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温在1962年夺权的那刻,我们的国家就已经死了。”
2021年2月1日,缅甸军政府发动政变,推翻民选的“全国民主联盟”(简称:民盟)政府。公务员在各地走上街头发起“公民不服从运动”(CDM),遭到军方强势镇压,最终演变成流血事件。4年过去,军政府6次宣布延长紧急状态,最初承诺的民主选举一而再展延。加上缅甸军方去年强制全国年轻男女必须服兵役5年,逃至海外的缅甸人有增无减,毗邻的泰国成了首选之地。
ADVERTISEMENT
迪达便是那许多人中的其中一人。
报道:本刊 陈星彤(清迈报道)
泰缅两国接壤的土地长一千八百多公里,根据联合国难民署去年11月发布的报告指,自军事政变以来,超过5万难民涌入泰国寻求庇护。位于泰缅边境的美索(Mae Sot),是迪达和大部分缅甸流亡者抵达泰国的第一站。
“公民不服从运动”燃热血
初见迪达,并不是在美索,而是距离美索逾6小时车程的清迈。
去年11月,她以清迈大学学生的身分,参加德国之声学院(DW Akademie)在当地举办的“跨境”研讨会(Beyond Borders Conference)。3天的座谈主题集中在难民危机、境内流民(IDP)等议题,她一个都没落下。
“我想带到我的社区去,帮助更多有需要的人。”身高不足1米5的迪达,说出心中期许时的眼神坚定。若非主动提起过去,任谁都不会将她与那场惊心动魄联想一块。
“我在家乡是选票中心的负责人,手上有很多数据,比如各政党赢了多少票、各政党的得票数等,这些资料都有我的签名,所以他们想抓我。”发生军事政变的数个月前,由昂山舒吉所领导的政党民盟才刚赢得连任选举。
从那日起,她为避开缅甸军方的追捕,只能夜晚悄悄和家人联系,不断换住处。同时,她率先将所有数据存在记忆卡,缝在贴身衣物保管,“在泰缅边境,有很多军事检查站,每一次都会有人搜身,而这些数据能证明‘我是谁’的。”
2022年4月,在缅甸落实戒严期间,迪达逃到泰国美索。语毕,她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图中十来名男女跪在地上,站在后方的是拿着枪的泰国军方。
“我被拘留了一个星期,幸运的是同行中有一位是缅甸著名政治人物的妻子。那名议员来监狱,我请求他带我们走,我们是CDM运动的参加者,所以冒险非法越境。”
非法移民难找工作 最向往重执教鞭
最终,她和友人得以安然离开美索拘留处,但等着她的却是更多的难题。
由于泰国尚未签署1951年缔定的《联合国难民地位公约》以及1967年《难民地位议定书》,亦没有制定法律框架处理难民身分,境内难民被视为非法移民,一旦被发现非法工作,警察可依法逮捕。
“在军事政变前,我是一名小学校长,学校在缅甸一个叫勃固(Bago)的地方。”在“粉红卡”(Pink Cards,也被称为非泰籍身分证〔Non Thai Identification Cards〕,通常发放给持有工作许可证的移民工人,允许他们合法留在该国。新的立法放宽缅甸人申请粉红卡的条件,这意味着即使是无证者也能获得粉红卡)的申请尚未批准前,她以非法身分留在泰国。
找工作的过程不易,更何况是回到校园,执起教鞭。
“我在美索的第一份工作是采摘玉米,但因为我没有证件,他们(雇主)有时不会给我钱。”照片里的她戴着遮阳帽,穿着碎花图案的务农装扮,坐在田里的小凳子上剥玉米。
一起逃过来的,是一个曾经情同姐妹的同事。她们在缅甸参加CDM运动,一起上街对抗军政府,但两人对未来作出不一样的选择。
“她到了美索不久后就结婚了,她的另一半当时处于移民署重新安置的面试阶段,他们不久就去了澳洲墨尔本。”问起为何不跟随友人的步伐,迪达坦言更想往学术的方向努力,“我不断加入Telegram的奖学金群组,寻找别的机会。”
缅甸暴政是因建造很多水坝而起?
