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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洋

● 黄莺的诗情名字 我很喜欢黄莺(【图3】)的马来语名字:dendang selayang。“天荡”(dendang)是说黄莺和鸣,好比令人心怀荡漾的诗歌般。黄莺不像伯劳独来独往,而是结伴成伙而来的,来时必定相互唱和,嘹亮动听。“飔来飏”(selayang)是形容黄莺掠过,其疾如风,瞥然即逝的样子。 马来语也称黄莺为kunyit selayang。黄莺的羽色以黄色为主,而且黄得像姜黄(kunyit)似的。它们在树林或草丛间活动时,你会看到一团姜黄色的光影掠过(【图4】),所以叫kunyit selayang。 ● 米能加保人的谚语 有一句米能加保(Minangkabau)谚语转换为马来语,一般作:Bagai bertemu buah si malakamo, dimakan mati bapak, tidak dimakan mati ibu。字面是说“如遇malakamo果,吃它,父死,不吃,母死”,比喻进退两难的困境。 从米能语(bahaso Minang)转换成马来语(bahasa Melayu),米能语不吃的“不”是indak,换成马来语就是tidak。有一点必须交代清楚,马来语lima(数目5),米能语是limo,米能语malakamo转换成马来语,也应作malakama才对。但是,当初翻译的人转换得不够彻底,于是malakamo就留在马来版的谚语中了。 然而,malakamo到底是什么?似乎没有一部马来文词典可以告诉我们真相。 其实,malakamo就是印度人所谓的“欲垢”(malakama),一个人沾染了情欲的污垢,就会丧失理智,不幸的恶果也就不远了。这就像印度人说的“罪垢”(malapatakam),进入马来语后变为malapetaka,成了“灾难”的意思。灾难就是不幸。伊斯兰东传之前,古代马来群岛曾受过印度文化的影响,这malakama显然暗寓着佛理,不是单纯神话,值得参一参! 人遇到情欲的对境,要及早看破。等到陷溺已深,才来思考要继续染指它或立即舍弃它,就会陷入两难。前述谚语恐怕是从古代某位智者的教言演变而来的呢。 还有一点,米能加保社会奉行母系氏族制度,母比父大。所以“吃它,父死;不吃,母死”这一句,与其理解为“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倒不如理解为“吃固不是,不吃更不是”来得符合米能加保风俗吧! 末了,稍微说一下米能加保这个名字。早年英国人记录作Menangkabau,这同他们将Pinang写成Penang的情形是一样的。华人对“庇能”(Penang)和“米能”(Menang)的译法也是一致的。至于不作“米能”而作“米南”,那是侨居森美兰的潮州澄海人的译法,因为澄海话的“南”正是念nang,与广府话的念nam是不同的。 ● 武吉士语 早年曾有一户邻居是武吉士(Bugis)人,他们家有一个姑娘在英国人办的盲人寄宿学校读书。每次放假回家,她总是饶有兴致地把刚学会的英语歌曲唱给邻家的孩子们听。我很佩服她,无意间从她那里认识了一点武吉士语的皮毛,可惜时隔多年,早忘得七七八八,无法在此处与大家分享了。 如今还略有印象的是,武吉士语似乎与潮州的一些方言共有一个特点,就是尾音很有点-ng化的倾向。华语“这边到那边,只差一点点”这句话,潮州口音念成“这piang到那piang,只差一tiang tiang”。武吉士语也有相似之处,例如号称果王的榴梿,马来语叫durian,但武吉士语却叫duriang。这跟揭阳话、澄海话把“连”念成liang的情形,不是太相似了吗?再如喝水的“喝”,马来人说minum,而武吉士人说minung,这是不是很有点潮州味儿呢? 另外,武吉士语也有像福建话的地方。比如华语“里头是空的”这句话,其中的“空”和考试得零分的“零”一样,马来语该说kosong,但武吉士语说lobang,而马来语的lubang却是洞的意思。福建话的“空”既有武吉士语lobang的意思,也有马来语lubang的意思,视语境而定。新加坡说福建话、潮州话的人很多,俗语“有什么(好)空头”,新加坡民间说成“有什么lobang”,这其实正是混合了武吉士语。文化交融的多元风貌,南洋“拢总有”(一应俱全)!可惜武吉士语在柔佛濒于失传,没有几个人知晓lobang是武吉士语,武吉士的历史也渐遭遗忘。 “武吉士”译名是根据闽南语的发音,“武”字闽南语念bu。中文“士”指有教养的阶级,春秋时代以前,中国的士是既能武也能舞的。《书经·周书·立政》有“其惟吉士,用励相我国家”的话,而《诗经·大雅·卷阿》也说“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媚于天子”和“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命,媚于庶人”,说明君王和国家倚重吉士。先辈的音译采用了中国经典中出现的古名,赠予了原本尚武的武吉士人。今天,人们很难找到比“武吉士”三字更为尊荣和古雅的中文译名了。 ● 考较一番 公元3322年,国际考古队在柔佛中部发现了一处一千数百年前的遗址,出土文物包括一纸残页,上面写着:“1珍吉林较较。”古文字专家们为了破译这个古意盎然、高深莫测的句子,提出了各种假说。有人解读了“珍”“吉”的涵义,认为与算卜风水之学有密切关系。也有人考证出“吉林”是中国东北的地名,推断是古代吉林移民的遗物。他们各自胪列了长长的证据链,颇能自圆其说,占据了当代的考古新闻的头条。 为了打破未来读者的迷梦,我们姑且先把谜底给揭晓了: 1珍吉林较较 = 1 tin (of) cream cracker(s) 是的,这是英语的福建话译音。那纸残页是从柔佛老字号饼家的账簿脱落下来的。本来是常见的南洋用语,千百年后偶然出土,变成了天书。如是而已。
5月前
● 南洋“亲”字观 人们看见可爱的小宝宝,喜欢亲亲其额头,或用鼻子贴近小脸蛋,吸一吸气,闻一闻。这个表示亲昵的动作,马来语叫作cium,闽南语叫作cim。但凡福建人学马来语,总觉得cium是一听就会的词语,因为发音太近似了! 早年在令金,那里住着许多印度侨民。我的阿妗是福建人,姓名是Ng Cim。马来人、旁遮普人和淡米尔人连名带姓叫她,都没有问题,因为不但马来话有cium,旁遮普语也有chumma,淡米尔语也有cumpi,要模仿“亲”的声音,一点困难也没有。可是英国人就不同了。刚刚推行国民登记的时候,阿妗交代自己的姓名,英国人先就卡在Ng这个音上面,接下来的Cim也令他为难。英国人没有发这个音的习惯,英语只有叫黑猩猩时才会说chimp,但那个音和福建话的“亲”还差那么一点距离,而这一点距离似乎难以超越。纠缠了老半天,结果误写成Ng Eng。直至阿妗以近百岁的高龄无疾而逝,这个登记上的错误始终没有纠正过来。 曾有印度前辈告诉我,印度各种方言说“亲”,都是来自古代梵文的cumb,而梵文记载的语音原本是梵天的语言,也就是说,那是天人的语言。佛经上说,人的始祖是从天界下凡的。希伯来和阿拉伯的圣典不也说亚当是从天上下来的吗?马来语的“亲”也是来自印度。 真没想到:此语本为天上有,难得南洋处处闻!那么,闽南的居民是在多早的年代就已经吸收了这个词语呢?这真是个谜! ● 成语对照 南宋时,有位贵族女子姓厉,名硕人,她与丈夫曹秀才不和,离婚改嫁曹咏侍郎(侍郎之职,相当于今天的次长或副部长)。曹咏的后台靠山是丞相秦桧,所以平步青云。元宵节,曹咏开放门户,大摆晚宴,曹秀才看到前妻服饰奢华,排场阔气,回家对母亲说:“硕人是该享大富贵的,我们家哪儿留得住她?”当时,巴结奉承曹咏的人很多,只有硕人的哥哥厉德新不买账。曹咏暗中命德新的上司刁难德新,想借此迫使德新来乞求他,但德新始终不屈服。后来秦桧倒台,曹咏作为秦党,随即被贬。他收到厉德新来信,打开一看,竟是一篇〈树倒猢狲散赋〉。曹咏死在贬所,厉硕人路过前夫家,见门庭整洁,花竹茂盛,不禁懊悔哭泣道:“我当时能自安于此,岂有今日!” “树倒猢狲散”这句成语沿用至今,比喻靠山一倒,依附者遭殃。猢狲也称猴狲,就是猴子。树倒下了,原先在树上的猴子们也散了。马来人也有一句成语,叫:枯树一倒,啄木鸟寄死(Punggur rebah, belatuk menumpang mati),用法大致相同。 马来亚半岛有一种小啄木鸟,今称巽他啄木鸟(belatuk Sunda),喜欢在枯树干上打洞入住。我见过一对巽他啄木鸟夫妇在一棵枯死的毕钵树上轮流打洞。毕钵树是长青树,本不易死,有人在大树根部下毒,大树便枯死了。植物和鸟类之间有着天然的联系,小啄木鸟很快飞来凿树洞。这对小啄木鸟没日没夜地工作,凿开圆形入口,可容鸟身出入。【图1】是一只巽他啄木鸟开始凿树洞。【图2】显示树洞已经凿通,一只巽他啄木鸟正用后退的姿势从洞中抽身出来,好让等候在旁的伴侣接手凿洞的工作。 巽他啄木鸟入洞安家,生养下一代。在幼雏出洞飞走之前,假如有人把干枯的大树砍倒,原本“寄生”于枯树的小啄木鸟就变成“寄死”了。这便是前述马来成语的由来。 ● 关于大鸟的马来俗语 有的人积恶成性〖注〗,百般规劝,毫不起作用,好比石头泡在水里,永远不会变软。马来谚语则说:“乌鸦即使用蔷薇水洗浴,羽毛也不会变白的。”(Burung gagak itu jika dimandikan dengan air mawar sekalipun, tiada akan menjadi putih bulunya)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如果需要伙伴搭档,也要找对人,才不会自置于险境中。马来俗语说:“麻雀焉能与犀鸟齐飞?”(Burung pipit sama enggang, mana boleh sama terbang)犀鸟是大鸟,麻雀是小鸟。你只要看过犀鸟一口吃掉小鸟的那种恶态,就会明白麻雀若与犀鸟一起飞翔,绝对不会安全,结果只能是被犀鸟吞噬。 鸱鸮俗称猫头鹰,是夜里起身活动的动物。马来人认为夜里鸮鸣如鬼叫,所以称猫头鹰为“鬼鸟”(burung hantu)。夜愈深愈暗,猫头鹰的一双猫儿眼愈亮。柔佛有些地方,不时可以见到猫头鹰。半夜隔着玻璃窗看它,它好奇地把头倒转来看你,双眼调整焦距,看清了是你,它就扭曲着满是白毛的老脸,怪叫一声,展翅飞去,动作矫健异常!在暗夜中捕食蛇鼠,它确有此能耐。等到白天,昼盲的它就该休息了。真的,白昼的猫头鹰啥都干不了。人一旦力竭,平时再能干,也“无能为也”,马来语就说这人是“天亮迟起身的猫头鹰”(Burung hantu kesiangan)。(明日续完) 〖注〗此“性”是习性,不是本性。孟子道“性善”,是指本性。荀子言“性恶”,是指习性。
