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伟才／人性版画──栋方志功

或许就因隆冬吧，没见其他参观者，我与孩子脱鞋入室，连接待员都有点意外，竟有人在此刻掀起一室冷静。

栋方志功（Shiko Munakata）出生于1903年，再早一点的话就是19世纪人物了，他从小在外观上是活泼调皮，但实际上个性颇内敛、理智且好学。他的版画是规规矩矩跟随版画大师平冢运一学习的，因此版画传统根基极为到家。

不过他个性里的感性创作力，驱使他要创出一番自己的特色。他认为传统版画假如一直将自己封闭在传统规则里，那其实就是一个停滞状态，然后，他很偶然地接触了西洋画，尤其是梵谷与高更的画，他们两人在创作里释放的生命力与激情深深地撼动了他。他要开始脱茧而出了。

那时代，版画被视为“印刷术”而已。就连浮世绘也还没有受到今天的重视，何况新的版画风格就连浮世绘也都还及不上？志功的坚持，代价就是一段漫长寂寞的苦日子。当时他的版画至多就是杂志小说旁边的小插图或某个广告空位上的补白而已。这种生活经过多年，是苦，但也因为如此地被忽略，他大可在一些比较开放的出版物上去探索“破格”的可能。

他从书法的笔触上开始自己的“革命”。唐诗的诗句变成版画。敦煌的仕女变成女神、菩萨、公主。他在小篇幅的版画做试验，内容不仅是文学历史，更多时候是人性、欲望、憧憬与感悟。但，或许一切都出现得太早了，他的作品被看成是“粗俗与怪诞”的。

版画与人生哲学

但处女座的人总有一份自信与坚持。他继续，尤其是后来更深入地融入了佛学后，他作品的内涵，就在他那些看似狂乱、看似纷扰、看似无绪的深刻刀痕中，透露出一份由漭漭人世里熬出来的禅意。

皇天不负有心人，二战之后，或许社会人性对无常变幻的感悟也逐渐醒悟了，开始有人发现志功作品里的种种人生况味，1955年他在南美洲及欧洲都获得美术大奖，他从此正式撑开一条自己独特创作的路。

志功始终是一个“人”。他的版画是“人性”版画。而且毫无造作的痕迹，那份赤裸裸的情感纠缠就是人的特质。他的女菩萨就是女人，女人也就是菩萨。他的僧人弟子是哲人，但就算哲人那也明显地就是“人”。假如日本的浮世绘代表了日本版画传统技巧的巅峰以及反映出江户时代的如织似锦。那么，栋方志功的版画，就是传统技巧的完全解放，以及经过变幻冲击之后人性的真相还原。

十大弟子

当时那感觉是很奇特的。站在他的作品前，斯人已渺，人面不再，窗外雪色映入片片白光，他的《十大弟子》还保持着人性里一个个无法掩饰的状态。他的《柳绿花红》系列，仍透露着一丝说不出是苦笑还是幽默的人间留恋。他的《天地乾坤》，看到他对世上的山湖河海，都可以是如此透彻地挥刀一蹴而过。志功这个“人”，成功处就是把自己是“人”这回事，活得就如自己的作品一样。栋方志功卒于1975年，享年72岁。

他把自己作为“人”这回事，在作品里交代得淋漓尽致。能有这种清醒距离，因此，他也是“无我”的。

有一回访问里他说：“是因为版画所以我的作品就是如此呈现出来，他们几乎都不是我创作的，是版画，所以就成为这个样子。”

这种抽离，其实，就是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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