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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动

2年前
1961年我进入居銮中华中学就读初中一。当时銮中的新校址刚刚建立,一切从头开始,只有基本的校舍和设施,花草树木还未成长。校舍建立在一个小山岗上,四周都是红色的泥土,我们称之为红岗上的銮中。 銮中当时有一个很大的草场,草场内有很大的足球场。草长起来了,却夹杂着很多含羞草,不利于运动和踢足球。我记得当时的校长王瑞壁先生发动了全校师生,轮流到草场上去拔含羞草。大家用手巾护着手,用钳子去拔,相当“壮观”。 初中时我没参与什么运动项目,只是喜欢踢足球,常常在足球场上奔跑,足球还算踢得不差。初中毕业,高中一月,后离校,去做了劳动者,便再也没什么机会踢足球了。 1968年我“机缘巧合”的进入麻坡政治扣留营,成了政治扣留者。麻坡政治扣留营可爱的地方是它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足球场,足够10个人奔跑追逐,踢一场愉快的足球。我们常常在下午,接近傍晚时分踢球。有时在滂沱大雨中踢球,在积水的草地上奔跑,打滚。雨水、汗水、泥泞和赤裸的身体搅拌在一起,球赛正酣,真够刺激。不论你是大学生、大律师、专业人士、政党领袖、干部,一律平等,都在泥水里跑跳,打滚,我们的友情更加深厚。 我们有时意外的把球踢到高墙外,就向看守员报告:“球踢到墙外去了。”看守员说:“好的,好的。我去把它拾回来。”不久看守员回来说:“球被外面的小孩捡走了,没关系,我去拿一粒新球给你们。” 营方办事处二楼有一扇窗面向营内,窗下还隔着一道小围墙和一扇大铁门。平时营方的人会从窗内观察营内的动态,观察扣留者的活动,同时也看看值班的看守员有否偷懒。当我们在营内搞抗争,示威游行,高喊口号的时候,营方的人就在这扇窗口内拍摄和向上级报告。 我们当时大多二十几岁,有些是还不到20岁的年轻人,天真,顽皮的天性还在。我们在想如何把足球踢进那扇窗口,而又看起来是个意外。我们心里偷偷的笑,如果真的把球踢进窗内,一定是乒乒乓乓,鸡飞狗走的,肯定很有趣,营方也肯定会有相当大的反应。我们几个球友也真的在非正式踢球时,找一个适当位置,比赛看谁能把球踢进窗内。但踢了好多次都失准,真的没人能踢进窗内,又考虑到也许会造成窗内人员的受伤,我们几个善良的人,最后终于放弃了这个念头。 自那以后,我就更多的注意那扇窗口了。我喜欢站在一棵槟榔树下望向窗口。有一天,当我认真的望向那扇窗时,看到一位美少女站在窗前。她正望向窗外,就是这么巧的四目交投。美少女微微一笑,含羞答答的赶快退回窗内。从此以后,每天早午晚我都要望向窗口,虽然不是每天,但总是能看到美少女含羞答答的站在窗前,给我一个可爱的微笑。这个意外的收获,在扣留营的生活中,给了我像踢足球一样的愉快。 我从未忘记那动人的微笑 那个美少女是扣留营的女文员,我记得大概只有两位女文员吧,一位年纪较长,也比较少遇见,他们在办事处内做文书工作。美少女平时穿着马来装,披头巾。扣留营属于监狱部,有时她们也穿上监狱部的制服,戴着帽子。不管她穿着什么,都能突显她均匀而相当性感的身材。一副漂亮的面孔,皮肤白皙,但样貌当然是马来少女,还有一双明亮和水汪汪迷人的大眼睛。她的气质让人感觉到的是友善、亲切、真诚、活泼又带点强悍。面对这样的美少女,哪个年轻小伙子能不心动?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从麻坡县一个小甘榜来的。中五毕业后,家贫,只好出来工作。听说她去政治扣留营工作,一些亲戚朋友,还有她的上司都给她劝告:“扣留营内的扣留者都是坏人、共产党、恐怖分子。千万不要跟他们近距离接触,交谈,也不要看他们,因为他们会通过眼神,影响你的思想。” 但是,她还是偷偷的看了营内的扣留者。有时扣留者因为家属探监,去医院看病,看牙医,配眼镜或其他事务,而到办事处或经过办事处,还是会有近距离的接触。年复一年,时间久了,慢慢的认识到,感觉到这些扣留者不像一些人所说的那么坏,不像一般的罪犯,一点都不可怕,反而是越觉得可爱。他们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大都是知识分子、中学生、学院生、大学生,或是社团、政党领袖,个个都很有教养,文质彬彬,遵守纪律。