5月前
拜读《星洲日报》副刊(编按:刊登于2024年5月12日《快乐星期天》)陈静宜老师的〈速食面的崛起背后〉后,才发觉过去几十年来,泡面在许多国家竟埋藏着如此丰厚且复杂的来龙去脉,并能变成一种深厚饮食文化的底蕴,还真的令人拍案叫绝,原来自己也很后知后觉。 纵观速食面发展至今的变化,在许多国家可谓百家齐放。其实所谓的“许多国家”,在之前也就那“泡面五大国(与地区)”,即日本、韩国、台湾、印尼和中国。 但就个人认为,马来西亚和泰国,也该入榜为泡面大国。在我国无人不晓的Maggi curry ,虽然是属于瑞士的雀巢公司,但是为了迎合马来西亚的民情与风情,这款咖哩口味的速食面,已俨然成为了深受我国各族深爱,平民美食文化中的其中一个代表。 而泰国的速食面,当属在我国也十分受欢迎的鸭面。尽管泰国著名的菜肴乃冬荫功,泰国亦有出产冬荫泡面,但其受欢迎的程度,几十年来,却远不如来自泰国的速食鸭面。 这款廉价的平民美食咖哩速食面,在许多中产阶级和富贵人家的家中享用,很多时候反而是一种情调与享受,简单的搭配一颗蛋与一些蔬菜,简直就是黯然销魂餐。 另有一种做法就是炒,我国各族炒速食面的方式一样,但是调味料却各异。马来人和华人在炒这速食面时,总爱下老抽(我国俗称黑酱油)来上色,很多时候还会用上其他泡面如金旦和印尼的Indo mee来取代Maggi。 印尼移工用泡面捞白饭 但是在我国随处可见的印裔穆斯林餐厅,他们所炒的速食面,绝对是用上Maggi,而且也不下老抽上色,就把Maggi curry 里的调味料包撕开倒入半包来炒,再搭以鸡蛋、萝卜丝、包菜丝、小辣椒为佐料,出锅后再摆放几片黄瓜,或撒上黄瓜丝,那堪称马来西亚美食一绝。 通常24小时经营的印裔穆斯林餐厅,不难见到各族都会点这道炒Maggi,尤其是在深夜,印裔穆斯林餐厅的炒Maggi,就跟台湾的永和豆浆或干面一样盛行。 而这款Maggi curry不只深入我国各族民心,在过去笔者接触过不少来自印尼的移工女佣,也都深深爱上Maggi curry ,她们甚至还会煮上好几包的面,同样搭配一些野菜、鸡肉或牛肉,一群人坐在一起,就这样的泡面捞白饭。对她们而言,那简直是一顿丰盛的晚宴,像是我们华人的烤肉或火锅聚餐。 在此真的感谢陈老师对我国美食的观察入微和强力推荐,因为与一般的见解不一样的是,这么一道在各国常见的加工平民美食,在陈静宜老师字字珠玑,至极清丽的笔下,犹如艺术,而其中内容也破解了不少对速食面不良于营养的迷思。
6月前
走进中和华新街,放慢脚步细细听,就能听见咖啡店内叹早茶的老先生们用语言钩织而成的移民地图。 旁听华人移民文化课的任务是到新北市中和华新街考察缅甸移民,华新街因聚集许多缅甸移民,也称缅甸街。我对缅甸的了解非常少,能勉强想起的人物是昂山舒吉,还有几年前马来西亚收留的罗兴亚难民。官方对于缅甸街的介绍是:一条全台最多元的南洋料理美食街,聚集了许多从云南退驻到缅、泰的军队或居民后裔。 南洋料理、神秘移民色彩的街道,我跟着段范芳水学姐的脚步踏进了缅甸街。 台北的南洋不是我的南洋 飘雨的清晨,步出南势角捷运站,往前走10分钟左右,远远就看见充满异国色彩的街道。缅甸街与一般台湾常见的商圈不一样,从街口就能发现灯柱和招牌上别具东南亚色彩的图腾装饰。两根方形灯管似的柱子标志“南洋观光美食街”矗立街口,四角嵌以金色雕花,顶上压着个小金塔,由此进入便是缅甸移民的地盘。 走进装饰特殊图腾标记的缅甸街,仿佛走入台北的另一个世界。工作日的缅甸街早晨并没有特别热闹,走在街上的人或坐在店里享用早餐的人有一种与台北的繁忙截然不同的轻松姿态。 我们也顺势融入,悠闲简单在“口福南洋风味”餐馆吃早餐。可我这个南洋姑娘在南洋风味餐厅实在找不到一点南洋的家乡味,没有roti、kaya、生熟蛋,也没有mee siam、mee soto、mee rebus,更没有nasi lemak。我有些黯然,台北的南洋不是我的南洋,是属于缅甸的南洋。缅甸的南洋风味是绍子粑粑丝,微酸辛香的绍子搭配有点像细粿条的粑粑丝,是很陌生的南洋。 再往前,两侧都是缅甸云南小吃店。我们向“瑞云小吃”的老板道明来意,他转身向用缅甸语招呼坐在骑楼叹早茶的老先生们,随后又用普通话招呼我们过去,一时之间我们就坐在一起聊天了。接受我们访问的三位老先生麦朝富、李醒民和林正如是早期(1960-1988年)移民到台湾的缅甸华侨,他们的祖父辈在缅甸落地生根,到了他们这一代因为当时缅甸政府搜刮缅甸华侨的财产,以及种种政治因素,迫于无奈离开缅甸“归侨”来到台湾。 小吃店内贴着一张缅甸与周边国家的地图,他们用手指比划出金三角,指出他们出生的地区,再往上一些是中国云南。地图截断在云南处,他们在空中虚指出祖父辈出生的广东,指向脚下的土地为最后的落脚处,又指向小吃店正对面二楼——中华民国缅甸归侨协会,是他们身居此处的最大原因。他们是多重离散的一代,他们是华侨、是缅甸人、是台湾人。 我循着他们的移民地图寻找语言认同的方向,探索他们的生命原来就继承的语言以及每一次迁移在他们生命中烙下的语言。缅甸华侨的母语一般上是家乡话,通常是广东话或客家话,家乡话是近亲之间的语言。他们在缅甸出生,在缅甸上学时使用的语言是缅甸语和英语。缅甸华侨在台湾生活时,同乡之间的语言非常多元,常用缅甸语、广东话和普通话。每一种语言像是他们生命经历缠成的线,拖着这些线一直往前走,最终钩织成一幅独特的移民地图,用心才能听见的地图。 这幅精彩的地图只能听见,既看不见摸不着也无法传承。他们下一代的生活只使用台湾国语,原乡的距离已经太远,也没有缅甸经验和缅甸血缘的羁绊,移民地图中家乡话和缅甸语被划上了删除线。从血缘上看,他们的后代并没有失去什么,从“华”的血统继承了“华”的语言(这可恶的逻辑黑洞)。于是这一代人的时代结束后,这幅地图将如船过水无痕般毫无踪迹可循。 从此,家乡话是乡愁,缅甸语也是乡愁。他们几乎天天到缅甸街叹早茶,在这里用家乡话、缅甸语聊天,用舌头品尝家乡缅甸美食,用舌头熟悉的语言安慰多重的乡愁。 离开缅甸街前,我们又尝了印度冰和缅式优酪乳,果然不是我的南洋。 或许在某个时空,我的南洋在某处也会成为一条街,大家聚在一起听地图、回味口腔中即将被删除的味道和语言。
6月前
本书将南洋历史研究会1959年印行的《勤勉堂诗钞》手抄本,重新输入成电脑文档,另加入诗作补遗,以及学者如高嘉谦、林立、陈育崧对左秉隆文学作品、社会史的分析篇章,可谓用心良苦。 四顾天连水,孤帆一片开。 见山知岸近,涌月觉潮来。 舟远旗能语,灯沉石费猜。 飘飘同梗泛,何处是蓬莱。 ——〈渡海〉左秉隆 这首五律〈渡海〉出自清朝领事官左秉隆(1850-1924,马新华文文学之父)之手,透露诗人渡海过江的感怀思绪,抒发了诗人对人生不确定性的无奈与迷茫感。左秉隆虽官运不佳,却因担任清朝使节,多次航海域外。除了〈渡海〉,其他诗作诸如〈渡太平洋〉、〈渡大西洋〉亦展现自身横渡东、西国界期间遇见陌生地理文化,所激发的惊叹与感悟。 左秉隆与南洋接触的缘分,可追溯至光绪七年八月(1881年9月)。他担任清朝派驻新加坡的第一任领事时期,长达10年。之后,亦于光绪卅三年七月(1907年9月)再度返新任总领事官。左秉隆作为“使节”身分,在南洋华人社会的贡献,如倡设义塾、开办文会、主催英语雄辩会、保护妇女政策等在新马华人史上已获得诸多讨论。而关于他在南洋的游历生活、以及与南来文人、官员、友人之间的酬增唱和诗作,则可从2021年时报文化出版社出版,由林立校注的《勤勉堂诗钞:清朝驻新加坡首任领事官左秉隆诗全编》一探究竟。 诗歌透露出南洋经验 本书将南洋历史研究会1959年印行的《勤勉堂诗钞》手抄本,重新输入成电脑文档,另加入诗作补遗,以及学者如高嘉谦、林立、陈育崧对左秉隆文学作品、社会史的分析篇章,可谓用心良苦。本书收入左氏的七百余首诗作,涉及他分别作为“使节”、“诗人”、“迁客”的身分想像与情感表达。虽然林立于书中提及左氏的作品“诚然将‘南洋主题’透过‘炎荒’、‘荒岛’等辞带入了中原视域,但实际上他在‘南洋色彩’的营塑方面,即没有下什么功夫……”不过,我们可从诗作中探究左秉隆的南洋游历史与政治互动史,包括〈游槟榔屿极乐寺〉、〈雪兰莪途次作〉、〈游吉隆坡温泉〉、〈游吉隆坡石岩〉、〈彭亨途次作〉;又如〈柔佛王宫早眺〉、〈夜宴柔佛王宫(二首)〉、〈柔佛王御极之辰有作》等等。这些诗透露了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清朝使节的“中原—南洋互动经验”,当中涉及南洋华人移民社会、皇族政治交际、地方文化建设的关系。 相关文章: 【马华读立国】认识“之间”的南洋人与城 潘舜怡 / 寻觅码头上的“陌生人” 潘舜怡 / 海岛上倾听《鸟的恋情》 潘舜怡 / 故事从“壁虎”开始 潘舜怡 / 如何阅读南洋?
