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是日本当代作家,作品以超过50种语言在世界各地翻译出版,早已走向世界的村上春树,又是如何走向马来作家读者群?马来世界的村上春树,会是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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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是日本作家,是一阵风,也是一种现象。
什么是“村上春树现象”?或许可用这句话概括——他让原本不读小说的人开始读小说,原本不写小说的人开始写小说。
多年来,村上春树作品以超过50种语言在世界各地翻译出版,其中,马来西亚也曾孵出一本马来译本,是本地迄今唯一的村上作品译本。2024年,马来西亚国立大学也出版了《马来文学里的村上春树》学术论集。不禁让人好奇,早已走向世界的村上春树,又是如何走向马来作家读者群?马来世界的村上春树,会是什么模样?
村上春树今年75岁了。数十年过去,不管是马来圈华文圈,新作发表所能掀起的热潮,早已不复以往。如今,我们是否可以重新诠释“村上春树现象”?
“村上风”怎样吹进马来西亚?
那是美好得无法抱怨的春天:天蓝无云,啤酒冰凉,暖和的风吹过东京神宫球场,场上棒球赛事精彩,养乐多燕子队击出二垒安打。这时,天上静静飘下来什么,躺在嫩绿草坪的村上春树把它接住了——那一刻,他想,他可以写小说。
隔年,1979年,30岁的村上春树出版第一部小说《听风的歌》,获得群像新人奖,自此展开全职作家生涯。7年后,华文圈方见译本,由台湾时报出版社先后出版《1973年的弹珠玩具》、《遇见100%的女孩》、《听风的歌》。
缓和的风继续吹过。
1987年,村上春树出版第五部长篇小说《挪威的森林》。他写青春的失重;他写很多人都曾靠近/掉进的那口井;他写人与人终究无法相互理解,再如何带着这番觉悟“好好活下去”。疏离而疗愈的笔调,成了当时人心的药;一年内,《挪威的森林》在日本狂销400万册,缔造空前景象。中港台出版社迅速买下版权,发行各自的中文译本。
“村上风”这才刮得猛烈。
香港译本译者叶蕙记得,那阵子涌现村上文体模仿潮,很多人争相写出其他100%的什么与100%的什么,“村上春树有什么建树?”她幽默笑说,“就是他吸引了一批本来不爱看书的人开始看书,本来不写小说的人开始写小说。”
1992年,马来西亚文艺刊物《椰子屋》开始向本地读者推荐后现代作家作品,其中一期做了村上春树特辑,叶蕙说,那是当年许多文学爱好者认识这位日本作家的重要途径,“是大马村上热潮第一波。”
更准确地说,是大马中文圈村上热潮第一波。“村上风”持续疾劲,后来也吹向本地马来作家群。
马来版村上春树在哪里?
服务于国立大学(UKM)的Mawar Safei教授,主要研究创意写作与文学批评。学界向来不乏马来文学与日本文学的比较研究,研究对象当然少不了村上春树。
据她观察,马来文学作品出现“村上风”,大约是在2000年始于新生代作家手里。
“大多数马来新锐作家都有宽广的阅读视野,喜欢探索世界文学。我注意到,马来新锐作家对村上作品抱有偏好。”她推想,村上在小说创作的高产、译本的广为流传,以及国际给予的认可,都是吸引马来作家深入研究这位日本作家的动力。
2024年,获得住友基金会(Yayasan Sumitomo)资助,由Mawar教授编辑的学术论集《马来文学里的村上春树》(Haruki Murakami dalam Kesusasteraan Melayu)正式出版,前半部分收录相关的文学比较论文,后半部分收录数名作家的自白,一再指出村上春树确实影响了马来作家的创作观。
迈入21世纪,资本与消费主义筑起一个华丽而空洞的物质世界。
“村上经常描绘东京城市人的孤寂,这个主题可与21世纪马来西亚大城市,如吉隆坡的当代现实契合。”Mawar 分析,村上小说透过魔幻写实的技艺,包括现实世界与梦幻世界的对立、动物角色与人类的对话,去描绘这种跨地域的孤寂和疏离感,成了标志。“无论是自然的,或是有意识的,他的创作风格已经渗透马来年轻作家的笔墨。”
问她可有“马来版村上春树”式的作家或作品,Mawar以现居吉隆坡的砂拉越作家Roslan Jomel为例,“他的作品《Selamat Datang ke Malaywood》(欢迎来到马来坞;2012)令人联想村上的《挪威的森林》。此外,他的短篇小说〈Tembakul〉(虎鱼)也能找到〈青蛙君救东京〉的影子。”
Roslan Jomel也曾以村上春树夫妻真实生活为原型,写出一篇名为〈Kasut〉(鞋子)的短篇小说。故事里的丈夫也爱听爵士,膝下同样无子,最后成为国际知名作家。
另一位值得关注的,Mawar说,还有因热爱跑步而与村上春树挂钩的作家Rebecca Ilham,“她的作品《Perempuan Nan Berlari》(奔跑的女孩;2017)和多部短篇小说,都与村上的随笔散文《关于跑步,我说的其实是……》有着明显的互文。她深受村上春树的跑步哲学影响,将其视为探索孤独的方式,甚至去日本参加马拉松比赛。”
她补充,若愿意进一步探索,我们不难发现还有更多马来作家都乐于在作品中尝试“村上风”。
唯一一部马来译本的诞生过程
关于村上春树的马来出版品,不能不提独立出版社Buku Fixi在2015年出版的《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马来译本——《Tsukuru Tazaki Tanpa Warna dan Tahun-tahun Kembara》。这是本地第一部,也是迄今唯一一部村上春树作品译本,由日本学者戸加里康子从原文翻译成马来文,再由翻译工作者Ali Aiman Mazwin加以润饰。
这本书是在什么情况下诞生的?
