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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

5天前
7天前
后来的后来,我离开台北,又回到了南国。 从前曾经向往过拥有四季的国家,如今只为享受着南国热带天气而感到欣喜。脸书有时会传来动态回顾,告知几年前的今天我都在做些什么事情,陆续看了几则,似乎每年到了这时节都会忍不住抱怨台北的冬季。凉爽的气候带与我无缘,或许是命中相克吧,每到冬季或前往寒冷的地方,即便只是去云顶吹风或长时间躺在床上吹冷气,嘴唇就会开始红肿,如不及时涂抹凡士林护唇膏缓和,不久就会龟裂脱皮。除去疫情被困在国外的几年,每逢到冬季最严寒的时候都会跑回南国避寒,而困扰几个月的红唇也会在几天内迅速消退,将身体的机能自动调试到最合宜的状态。 台北的冬天对一个来自赤道国家的人来说,实在太冷了,不仅常刮风还会下雨。从网上学来的经验,出行前需穿上三层外衣,第一件是打底贴合身体的衣物,第二件是保暖的针织衫或卫衣,最后再披上厚重的防水抗风刷毛外套,穿戴口罩和手套紧锁全身肌肤,只露出一双眼睛来探路。即便如此,寒风袭来的时候,依然冷得刺骨。还能清楚听见风声呼啸而过,打在身上浑身颤抖。 过去曾和来自香港的友人聊起,假如哪天我选择离开台北,首要的原因绝对是天气。他答覆说:“在离开香港前,天气不会是我未来决定在哪定居会考虑的原因,直到我来了这里。”台北湿冷的冬天不仅香港友人受不了,就连出生在中国东北辽宁的前室友都难以忍受。我许多关于中国的认识以及冬天的想像,都是从前室友的口述中获取。他说中国北方大雪皑皑的冷是物理攻击,台北的湿冷是魔法攻击。我从未到过比台北更北的北方,更从未看过真正缓缓降落的雪花,台北的纬度已是我能忍受的极限,无法再向北踏出一步,去体验物理攻击打在身上的痛觉。但湿冷的魔法攻击可是痛彻心扉的感悟,仿佛台北的冷能穿透层层护甲的防御,直达皮肤,深入骨髓,同时附带长时间的负面减益效果,不断地流失生活的动力,成天赖在被窝里,不愿出门。 每年冬季总会有那么几周会刮起台风,气温突然骤降至个位数,一个人赖在没有暖气的房间,无需打开风扇,只要将窗户撑开一个小缝隙,便可维持最基本的通风。搭配大批从超市购买的存粮,非必要出门工作或办事时,就蜗居在房里自娱自乐。冬天最困难的反而是洗澡,打开浴室花洒前需先用手小心测试水温,慢慢调节温度,避免突如其来的烫伤或冻伤。浴室上方有扇连接户外的通风小窗口,本是将洗澡水的热气排出,以避免整间浴室被雾气所环绕,但打开的同时又会将外头的冷空气输入到浴室内。一旦将热水关闭,体感温度瞬间与外头同步,无处不在的冷空气趁机环绕且贴合在裸露的身子引发不停颤动,只能屈服,在热水的反复开关间重新尝试,直到得到一个冷与暖的平衡。 科学无法解释同时又冷又热的现象,但台北的冬季可以。偶尔放晴时,台北的冬天是冷与热并存,气温乍暖还寒有时会回升至二十几度,走在路上,阳光猛烈照耀下来令人汗流不止。但只要一阵风袭来就会顿时将好天气吹灭,冷得直打哆嗦,随即气温在两小时内骤降10度,懊悔今天怎么不多穿件衣服再出门。 于是出门前查看今日气温与降雨,成为这些年来新养成的好习惯。台北的冬天抗寒经验被我带回南国延续至今,出门前检查天气预测来决定今天衣物的厚薄穿搭,该穿什么鞋子,又是否该把伞也给带上。而那件在南国穿上会热死人的防水刷毛外套,以及众多冬天的毛衣与卫衣呢,被封存在衣柜的下方,等待重新被拿出来的一天。 相关文章: 【专栏.月儿弯弯照】胡玖洲/关于写作,我说的其实是…… 【专栏.月儿弯弯照】胡玖洲/读诗会 【专栏.月儿弯弯照】胡玖洲/成舅感