8月前
日前,观看了一部有关北京雨燕的纪录片,对这其貌不扬但飞翔能力扛扛的楼燕有了另一种看法。 这被北京人称为“北京城精灵”的燕子,凭着一具不足一个鸡蛋重量的身躯,竟能以每小时110-190公里的速度翱翔于高空!北京雨燕可是鸟中长距飞行冠军。这种隶属于夜鹰目雨燕科的迁徙鸟类,每年4月都得从非洲南部抵达北京筑巢繁殖,然后再在7、8月返回非洲南部越冬。这近3万公里的迁徙之路,往返飞行就覆盖了亚非37个国家! 据闻,那平均寿命只有5.5年的雨燕,一生中飞行的距离几乎等同地球到月球的距离,这其中的飞翔毅力,真让人跨目相看。看着这纪录片,我想起了下南洋先辈们的毅力。北京雨燕怎样都要回北京筑巢繁衍的坚持,像不像我们当初以猪仔身分被卖到中国以外地域的先辈,那份怎样都要把中华文化坚持在异地贯彻始终的精神呢? “北京雨燕被称为无脚鸟”,当纪录片的旁白如是描述时,我想到了王家卫的《阿飞正传》。王家卫的电影总充斥着特有的破碎、朦胧与迷离感。无脚鸟在这电影中是一种象征:这鸟,用一生的命,唱一曲最动人的歌,着陆的那一天就是它与死神拥抱的时刻,意象凄美。作为东西方文化强烈冲突和交融的繁华都市香港,催生了像《阿飞正传》里的主角那样衣食无忧但生活腐败糜烂的年轻人;而年轻人在文化扎根的途中让自己与未来都迷失了,整部电影都是王家卫无脚鸟式的凄美意象。 雨燕的学名是“Apus”,这在希腊语里意指:“没有脚的鸟”。其实北京雨燕并不是没有脚,只是它的两只脚很细弱,四个脚趾全朝前,不能抓挨树枝也无法在地面上站立,一旦不慎摔到地面就很难再起飞。因此,对燕儿来说,一次的跌落就是一次致命的危险。基于此,它们以高超的飞行技巧在高楼大夏的边上成群结队飞舞追逐;在高速中捕食飞行中的昆虫;在风雨欲来之前的天空里,流矢飞箭一般掠地而过,它们可是生活在高中的鸟儿啊!燕雀焉知鸿鹄之志这话,在长距飞行冠军的北京雨燕身上似乎说不通呢! 对故居故地的情怀 据说呀,北京雨燕是“势利”的鸟,因为它们有着类似凤凰非梧桐不憩的骄傲。它们的主要栖息与繁殖处只能是颐和园、雍和宫、天坛等历代帝王庙宇古建筑物的缝隙中。 那样看来,经历城市进化大量古建筑物被拆毁而锐减的北京对它们来说可是不宜居之城。因此,这北京雨燕在70年代末几乎就消失在那天子城中了。后来经过一些自然科学研究院的科研人员,以及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绿色发展基金会观鸟专业委员会志愿者的努力,如修复古建筑,在残留的城门门楼下鼓楼等地搜索与保护雨燕,这见证了一代又一代王朝兴衰交替的候鸟,才在濒临绝灭的边缘打了个转儿,开始有了回稳的迹象。 在种种保护措施之下,北京燕儿的踪迹也开始在天宁寺桥、建国门桥这些立交桥的桥洞缝隙里可觅。和人类一样,在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环境下,北京雨燕也“与时并进”向生活低了头。慢慢地,那旧时王谢堂前燕,如今也飞入寻常百姓家了。与其说北京雨燕对宫廷楼阁帝王庙宇的眷念是“势利”的,我倒更相信那是一种对故居故地莫名牵挂的情怀。一如南洋的华侨,都几辈几代了,那北望故国的情意结依旧挥之不去。认清了故乡已成他乡的政治事实之后,华侨们干脆就把故国故地的生活风俗的根落在了在异国他乡的地上,努力让其在已从他乡转为故乡的土上繁衍不息,这不也是物竞天择与适者生存的写照么? 一部平平无奇的纪录片,倒是搅动了一个平静下午的细碎思绪。
8月前
小时候,新年前几天,父亲会吩咐大哥去搬木制的长梯,靠在高墙上,小心翼翼爬上去分别用湿布和干布,仔细拭抹挂在那里的镜框。相片里是位慈祥和蔼面带微笑的老人家,在我有记忆时就已挂那里了。 我悄悄的问父亲:她是谁? “是亚太!亚太!爸爸的婆婆。”父亲大声说,似乎要让旁边的兄弟姐妹都知道。但他很少向我们说起亚太的事。 后来我知道父亲是拿了亚太的小张相片,请小镇做玻璃镜框生意、会画画的亚九哥依样画一个大张的,方便镶起来卦在高处,每天可以看到望到。 我们没见过亚太,倒是大哥记得在他五六岁时,曾和当中医的祖父、叔叔一起生活过。后来他俩住不惯这里要回去中国乡下,大哥依依不舍,还哭着喊着要跟着去呢! 还好大哥没有一起回去,不然我们家里就少了一个领导弟妹的大家长。他小学六年级的同学,因当时超龄,上学比较迟,比现在的小六生大,也比较早熟,有多位向往中国,响应建设新中国的号召,偷偷瞒着父母回去。我记得的就有达明、礼涛几个。达明是我小学同学爱明的哥哥,是一位优秀的学生。事隔多年,老师还会提起他,夸奖他。巧得很,他的妹妹琼芳是我二姐的同学,后来移居新加坡成为歌手,擅长演唱民歌。礼涛是新村木匠的大儿子,后来辗转来到香港。(巧得很,香港有一位动作片大导演邱礼涛和他同名同姓,当然不会是大哥的那位老同学)我从他弟弟礼光那里知道消息并拿到电话号码转告哥哥,哥哥在一次去香港公干时约他见面。大时代的车轮颠簸转动,洪流澎湃冲击,岁月不饶人,再次见面,人事已非,两位老同学重逢,犹如隔世,不胜唏嘘感慨万分。 父亲一路来有气喘病,据对面的叔婆告诉我们,这都是亚太太过宠爱他造成的。她说父亲小时候时常咳嗽又喜欢吃煎炸的食物,有一次又要吃刚从油锅捞上来热腾腾的油条,身为中医的祖父极力反对,但阻止无效,亚太疼爱有加的让父亲吃了一条又一条,从此埋下了祸根。 叔婆还告诉我们另一个秘密:父亲其实是从邻村抱过来领养,不是祖父亲生的。也许是乖巧可爱又懂事,亚太特别疼爱父亲。 在我念初中时假期的某一天早上,父亲把圆餐桌搬到天井,吩咐高中生的大哥登上长木梯小心翼翼地取下亚太的相片,拭抹干净后端放竖立在桌上,摆了几盘水果饼干糕点,要母亲和我们兄弟姐妹齐聚一堂,他只是简单地说几句话:昨天收到你们二叔从唐山寄来的信,告诉我,亚太已经去世了! 常梦到他和母亲话家常 他的眼眶红了,湿润了,声音哽咽沙哑。我们心情也很沉重,相对无言。父亲一整天很少说话,老是悲痛的望向蓝天,望向北方。 上世纪70年代初,五十多岁的父亲因哮喘病去世。对面的叔婆过后又来告诉我们一些以前我们不知道的往事。 父亲年轻时在乡下曾经是老师,亚太选了一位女孩许配给他,他却从家里逃了出来到汕头又辗转漂洋过海下南洋。曾经在中马的华都牙也和居銮附近的小镇加亨洋伙店打过工,最后才到柔南小镇定居下来,租店做洋伙的小生意。 虽然生活困苦拮据,生意周转不灵,时常要向街上开药材店的老叔公和对面街的叔婆短暂借钱渡过难关,又要养活9个大大小小的孩子,他还是咬紧牙关,逢年过节给唐山的亚太,“妻子”和两个弟弟汇钱。 母亲在上世纪60年代末曾带着哑巴的三妹,乘船到广州医治(因当时文化革命大肆宣传:哑巴会说话,铁树会开花),期间曾和父亲的“妻子”见面拍照寄回家里。我们看到后好奇地追问相片里的老婆婆是谁,父亲只说是乡下的伯母。 亚太曾替“伯母”领养一个小男孩,他从小聪明伶俐,活泼灵敏可爱,长大后辗转来到香港这个花花世界,误入歧途,最后不知所终。他的名字开头是建,大哥是国,我是强,3个弟弟分别是人、安、乐:建国强人安乐。他排在最前面,领养他的日期或是比大哥出生还早些。相识的乡亲父老都戏说父亲有策划、有远见,很会安排孩子的名字:国强人安乐,却不知道前面还有一个“建”。 父亲的洋伙小生意所赚微薄,针头削铁,老鼠尾巴任锤都不肿,开销又大,周转捉襟见肘,只能苦水往肚子里咽,苦苦地支撑着这个家。当时我却年少气盛,响应时代号召,参加热火朝天的活动,曾被当局拘留刁难,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忤逆了他的心意和对我的期待,至今我还是感到深深的内疚。 虽然父亲去世已过50年,我心里还是很难受。午夜梦回,还是会时常梦到他老人家和母亲,如以一样话家常。 思念父母亲,就好像父亲以前思念亚太一样。 思念是一个沉重的担子,但我还是无法将它卸下。
11月前
