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长远改善一个族群的生活现状?说好他们的故事,扭转社会大众的陈腐叙事,是张永亮现阶段的答案。
5年前,他与原住民合创社企Native,将旅客带入原住民村庄交流、探索。“旅游业也是关于说故事的产业,我们想,怎样可以说出更好的故事,一个可以empower原住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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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年后的今天,Native自资拍摄纪录短片《Jiwe Kitak》(我们的精神),让原住民以第一人称出现在自己的故事里。这是一部原住民与非原住民携手完成的作品,片名中的“我们”包含了谁?想刻画什么“精神”?
报道:本刊 李淑仪
图:受访者提供
黑幕渐亮,镜头跟随Ayah Inde一家到咖啡店喝早茶,用蒸面包和生熟蛋,开启寻常一天。喝完早茶,载送孙子上学,Ayah Inde回到村庄,准备带领游客走入森林探险。
Ayah Inde是特姆安族(Temuan)原住民,定居雪兰莪双文丹村(Kampung Serendah),一个占地200公顷、住有180户约700人的原住民村庄。2018年,村子迎来张永亮与Native进驻,同是村委会成员的Ayah Inde加入Native团队,成为一名向导,自此学习向村外人诉说原住民的故事。
这一次,获得村民推举,身兼Native森林徒步团团长的Ayah Inde跃上荧幕,充当纪录短片《Jiwe Kitak》主角,用另一种方式娓娓说出他的故事。
纪录片由卫美娟导演、霹雳原住民文化和艺术协会主席罗尼(Ronnie Bahari)担任文化顾问,并在2024年11月30日(星期六)于吉隆坡植物园森林学习中心放映。
十余分钟的纪录短片,前后一共剪辑了11版,为何最终决定以咖啡店的画面拉开序幕?
“它有多层涵义,”卫美娟解释,“首先我觉得很有趣,我们没有故意安排,有次Ayah Inde叫我们别太早来拍摄,因为他要喝早茶,我说那不如跟着他去。某种程度上,这一幕也向观众暗示着他们有多‘马来西亚人’。我是华人,咖啡店也是我常去的地方。两个族群之间虽有差异,但也有相似之处,这不该成为我们害怕的事。”
卫美娟想要挑战像她一样的非原住民观众,撬动他们的惯常认知——原住民的真实日常,或许跟你我没有那么不同。
短片是与原住民互动经验的反射
开拍前,摄制团队挪出大量时间对话、思考,渐渐锚定短片的叙事方向。
“我们不想用悲情叙事,聚焦在负面事情上,我相信这方面的讨论已经够多。我们想要突显原住民的能力,另一个面向的故事。”
事实上,在卫美娟看来,这部短片更像是她与原住民互动经验的反射。
“第一次进村,很多事情都不懂,而Ayah Inde和村民张开双手欢迎我。每次见面,会有很多食物,吃饱了,Ayah Inde还会拿出榴梿、蔬菜来招待。”拍摄的过程,与其说改变了她对原住民的看法,更精准的说法是,她对原住民的理解范围拓宽了。“有时看到一些东西,我会发现,诶,原住民是这么做的?华人也是!后来我们都成了好朋友。”
罗尼的身分较为特殊。他也是原住民,却是来自不同村庄的色迈族(Semai),多年来积极捍卫、宣扬原住民文化。这次担任拍摄团队文化顾问,他自谦这个头衔实在太重,反而是他学到更多。
“团队成员来自不同种族和文化背景,有不同的思维,我们可以做的是互相学习。有时美娟会问我很难回答的问题,我就向Ayah Inde请教。生活每天都是学习的旅程。我们尽了最大努力,将全员集体学习的成果,以视觉方式呈现,浓缩成这部10分钟的纪录短片。”
纪录短片概述的,是Ayah Inde加入Native后,一路走来的蜕变。其中最有成就感的事,他说,是自己从原本“零”的状态,走到如今充盈的模样。
原住民所说的精神
“以前我是kosong,很害羞,不能跟外人讲话。”他会疑惑,来自远方的陌生人,真能明白自己的故事吗?后来见到旅客积极提问,他很高兴,因为这些人真的在乎他说的话。“现在我有勇气了,以前顶多跟一两人沟通,现在可以同时跟二三十人讲话。”
不单是勇气的积累,关于旅游业的经营窍门,Ayah Inde也是从零起步。
“一开始真的不容易,比如森林徒步需要开拓路径,后来发现,我们也必须准备适合小孩和行动不便者的路径。”有了路径,还得有故事,走到哪里要停下来介绍什么草药,都要精心雕琢。食物也不得马虎,“要考量旅客的宗教信仰。后来我们也盖了民宿。”难关处处,他一一克服,“以前团队很小,现在我有很大的团队,轻松多了。”
至今,Ayah Inde与村民已经接待超过3000名来自世界各地的旅客,“可以跟他们说自己的故事、过往的坎坷、情况如何好转等等,我感到很自豪。”
他的故事,如今凝结成一部名为《我们的精神》纪录片。那是一种怎样的精神?