1星期前
10月中的山陀儿台风,我正好到骄阳似火的新加坡工作,享受南洋的阳光滋养,返回时风雨已经解散。正当我以为今年的台风应该到此为止时,未料康妮台风在10月的最后一天强势登台。 康妮降临的两天前已经满城风雨,灰蒙蒙的天空飘着松松软软黏黏糊糊的雨。 我是属于热带的,骨子里厌恶雨雪、厌恶潮湿寒冷的天气。台北的雨不似热带的雨,热带雨酣畅淋漓下过一场后便艳阳普照,偶尔飘来一阵是凉爽的甘露;台北的雨是延绵不断的忧伤,笼罩整座城市,漫长整个季节。灰色的天空一来,我就会像是被夺取魂魄,头脑被迷雾淹没,本来就长期处在低电量的身体活跃度骤减,经常昏睡整天,直到下一个阳光到来。 台风前夕,我本应该躺在房里昏睡三天三夜,却难得连续两天龙坤和王润华教授夫妇都在台北,必须在风雨中打起精神相见。连续两天的见面后,身体仅剩最后一格电量,我趁雨势较小奔赴全联。 到全联扫购以备台风是台湾的有趣现象,就算台风假只有一两天,大家也都会大量囤积粮食。我打算也入乡随俗,但是我那无窗的房间根本没有煮食的空间,只能勉强买了些泡面和鸡蛋。我站在冷冻柜前比较新山和台北的物价,又想着要是有个厨房便能准备什么料理,想着想着脑袋有点恍惚就开始在原地发呆,旁边的阿姨砰一声关上冰箱门我才惊醒准备离开。还未转身,阿姨走过来问我是不是要自己做饭,我有点尴尬遮掩满是泡面的购物篮,却还是被她瞥见了,随后她拿起手中的冷冻鲜虾大馄饨推荐一番,巨细靡遗传授烹调技巧。全联的冷气很冷,台湾的阿姨很暖,于是我的购物篮内又多了一份鲜虾大馄饨。 这次的台风恐怖异常 我躺在房间里,因为没有窗,门也是靠内里的,只听见屋顶传来一阵阵雨水敲打屋瓦声,噼里啪啦倒是有点像深夜的南洋雨,台风登陆了。翌日醒来依旧是连绵不绝的雨水声,吃了暖暖的鲜虾大馄饨鸡蛋汤,又继续深陷在床中。打开外卖软件发现平台直接关闭了,还是非常庆幸到全联买了食材,不得不说那鲜虾大馄饨确实好吃,冷冷的台风天有暖暖的肉吃还是挺满足的。下一次醒来,又到了吃饭时间,边嗦泡面边看《沙丘2》,节奏太慢又让我趴回床上,反正脑袋冻结了也读不了书,索性就睡一天了。这样的台风天,除了不能出门外,也算是岁月静好的。 入夜,筱伦发来消息,说狂风吹得师大分部宿舍仿佛地震般微微晃动,窗边传来鬼魅般的呼啸声,这次的台风比一般的恐怖异常。我在封闭且低矮的建筑内是相对平静许多的,只有走到晒衣服的阳台,才能看见风雨的恐怖。路灯映出风雨的轮廓,如无数箭矢斜斜射下,倏地风又转向,原本左倾的雨水瞬间转向,在空中回旋之际雨水形成一阵惊涛。风雨在空中纠缠成巨大鞭子,无情地鞭在门窗上、路边的大树上、店面的招牌上、路边的机车上,像个暴怒狂躁失去理智的母亲。 风雨过后的清晨,我早早踏上往公车站的路,见证康妮肆虐24小时后的惨烈战况。惨遭腰斩的大树颓丧地耷拉在路旁看着路人往往来来,它的枝丫散落满地,果叶覆盖住了整个地面;沿路的摩托车和脚车如醉汉般卧倒,骨干歪七扭八;店家的招牌破破落落,有的半挂着,有的已踩在脚下;建筑工程的遮羞布被撕碎,像个落魄的流浪汉光着身子站在街头踟蹰;四处可见恐怖的玻璃碎片和不知名的垃圾。 