前文提要/ 这也许就是为什么《论语》在“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后面,紧接着便是“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的缘故吧! 有所不知,有所不懂,是人之常情,不宜求全责备。学无止境嘛!不过,由于我执在作怪,人有时候会仗着我慢,任其不懂,不自反省,进而做出不懂事、不懂礼貌、信口雌黄的行为来。这些都属于“不知”的范围。但孔子不生闷气,依然诲人不倦,为之开示,不但不希求人家立刻觉悟,连这“不希求”的想法也没有。过去有不少人把“人不知而不愠”解释成自己心中怀道,即使不为人之所知,也不怨恨。这未免忒将孔子看得小了!孔子怎会有“我是怀道者”的念头呢?《金刚经》中佛问须菩提:“于意云何?阿罗汉能作是念‘我得阿罗汉道’不?”世人往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五四”以来,许多人爱批判孔子,恰如子贡所言:“人虽欲自绝,其何伤于日月乎?” 不懂,要问。您可以下乡一一请教各处父老,“智者问得巧,愚者问得笨”。即使跟前没有您看得上眼或有资格指教您的人,您也大可以去请问古人。古人往矣,而古书在。开卷有益,问问无声的老师,定然可以释疑解惑的。 人本该“学而时习之”,所学能落实、用得上,自然“不亦说(悦)乎”了。“说(悦)”字从“兑”。说到做到叫“兑”。懂了,自然做得到。做不到,非真懂。做到了,就有能够兑现的快乐。装出来的嘻嘻哈哈没有用,只会令人越发空虚。不要不懂装懂。懂则悦,不懂则不悦。懂么? 不懂?要问! ● 集市 缘,令那些到人间来做亲友的人,暂时相遇。好比集市上的客人,一时云集,很快却要或先或后,一一散去,如同朝露一般。 在南洋,集市叫巴刹,可谓无人不晓;在新疆,集市叫巴扎,也是尽人皆知。一般书籍会告诉您“巴扎”是bazar的译音,原是波斯语,而“巴刹”是马来语pasar的译音,也借自波斯语。库珀(A. E. Coope)编纂、麦克米伦1976年版的《巫英词典》(Malay-English Dictionary)就注明pasar来自波斯语(Pers.),英文拼作bazaar: 其实,这个说法并不全面。 南洋的“巴刹”,广府话原有两个读音,一是pa sat,一是pa cat,前者是马来语pasar的译音,后者是淡米尔语pacar的译音。由于最终普及开来的是马来语的pasar,久而久之,淡语曾起过的历史作用便遭淡忘了。更由于华语普通话的推广,“巴刹”的华语读音一经规范,其中的“刹”据说要读如刹(煞)车的“刹”,不能读成深山古刹的“刹”。这两种因素交加在一起,大众便产生一种错觉,以为“巴刹”是pasar的“华语”译音了。 其实,我们看旁遮普语的bajar,就知道它是直接来自bazar;再看马来语的pasar,就知道它不是,而是经过另一种印度语言的转手,那就是榜噶哩语(孟加拉语)的pasara了。 ● 瓜 《旧约》记载,以色列人回忆他们在埃及吃过一种叫abattich的甜瓜(〈民数记〉11:5),这应是尼罗河流域一种形似南瓜、蜜瓜的瓜属作物。〈以赛亚书〉1:8还将“锡安女儿”(指耶路撒冷城)比喻为“瓜田的茅屋”。司密(W. Smith)的《圣经词典》(Dictionary of the Bible)第1880页指出:以色列人所说的abattich相当于阿拉伯人所谓的batikh,都泛指瓜。它不一定是某些《圣经》译者所译的西瓜。 库珀的《巫英词典》没有注明马来语betik一词的来源,这不能不说是他的疏忽。显然,betik就是batikh,只是进入马来语后改指木瓜,也许因为木瓜不失为一种甜瓜的缘故吧。 ● 芋颅头 芋圆是福建小吃。闽俗把搓芋圆比成摩挲光头,故称光头佬为“芋圆头”或“芋颅头”,见于下列这一阕童韵: 芋颅头,硞橄榄。 十二岁,做阿嫲。 “阿嫲!”长,“阿嫲!”短。 阿嫲偷食油炸粿 。(按:闽音“榄”na与“嫲”ma 押韵,“短”te与“粿”ke 押韵) 地方戏有一出故事,讲述刘全(闽音 lau tsuan)的妻子李翠莲因为拔金钗施僧,被刘全责骂,愤而自缢,留下孩子,思母啼哭。刘全自悔,但求一死。正巧皇榜招募愿往地府向阎王进献南瓜的人。刘全便揭了皇榜,以死进瓜。这在过去是妇孺皆知的故事,《西游记》第11回就有“进瓜果刘全续配”一大段,《聊斋志异》也提到城隍庙内有刘全献瓜的塑像。不过,笔者年少时听长辈讲古,其中并无翠莲施僧的情节,而是说翠莲在家里照顾孩子,孩子啼哭时,翠莲便让孩子摩挲她的膝盖,哄孩子道:“来,来挲芋颅头。”刘全回家,孩子也吵着父亲要“挲芋颅头”。刘全误会妻子趁丈夫不在家时,勾搭上了某个光头佬,便大骂翠莲,翠莲遂羞愤自缢而死。后来,皇帝的御妹在御花园荡秋千时,被鬼仔(闽语指鬼卒)铰断绳索,当场摔死,翠莲便借尸还魂,而刘全献瓜还阳,奉旨与御妹续配。 至于翠莲的孩子看见母亲变成了御妹的模样,只是声音依旧是翠莲的声音,是否还要母亲让她“挲芋颅头”,那就留给听故事的人自己去想像了! 笔者所知有限,相信一定还有别的方言的版本。希望您也能把听过的版本写出来,与大家分享,好么? 语林续拾(上)/鹰童(居銮)
12月前
作者提醒我们,解读驳杂的近现代南洋历史人物的生命逸事的窍门,须关注跨学科的知识视野。 2008年,香港三联书店出版了历史学者梁元生的《边缘与之间》。这是陈平原先生主编的“三联人文书系”的其中一本著作,虽然已面世十余年,但书中有关南洋人物与文化的议题思考至今方兴未艾,值得我们细细品尝。 《边缘与之间》共收入11篇文章,分别以“之间”的人、“之间”的城、“之间”的文化作为三大分类。在第一部分“之间的人”,梁元生讨论了两位重要的南洋近代史人物——林文庆与陈嘉庚。这两篇文章的亮点在于,作者如何思考林氏与陈氏处在中国、南洋与英殖民政府“之间”的文化关系。作者首先根据陈维龙回忆故事,引领读者进入林文庆重要的“人生交际”现场,即“怡和轩俱乐部”的第三层楼以及第二层楼。此两层楼分别属于受英文教育的海峡华人、受中文教育或从中国南来的文人的交流聚集地。作者推测林文庆具有“文化二分性格”,生活、思想、信仰、人生观皆游走在中西文化“之间”,与他在“怡和轩”的“上去三楼”、“下来二楼”的社交互动不无关联。 我们除了从本文的叙述据点“怡和轩”认识林文庆这位南洋泰斗,如何从西学、医学、基督教的学习背景,转向推崇儒家、回归国学的历程之外,作者也聚焦讨论“怡和轩俱乐部”的建立人陈嘉庚的南来生命史。陈嘉庚一生穿越中国、东南亚各地,在两地的经济企业、教育文化、抗战均表现突出,具有多元身分。因此,如何能够“完整地”探讨陈嘉庚并非一件容易的事。作者建议通过“两叠法”,即历史学与人类学结合的两叠进路,重新解读陈嘉庚。作者指出“两叠法”为:“一方面翻阅书本和资料,尽可能地作客观和实证知性的(empirical)分析,另一方面切身处地去观察、感受和体会,是一种经验性的(experiential)了解。” 换言之,作者提醒我们,解读驳杂的近现代南洋历史人物的生命逸事的窍门,须关注跨学科的知识视野。而本书所展示的,就是作者本身在人文地理学、人类学与历史学的跨学科认知的能力与实力。通过客观的文献分析,以及亲身考察故人的生活轨迹,将有可能更贴近历史人物,通往近代中国—英属马来亚相互往来的巨人生命故事。 延伸阅读: 潘舜怡 / 寻觅码头上的“陌生人” 潘舜怡 / 海岛上倾听《鸟的恋情》 潘舜怡 / 故事从“壁虎”开始 潘舜怡 / 如何阅读南洋? 潘舜怡 / 缺席/在场:文学叙事中的记忆政治 潘舜怡 / 汉诗的南方论述与抒情想像 潘舜怡/纸上影视花园 穿梭《无本》四刊
1年前
1年前