对这位美少女来说,更重要的是,这些年轻的扣留者大都英俊潇洒,怎不教她心动呢。 “哪个少年不善钟情,哪个少女不善怀春。”就这样,少女常常在窗前偷偷的看我们这群帅哥,同事问她:“你在看什么呀?”少女支吾的说:“我看那棵槟榔树几时开花。”有时候,少女站在窗前太久而遭到上司的训斥。 每次她站在窗前,我便站在那棵槟榔树旁望向她。四目交投的时候,她总是给我一个动人、可爱和羞涩的微笑,然后急速的走进办事处。我也设法找机会经过办事处,尝试和她近距离接触。我看医生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其实我比其他同伴都健康。有一天,我又去看医生,由一位对我们很好的年长看守员陪伴去医院。我们刚刚走出大门没几步,美少女就从外面走来,也许正要上班吧。真的是近距离,我终于有机会和她对话了:“嗨,你好。”她非常亲切的回答:“你好。”她那天没戴头巾,或者还没戴上吧,满头秀发。近距离看她的面孔,身材,哎哟,实在是一位美人儿。我壮着胆子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她亲切地答:“Aziyun.” 自那一次近距离接触后,我们还有好几次的接触。窗内窗外的互望,也变成了通过眼神的情感传递。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政治扣留者从麻坡扣留营集体搬迁为止。 Aziyun这个名字,几十年了,我从未忘记。那棵槟榔树,那个窗口,还有那羞涩动人的微笑,常常在我的脑际浮现。
3年前
01 / 天生天养的菩提树 不知是哪一只鸟,多年前的某月某日,把菩提树种子撒在我家屋顶上。 不知道种子静默了多久,某一天绿叶悄悄冒出迎风招展,主人注意到但无能爬上屋顶把她移下来栽种,只能时不时抬头看菩提叶在风中展颜,心里也留着这份天赐的礼物。 有一天,电工来弄电线时把约两米长的菩提苗拔下来随手丢在我家门前(可能他也爱惜植物,觉得应该好好种在泥土里),但疏懒的主人没有及时处理,等到要拔起来种植时,3米高的她已长出深深的根紧抓一方泥土不放。 主人只好任她继续在电灯杆旁天生天养。但是她长至一定的高度就令人嫌弃,也有些危险。邻居客气地提醒此树会弄坏水管,最好砍掉,但我实在舍不得砍,不仅仅因为那是我信奉的宗教的“神树”,而是她降低了温度带来凉意和绿意,菩提叶也带来不同时刻的美感。当然,最实际的好处是她让我白日泊车时享有树荫。对了,树下一簇叶子旁系了3条红丝带,是给父亲戴过的孝。父亲葬礼后,殡葬礼仪师说那红丝带不要带回家,但可以绑在屋外的树上。 感谢会种树也会锯树的邻居,上周帮我费时修剪。有3位男士帮忙,但我还是舍不得砍完整棵树,我留起了她有用的枝干,尝试第二次移植。 第一次移植是在两年前搬家时,抱歉把她种在新居屋外的大花盆里,限制了她的生长。两年来她长不胖,在风雨中依旧天生天养,不时给愚痴的主人说法。 而原生的菩提树,主人只能不时找人修剪,不让她长得太高,以免触及电灯杆。菩提叶不管世事继续自由生长和开展,爱她的人也只能尽力守护,尽管树的生命和尘世一样——无常。 02 / 母亲的水梅 母亲生前爱种水梅,老家曾经有十多棵水梅,开满小白花时又香又美。她走后父亲没打理,但水梅依旧花开花谢,从来没有停止生长。弟弟两年前搬新家时带走了最美的两盆,带不走的只有在智能手机里的记忆卡长存吧! 母亲送过我两盆水梅,二十多年来活得比人还要坚强。几年前我去姑姑家拜年,表弟指着他家中那一棵又大又美的水梅说是他舅母我母亲送的,我才知道原来母亲喜欢送花木给她喜欢的人以结缘呢。 在老家时我多次听到外婆唠叨母亲种花,因为“没有用的,又不能吃”。外婆半辈子都在种菜卖菜自食其力,她年轻时(70年前)每天挑着重重的菜从旧巴生路走两个小时到吉隆坡大巴刹卖菜,又挑着空空的菜篮走两个小时回家,偶尔有跟她买菜的马来警察送她回来。务实的她从不种花,曾帮我们种了一桶又一桶的玉米和茄子。但不知为何母亲从来不种菜,只种花,会不会是看过她的母亲一辈子种菜卖菜辛劳,所以她不要种?我年轻时只是浇花而不沾泥土,年纪大了才亲自种植,似乎也是一种补偿心理。孩子们把我种的花树唤作杂草,他日见花不见人时才会像如今的我一样睹花思人吧。 除了水梅,母亲也种了多株俗称富贵花的沙漠玫瑰(天宝花)。水梅是坚强朴素又含蓄的花,富贵花花如其名,是俗艳的红色,花开时红得霸气,性格坚强独立的母亲为何最喜欢这两种风格截然不同的花呢?