细雨还在空中飘荡,脑袋还在冬眠状态的我撑着伞垂头丧气,抬头发现整个台北早就活了过来。行人避开残垣断瓦踩着雨水、树叶和泥泞大步前进,店家在门口奋力架起倒下的招牌、扫除门前树枝树叶。我想起日本诗人宫泽贤治的〈不输给雨〉:不输给雨/ 不输给风/ 不输给冬天的寒雪和夏天的酷暑/ 有一副结实的身板/ 没有欲望/ 绝不发火/ 总是静静地微笑(田建国译)。 一次次台风侵袭,其实损失十分惨重,但大家都继续在各自岗位努力。我那早已被风雨夺取的魂魄,也应该要快点找回来才行。 往师大的复兴干线破浪而来,我随着人群鱼贯上车,不输给雨,不输给风。
4星期前
2月前
2月前
3月前
3月前
3月前
4月前
5月前
5月前
立冬之际,台北时而阴雨绵绵,温度却始终下不去。整座城市像不想暑假结束的小学生,冬天已经快要来临,却日日困住夏天的温度,甚至不让秋风吹进。一直到游行那天,经过连日大雨,微风刮来一阵凉意,不得不在身上披件薄外套。 我在尘埃般的飘雨中走进咖啡厅,欧立即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欧是我大学时期在槟城剧团实习时的上司,正好在台北进行博士研究项目。我来台北后,经常赖着他带我到处走走。我刚到台北就说想去看看游行,终于等来了这一天,同行还有他来台旅行的好友大树。 游行在这里是可以言说的。可以用任何你觉得舒适的语言,用你觉得轻松的语调,用你觉得日常的心情,说出那在平行世界不可言说的同志游行。 从捷运市政府站出站后,不用导航就能知道集合地点的方向,人潮几乎只涌向集合点市民广场。像蚂蚁闻到甜蜜的召唤,彼此以气味为信号,以眼神为探测,无需言语就能达到默契。我们抵达集合地点前需要横穿一段马路,红绿灯挡在前方,人群堵成一团后自动分流,参加游行的人耐心等待红绿灯,一般群众向左形成另一条动线。60秒红灯的对面是白帐篷林立的街道,五彩的人群窜动,音乐在空中震动。我们在红绿灯前踟蹰,眼前的斑马线犹如护城河,穿过即抵达同志游行的“地盘”。 大树在红绿灯前左顾右盼,有几分误闯禁地的窘迫。他是钢铁大直男,同志游行不在他的旅程计划,只是跟着欧的脚步一起走,没料到游行规模比想像中要壮观许多。我和欧对他几番戏谑逗趣,笑弯腰看见他的影子让细细的雨打得破碎,闪过《孽子》李青被父亲逐出家门之际,在台北的街头仓皇局促满目疮痍的身影。 绿灯亮起,我们如海里成群的沙丁鱼游向深处的虹光。 世界本来就很多元 走到人潮聚集处氛围变得愈发魔幻,雨不见了,仿佛从来也不曾存在一样。人群处处闪着奇幻的光芒,打着赤膊背着翅膀的猛男天使、仅仅以绳索蔽体的中年叔叔、戴着头罩狗链的小男生。有个女孩一身粉红长裙、身披国际皇后小姐的绶带、戴着珍珠皇冠的金发美人,她在人群中像一颗闪闪发亮的钻石,不时对围观者报以女孩独有的羞赧微笑,简直人间芭比。我向她挥手说她漂亮,她开心得像个收到棒棒糖小女孩。回神后想想,要是我向新山阿福街的姐姐们挥手,估计是会被“潘”死的。当然,就算她们不伤害我,我也不会挥手的,因为那里是不可言说的。这里呢?是路人手中紧握的彩虹扇上的标语:Born This Way。 人群聚集在蓄势待发的花车前,花车上都是人类淋漓的肉身,音乐和欢呼在空中扭曲旋转,透过日光投射成人群眼中的彩虹。无论是已经释放肉身与灵魂的,或是根本不打算释放什么的,或是像我这样来凑热闹的,在彩虹的映照之下似乎众生平等,更没有什么奇怪或不奇怪的分别了。 