我们都知道,教科书的任务是需要帮助学生建立积极的价值观。那时,许地山的〈落花生〉为马新许多华校生注入正能量。“人要做有用的人,不要做只讲体面,而对别人没有好处的人。”短短一篇记叙文,从一个家庭聚会,父亲巧妙地借机教育:“所以你们要像花生一样,它虽然不好看,可是很有用。”以后的作文课,又总是以“长大以后,我要做个有用的人”收尾,很大可能源于许地山的教诲。 许地山比起许多中国现代作家,可以说更早到来东南亚。他于1894年出生在台湾台南,随着父亲许南英在甲午战争后颠沛流离至东南亚,最终返回福建漳州。年仅3岁的许地山曾随着父亲居住暹罗、新加坡,但不幸的是,父亲客死南洋。许地山在漳州完成了小学和中学教育,之后前往缅甸仰光的华侨学校任教。1917年,也是父亲因病在棉兰离世的同一年,许地山进入燕京大学攻读本科。1921年,五四运动过后两年,27岁的的许地山与叶圣陶、郑振铎在北京发起文学研究会,创办了《小说月报》。 跟徐志摩一样,许地山的生命不算长,却发光。1935年,他出任香港大学中文系主任,此后的时光一直留在香港,1941年心脏病发作,猝死家中,不及五十天命。 我和我上一代人对于许地山这位现代作家并不陌生。新纪元的方修文库和李业霖书库都分别找到前辈珍藏的《许地山选集》和《国粹与国学》。我想,方修和李业霖做学问,多少领悟了许地山这一代学人的治学之道。许地山出版了《中国道教史》、《中国服装史》、《近三百年来的中国女装》,还有一篇书写猫经的〈猫乘〉读来何等有趣,足以看出他对挖掘新事物的好奇与热枕。 比许地山小六年的老舍是他的挚友。老舍的〈敬悼许地山先生〉读起来也不沉重,反而重现了许地山生前的幽默和愉悦。许地山每遇到朋友,就忘了自己,朋友叫他去哪里,他都应诺,“他似乎永远没有忧郁,永远不会说‘不’”。老舍说他在各领域、各话题都可闲扯一番,也并非卖弄学问,而是他读的书实在多,实在透。“他独自出去,不是到博物馆,必是到图书馆,进去,他就忘了出来”,固然是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他和老舍于1924年前后飞抵英国,许地山到英国牛津大学读硕士,研究宗教史学;老舍则在伦敦大学亚非学院教汉语。这时的老舍初尝写作小说,拿去给许地山指正,硬要朗诵几段给他听,他说“可以,往下写吧”,老舍的第一篇小说〈老张的哲学〉于是在1926年的《小说月报》上刊登出来了。 许地山对于老舍来说,既是朋友又是恩师。他以东南亚和印度为背景的小说,如〈命命鸟〉和〈缀网劳珠〉最早在《小说月报》上发表,老舍也早已拜读过。也许是源自他飘荡困顿的南洋经历,还有他笃信基督的力量,他笔下几位坚韧的女性角色特别突出,但似乎却在中国现代小说中一再受到忽视。〈缀网劳珠〉的尚洁、〈商人妇〉的惜官、〈命命鸟〉的敏明等,可以说是最早一批流落到东南亚的华人妇女,她们凭借着坚毅忍耐,散发出女性光辉,正是宽恕与善良让她们能够在南洋域外找到自己的栖身之地。 1929年夏季,老舍从英国返国途径新加坡逗留了半年之久,很有可能一心想去一睹许地山笔下的南国风情,最后也创作出以新加坡为背景的小说《小坡的生日》。英国回来以后,二人各有际遇,已经不常联系。1935年,许地山经胡适推荐举家搬迁至香港就任港大文学院主任。此时,老舍也随着完成长篇小说《骆驼祥子》,奠定了他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上的地位。显然,老舍的小说成就在今天看来远远超越许地山,然而,对于这样一位启蒙良师,老舍始终谦卑以待。 许地山前往香港那一年,老舍发表了同名散文〈落花生〉,俨然是对这位良师益友的深深致敬。文章开头写道:“我是个谦卑的人,但是,口袋里装上四个铜版的落花生,一边走一边吃,我开始觉得比秦始皇还骄傲”,同样表达出自己嗜爱落花生,并享受其中。尽管平凡微小如花生,但我们都可以挺拔地做个有用的人。 相关文章: 【专栏.花样年华】伍燕翎/徐志摩的才情与星洲情欲 【专栏.花样年华】伍燕翎/王安忆有个南洋父亲王啸平 【专栏.花样年华】伍燕翎/老舍与南洋的颜色也正是艳丽无匹的
1年前
前阵子招待来马当实习记者的台湾学弟,他采访了8月31日独立日,问到“你们是不是还有一个916?”在外国人眼中,确实较难理解一个国家要庆祝几次国庆。而且,除了8月31日马来亚独立、9月16日马来西亚成立,还有砂拉越邦特别庆祝的7月22日砂拉越日。只能说,殖民国家的历史相对复杂多了,一个晚上真的难能解释这些州、邦最后怎么组织成国。然而,身为马来西亚人,我们又多认识自己的国土、文化、族群? 整理:本刊 白慧琪 身为马来西亚人,你有多认识马来西亚呢?可能已故法国民族学家珍妮·库西尼尔(Jeanne Cuisinier)比你我还深入了解。早在1932年,她就从遥远的法国来到马来西亚吉兰丹,度过18个月的沉浸式体验与研究。在她离开时,酋长还对马来向导说,“她和其他白人不同,她不是为了黄金而来。她爱我们,她和我们待在一起很开心。” 珍妮曾游历马达加斯加和印度支那,后来在法国民族学院进修,并在巴黎东方语言学院学习马来语。法国教育部派她到马来亚研究民族学和语言学,她走进王宫见到了苏丹、贵族,也走进村庄、原始森林与贫苦农民、土著原住民相处。期间,她搜集了很多当地居民、土著的日常生活用品、大量照片和录音档,其中五百多件至今仍珍藏于法国国家自然历史博物馆和巴黎奎·布兰利——雅克·希拉克博物馆。 1935年,她在巴黎广播电台发表演讲,诉说在马来亚的所见所闻。这些讲稿于2018年偶然重现,被重新整理出版成《我眼中的马来亚——讲义1934-1938》。前法国驻马来西亚大使庞维德(Frédéric Laplanche)和李海伦(Hélène Ly-Batallan)在序言写到,珍妮想要与人面对面地交流,在与人沟通相处过程中得到独属于她的见解和经历。有趣的是,两位大使也诚实提到,珍妮偶尔会流露出一丝身为“白人”的优越感,尽管她自嘲是“好白人”。 两位大使的诚实是要提醒读者明白,珍妮留下来的文字有当时的语境和历史背景。他们特别恳请读者体谅珍妮在描述土著部落使用“Sakai”一词。“显然珍妮并没意识到,毕竟这个词语在100年前的马来语中很常见。” ◢在马来半岛“走”一圈 马来西亚学者白伟权的《赤道线的南洋密码》也是一本厚实的马来西亚田野调查报告,从历史、人物、家族和地景着手书写。这本由台湾麦田出版的书是“台湾@南洋”书系之一,想当然尔主要面对的是台湾的读者,但是读起来也让马来西亚人开开眼界,认识自己的国土。 白伟权是地理系博士,从地理的学术视角出发,文章内容更着重人与地方的关系。他的文字风趣好读,像是说书人说唱着田野间的所见所闻。以〈华夷交融的拿督公信仰〉为例,作者先解释“拿督”在我国语境上的意义,再娓娓道出华人土地崇拜来到马来西亚怎么变化。这些来南洋从事矿业、农业、种植经济的华人,依赖土地为生,自然拜祭这里的土地掌管者,赋予了马来长者的形象。 他在各地田野调查搜集了不少拿督公崇拜的资料,有拿督婆、真人原型的拿督尊王——苏丹阿都沙末(Sultan Abdul Samad)、原住民石拿督公、华人拿督苏蓝卓和郑蓝卓,及最年轻拿督的已故政治人物卡巴星。读起来,好像就被导览了马来半岛各州一圈。 ◢给自己机会认识伊斯兰 刚过去的马来西亚六州州选,“绿潮”变成令人生惧的名词,背后暗示着的是对伊斯兰党,还是对宗教的不解与抗拒?又或许,我们都混为一谈了?近年来,伊刑法、登州鞭刑、被腰斩的啤酒节、消失的投注站、穿短裤遭开罚,类似事件层出不穷,令人不得不担心社会越趋保守。然而,我们也往往在简短的新闻标题间下定论,这就是宗教化、这就是保守、这就是退步……如此一来,伊斯兰宗教这个原本就模糊一块的身影只会继续慢慢消失在视线里,不理解的终究不会理解。 那么,踏出一步尝试看清呢?或许开明派穆斯林学者万吉的《祝福:伊斯兰的多元诠释》,可以是你我认识伊斯兰的入门书。 《祝福》收录了万吉于2018年9月至2019年8月刊登在《东方日报》的专栏文章,由该报社副新闻编辑林建荣翻译。既然是报社专栏,文章当然离不开事实。端看目录,就有很多华社或非穆斯林相当好奇和关心的议题与事件。像是:伊斯兰允许殴打妻子?禁祝圣诞快乐?十字架动摇伊斯兰信仰?从伊斯兰角度看死刑。 不过,倒不希望读者因开明派的论述比较倾向自己的立场,就以此巩固自己的想法去对抗相反意见。万吉在书中也清楚写到,“伊斯兰”与“对伊斯兰的诠释”,这两者之间有很大的差异。“伊斯兰”的本质是来自上苍的启示,然而“对伊斯兰的诠释”,则脱离不了诠释者的思维和生活经验。