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丝蕙/星星泡饭

谁说不是呢？我那时打从心底认为自己对惠特比更好一些。惠特比刚来时我就给了它一只鸭子布偶作伴，还为它缝制衣服。它患上致命的犬细小病毒我不放心让它住院，于是请假3天按时喂食喂药，亲自清理它的呕吐物及恶臭带铁锈味的溏稀秽物。如此三天三夜我未曾合眼，也不敢抛下它找东西吃，每天唱遍我所知晓并量身定制改词的儿歌哄它入睡。待它病情有所好转，我二话不说买了美国名牌保健品的蓝藻粉，笑看它每天长绿胡子。

但是我不知道惠特比爱不爱我。以前露西每晚都要和我睡一床当我的暖脚枕，而我肯定柚皮爱我。我南下新山出席华乐团学姊学长的婚礼，它见我回家便紧抱我小腿不放，乌溜眼睛水汪汪地看着我，咧嘴伸出舌头嘿嘿嘿傻笑，十足三日不见如千秋万载之势。更别说我晚上闲暇练琴，柚皮总会在屋外后双腿站立，前肢趴在窗台上偷看我。窗外夜光微弱，我却总能清楚看见它那眼睛发光发亮，还伸出舌头对我傻笑。

那惠特比呢？它自小调皮任性，跳桌子打破碗，咬手机套把我珍藏的蝴蝶结造型U盘咬出牙印子，还抢先一步把我为野猫准备的猫饼大口大口狼吞虎咽全吃进肚子里，没心没肺。更别说我练琴它在旁咬玩落地窗的窗帘把自己缠成木乃伊（这时候倒会呜呜呜向我求救了），带它去看兽医也要闹腾不时啃咬我的手发脾气，连兽医都说它就是知道我爱它，仗着我的宠爱这才如此顽劣。

它对其他人就不是这样的态度了。惠特比特别喜欢黏着我朋友。我朋友来我家它一直跟上跟下还抱腿，待我朋友离开它就卷缩在角落一脸孤单寂寞冷，每次都看得我不是滋味。我亟欲找到惠特比爱我的证明，没事就躺在地上憋气装死，试图引起它的注意，却屡屡失望告终。

看来这只小狗根本就不爱我。

直到有一天，我重温电影《霸王别姬》。看完电影后，我依旧泪流不止。于是，我坐在楼梯台阶的一角，双手环膝埋首尽情哭泣。而正当我哭得不能自已，我似乎感觉到有什么触碰我的膝盖。我抬起头，却见原来是惠特比将前肢抵在我的膝盖上，歪着头看我，眼中似乎流露担忧——原来，小狗是爱着我的。细想，惠特比每次在我躺沙发时用迟早把我踹死的劲力跳到我的肚子上，是因为想和我贴在一起而不是顽皮啊！

后来，由于工作人际关系碰壁，我辞职了。离开居銮把自己流放到大城市自我放逐前，我花时间整理房间，断舍离一番。间中，我常分心重读藏书。直到重读日本灵媒师美玲撰写的《琢磨灵魂的五十个小练习》，我才渐渐解开心结，与自己和解。

书中写道，有感情的动物，会受不了自己的死使得心爱的人伤心难过。而一起度过心灵相通时光的宠物，绝对不会忘记饲主，它们会化作饲主的辅助灵，守护着饲主，所以饲主在宠物过世后更不该被它的死绊住，应该积极勇敢地活下去。而眼见饲主疼爱新宠物，过世宠物亦会感到安心，并支持感情的延续。我也这才想起，刘墉在书中也曾叙述自己逗弄女儿，说她把爱分给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玩具，那到底爱谁爱得多爱谁得少。这一闹，女儿急了，最后哭道她的每一份爱都是百分之百。

是呀，每一份爱都是百分之百，我又何苦纠结？年少不懂事，露西可是与我共享除了巧克力的所有食物，就连薯片和榴梿也没少它的份；喂养的野猫突袭柚皮，我冲向前保护从此手背印有一道细长突起的伤疤——随着年纪渐长及经验累积，我们会进步把事情做得更好，但这却也不能抹灭及否定我们过去的付出，因为那已经是我们那时候想到也能做到的最好了。