“我们相信,周围存在着微妙的事物,”Ayah Inde所说的精神,是原住民与大自然相处的哲学。有时带队到森林徒步,“我呼唤风来,风就会来。这就是原住民的精神。我们跟自然环境关系密切。所以我不想要森林灭绝。我更喜欢住在森林,自己用木材盖房子。可能人们会觉得这样很穷,但我感觉自由、愉快。”
那些逐渐剥落的东西
纪录片放映会紧随一场讨论会,现场坐有来自双文丹村的原住民,以及其他关心原住民课题的人。
谈及原住民生活在大马的愿景,Ayah Inde不失认真地笑说,“我的愿景很大哦,我想要保留剩下的森林,我担心很多草药会灭绝。”
草药的灭绝,意味着很多原住民习俗恐怕无以为继。
关于森林的话题,罗尼自知有些敏感,但也不怕直言。“我们用来维护传统习俗的森林资源越来越少,比如手工品,比如节日仪式,需要使用特定的草药和植物。在双文丹村,我留意到那里的森林面积只剩一点点,不足以让村民贯彻传统习俗。”
遵循祖辈教诲,原住民一直扮演森林守护者,“我们只拿需要的,不会拿多余的。”可是城市化的发展列车碾来,原本充裕的资源很快消耗殆尽。现场观众提问,有可能重建森林吗?“我们喜欢这个想法,但现实是,有些权力我们无法对抗,今天这群人重建了,明天那群人就来拿走。”直至各方达成全面共识之前,这仍会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现代化发展有其代价,罗尼看见的是,他所珍视的团结精神,逐渐在原住民群体里剥落。
“我希望原住民与非原住民都能观赏《Jiwe Kitak》,”里头埋有他想传递的讯息。“我想对原住民朋友说,团结精神很重要。”他以自己的村庄为例,大约70年代以前,有人购买10公斤的米、1公斤的糖,都会平均分给所有村民。“有人举办宴会,整个村子都会帮忙。以前我们做任何事都很团结。”
团结精神根深蒂固,以致半岛18族原住民的语言里,无需存在“谢谢”这个词汇和概念。
“当现代化渗透进来,宗教也进来,这份团结逐渐稀释。”他也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是大家追寻的目标不再一致。“短片里,我们可以看到Ayah Inde与家人、邻居,大家同心协力策划所有活动项目,”罗尼希望这些画面可以唤回原住民的团结精神。
盼原住民与非原住民合作不会止步
对于非原住民观众,罗尼也有话想说。
“我们想给外面的朋友知道,原住民必须适应现代化潮流,随它进化,以致我们必须使用不同的方式传承习俗。以前我们办热闹仪式,现在我们必须把传统的智慧跟外人分享,让它流传下去。可是这很不容易,所以今天我们透过短片展示的,希望可以让大家多少更了解原住民文化。”
重要的是,罗尼希望原住民与非原住民的合作,不会止步于此。
卫美娟认同,各族之间的多元与包容,也是她以非原住民视角诠释的“我们的精神”。“虽然短片里发声的都是原住民,但不管是镜头前或镜头后,”她说,都有原住民与非原住民共事的身影。
创业5周年,张永亮一路不乏向别人说故事的机会,“关于Native创办的历史、未来的走向,这些故事常常是一样的,可是随着我的生活阅历增加,它的意义已经不同。”
这些年,他深切体会,一个组织的影响力相当有限,“因此现阶段,我们更专注于腾出空间,让原住民决定自己的走向,无需依赖任何外人。同时,我们也会努力创造更多让非原住民支持原住民的空间。”
拍摄纪录片是第一步,初衷是想构建一个更有力的叙事,提升原住民的地位。“纪录片也是为了引发对话和讨论。”接下来,张永亮想要将作品带入大学、校园,创造更多原住民与非原住民相互理解的契机。
“我希望每个人都有机会在自己的位置上,找到影响世界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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