因此,阅读这本书时也要明白,这是作者的多篇评论文章,每一次书写的篇幅都有限,这也是作者“对伊斯兰的诠释”。 【延伸阅读】 华语电影在后马来西亚/许维贤 探讨一批在马来西亚出生成长的电影导演在后马来西亚语境下如何在国内外催生一组糅合土腔风格、华夷风或作者论的华语电影。作者指出,马华的离散论述不尽然是反本土化的书写;马华的反离散论述也不必然就是对国家仰慕和充满愿景的国族主义。 谁是“沙巴之子”?/吴佳翰 如何定义族群?人类学告诉我们没有所谓标准答案。如何定义马来西亚土著和原住民?带着鲜少为人知的婆罗洲视角,我们从历史建构论的角度,结合当代田野调查的素材去理解。这或许有助于我们摆脱纠缠我们多年的种族争议与标签,找到心中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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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振辉/Bubble(上) 前文提要:儒学的黏土在康有为手中搓揉拿捏,重新形塑,升格为宗教,试图以宗教之力让中华大地凤凰涅槃,脱胎换骨。 夫子,您成了大教主啊。但您的仰慕者满腔热血却招来冷嗖嗖的倾盆冰水。打倒孔家店的声浪铺天盖地而来。章太炎、陈独秀、李大钊、鲁迅、易白沙、吴虞……那是拎起砖头、浇灌火油,围攻孔家店,非打成颓垣败瓦烧作废墟遗骸不可的声势。喂喂,康生,别开玩笑了,任谁想都知那是个四不像、弗兰肯斯坦般的怪物啊。孔子不问鬼神,不说来世,你康生却生搬硬造为夫子扣上宗教的帽子,更别说孔教区别尊卑,着重阶级、事天尊君、内涵封建迷信、“吃人的礼教”、喂养“阿Q”的精神土壤,更是为袁世凯复辟称帝铺作政治宣传的文宣基调啊…… 康有为神色落寞。短命的戊戌政变,让康有为也赶上下南洋的列车,流亡江湖,于槟城极乐寺匆匆留下“勿忘故国”的石刻。眼睁睁目睹中原大地的孔教复兴运动睡入棺材,却为南洋撒下丰润的种子。 20世纪初叶,张弼士为槟城带来光绪帝御笔题字的“声教南暨”匾额及丛书大批,成立中华学堂,前仆后继,开天辟地,为这片赤道艳阳笼罩之地奠下中文教育的基础。为独中埋下伏笔。 于是夫子您也离乡背井,就此上岸,到了新家。您为自己挂上新身分牌,在干旱的泥土深深扎根,由此一步步走出成为符号、成为标志、成为标本的羊肠小径,在您生前唾弃如今陌生的蛮荒异域,与本土造神大伯公作伴,成为接受中学生弯腰、鞠躬、叩拜,成为墙上悬挂的肖像,而这一切,一切的一切,无论封神或化妖,无论育人或吃人,反正一切的一切,皆与您,夫子,无关。 无关,无关,无关。 5. 夫子,故事尚未结束。但快了。Please,stay with me。 眼看孔教复兴运动在中原大地濒临破产,却在垂危之际死灰复燃。将余烬未灭的火柴棍伸入充满氧气的烧杯里的,是蒋介石。 1927年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彼时祭孔中断,民间人心混沌,思想凌乱,讲道德成了过气之事。道德沦丧的危机迫在眉睫。国民政府需要武器——哦不,不是坚船利炮,而是思想武器。于是知识分子振臂高呼,孙中山的革命思想与夫子您的学说密切相关啊。由小康达至大同,和孙总理由三民主义趋向大同,是殊途同归嘛。翌年年末,望见曙光的孔教总会上书国民政府,要求命令全国学校研读经学、正人心、保国脉。于是夫子您再度浮上水面,抖落水珠,凌波微步飞踏而去。 新生活运动的全面启动,对蒋介石而言顺理成章。新生活,却也算不得新,无非是从旧文典籍里发掘新意象。旧瓶装新酒。加上容易记得的口号,更能幸福传万家。于是,蒋介石决定,新生活运动以“礼、义、廉、耻”四维,“忠、孝、仁、爱、信、义、和、平”八德定调,以此为基石,构建他的伦理天国,发扬中华民族的固有德性。夫子,我整个中学生涯吧,听最多的不是国歌,不是校歌,更不是什么周杰伦陈奕迅蔡依林五月天的港台流行歌曲,而是礼义廉耻。哪所华小、独中,没有这四字隐蔽或显眼的存在?几乎要视听麻木、烂大街、如鸟飞蓝天云过海面未曾留下任何痕迹的这四字,何曾想,竟是民国时期的造物?于是蒋公恢复祭孔、颁定夫子您的诞辰纪念日、给予孔教总会合法地位、更煞费苦心殚精竭虑为四字勾勒出更具体的表达。蒋公说:礼,规规矩矩的态度;义,正正当当的行为;廉,清清白白的辨别;耻,切切实实的觉悟…… 夫子,后来有一说,说民国时期思想百花齐放,是继先秦之后又一次的诸子百家争鸣。妙的是,第一波诸子百家,唯有夫子您一人(重点)参与第二波的争鸣。但这次,夫子,您不再是易中天口中的“肇事者”,不再是枪打的出头鸟,诸子百家不再为了反驳或迎合您而唇枪舌剑地辩论、洋洋洒洒地著书立传、风风火火地创门造派。这一次,夫子您,是被动的木偶。您被供上神台,也恶狠狠地跌落。被批斗、被清算。但21世纪您再次——哦,再次——浴火重生,化身文化象征被散播至世界各地,充当文化交流大使。您疲累了,仍奋起振作,越更广阔的洋过更幽深的海,只为服务此时此刻兴许有些失真,但您乐在其中的形象。但您献身遁入无间道,始终难逃乌云的紧随笼罩,孔子学院被扭曲成中国对各国的监视机构,那大写的不信任、阴谋论、独裁论的论调…… 夫子,您这千年之身何曾与波谲云诡的政治现场,脱离过? 要是您的学说不是如此现世、如此世俗,您能否更早些挣脱此岸的纠缠束缚,到达极乐幻境,在莲花盛放、晨钟暮鼓、只谈风月、“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彼岸,过上安静的小康生活?但这一切,一切的一切,不论先秦或民国,不论阴谋或阳谋,反正一切的一切,皆与您,夫子,无关。 无关,无关,无关…… 6. 夫子,后来我曾服务于一间偏乡地区的学校。 学校教员来自四面八方,北、中、南马,都有。有位远从台湾嫁来,成了马来西亚的台湾媳妇Y,更是担任辅导主任的要职。台湾本省人,口音浓重,教学热情洋溢,身上环绕丰沛的磁场。该校教师节不是国定的5月16日——对部分学校而言,《拉萨报告书》始终是锥心之痛—— 而是9月28日,夫子您的诞辰。那一年,筹办教师节的任务落在我肩上,于是我风风火火地筹备,不敢懈怠,日夜赶工。一次彩排当中,我和行政单位讨论构思与细节,而当时,讨论的焦点落在PPT上的内容,我们焦头烂额,严谨再严谨,字字推敲、句句斟酌,只为不让董事们挑出毛病。在此节骨眼上,Y忽而爆发不满,满嘴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颗粒分明地向在座各位宣泄愤恨情绪。老师,PPT内容不对哦……不对,什么至圣先师啊?现在已有研究指出他不是第一位在民间办学的好不好……老早有其他人在办,每次说到这我都生气,你们都不做历史考证的吗……那些事迹,你们都一一考证过了吗……被捧得那么高,都是你们两眼被蒙蔽,还傻傻的以讹传讹啦…… 在座的,生于斯长于斯的我们,不禁面面相觑。望向校长——也即Y的丈夫——校长点头,认同。历史嘛,就该求真,那几句删了吧。我傻眼。无法判断对错,无法好好思索。唯一能清楚感受到的,是原来我一直身处其中的bubble此刻被谁撬开了口,往里灌水,水弄湿脚、淹没脚踝、往膝盖攀升、覆盖胸口、进入鼻子嘴巴、没顶……体内涌现一股愤怒,但在水中,愤怒无论朝何处挥拳都被一一抵消。挣扎,无用。 后来学校举行一场隆重的祭孔大典,以三献礼的形式进行。祭祀时进行初献、亚献及终献三次献酒,职掌祭祀礼节者为三献官。首献官为董事长,亚献官为某董事,三献官为校长。祭拜时全体师生面向北方。拱手,作揖。我问一位中文系同事,为何北方?北方嘛,北极星的方向。孔子很常提到北极星。为何? 君子以德服人,就像北极星那样,群星环绕,亘古不变。 3000年前的夫子您,对永恒的寄托和想像,让我深感怅惘。 祭孔大典结束后,我不识趣地问学生知道祭孔的意义吗?学生就差没翻白眼,仿佛从头到尾只是我们大人的自娱自乐,和他们分毫无关。 