其实我对小狗的感情及祝福一开始就寄托在它们的名字上。我们华人喜欢顺口悦耳吉祥有寓意的名字，而三只狗的名字都是我取的。露西原是邻居大哥哥女朋友家养的，因家里太多狗才送两只过来寄养，偏偏一只跑来我家。露西的名字取自英文的幸运（Lucky），因它是母的所以去除“k”。

事实证明露西来我们家里是幸运的。那时候妈妈还健在。妈妈见露西身躯娇小，来时骨瘦形消，又听说它在前饲主家日日得与其他大型犬抢食，于是一天喂颗水煮蛋不说，还每天从巴刹买鸡颈焯水煮熟给它当主食，更不时向我叨念露西以前的遭遇，说露西以前很可怜。妈妈也要求我们吃鸡肉时别吃太干净，好让露西啃骨头时还有肉可以吃。加上我有什么吃的都忍不住喂它，露西在我们家白白胖胖，天天只管吃饱睡睡饱吃，每天出门散步偶尔坐车兜风。

至于柚皮，是那会儿我在居銮从事主要居家办公的工作，家父提议养狗看家不知从哪儿抱来幼犬。它的名字我想了很久，最后结合日文的“吉（yoshi）”及英文的“幼犬（puppy）”而成，倒也有点称家父心意望它庇佑住家平安的寓意；而惠特比的名字来得容易，是英国一座以炸鱼薯条闻名遐迩的渔港小镇。以前我在英国曾到该镇一日游，大街小巷几乎人手一狗令我震惊，后才知道爱狗即是当地文化。惠特比的名字与之大面积雪白的皮毛倒也相衬，我只盼它能如我所愿，它与全世界的狗儿都得到温柔以待能被爱。

这些年来，我因故到不同的大城市展开新的生活轨道，却始终不曾回居銮久居。在大城市漂泊这些年，我常常在路上偶遇跟饲主出门散步的狗。这些狗对我有兴趣，总凑近抱我的腿，奋力摇尾巴咧嘴嘿嘿笑，口水都沾湿我裤子了。对此，饲主总会厉声喝止狗儿行为，有些还向我道歉。我每次也不好意思，笑着摆摆手说我以前家里也养狗，狗毛口水什么真的都无所谓。每次与这些狗儿互动，都让我心生温柔，也让我怀念以前有狗作伴的时光。

其实，若不是脸书提醒，若非我刻意掐算，我都不知道养狗原来都已是快10年前的事了。工作俗务缠身，我也甚少主动想起与毛孩儿的点点滴滴，总是看了脸书往年同日的回顾才有所回忆，会心一笑。快10年了，我近两年也终于能够重新入口荤食，这些年也不是没想过以后如果再养狗我要怎样怎样。虽然我并不在乎狗的品种，但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还是想养杰克罗素㹴犬（Jack Russell Terrier），因为惠特比就是。它是活泼好动的“小坏蛋”，却也天生聪明，3个月大就抬腿尿尿，总在同一个地方如厕，学会用狗厕所大解后还会汪汪叫引我注意求称赞。

然而，这也都只是我虚无的空想而已。一想到五雷将军说我命定与宠物缘分短浅，我就不可能再养宠物——我怎么可以为满足私欲而让任何生命只能在这个世界短暂停留？喜欢，去玩别人家的狗去喂流浪街头的狗便是。何况，有部电影说过，只要有人记得你，你就还活着。所以其实我的3只狗儿都还在。与它们共处的回忆，会永远闪烁在我心里。

我相信，它们也不仅仅活在我的回忆里我的心里我的文字里。有首英文诗写说，过世宠物的灵魂会在彩虹桥彼端落脚，而有部日本动漫曾说天上的星星是人对已逝生命的思念——难怪我们会说人间最美是温情，而天上最美是星星。小狗啊小狗，想念带来的温柔包住了整片天空，但愿你们如诗所述在彩虹桥彼端相互为伴无忧无虑。而我的所有缅想终将化作星光满际，待你们天亮睡醒便将星星拌在碗里大快朵颐。

偶尔，我会在晴空看见点点零星，必定是有谁吃饭掉饭粒。你们这几个小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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