后来,没有太阳也没有雨,我们站在光复南路上等待一辆辆花车经过。花车进行时竟出奇地平静,当然有的花车伴随澎湃的音乐和舞者、展示大胆精致的装扮,但大部分花车只有简单的标志,随行人员穿着日常服装,愉悦且平静地向路人挥手致意,以自己定义的身分光荣坦荡走在大街上。 “为什么有很多异性恋家庭带着小孩和宠物一起上街?” 小孩、狗狗、猫猫与同志游行,我脑子有些宕机。欧呼出一口烟,仿佛早已习惯圈外人的蠢问题。大家都是人,是人都有家人朋友,也可以养宠物。同志游行展示的不限于普遍认识的同性议题,包括双性恋、跨性别,以及因性倾向、性别认同、性别气质而遭遇社会不公平对待的议题。参与游行不一定是为了展示性倾向,有人为了支持家人,有人支持某个议题,也有人纯粹愿意对多元性别表示友善支持。这世界本来就很多元,只不过很多人都只愿意看自己身边小小的世界。 我们尝试跟着游行队伍走一小段,大树从便利店拎来两罐啤酒,和欧在光复南路边走边喝,已经从容地融入人群。 那天,我们如海里成群的沙丁鱼游向深处的虹光。
6月前
不知不觉在台北生活了两个月,也慢慢习惯这座城市的生活节奏。作为年轻人的聚集地,夜晚的西门町总是很热闹,一路上都是各式各样的小吃摊,走在路上是满满的生活气息。奈何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倾盆大雨,只好到屋檐下避雨。 “同学,要试试看刮刮乐吗?”一阵轻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只见一个年轻的短发女子手上拿着一叠卡纸站在我面前,我摆摆手就想离开。 “这完全是免费的!你可以刮刮看!只需要一点点时间而已!”一边说一边塞给我一枚硬币。捺不过销售小姐的热情,我拿起一张卡纸只想快速解决这一场“邂逅”。但“中奖”的字眼熄灭了我的期待。又是一个热情邀约之下,我和她走进了对面的店铺领取“奖品”。 一到店里,销售小姐先让我在沙发上等待。我打量了店面,这是一个我在本地没听过的护肤品牌。听到我是作为交换生来台生活,他们表现出又惊又喜的样子。他们解释,除了马来西亚,他们还接待过许多外地客人,包括澳门、香港、新加坡等。 一阵寒暄后,那位领我进来的短发小姐很快就发现了我脸上的问题:“小姐,这里有一款产品非常适合改善你的黑头粉刺问题!”说完就拿起面前的一款洗面奶在我手背上涂抹,不一会儿手背就出现了因为搓揉而产生的絮状物。她解释那些都是皮肤下累积的肮脏成分,并声情并茂地介绍该产品的功效等等。见我没有表现出排斥,她拿起了面前的产品配套图。 讲解时,还有另一位长发女子与她配合,两个人就像搭档多年的相声演员一样默契满分。我有些苦恼,也有些痛恨自己一开始的不果断,她们热情的态度和耐心讲解最终还是让我买下了那所谓“限时买一送一”的超值配套。 正当我以为事情就此结束,短发小姐提出为我做一次脸部清洁服务。似乎是担心我不答应,她再三强调这一次的服务也是“免费”的。又是一阵慷慨激昂,我就躺在了店里备好的按摩椅上,像砧板上待宰的鱼肉。当时的我还没意识到,这一次的应允又会给对方更多的时间和我“聊天”。 不知经过了多少产品的涂抹,和多少仪器的操作之后,我重新回到等候位上,见桌上依然没有刚刚我所订购的产品。正当我疑惑之时,短发小姐不急不缓地送来一杯热茶。