7. 夫子,长日将尽,夕阳无限,您走之前,我们合唱一曲。不知我这副嗓子您可满意?来吧,夫子,别管我湿润的眼眶,泪很快会被Stulang Laut咸咸的海风吹干。 就唱〈蒹葭〉吧。我们这时代有一首以〈蒹葭〉为意象的经典流行曲。我喜欢的歌手李健曾翻唱过呢。夫子,别,别害羞,您先,您先——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8. 夫子转身走远时,发生了件怪事。 他老人家身后的影子似乎在和世人开玩笑。夫子走越远,影子几乎是不成比例地越来越长。夫子成了远处一个小黑点时,影子已然是庞然大物,覆盖了目所能及的地面。地上的砖、路旁的树、随处可见的褐色泥土,被影子轻柔地覆盖,成为薄如蝉翼的表皮,开始呼吸、吐纳、呼吸、吐纳,皮下紧接着长出新血肉,活出新生命,述说新的语言。 夫子终于离去。留我独自面对海天悠悠。 相关文章: 卓振辉/Bubble(上) 卓振辉/玩具(上) 卓振辉/玩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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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独中待久了,最常看见那尊雕以真人比例的老人塑像。老人眉目慈祥,双手作揖,两手长袖几乎垂落地面。塑像底下是座打磨光滑的岩石,四面刻以文字涂上金漆。其中一面是〈礼运大同篇〉。那煞白的老人塑像,是古往今来最有名的落魄政治家、梦见周公的始作俑者、头号教书匠。 孔子。 2. 教书5年,见过不少学生以上厕所为借口,离开班上叫人窒息的空气,在校园闲逛。幸运的顺利回班,不幸的被抓、被训、被记过。 作为老师,这种行为该予以谴责。不过坦白说,印象中中学时期我也有过两三次故意绕远路回班的记忆。 记得当时高三,时间被调低了光度,周围一切蒙上一层暗影。我慢悠悠地穿梭在学校阶梯、走廊、角落。早过了下课时间,四周静悄悄,没有人潮,也没有像风吹过山洞般的回声,只有偶尔从教室内眺望的眼神,释放出搜寻的光波。而我幸灾乐祸地想,瞧,我在外,你在内。我享受自由,是只随时能飞走,飞离这一切的鸟儿。很妙,虽然终究得回到班上,但人免不了被短暂的、虚幻的、孩子气的自满填充。填充着,填充着,膨胀成一颗脆弱的bubble。 有一次,我经过一间采光特别暗、不细看也能感觉墙面斑驳的课室,里面尽是矮个儿、脸庞稚嫩的初中生。初一或初二,拿捏不准。 望进课室的第一眼便被震慑。矮小的学生个个绷紧身体,手压身侧,挺胸仰面,脸上带有一种男童军步操才有的刚毅神情立着。瞧更仔细,的确有军队的气势。但努努鼻子,会嗅出那是股兼具庄严、神圣与不祥的气势。我快步走过,不想惊动任何人。尤其那位神情严肃,甚至肃杀,身着一套暗沉色上衣和长裤,立于班前,以夜空中卫星俯瞰大地的眼神扫视班上的女老师,不让漏网之鱼玷污神圣时分。但她还是抓到了。漏网之鱼在弯腰拱拜时,不小心嘴角上扬。嬉笑,不认真。只好全班重来。再看两眼才明白,原来鱼儿们不是对着女老师拱拜,而是前方挂黑板的墙面另外挂上的一幅全身肖像。女老师以身示范,对肖像行快要90度的夸张大礼。 女老师瘦小,戴深度近视的粗镜片眼镜,素未谋面,是副陌生脸孔。中学6年我未曾上过任何课,需要朝肖像拱手作揖,弯腰致意。后来才知那是冠之以“礼仪课”之名、为初一新生特设的课程。教育界新兴起的潮流。据说授课老师是从相关机构特邀,教周礼、授君子之道。从小抓礼义廉耻,大道已隐多时,务必让其复燃,重整社会风气——有关单位恐怕作如是想。 对幼小的心灵而言,当时课室充溢着难以言喻、似乎变调了的空气。很像汪洋大海里一叶孤舟上的猿猴,发现新大陆,孤舟搁浅,猿猴上岸,却被新大陆的压抑氛围压得不敢趋近最靠近的一棵椰子树。OK,这种比喻怎么看,怎么也歪打不正着,但简而言之呢,那里,那里没有红光洋溢的神台、没有雕刻神似的神像、没有袅袅香烟、也没人穿金装着道袍,但那空间——那空间确实荡漾着某种程度的宗教氛围。 或许正是那种格格不入的怪诞感,让我一刻不停留地拔腿就走。快走,走快。再也不回头。总觉得一旦回头便会被叫去,行礼、作揖。同学,做得不标准哦。重来。再来。达标为止。那可就大难临头。 关于孔子,说穿了,只剩记忆可讲。 孔子和我——也和你——的生活没什么直接、太大的关系,只是偶尔浮现,在你不经意翻阅侄子的历史课本、名流人士的宣言、华教人士的口号、甚或在电视、电影。如此时代,说不定不久的将来夫子将是网络游戏中某个具有超绝技能的游戏人物。关公、诸葛亮、李白等皆难以免俗,谁敢说夫子能始终独善其身?但恰恰是这种偶然的相遇,往往会摇晃你的世界,颠覆你的海天一线,冲击你的视网膜。在很深很深的深处,你和夫子其实像广袤地底的树根根毛,悄悄地碰面,悄悄地打了个小小且牢固的结。 要说孔子,太难。 因为你要说的是个符号、是个标志,甚至是个标本。你如鲠在喉,却非不吐不快;似曾相识,却君子之交淡如水。那为何非说不可?为何非为难自己不可?嗯,因为—— 因为后来吧,我再也摆脱不了孔子的存在,几乎所到的每间独中或遥望,或近距离观察,反正塑像都会老友鬼鬼地朝我俯瞰。也因此让我终于想起,自己也曾朝夫子双手合十、弯腰、叩拜。那是好久以前了。六年级。一如其他六年级的海海众生,我即将为UPSR赴考,家人领我到位于霹雳州珠宝(Chemor)的善学院,也称孔子庙,向夫子祈求考试顺利,金榜题名。对爸而言,什么神祇都好,观音、关公、祖先、大伯公或弥勒佛,关键心要虔诚,只要心无杂念,将所思所想化作口中的念念有词,传达于列位神佛方能成事。阿辉,来,告诉孔子老爷你理想中的成绩……对,把科目列出来……华语、英语、国语、数学、科学……啊孔子老爷,孝子阿辉今天到这里来跟您诚心跪拜,希望您老人家保佑他考得好成绩,全科A,考得好咯我们肯定有所报答的啦。 离开善学院前我拿了些饼干、糖果和茶包,庙里的靓姐(便是她将饼干、糖果和茶包放入我手掌,神情仿佛交出珍稀宝贝)说,这些都得吃了、喝了,孔子老爷才有包庇哦。但我不吃糖。咖啡口味还行,草莓口味怎么也放不进嘴里。于是整个UPSR期间诚惶诚恐。忧虑没吃完该吃的糖,会不会让成绩变难看。对当时的幼小心灵而言,那里存在货真价实的因果关系。真的。 家人后来重临善学院,以食物、烧香和捐款还了愿。但说来很妙,整个青少年时期,我只记得自己曾为了UPSR向某位神祇叩拜,没意识到那便是课本里的孔子。迷迷糊糊地拜,迷迷糊糊地考全A,最后迷迷糊糊地将一切抛诸脑后。善学院我再没去过。真想再去一趟,看看保佑我考全A的孔子是否安好,一切如故。 顺道把我迟迟未能吃掉的草莓口味糖果,放回塑像前的盘子里,双手合十,物归原主。 3. 夫子,既然来了,请您在我身边坐下吧。 对,我们就坐这。就这,景色特别好。 瞧远处,海的另一边。那是新加坡。 林立的工厂、高楼、偶尔盘旋的直升机,夜幕低垂时岛屿的灯光更胜白昼。 新加坡南部水域有座小岛,名唤圣约翰岛,面积不过40来公顷。19世纪末,圣约翰岛作为防疫前哨站,下南洋的华人熬过数月南中国海的洗礼,不经此关不得入境狮子国,继而踏足马来半岛。 船头靠岸,下船后先施打预防针、消毒、验痘,再沐浴洗尘。洗的不是纯净清澈的水,而是硫磺水。硫磺水刺激之下谁要是发烧只好被带走,到监狱样式的房间里,和无数身患霍乱、疟疾、林林总总的传染病病人挤堆……算了,往事免提吧。让我们视线往右,那条细细的黑线是连接新山新加坡两地的大桥;往左,陆地向大海延伸的浅滩,是工地铁架、钢骨水泥、打桩机填充的图景。夫子,现在请将视线拉回,拉回到校园内。是的,我们身处新山宽柔,一座百年历史的独中。我们在面向大草场的阶梯顶端,舒服安稳地盘腿而坐。 昨晚下了场大雨,大草场的青草间散落水软的泥泞,学生无法踢球,草场颇为冷清。现在——现在,夫子,让视线越过大草场落到两栋旧楼身上。两栋旧楼是宽柔最早建起的教学楼,今已很少用。让我们看更仔细,两栋旧楼的背面——也就是迎向我们的那面——写有四句话。不,四句词。你听,我念。