迪达曾经眼睁睁看着身旁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在枪弹面前倒下,血流成河。
“军政府每天都在杀害人民,根据人类尊严(編按:在学术的讨论上,人类尊严指的是,以个人自己的身分(status)之维持为目的,而非仅仅当作追求一些外在目的的工具。人类尊严的原则就是尊重人和人类,有人类道德的意义,是促使人权运动具体化的主要道德影响力)的原则,他们应该接受失败,但他们却不愿放弃权力。”
在缅甸,迪达必须花上5小时的车程,改搭船45分钟到水坝附近,再走个15分钟才抵达学校教书。正因路途坎坷,无人愿意到此处服务,“如果我要到距离家近的地方工作就得付钱,但我来自一个很小的家庭,爸爸是伐木工人,妈妈卖菜。”
点开云端上的鸟瞰地图,看见学校所处的位置,零零散散处都有水坝。
“我们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的水坝,许多人被逼离开家乡就是因为水坝工程,强迫移民(Forced migration)就是这样开始的。”曾经,她的外祖父母生活富足,有土地也有积蓄。直到1962年,军事强人奈温(Ne Win)发动政变,“他们所有的钱被冻结,土地也被收走,就是为了建水坝。”
从那时开始,缅甸陷入军政府的独裁统治,社会和经济发展停滞了数十年。
“奈温封锁了我们与其他国家的联系,就像朝鲜一样。从那一天起,我们的国家就已经死了。”
为保她的安危,正直的父亲让她流亡
话题伴随着雨势渐大戛然而止,她谈起了家人。
“你们吃素食吗?我宿舍附近有一家很不错的素食店。”
无关信仰,在成长的记忆中,家里就吃自己种的蔬菜和豆类。她笑言,两个姐姐是裁缝师,自小衣服都无需买;父亲则是她生命中的智者,学历只到小学,但对大自然自有一套,“他懂得预测天气、太阳的动向,要我时时刻刻保持谦虚。”
甚至于她离开家乡,也是父亲的意思。
“我不想离开,但他说若我参加了CDM运动,这里就不安全了。他要我不要再回来,不会再回家。”在她离家两周后,父亲跟着逝世,“如果你回到我的家乡,提起我父亲的名字,大家都会知道,因为他是一个很有纪律很正直的人。”
护照即将到期,学业能否完成仍未知
回忆起最开始,虽然成功申请粉红卡,但只能从事蓝领工作。即便得到泰国玛希隆大学(Mahidol University)提供的奖学金,她也被迫放弃,“他们要我回缅甸申请签证,但我不能回去。”
不放弃地,她继续寻找新机会。
“我其实并不符合清迈大学的奖学金申请条件,但许多知道我经历的教授都帮助我,最后成功了。”把握清迈大学的学生身分,迪达积极参与论坛,接触更多人。即便在缅甸是家乡少数受教育的人,她也因为教育资源不平等而少了开拓眼界的机会。
“明天我得出席一个工作坊,但我不知道如何做研究。像曼德勒或仰光这样有名的城市,大多数人对研究很熟悉。在缅甸的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奖学金是什么。那段日子,我告诉我妈妈,拿了奖学金在清迈大学念书。”
“她反对我,奖学金是什么?为什么你不去工作?你应该去工作啊。”
她在清迈的生活看似步入轨道,当问起什么时候完成这里的学业,迪达眼神中的光淡了些,“可能完成不了了,我的护照在2025年12月到期。”
相关稿件: 【缅甸流亡者/02】流亡的人,流亡的媒体 不曾停止传播新闻 【数据战争/01】被卖了还帮忙数钱?你的数据你自主 【另见罗兴亚01】流离失所的他们 给予机会就能发光发热
ADVERTISEMENT
热门新闻
百格视频
ADVERTISE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