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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虫

今年开学至今,我从未在上班时间和同事共进午餐,而是将难得的午餐时间都给了学生。 我的办公室在午餐时间时总是特别热闹。这个办公室几乎聚集了全校所有的初一年段班主任,午餐时间总会有许多学生来到这里找老师,或交功课,或聊生活中的各种不快乐,或解决各种心理或行为问题。直到钟声响起,学生纷纷离开办公室回到班上,脸上挂着微笑,留下老师们摇头叹息,疲惫不堪,甚至要马上准备好,赶着去上下一节课。 午餐时间的办公室俨然成了“急诊部”,不仅要处理学生的疑难杂症,还要随时外出处理学生的心理和行为问题。若是学生有急事,找得到老师还好,找不到的话就只能干等老师回来;若是学生要打架了老师却无法及时出现,那后果更是可大可小。 于是我只能夹缝求生。为了让自己可以改作业和备课,以及处理突如其来的事,我养成了在午餐时间边吃边聊天,随时准备好递上卫生纸和小饼干,还要能不停切换故事线的技能。许多老师身边也渐渐出现了一些“常驻嘉宾”,有的纯粹是想来聊天,有的就真的是宁可来找老师也不想留在班上。 想办法让学生回到正轨 贵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韩愈曾在〈师说〉中写道:“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但我觉得现在的教育环境并不只要求老师成为知识的传递者。由于现代人的生活越来越忙碌,双薪家庭乃至破碎家庭越来越普遍,加上孩子受到的压力和挫折越来越多,如今的孩子更想把老师当成逃离压抑生活的出口。毕竟比起家长和同学,老师往往更能倾听孩子的心声,更少做单方面的价值判断,也更能包容孩子的眼泪和情绪。 家长的缺席也常常导致孩子失去了以大人作为楷模的机会。青春期是孩子塑造自我价值和道德准则的关键时期,他们需要大人更多的关注和引导。但这个时期的他们却也最容易受到社会中的各种诱惑,包括私会党、电子烟、色情产业等的影响。社会上有太多的无良之徒正等着通过各种管道,接触和利用这群入世未深的孩子。加上家长很忙、压力很大,现代的孩子比以往更需要老师作为指引,以免误入歧途。 老师对学生的陪伴和引导正变得前所未有的重要,但我们的社会并没意识到这一点。老师的文书作业量并没有减轻,反而因为学校之间的激烈竞争要求老师必须办更多活动,承担更多工作。社会舆论也常理所当然地觉得,老师承担更多工作就能让学生变得更好。于是大家都期待老师工作更多更长,学生学习更久更忙,到最后不仅是累死了老师,也害惨了学生。 老师有空真的很重要。若老师的时间变成稀缺资源,我们将无可避免地忽略学生的心灵。若大环境只想要老师交出成绩,我们将无可避免地要求学生从我们的办公室,甚至是生活中消失。我们总是要求老师为学生牺牲,但我们都忘了老师也是人;更何况现代社会欠学生的一切,都是需要耗费大量时间才能慢慢补回的。 这几个月来,一直有学生在午餐时间来找我。有时聊聊天,有时也就静静地坐在角落,不吵不闹,偶尔掉泪便递个卫生纸,有其他学生来找我哭诉时还会帮忙安抚,讲述自己的生活经验。有时我在想,万一哪一天我真的没空回来办公室坐着,对我来说或许就只是有了新的任务要忙,但对这些学生而言,或许就是少了个避风港,少了个寄托。 学生,正前所未有地需要老师。在社会好到能接住学生之前,老师有空真的很重要——教书多年的我无比深刻地认知到这件事。 我知道不只有我正在承担这样的责任,我的许多同事也正在经历这些,我们正很努力地想办法让学生回到正轨,或是哪怕唤起学生的求生意志。在这个快速而势利的世界里,就连快乐也无法深刻到值得铭记,老师们偶尔欢声笑语的背后,不过是苦中作乐,死死抓住那仅存的热爱而已。 但既然发现老师忙碌是为了学生,老师有空也是为了学生,现实会允许老师更有空吗? 我连想都没空想。
4月前
日前在某社交媒体发生了一点小事。网友展示在书局促销区买的几本书后,有人留言:书虫就是这样,顺手牵羊。事主委婉表示他没牵羊。那人回应他的意思是多买了几本书。 随口说别人顺手牵羊未免太过难听,乍见我很不高兴,原本打算留言提醒。惟想想自己只是寻常小民,并非社会贤达,倘若别人未出言询问,似乎不便发表意见。再说对方与我素昧平生,私讯亦嫌冒昧,略过也就算了。 对方很明显是误用成语,但不愿承认,我觉得这种状况怎么说都没用。当然我的判断未必准确,不过一旦开口,万一不慎引起争执,那就不值得了。倒不是害怕与人争吵,而是没必要为了这等小事争论不休。有人爱说书虫顺手牵羊,那是他的事,又不是我的错。 发现别人误用词语,选择视而不见,我是否有纵容之嫌?非也非也,首先我没资格对陌生人说教。再说,对方或许果真是社会贤达,偶尔误用词语也不算什么大错,若因而被陌生人指正一定不快。大家使用社交媒体不过是休闲娱乐,没人爱听别人纠正自己言语的小小失误。 尽管常有人自豪,本地拥有中港台之外最完备的华语教育体系,然而不可讳言,本地人的华语能力有待提升,部分有识之士十分努力普及语文知识,可惜未受到应有的重视。别的不说,本地体育新闻常见“觊觎”、“染指冠军”之类的描述,我看来着实刺眼。“争取”、“期待冠军”不行吗?冠军是荣耀,又不是丢脸或羞耻之事,为何非要用觊觎、染指这么负面的词语? 现今科技发达,各式查证十分便利。老实说我亦曾发现自己误记、误用部分词语,还好及时查证,错误大多只有自己知道,不过这也只能要求自己。至于其他人如何使用语言,那是他的自由,不足为外人道,我的确不该多管闲事。
