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靖芬／不可言說
想做性別議題？可以，但性別議題不叫“主題”。你想談論性別議題裡的什麼？亂槍打鳥似的落筆，意義不大，很容易就老生常談。一言以蔽之：談論什麼都要先鎖定範圍，路子才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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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常在電視上看一個C牌子的巧克力廣告。每聽見一把女聲說“Hi dad，this is for you”，就停下刷手機的手抬起頭來看。廣告無字幕，一開始真的聽不清楚。
女演員說了那句hi dad，就從環保袋取出巧克力放在父親的面前。被叫父親的大叔拿起巧克力後說，這讓我想起從前某次摔傷休養，我的女兒送我的巧克力。女演員提醒：我那時才8歲啦，I want to be your nurse，大叔彷彿沒有聽見，兀自回憶：後來每個生日，她都送叔叔我一塊巧克力。但這總讓我的太太偷笑。
女演員好奇地問：為什麼啊？答：因為我不喜歡巧克力裡的nuts。“但你不要告訴她哦。因為她非常開心。”畫面隨即恍如靜音，定格在女兒的表情上。女兒欲說還休，最後僅有微笑的一句：是的。
我很喜歡這個廣告，真是簡單又複雜的一分鐘。情節簡單，情緒複雜。這廣告拿來做教材，可談的東西很多。鏡頭的切換、景深的作用、對話的層次、配樂的捨棄、演技、節奏，甚至nurse和nuts是否有意對應等等，都有值得細品之處。隨著對話，觀眾當然知道這是一對父女，並且，是一個患上阿茲海默症的父親。但它不煽情，不炫技，也不強勢；它很自然。這種自然，我想演員的功勞很大，微帶黑眼圈的妝容也可圈可點。
聽到父親叮囑，女兒的笑容印象深刻。那笑容裡有心疼，有疲累；有理解，有釋然，也有無奈。那麼多形容詞，堆疊起來彷彿只一再揭示文字的無力。或許只能託以“百感交織”。
但我最喜歡的，是廣告“鎖定範圍”的意識。鎖定範圍，才能把目標說清楚；立錐有地，才能擴大力量。
平日工作，除了看稿審稿，偶爾也需聯合同事一起謀劃專題，擬定特輯的呈現方式。我給自己的定位要求是：點題、梳理的角色。寫專題，不怕你空中樓閣、天馬行空。空中樓閣嗎？要想辦法搭建梯子；天馬行空嗎？先畫出那馬長什麼模樣。我也要求自己，建議題目時只說個“做什麼”的概念是不夠的，必須想到怎麼做、能否執行，這才叫“策劃”。
想做性別議題？可以，但性別議題不叫“主題”。你想談論性別議題裡的什麼？亂槍打鳥似的落筆，意義不大，很容易就老生常談。一言以蔽之：談論什麼都要先鎖定範圍，路子才清晰。
僅僅是以上這段話，也是鎖定範圍的。那就是，專題點子的生成或策劃。
若是創作，那不過是基礎，越往深處走，把話講清楚則不是唯一的目的。清楚的下一個層次或許是“空間”。閱讀、書寫之所以有趣，是因為有未知的空間，但這未知並不是虛無縹緲。張力就在懂與不懂得之間生成。有了這發現，往後的閱讀、創作才能觸及“不可言說”的奧妙。
最近的讀物多少都涉及不可言說的奧妙——辛波絲卡傳記中專談“無法翻譯”的一章，松尾芭蕉俳句意在言外的實例，《六祖壇經》的那句“諸法精妙，非關文字”；甚至是閱讀夥伴抽某，有一天都忽然說起蘇格拉底的抱怨：書寫使人不再需要記憶，造成學習者靈魂的健忘，希臘人彷彿認為，語言優於文字。
起初，不管是六祖惠能還是蘇格拉底，我都以為他們在說不需要文字。後來細品，才醒悟關鍵詞在“非關”。非關文字可不是不要文字，是無需執著。非關文字，又何嘗不是在列明個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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