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伟才／严肃一点，不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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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可能笑呢？人家的艺术品只要一炒得起来那就是整亿整亿地拍卖的，这绝对不是开玩笑的事——我是指：在那个拍卖圈的游戏里，这绝对不是件开玩笑的事。
当然这里不去讨论那些拍卖背后的故事；什么洗钱，造势，带风向，玩标榜，搞人气，这些只要一句“你是阴谋论”就可以统统压下来。
那我们就来“尝试进入”这些“艺术杰作”的“内涵世界”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第一个遭殃的大概就是梵谷。大约就在70年代之后，评论界就一致认为梵谷是疯狂的，而他们的居心其实并非诋毁，而是认为只有说他是疯狂的，那么他的画作才更具悲情，也更有价值。因为从70年代起人类自己的认知价值也越来越变得疯狂，只要把梵谷拉下水，那拍卖起来也就皆大欢喜。
“欣赏疯狂”这回事是一天一天累积的。开始是有人将空画框当作完成的艺术，谓之空洞，谓之虚无，记得90年代新加坡就有4幅空白画布的作品，题目就是“四大皆空”，可惜创作得太超前了，被当时的社会艺术眼光批评得一文不值。
当然现在就不一样了。人类的文明已在精神分裂的临界点，对于艺术的精神刺激越怪诞越离谱就越能具“疗愈作用”——啊原来还有人比我更疯狂的——这点很重要，因为社会上正常的人越来越少了，多看别人的疯狂杰作就有自我疗愈作用。
大约30年前，我们新加坡这小小国家也迎头赶上，开始出现那种“绑几个塑料袋，扎几根麻绳，堆一堆包装纸”就可以美其名《环保意识》的装置艺术，这多前卫呀，或许也就是我们赶上“国际化”这趟高速列车的象征哦。
艺术的荒诞与反思
但比起国际来，我们还是小儿科，人家已经敢整堆垃圾，整个油桶，整堆砖头端端正正地放出来展览了。这些艺术，有大把国际权威评论家为他们著书立说：这些都是“新新人类的觉醒”，这些都是Woke文化的前身，这些都是“后现代文明的思维概念”，“这些艺术品所要传达的就是概念，概念！概念！concept！纯粹就是它背后的概念！”——啊突然间就听明白了，那幅题为《喜剧演员》的胶带香蕉，它背后的概念一定就是“搞笑的演技”，假如有人把它买下来，那么只要买主当众一口一口吃掉这只香蕉，那时候原来他就是最切合题目的喜剧演员。
从此水果蔬菜们或许就身价不可同日而语了。有人开始展览一条条的黄瓜，有人开始把果蔬放置在精美的展览架子上，再配上堪称后现代文明的灯光，“啊我要表达的是一种属于现代人在当今状态下的洁净的自然营养”，嗯，有点道理，说得过去，就看拍卖场愿意不愿意炒你。
很快，相信展览场的墙上就会挂满我们大开眼界并且冲击我们思维的东西，比如铺满了尖尖锋利的一把把锯子，那就题为《人生》？贴上一块卫生棉，就可以题为《生命的周期》？可千万别说这是无厘头，人家在墙上挂两个并列的时钟，题目就可以是“最佳情侣”，没错，一切就靠你的想像，当然要有条件，你也要够疯狂。
我倒是可以给点建议的——假如真有装置艺术家感兴趣的话，不妨利用筷子，把几百副筷子用万能胶粘在一起，高高挂起来，谓之“东方的意识口味”，然后旁边也供应一箱筷子和万能胶，让观展的人兴之所至也一齐投入创作。
当然，不是每次都可以让观展者有兴致投入创作的，假如展厅里放的是一具等待入殓的棺材，那么就算题目是《完美归宿》，相信也没几个人敢真的跳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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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斯瓦夫·贝克辛斯基（Zdzislaw Beksinski）的画作无疑是引人瞩目的；因为它的阴暗，因为它的控诉力，更因为它那股超现实的后文明悲情主义。你一眼就能认定这是个天才，但假如你多看几幅，压力来了，一股近乎对人类文明绝望的压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贝克辛斯基1929年生于波兰。或许这年龄的波兰人，仍在一份曾被灭国的余痛中长大，导致他对人世中不平等及权威的压迫有着极敏感的触觉——他对太多自己所能看到的都失望了。
其实他是学建筑的。但他不喜欢建筑，或许建筑学无法抒发他那愤怒与不满的情怀。他也从没受过正式的美学训练，但他却是波兰出名画家、雕塑家、摄影家，这一切都是他与生俱来的才华。
最初他归纳自己的画作属于巴洛克及哥德式——有巴洛克的张扬也带有哥德式的阴暗与严肃——但很快他就走出属于自己的一条路：超现实主义，而且是绝对悲情的超现实主义。
其实那个画出“变形时钟”的达利也是个超现实主义，但达利的超现实画作里处处也透露着他的人世哲学观，当然贝克辛斯基也一样表达自己的看法，但几乎都是阴暗失常的——用天才般的技法，画出最震撼的悲情。
他不喜欢人群。虽然他会在人群里另有“人设”，表现得温和、得体、平和，甚至一点幽默，但他其实真的不喜欢人群，也不喜欢他人凭自己想像去评介自己的作品，所以他从来不标示画作题目。他也不喜欢去看别人的画展，除了画画，就躲在房里写他的古怪超现实小说，也不发表，更别说出版成书了。贝克辛斯基还有一个极为私密的世界，就是他的音乐，从瓦格纳的大块头古典交响乐到BadCo.的重金属摇滚，几乎是一天到晚没有停歇过，他甚至曾经说过：“我能够从这些音乐里看到世上正在纠缠的一切”，他创作的时候，什么音乐都好，一定在身边响着。
他的画作，揭露式地画出生命的卑微、宗教的虚伪、权威的霸道、激情的沦落、灾难的无情，人心的腐烂，每一幅画，无论布局、色彩、线条，手法都是那么地高超细致，无论是第一眼还是靠近观察，他画作的气势，诉求，冲击，都那么地直透人心，震撼度常常让人难以招架，但老实说，那不一定是一次次愉快的体验。
艺术与悲剧的人生
然而更诡异是，当有人询问他“阁下的画作为何总是那么灰暗绝望”时，他回答竟然是：“怎么？你们觉得灰暗绝望？我自己倒觉得它们都挺幽默的。”
1977年他搬回波兰首都华沙时，甚至就在家里后院把自己一整个系列画作尽数烧毁，并且连这系列的任何资料或草稿都不留下来。
90年代他也开始跟电脑数码搭上了，更加变本加厉，那种超现实绝望更为淋漓尽致。
1998年，他妻子离世。第二年圣诞节前夕，他唯一的儿子利用毒品来自杀身亡，尸体还是老贝克辛斯基自己发现的。
谁都不清楚这位老人最后几年如何生活。他在华沙也算颇有名气，生活应该是过得去的。2005年的2月，他在家里被发现身中17刀身亡，刀刀致命，死时76岁。最后抓到凶手，原来是一位多年好友的儿子干的，很年轻，才19岁，原因是借钱不遂。这小子想借的数目其实只约为100美元。
人生无常，有时，甚至失常。或许一切皆有无法解释的因果，但对于一位才华如此精彩的画家，我们不禁想问：怎么他一生里，就只能看到人类世界里的阴暗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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