9月前
“自探典籍忘名利,欹枕时惊落蠹鱼。”诗句来自李商隐的〈和刘评事永乐闲居见寄〉。李商隐说他浏览典籍,将名利置之度外,侧卧枕上读书之余,偶然看到蠹鱼从书页中掉落。 形状似鱼,所以名鱼。蠹鱼又称蠹虫、衣鱼、白鱼、壁鱼、衣虫、书虫。爱书人痴迷书籍,发现生活和蠹鱼没有两样,自比蠹鱼,言之成理。蠹鱼靠啃食书本生存,爱书人则从书本找到安身立命的寄托。一些人虽然在生命的某一刻与书结缘,但是以实用出发,走了一圈以后,书不再是必需品,可有可无。这些人不是蠹鱼,因为依恋书本,是一生一世的事。 丰子恺1935年作有一幅题为《钻研》的漫画,一黑一白两本大书,有人如蠹鱼般钻进,有人如蠹鱼般钻出。陈星和朱晓江在《几人相忆在江楼》赏析这幅画时从讽刺角度切入,说钻进书的人“分明是在钻营”,成功者会“道貌岸然起来,逢人则说子曰诗云,说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超现实主义,一副学问无穷的样子。”又说“钻营不成的,当然就只能埋没在这砖头般的现代的、古代的经典之中了。” 两位作者不满所处学术氛围,借机发些牢骚,“钻研”成了“钻营”,将蠹鱼分成不同类型,这些过度解释大可不必。一般人所谓成功,往往以权位或收入为考量,与书为伍的人的成功或失败,虽也可用职务高低区分,但是学界却有不少有地位者完全不在乎升等,甚至不愿意在大学或研究机构工作。他们对物质生活要求不高,宁愿单纯一些,以蠹鱼自嘲,与世无争,钻进钻出,从书中吸取智慧,那是寻求净化人生的价值观念。 “荒村有客抱蠹鱼,万一谈经引到渠。终胜秋磷无姓氏,沙涡门外五尚书。”龚自珍《己亥诗》第23首以蠹鱼说人生依归。诗前有序,龚自珍说他在广渠门投宿,广渠门即沙涡门,门外五里左右有墓地,名五尚书坟。半夜远望,墓地磷火,依稀可见。“五尚书,不知皆何许人也。”龚自珍序中说。夜里听到读书声,有人耗尽长夜做学问,值得敬佩,如果默默耕耘者引用自己见解,那就比墓地姓氏无存的人好多,这一生总算没有白过。 蛀书虫也会受到表彰 世事沧海桑田,躲在书斋,一样能够看透善恶本质。蠹鱼破坏衣物书本,但是爱书人没有将其当成恶心生物。蠹鱼体长9至13毫米,寿命2至8年,怕光,无翅,身披银灰色细鳞,腹部末端有尾须三根,一生经历大约8次脱皮苦恼。 蠹鱼似迂不迂,该怎么活就怎么活。以蠹鱼自称的爱书人,到处都是,有乐有苦。姜德明写〈半农买书〉,说刘半农购《东坡遗意》,封面题“赏奇轩刻明末梁溪顾邹两君帖,廿二年一月半农买于厂甸。”五四文人爱在春节逛厂甸淘书。鲁迅、周作人、钱玄同日记中都有留下类似消遣。买书可以赊账,还钱时方知生活不易。春节前夕坐在刘家门房中等刘半农出现的书商很多。“情面是有的,只还一部分也就过去了,但父亲每到过年时仍是很怕那些书铺先生的来临。”刘半农之女刘曼湖说。 蠹鱼故事林林总总,唐人笔记小说《酉阳杂俎》提蠹鱼时记一精彩故事。有书生名何讽,在书里发现圆环发卷,直径四寸。他用力扯断,截断头有水滴。问了道士,方知是蠹鱼之一种。蠹鱼在书中吃到“神仙”字样三次,就会变成“脉望”。欲成仙者夜里拿着脉望面对星空祈祷,星使即拿丹药下凡相赠,连同脉望所化之水一同吞服,便可“白日飞升”。 我在专栏提过谷林《书边杂写》,上个世纪所购,辽宁教育出版社出版,属于书趣文丛系列。编者所用笔名,竟是“脉望”。总序说丛书作者都是读书行家,目的并非说教,而是将读书成趣的文章展示出来,“产品全是作为趣味的读书结果,却未必时时处处都点出自己读了什么书,作了什么悬梁刺股的努力,方克臻此。”我循着书目买了丛书其他著作,果然如编者所言,因为作者读书成趣,“所得的结果也大多能使读者觉得有趣,即可以读得下去。” 脉望是沈昌文、陆灏、吴彬、赵丽雅为了编务共用的笔名。书趣丛书序文又说:“在一个宽容的社会,蛀书虫也会受到表彰,不是坏事。但究竟难以在商品经济中讨得生活,更难成为大款。”脉望说他们“愿意永远有做脉望的幻想,为读书界做些微末的工作”。这些话听了舒服,好的蠹鱼,都应该有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大我情怀。
2年前
3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