当我还在讶于该店的“贴心”,两位销售小姐再次坐到我两侧。一张巨大的网正在慢慢收紧,而猎物还沉浸在猎人给予的蜜罐里,丝毫意识不到自己身处何处。 脸上的清洁服务还没结束,长发小姐又拿起仪器在我的脸上按摩,我也只能继续等待。这时,短发小姐再次拿起了一张图文并茂的商品配套单,这一次针对的不是2000台币的护肤品,而是那超过10万台币,也就是超过1万令吉的配套。且不说这个数字的昂贵之处,买下的护肤品数量也足以应付未来两年的护肤需求。听到这个巨额的数字,我心里暗暗吃惊,也明白这笔花费的不必要的,但开口时却以更委婉的方式拒绝。 一切都是骗人的! 似乎是我的柔和没有让短发小姐退缩,反而反其道而行之。“嗯我了解你的困难了,那换个方式问好了,你认为一个月的护肤成本大约在200令吉合理吗?”三言两语,就让问题完全换了个角度出发,仿佛是和我站在同一个立场一样,这样的话术让我暗暗吃惊。见我没有拒绝,她便顺理成章说下去。 从刚刚的1万令吉,短发小姐直接“帮”我砍了半价,产品和赠品依然是那么“诱人”。这个时候的我已经在店里待了近一个小时,在两位销售小姐的左右夹攻之下,已经有点“战斗力不足”。见我有松口的趋势,短发小姐马上趁热打铁,但我的心里依然觉得不踏实,于是迟迟没有答应她所谓“错过就不再”的配套。好不容易我的脸上再也没有任何护肤品和仪器,我定了定心,连忙找了个借口到外面和家人通话,也让自己不再处于这样的氛围中。 “这一切都是骗人的!”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我才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突然清醒,同时开始想办法拿回自己的个人物品然后尽快离开。我也终于明白,一再的委婉只会给对方进一步的机会,于是定了定心,再次回到店里。 当我再次回到店里,短发小姐似乎也知道我的顾虑,于是开始转向其他的配套,而价格只需要1000令吉。我没想到她们依然不放弃,但好在我不再沉浸在这张几乎快编织完成的网中,再一次拒绝她们的“好意”。见没有反转的余地,两位小姐最终作罢,这才拿来了我最初选购的产品。真正离开店面时,我才拿起了电话和对面报平安,为了确保一切安全,我和家人的通话从始至终没有中断。 直到从那家店铺走出来,我才真正松了一口气。虽然早前也听过类似的技俩,但没想到真正遇上之后是如此的难以应付。那些所谓巨大好康,背后都需要付出更昂贵的代价。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什么是“免费”的。
6月前
走进中和华新街,放慢脚步细细听,就能听见咖啡店内叹早茶的老先生们用语言钩织而成的移民地图。 旁听华人移民文化课的任务是到新北市中和华新街考察缅甸移民,华新街因聚集许多缅甸移民,也称缅甸街。我对缅甸的了解非常少,能勉强想起的人物是昂山舒吉,还有几年前马来西亚收留的罗兴亚难民。官方对于缅甸街的介绍是:一条全台最多元的南洋料理美食街,聚集了许多从云南退驻到缅、泰的军队或居民后裔。 南洋料理、神秘移民色彩的街道,我跟着段范芳水学姐的脚步踏进了缅甸街。 台北的南洋不是我的南洋 飘雨的清晨,步出南势角捷运站,往前走10分钟左右,远远就看见充满异国色彩的街道。缅甸街与一般台湾常见的商圈不一样,从街口就能发现灯柱和招牌上别具东南亚色彩的图腾装饰。