Buku Fixi创办人Amir Muhammad说,出版社在2014年开设外国小说翻译书系(Fixi Verso),率先将美国作家Stephen King的悬疑小说《忘忧地》(Joyland)、英国作家Neil Gaiman的奇幻小说《莱缇的遗忘之海》(The Ocean at the End of the Lane)翻译出版,消弭马来读者与外国畅销书籍之间的语言隔阂。
“同样是2014年,我想要(再翻译)另一位当代著名作家(的作品),所以联络村上春树经纪公司,趁我到东京时拜访他们,就这样谈成《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这部小说的翻译版权。”
《没有色彩的多崎作》是Ali Aiman Mazwin继《这不是告别》(Eleanor & Park)这部青少年小说后,第二部参与翻译的作品。“这很难得,我不谙日文,如果没有戸加里康子,我不会有机会参与。”
过程中,他一边参照英文译本,一边在戸加里康子的马来翻译原文之间寻找平衡,“我不想修改太多,最重要是让语句更好读,并确保是否准确。”
简单好读,在他看来,也是村上春树作品英译本能在马来读者群广为流传的原因之一,“让更多读者能够轻易进入他的世界,但真正吸引人的,还是故事和角色本身。”据他观察,比起马来文,身边的马来朋友,似乎更倾向以英文阅读村上春树。
翻译著作,重新发现被忽略的东西
在更早的时空,来自吉隆坡的叶蕙曾在香港博益出版社的聘雇下,翻译《挪威的森林》、《舞舞舞吧》、《寻羊的冒险》3本村上小说。
她说过,翻译生涯30年,完成超过300部日文中译作品,最让她刻骨铭心的,依旧是这3本村上小说。
“因为他跟其他作者不一样,以前我多翻译推理小说,或称轻小说。”八九十年代,包括香港在内,很多地方都掀起哈日风潮。当“村上风”刮起时,“香港博益出版社是华文世界里第一个买下正式版权来翻译的。”
约是1990年,早已结婚生子的叶蕙,“我差不多三十七八岁,可是心境还是很少女,”阅读、翻译《挪威的森林》的过程中,“很感动,令我回想青春时代也曾有过的懵懂爱情,让人重新发现一些很温暖的东西,失去的东西。”
翻译过程中,最常绊倒叶蕙的,是村上春树经常使用的片假名。“他会借用很多外来语,包括酒的名字,乐队的名字,或是欧美书名。”若平时少有接触这些文化,译者往往需要更长时间厘清村上春树用日文字符音译的,是源于哪个英文词汇。
阅读村上春树的小说,叶蕙最深的体悟是,“他会提醒你留意人们经常忽略的生活细节,村上春树虽有强烈的个人主义色彩,却还是会让我们关心身边的人。他会给你新的感觉、新的视角,去看待社会,看待生活,看待男女之间的感情。”
每当想要躲避现实中的忧虑苦闷,叶蕙说,村山的小说是一个很好的遁逃之门。
或许正是因为这些原因,村上春树得以笼络世界各地的书迷,“记得2002年推出《海边的卡夫卡》,法文翻译家跟我说,法国当地在很短的时间内突破约莫10万本销量,绝对是难得的景象。”
年轻世代刮不起“村上风”
可惜的是,马来译本并没有复制这般现象。
Amir Muhammad透露,《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马来译本销量为3000本,不算特别突出,没有换来显著盈利。“出版社唯一突破5000本销量的马来译本,是美国畅销作家John Green的爱情小说《The Fault in Our Stars》(生命中的美好缺憾)。我们后来发现,改编印尼小说对出版社更有利可图。”
这或许也解释了,为何10年过去,我们没再看见第二本本地村上作品马来译本。
“村上春树有他的粉丝群,他们多是30岁以上,也更倾向用英文阅读他。”据他观察,村上春树已不再是年轻世代最拥戴的日本作家。“我想川口俊和《在咖啡冷掉之前》和八木泽里志《在森崎书店的日子》可能更受欢迎。”
很多事情都会走成一个圆。
正如Mawar Safei所说,世界文学的入侵,会让当地的创作风气出现偏离的现象。“有趣的是,这些偏离的轨迹,最终往往会回到传统水平,回到一条直线。随后,或许又会出现新的曲线,新的回旋。”
“我认为,村上春树对马来文学的影响也遵循了类似的规律,它曾停泊在这里,它也会逐渐消融。重要的是,它确实来过,并留下深远的影响。这正是文学迷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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