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学到大学念书的这段日子,历史和语文课本上出现过许多人物的名字,那时总感觉他们与其所处的时代距离我非常遥远,都会在我的潜意识中被默认为死亡的状态。直到多年以后出席国内外各种的文学场合,才发现许多都还好端端地活着,同时也活在许多人的故事里。
前阵子黎紫书莅临南国。坐上许通元的车子去接黎紫书与王润华老师后,就到附近的餐厅用餐。每每见到王润华都感到不可思议,不是因为八十几岁的高龄却仍在教书,而是一个曾经在文学史读过的历史人物,竟然还活在我面前。一路上听黎紫书和王润华聊起他们在美国生活的时光,一些听过就忘了的州和小镇,谈起淡莹、白先勇等只在课本中见过的名字。很多时候,无论地方还是人物,那些名字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也不会产生任何的记忆和情感涟漪,不过只是一个被写在书里的冰冷文字。然而当这些名字顺着他人口中的故事浮现时,仿佛一个个听过的名字从文字里活了过来,成为有血有肉的名字和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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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令我想起当年在公馆大学听周志文老师上课的时光,他也是个八十几岁的退休老教授了,上课内容早已忘光,但我仍会记得他说过的故事。像是在他还在求学的年代,学生不上课,老师不点名,有时候就连老师都闹失踪,躲在研究室关起门来抽烟喝酒。以至于每当路过文学院时,偶尔会想起这段趣事,让一个死去的老地方,拥有曾经有人生活过的记忆。
后来某次,他又聊起过去曾到中国去拜会冯友兰先生的经历。冯友兰何许人也?那可是《中国哲学史》的写作者,文学院学生上课无法回避的重要人物。如若上网简单搜索,可见落落长几万字的人物简介,然而更多时候,他只是躺在《中国哲学史》作者栏位的一个陌生名字。这本与我毫无关联的名字,却辗转在其他人的故事里活了过来。在周志文老师的回忆中,那时的冯友兰已经老老垂矣,身体抱恙不太见客,在某次机缘下选择捧着冯友兰的著作请他签名。尔后又想起了他文革后在政治方面的事迹,心里不免纠葛,以至于回国后不知该如何处理那本签名著作。至此每逢我再读到冯友兰的文章,也会想起他在文革后的所做事情与一个沧桑老者的形象,一个本与我人生没有交集的名字,因为一段故事而有了不一样的温度。
谈起《中国哲学史》自然会想起另一本胡适先生所著的《中国哲学史大纲》。去年5月,应授课教授的工作嘱咐,曾带队领着一群大学生到南港中央研究院的胡适故居参访。胡适老年的居所四周现代化大楼林立,一边被设计成展览馆介绍其生平,并展示部分的私人用品与生活器物,另一边则是他晚年所住的房子。跟随导览员的步伐穿过外厅的长廊,左侧是院子,右侧推开门便是平日接待宾客的内厅。客厅有一张小桌子,是胡适平日写作和思考的地方。另有一间书房,摆放半张双人床大的办公木桌,椅子背后是一整面摆放藏书的柜子。家居摆设如旧,种种迹象都显示一个人曾经生活过的痕迹,走进胡适故居宛如闯入70年前的场景,这是读再多著作都无法从文字中截取出的情感记忆。
踏入文字曾经描绘过的场景,再现逝去的时间,死去的故事和名字就会源源不断地延续下去。前年2月,与几位友人到访花莲,入住在烟波大饭店。旅宿背面是一片海滩,徒步过去会途经一所中学。成长于花莲的当地友人说,那是他曾经就读的学校,同时也是杨牧先生曾经就读过的中学。一所本来只如背景般的路过风景,就这样被我默默记下。我们就这样,在初春的寒冷季节,步行一小时的路,去找寻杨牧诗中潮声盖过时间颜色的七星潭。我们当时所见的海岸,与1996年杨牧所见的海,还是同一片海吗?书中文字凝聚成画面,浪花一阵又一阵打在岸上,这是永远没有答案的回答。
两个星期前,一个16岁的小男生,四肢纤细,腼腆害羞,拉着两位朋友壮胆,捧着我的诗集来见我。向他询问读过哪些诗?他将诗集摊开,指认看不懂的段落。我想,或许未来的某一刻,我也会成为别人口中活着的历史人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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