两根方形灯管似的柱子标志“南洋观光美食街”矗立街口,四角嵌以金色雕花,顶上压着个小金塔,由此进入便是缅甸移民的地盘。 走进装饰特殊图腾标记的缅甸街,仿佛走入台北的另一个世界。工作日的缅甸街早晨并没有特别热闹,走在街上的人或坐在店里享用早餐的人有一种与台北的繁忙截然不同的轻松姿态。 我们也顺势融入,悠闲简单在“口福南洋风味”餐馆吃早餐。可我这个南洋姑娘在南洋风味餐厅实在找不到一点南洋的家乡味,没有roti、kaya、生熟蛋,也没有mee siam、mee soto、mee rebus,更没有nasi lemak。我有些黯然,台北的南洋不是我的南洋,是属于缅甸的南洋。缅甸的南洋风味是绍子粑粑丝,微酸辛香的绍子搭配有点像细粿条的粑粑丝,是很陌生的南洋。 再往前,两侧都是缅甸云南小吃店。我们向“瑞云小吃”的老板道明来意,他转身向用缅甸语招呼坐在骑楼叹早茶的老先生们,随后又用普通话招呼我们过去,一时之间我们就坐在一起聊天了。接受我们访问的三位老先生麦朝富、李醒民和林正如是早期(1960-1988年)移民到台湾的缅甸华侨,他们的祖父辈在缅甸落地生根,到了他们这一代因为当时缅甸政府搜刮缅甸华侨的财产,以及种种政治因素,迫于无奈离开缅甸“归侨”来到台湾。 小吃店内贴着一张缅甸与周边国家的地图,他们用手指比划出金三角,指出他们出生的地区,再往上一些是中国云南。地图截断在云南处,他们在空中虚指出祖父辈出生的广东,指向脚下的土地为最后的落脚处,又指向小吃店正对面二楼——中华民国缅甸归侨协会,是他们身居此处的最大原因。他们是多重离散的一代,他们是华侨、是缅甸人、是台湾人。 我循着他们的移民地图寻找语言认同的方向,探索他们的生命原来就继承的语言以及每一次迁移在他们生命中烙下的语言。缅甸华侨的母语一般上是家乡话,通常是广东话或客家话,家乡话是近亲之间的语言。他们在缅甸出生,在缅甸上学时使用的语言是缅甸语和英语。缅甸华侨在台湾生活时,同乡之间的语言非常多元,常用缅甸语、广东话和普通话。每一种语言像是他们生命经历缠成的线,拖着这些线一直往前走,最终钩织成一幅独特的移民地图,用心才能听见的地图。 这幅精彩的地图只能听见,既看不见摸不着也无法传承。他们下一代的生活只使用台湾国语,原乡的距离已经太远,也没有缅甸经验和缅甸血缘的羁绊,移民地图中家乡话和缅甸语被划上了删除线。从血缘上看,他们的后代并没有失去什么,从“华”的血统继承了“华”的语言(这可恶的逻辑黑洞)。于是这一代人的时代结束后,这幅地图将如船过水无痕般毫无踪迹可循。 从此,家乡话是乡愁,缅甸语也是乡愁。他们几乎天天到缅甸街叹早茶,在这里用家乡话、缅甸语聊天,用舌头品尝家乡缅甸美食,用舌头熟悉的语言安慰多重的乡愁。 离开缅甸街前,我们又尝了印度冰和缅式优酪乳,果然不是我的南洋。 或许在某个时空,我的南洋在某处也会成为一条街,大家聚在一起听地图、回味口腔中即将被删除的味道和语言。
7月前