我不认为她是迷信风水说的富贵花会带来财富,但想想她盼望过花开富贵,那也是一般人对幸福生活的期盼吧? 为了纪念母亲,我迁居时第一盆搬去新居的花就是她送我的水梅,同时在旁边特地种的第一棵树也是水梅,而且是种在泥土里,不是花盆。 旧居屋后野生了一棵无花果树,长高后就被违章把厨房搭出来的邻居嫌弃,说是有蚂蚁。但无论我怎样修剪,树就是疯长,如果那果子好吃,我还可以用果子结缘,但那果子偏偏不好吃,落得继续被人嫌的命运。 这一次我把水梅种在屋子篱笆里,总算没有人嫌弃了。她就陪在母亲的水梅旁边,花开时互相映照,悠然清香。但我总觉得植物种在土地上和花盆里的差别可以给教育工作者和治国者很大的启示,那就是限制与不限制生存和发展的巨大差异。 无论如何,花木有情,生命力旺盛,比人活得长久。六道轮回没有植物可供选择,但阿弥陀经极乐国土里有七重行树,若在人间能长成一棵平凡的大树日日吸收日月精华,与天地共呼吸,说不定也会明心见性,菩提花开…… 03 / 蝶豆花 天长地久有时尽 花开花落无绝期 我家第一棵蝶豆花是老幺昀的保姆送的,我唤她花安娣,因为她的名字有花。 花安娣人如其名,爱种花,家里种满了花,也喜欢送花给不懂得照顾花的人结缘。 她送我的第一盆植物是俗称富贵花的沙漠玫瑰,但我没种活。我发现只要是需要放花肥的花我都没种活过,因为我都让植物天生天养,除了每天浇水(洗米水和洗果汁机的蔬果渣水),我未曾买过肥料。 她送我的第二盆植物是发财树,多年来她好像没怎么长大,但也没有枯死,有时会冒出一两棵叫叶落归根的植物,我也没打理,让她自由生长就是。 花安娣没有气馁,继续送我第三盆植物结缘。这一次就是蝶豆花了。 蝶豆花的生命力有多强?看我家的蝶豆花就知道了。从花安娣送我那小小的一棵,到后来疯长的几棵,疏懒的主人很少打理,蝶豆花都是自己繁殖,长了一棵又一棵,我只负责分盆,让她们有多一点土地和空间。她的茎很细,长大后却很强韧,不易折断。紫蓝色的花朵开了一朵又一朵,我从来没有晒,要泡茶或煮蓝色的饭时就采几朵,采不完也没事,让花自己继续长就是。花有花的生命,不需主人多事,花儿会自在生长。就像野生的菩提树,主人只管欣赏,树竟然会报以满树的绿叶和凉意。蝶豆花更殷勤和实际,给主人可以喝的饮料和做成蓝色的米饭(去年我和大小孩还用蝶豆花做汤圆),就像世上许多永不言倦的妈妈,她们只求付出不求回报,用永恒的耐心与爱心不断灌溉孩子们的生命。 感恩上天曾派给我和孩子一个爱花爱孩子的菩萨,照顾了昀18年,也帮了我18年。安娣在昀差不多满月时搬来我家附近,是陪月婆的老朋友。陪月婆满月后离开,安娣就开始每天走路来接班。从昀满月第二天到前年母亲节后两天的早晨,花安娣在她的家安详离世,她一直是我们家的一分子,在我不在家的时刻照顾昀直到她离家赴台深造。记得昀赴台前,我们一起去吃饭,饭后她拖着背已有一点驼的花安娣的手上车的背影让我特别感动。是的,花安娣是上天派来的菩萨,守护了孩子18年。也许从小特别善良和善解人意的小孩给过晚年的她一些欢乐,但是我肯定她给小孩的绝对远远超过小孩给她的。 花安娣离世前几天,我和老二晴去探望她时,她说她梦见了一个满地黄金的地方,那应该就是她想去的乐土吧?她常说有一位视她如母亲的善心人每周末带她去佛堂听经,让她带回家满满的法喜。那天送我们走时,她在门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得闲载我去你地嘅新屋睇哈(得空载我去你们的新屋看看)。世事无常,不只是行孝不能等,很多小小的承诺都不能等。我没有机会带她去新居看看,但我带去了她送我的发财树,还有两株蝶豆花。人不在花在,生命力特强的蝶豆花,在我家屋前屋后,没有一天停止过生长和繁殖,仿佛一辈子要重复告诉我她的身世她的意志,花开花落,永不止息。 【后记】 这3篇植物记事写于2019年5月,那是父亲离世后的一个月,我重拾文字疗愈伤痛的日子。那时只在个人脸书跟亲友分享,没有想过要公开发表。今年有机会重新订阅报纸(之前那位派报几十年的派报人意外去世后就再也找不到人派报了),才想到集结成篇投稿,以记录一些无法忘怀的植物与人事。也许文字的本质是虚幻的,但是进入回忆和怀旧的年纪,看到文字再现在实体的报纸而不是虚拟的所谓元宇宙,那种心动和悸动仍然很真实,让我重新握笔,不,是重新打字,打出记忆深处的一点动心。
3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