父子……承接文章開頭所引用的比喻,有的人的死,雖然不過是一滴水的滴落,卻引起層層漣漪,就像亞馬遜的蝴蝶翕動的微風,1個月以後在德克薩斯州掀起一場龍捲風——死亡的善後,便是《人生清理員》這部劇的主題。
《天下雜誌》轉發臺灣內政部的數據,2023年臺灣一人戶有332萬戶,佔總家戶數的36%。至於日本,由於少子化現象日益嚴重,警察廳以今年1月至3月的數字為基礎單純推算,估計每年“孤獨死”的長者約6萬8000人。循著這條時代脈絡,《人生清理員》刻畫的除了是死亡,也包括臨死前,人類種種的孤獨症。
清掃逝者與親友的遺憾
作為一介凡夫,我們無法預感死亡之後的世界,自然也無法想像“孤獨死”當下的精神狀態。每次劇集中的家屬形容他們的家人“還在家裡發臭”的時候,我都不禁聯想,難道發臭,是人類的最後一個動作嗎?死者彷彿沒有死去,仍然用體內的氣味與生者世界勾連最後的一點聯繫。
而那股經過好長時間都無法消除,彷彿滲入家中每個角落與罅隙的屍臭味,能否視作記憶的喻體之一?死後多日,軫念至深的親人好似仍然流連在一個空間,從來不曾離去。所以,“明日清潔社”清理的,更多是生者的心理負擔。生命戛然而止,留下的遺物,無不成為“刺點”(punctum),攪動著生者情緒。在這個意義下,特殊現場清理員的存在就變得異常重要。他們維持一個安全的心理距離,抑制共感、同情等人類天性,專業敬業地對死亡現場進行還原。畢竟,如果清理員與死者的關係太親密,清理工作便很難繼續下去;劇集借“明日清潔社”某個員工、親生父親之死,說明這個道理。
作為職人劇,《人生清理員》從一開始便以清理員和“奧客”之間的爭執,凸顯這一行的不易,很多人質疑他們的清理費太高,殊不知他們的挑戰不只是氣味與噁心畫面,隨劇情推進,我們發現他們就像大自然的分解者——負責把複雜有機物消化成簡單無機物,使其迴歸環境,穩定生態結構——既然沒有事物是永恆的,分解即成了一種必要,因為回憶處理妥當,生者才能早日走完“悲傷五階段”,由強烈的“否認”(denial)情緒,終於“接受”(acceptance)的平坦與舒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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