规规矩矩的态度。正正当当的行为。清清白白的辨别。切切实实的觉悟。夫子,颇为教条式的词句,right?四句词,文法清瘦,略显拖沓,但一目了然,里外透着一股上上个世纪白话文运动刚兴起时,时髦的民国式简约风。 夫子,故事得开始了。我们要逆时间的河流而上。 不,不急,先别往民国去。得往更久远的18世纪去。 1740年,巴达维亚。 荷兰殖民政府对当地华人的忌惮日益攀升,终于上升至顶点,于是大开杀戒,鲜血染红城西一条名为红溪的河流。 殖民政府事后担忧清政府兴师问责,只好派遣使臣到北京谢罪。面对红毛狄夷的自动请缨,乾隆挥一挥袖子,叹曰“天朝弃民不惜背祖宗庐墓,出洋谋利,朝廷概不闻问”。天朝弃民四字乃南洋流传的版本,但追踪回清宫档案,原文写的是“莠民”。但四字也好两字也罢,不难想像,都听得彼时的南洋华人心寒如屋檐结霜。夫子,对中原情结根深蒂固的思维——如尊贵的您——而言,海外、南洋,恐怕是个无法理解、充满怪诞想像的异域吧。一份明代民间笔记记载,下南洋的华人身上会带两样物事——农具和种子,及棺材。农具和种子,象征生命的延续,即便蛮荒异域也将生机勃发;棺材,象征生命的最终消泯。瞧华人多务实,好也罢、坏也罢,皆在运筹帷幄之中。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不,背井离乡的华人胸中没如此墨水。他们只为生存。有距今南中国海打捞而起的两万多艘船只为证。那些沉沦、沉默的船,是被称以沉没的希望为重量的锚冲垮而下。夫子,要是没有彼岸的承诺,没有彼岸曾照射过来的光,扬帆起航的勇气该从何说起? 但夫子,抱歉,越洋过海的华人们祈求保佑的对象却不是您。不,还不是呢。是妈祖。 在我们的故事里,此时夫子您尚未登场。 4. 到晚清,一切都变了。 国势积弱、黑暗中摸索,像婴儿般在地上匍匐前行的清帝国派遣洋务派官员出海考察,终于意识到南洋诸刁民并不刁。刁民在另一个帝国细腻的东方化、分化、驯化和异化之下,卸下彪悍、血性、野蛮的气息,换上了新面貌。但这些蛮荒异域的华人仍眺望北方,仰慕华风,且累积了财富、眼界及和洋鬼子打交道的手腕。冷漠与怀疑不再。如今是笼络、招安、呼唤心灵归属。但太迟了。太迟。一切皆被一股无可逆转的龙卷风席卷,往不在风平浪静的南中国海抛掷。清帝国试图收服的信仰版图,对南洋的最后挽回,终究支离破碎溃不成军。 唯独华教。唯独华教成为了这场虎头蛇尾的政治运动,唯一一颗吸收日月精华、终于修炼成精、筋骨活络的活化石。 夫子,您不是爱唱歌?让我献丑,先献上一曲。 我愿逆流而上,找寻他的踪迹…… 啊,夫子,我寻得,寻得那眺望南中国海、在岸边徘徊、郁郁寡欢的康有为。您的登场和他息息相关。那场19世纪末的复兴运动,康有为凭一己之力,一手翻腾而起的强风劲雨终于让您重登大银幕,众生鼓噪中进入观众的视野,化作戏中人。瞧,西方的强盛是康有为心头上一块黑压压的乌云,非拨走不可。本以为西方船坚炮利,于是拷贝复制军火技术,却于甲午战争输得一败涂地。持久的磨练练就纤细敏感的心思,越挫越勇的康有为很快瞄准人类最原始的情感之一,宗教。儒学的黏土在康有为手中搓揉拿捏,重新形塑,升格为宗教,试图以宗教之力让中华大地凤凰涅槃,脱胎换骨。(8月22日续) 相关文章: 卓振辉/Bubble(下) 卓振辉/卷蜘蛛网的牙签(上) 卓振辉/卷蜘蛛网的牙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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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六使图书馆方修书库内找到汉素音这本小书《餐风影露》,扉页上是写着编者赠送予吴之光先生。吴之光,即马华文学史家方修先生。此书在1958年出版,为李星可翻译,由新加坡青年书局印行。严格来说,汉素音只是南来路过南洋,意义上不可能是方修文学史视角下的马华作家(她也一直用英文创作),但回望汉素音的几本小说,她却可能是跟马华文学靠得最近的一位域外作家。 近期,马共小说出版炙手可热。首先是由黄锦树和张锦忠主编的《夕阳之歌》,接着是马共战士海凡的《雨林的背影》,每一篇皆企图勾画出那些曾隐躲在群山与群山之间的“里边的人”。“里边的人”是《餐风影露》内的章节,写的是森林里马共的生活,聚焦于新青年同志。年仅16岁就加入组织的阿蓝,他的父母遭日军屠杀,随后英军卷土重来,他的姐弟也被马来人排华杀害,英军则开始逮捕马共同志,阿蓝不得已重投森林的怀抱。另一女同志小云的母亲和弟弟都被抓进集中营,她被迫进入山里边,也鼓励很多人一同行动。她后来请求党批准自己和孙同志(此角色以郭鹤年二哥郭鹤龄为写作原型),但最终也被英军俘虏。 这些“里边的人”,据说是为了“报复了我们的人民所受的冤屈”,他们攻击警察局,杀害警员,还用巴冷刀将那些曾出卖过他们的警员砍成几段。森林里有山蛭、有刺、有毛虫,当然还有抓马共的辜加兵、马来警、华人汉奸和红毛鬼子。回头再看《餐风影露》,这些青年为何要到山里来呢?他们还要去破坏胶林、铁路,和马来特警搏斗,甚至学习开枪。 他们只是涉世未深的青年。然而,汉素音并未偏颇地描写了她笔下的青年马共,反倒是真实地呈现了他们凶恶的一面。在那个帝国主义时代,这些青年的前途总由不得自己主宰。“日本人走了,英国人来了。我不能进学校。他们说我年纪太大。我一辈子,除了当苦力,不能做别的事。我的朋友都在里边。出来的通通又都回去了。外边没有出路。”这时的青年对山里边的马共并不畏惧,他们恰恰觉得只有走入山里才是“出路”,绝大部分是因为理想的感召而进入森林的。 今日谈及马共小说,难免绕不过《餐风影露》。汉素音以一个外来者身分介入其中,却冷静观察到“紧急状态”下的社会众生相。书中也提及为马共提供粮食的新村农民,他们一样是无辜的受害者。英国统治者回来后,“把他们都装上卡车运走了,他们的茅寮被焚毁了,他们的庄稼烧掉了,猪也屠杀了”,他们在车上曝晒了两天,又饥又渴,最后被载回新村,“住的周围被围上铁丝网”,阻止他们运送食粮给马共分子。村里的生活条件极度恶劣,雨季来了,他们被困水中,小孩病倒死去,大人割胶讨活不易,红毛鬼来看一回又走了。 “在森林中生活,最要紧的是忘记森林。……只要一注意森林,你就不能在这里边住的久了。”1956年《餐风影露》出版时,“紧急状态”法令已实施约8年之久。政局动荡,前途未卜,当时华校生该怎样选择自己的出路?“里边的人”并非全是出于自愿,“有的是因为一时气愤”,有的想逃避政府的军训,又或惧怕被英军强制逼迫征入军队,他们都是稚气未脱的青年男女,也就轻易地投降叛变。 汉素音驻留马来亚长达12年,她是深入了解此地的。南洋大学授课期间,她把眼光放诸亚洲,专注于东南亚华人,又格外关切马华文艺。1954年2月16日的《南洋商报》刊登了“名作家周光瑚女士在记者职工会聚餐会中演讲‘中国人是否东南亚之一威胁’”的新闻。独立前1950年代初期,大概也不是所有青年尤其华校生有幸升学,尽管当时南洋大学犹如“横空出世”在南洋这片荒瘠的土地上,但很大可能这不是华校生唯一的出路。汉素音在星马演讲写作,汲取这片土地的故事为素材,《餐风影露》故事都发生在柔佛州的森林、乌鲁舍利(Ulu Cheli)垦区、拉必士(Lapis)胶园等,用当时汉素音当时的眼光,“这就是战又非战和又非和的马来亚”。 《餐风影露》的写作最后给汉素音和丈夫带来了麻烦。丈夫梁‧康伯(Leon Comber)受到牵连被调往登嘉楼,汉素音也因此离开柔佛新山中央医院。1959年,两人的婚姻告一段落。 相关文章: 【专栏.花样年华】伍燕翎/佛陀也到南洋来 【专栏.花样年华】伍燕翎/王安忆有个南洋父亲王啸平 【专栏.花样年华】伍燕翎/ 寻至伤心太平洋上来祭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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