“你要好好吃饭。” 外婆和母亲担心我不舍得过日子,临行前给我包了大红包。张生知道我独处时就会亏待自己,早早预备餐费放在我的小荷包里。 过日子这件事,我觉得最写意的就是自己做饭。有自己的厨房,做自己喜爱的料理,品尝自己用心调理的滋味,生活有了烟火气才更温暖。 想要在台北有个小厨房,得面对两项艰巨的挑战,空间问题和垃圾处理。我尝试在没有窗的房间里设置一个小小料理角落,可惜逼仄的空间让油烟实在无处可去,只能勉强煮汤和面条。能煮汤和面条也算不错了,真正劝退我下厨的是垃圾分类。台湾的垃圾分类不只是分类处理,还实行“垃圾不落地”政策,每天都要定时定点等垃圾车才能丢垃圾。我每天只产生一点厨余,处理起来的时间或许比我做饭的时间还要长,但如果不马上处理,放在没有窗的房间里很容易发臭吸引蟑螂。 虽然无法自己做饭,但饭还是要好好吃的。 溪口街居民多是老人和小孩,日常节奏缓慢安静,几乎没有餐饮店。往捷运站方向走约10分钟有个充满旧时代气息的景美夜市,因附近有景美中学和小学,入夜后人潮涌动,各种饮食店、小吃摊林立。夜市的主要入口处有个非常有趣的古早味游戏摊,整整一排弹珠游戏,大人小孩蹲坐在一起打弹珠。景美夜市几乎不见游客,大多是台湾本地人在逛,但食物售价并不便宜,大部分食物也只能打包带走,不提供堂食。 我喜欢在夜市慢慢逛,看夜里如春笋般冒出的灯火,看琳琅满目的小吃和商品,看大人和小孩发亮的眼眸。夜市里的每个小摊位都像有魔法似的让人看着就想买来尝尝,但吃多了总觉得油腻,甚至有些空虚。 除了景美夜市以外,从溪口街往前直走,经过一个红绿灯后的景华街有一些便当店和餐厅。平日我也会打包便当,三菜一肉的组合经济实惠也营养均衡。有时在学校吃,有时在没有窗的房里吃,吃得很饱,却有点寂寞。 某个午后,我无意中走进景华街的“东京厨房”,一间专卖日式咖哩饭的餐厅。餐厅矮矮小小在一角落,推开有些摇晃的木门,店内有一个料理吧台和几个小桌椅,每个位置都坐满了人。我正好坐在门边面向店外的位置,一大片玻璃窗的对面是充满市井气息的公寓。路上来往的人不多,阴郁的天色仿佛随时会下雨,路人都是本地人,个个老神在在神色自若。 想点最贵的咖哩饭 我看着手机上的电子菜单,其实最想点的是最贵的炸牡蛎咖哩饭,但手指却滑向最便宜的蔬菜咖哩饭。一个人不需要吃得那么丰盛吧?吃不完就太浪费了吧? “你要好好吃饭。” 是呀,我一个人为什么就不能吃得丰盛呢?为什么我不能点自己现在最想吃的牡蛎咖哩饭呢?我的小荷包里有大家给我的餐费,我可以的。 热乎乎的牡蛎咖哩饭搭配当季蔬菜,咖哩、金黄色的欧姆蛋、橙黄色的炸牡蛎、绿色的生菜和香菜、紫色的洋葱碎、黄瓜茄子金瓜芋头地瓜莲藕,淋上一圈油醋酱,撒上迷迭香……简直像幅画的多巴胺配色实在太美妙了。我掉进色彩里的世界,忘乎所以地享受这份美丽,忘记似要下雨的阴霾天色,忘记拥挤矮小还有一点吵闹的环境,忘记今天安排得满满的阅读任务。 细细咀嚼每一道食材的独特风味,感受每一口不同搭配带来的味觉层次,让浓郁的咖哩、清爽的蔬菜、鲜美的牡蛎和饱满的白米饭充分刺激我的味蕾。强烈的味觉满足让味蕾以外的感官暂时放空,不禁微微叹息,焦躁随着叹息散去,大脑进入圣人模式,宁静放松。 回神时我竟然将整份咖哩饭的配菜吃完了,剩下实在吃不下的白米饭。老板娘贴心问我要不要再加一些咖哩把剩下的米饭也吃完,我醉眼迷离摇摇头,如此已是我的极限。 捧着附赠的柴鱼洋葱清汤,看着窗外的台北,安静得像只午睡的猫咪。此时餐厅内的人渐渐散去,我味蕾以外的感官渐渐苏醒,耳边传来了桑田佳祐的〈青春广场〉,轻快复古又有些沧桑。 “老早就回不去那个时候啊…… 在大都会角落孤独着,大家现在过得怎么样?……” 虽然一个人,我很努力好好生活着呢。
8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