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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

居住在台中的姐姐刚生了女儿,于是我就有了成舅感。 7月杪,李女士飞往台中探望她素未谋面的外孙女,我从北部下来,陪同她这段时间在台中的行程。虽然台马两个地方的文化属性接近,生活在此处可以很轻易地转换自己的生活方式,但对于一个初来乍到的旅人而言,依然会有许多无法适应的地方。李女士在台的这几天都在和我抱怨,旅店提供的早餐不好吃,也找不到想要喝的咖啡,即便是便利店的热美式、拿铁或速溶咖啡都不符合她想要的味道。于是想劝勉经营奶茶店的台湾女婿去销售马来西亚的白咖啡,但这都被李女士的女儿否决。这背后牵扯到许多地方文化的因素,即便语言与肤色相同,我们依旧无法将自己的文化喜好想当然耳地套加在其他文化身上。 文化是如此,人也是。每个地方的文化都是独立的个体,一个文化接近的马来西亚人到了这里,都会感到隔阂的不适应,更何况是其他跨越种族和语言的人呢?许多文化从来没有接受的可能,只有勉为其难的习惯与妥协。这令我想起过去曾到台文所上课的日子,当时旁听了一门“跨国移动”的课程,内容涉及跨国的移民、移工和外籍新娘等课题。这三者的共通性都是一个来自贫困的“第三世界”居民,如何透过人口流动的方式,去寻找更好的生活。 外籍配偶无论是婚姻买卖或自然结合,对于现今社会早已不是什么稀奇的话题。但很少会有镜头关注到他们的生活,尤其来自贫困地区又从事轻微工作的移民配偶,缺乏个人发声和露面的渠道,逃跑、愚昧和骗取居留的刻板印象更是形塑出社会负面的形象,成为隐藏在城市中的阴暗面。比起来自贫困国度的居民,人们更愿意去关注那些来自发达国家的光鲜亮丽新移民,为何在自己的国家生活,又如何夸赞自己所处的这个地方,来从中获取文化的优越感。这不仅仅是发生在台湾,同样也可以是马来西亚。 这就显得马尼尼为所写的故事为何如此珍贵。她在2013年出版的《带着你的杂质发亮》中诉说:“十年来,作为一个被视为弱势的外籍女人,我成了一只动物。我的作用是生育、煮饭。当我反抗这一切,我的婚姻就毁了。我知道,我只能隐匿地说这些话,没有报纸愿意刊登这样的文章。”书中内容讲述自己为了居留在大学毕业后就跑去结婚,随即被围困在婚姻生活,并展露出对丈夫、家婆和小叔全家的不满,颠覆人们对外籍女人在新家庭中的悲情想像。 外籍配偶在许多人的想像中都挂有一种弱势标签,特别是来自贫困的第三世界东南亚的婚姻移民——年幼贫困辍学,为了生活嫁来这里,展现出刻苦耐劳,贤良温顺,以及带有点悲情的模板故事,一再地在影视剧中上演。(他人对于东南亚国家的想像,如同我们对欧洲的想像一般,许多人都说不出英国、斯洛伐克、罗马尼亚和立陶宛的差别,反正都是差不多的欧洲国家。)我们无法反驳这世界确实有许多这类群体的存在事实,但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无法将别人的文化、故事和背景再套加在其他人的身上。曾听马尼尼为在她的讲座中谈及,即便居留在此地那么多年,也拥有一张硕士文凭,却还是收到过政府的招生通知,内容是为了帮忙外籍配偶更好的适应当地,而邀请去上识字班的故事。荒诞的故事仿佛一再强调,即便自己拥有多少成就,却还是会被归类为一个弱势外籍女人的想像中。 台中的姐姐与我透露,她赚的钱其实比她的台湾老公还来得多,开着十几万的日产汽车,租了间四层楼的房子,有一层是自己的工作室,还养了三只猫。这三只猫叫什么名字我从来都没记住,反正黑色的就叫hitam,黄色的就叫kuning,虎斑纹路的就叫harimau,骄傲地一再和其他来过她家的人如此介绍这三只猫的新名字。对于命名,我保持着满满的成就感。 相关文章: 【专栏.月儿弯弯照】胡玖洲/导生宴 【专栏.月儿弯弯照】胡玖洲/虚化的写作 【专栏.月儿弯弯照】胡玖洲/驯化
3月前
趁我还没有在这里 为三餐奔走 还可以为它写一些句子 像写一首诗 趁咖啡因还没有脱敏 趁仍能做梦 我也已经那么多次站在对岸 看江面上入港的邮轮 从南到北 (我也像这样) 往返 趁滨江还不用来通勤 而是沿着江风绕过的长堤 向前骑行 银色的森林 玻璃是叶 我犹如一只候鸟 沿岸低飞 东方明珠放在左侧 好看的云 也放在左侧 心事暂搁 趁我还只在10号线平移 国定路到邯郸路中间 暂且插入了一条四字开头的、 狭窄的“弄” 作为我容身的坐标 虽然真正的春天 一直不来 但我暂且还能看那些粉白的玉兰 再开两遍 最初充满消毒水和酒精的空气 已经在校门口 烤淀粉肠的味道里 全碎掉了 我和他们沪漂的人 不一样 我常常从一个 以学校命名的地铁站入口 躲进去 像躲进一个 有4年限期的防空洞 出站的时候 要去扫开二维码 给驻唱筹药费的单亲妈妈 转账5元 趁日夜还分明 那么上海 可以早起晨跑 也可以是大学路的小酒吧里 一个酒瓶翻倒的通宵 夜上海 日光暗下去 预示年轻还剩一半 我尽管小如蝼蚁 也曾命定 在失火的前夜 走过一条 名字很长的路 又在新闻上怪异的时差里 见证它的死 上海是不夜的城 失眠的人 早起的人 屏幕的光亮起来 夕阳是光荣的圣火 在写字楼的方格里 向西点燃 虽然沪上多雨 但太繁华 所以不能算江南 (江南只在梦里) 淮海中路向北延长 南京东路一直到头 坐一次虹桥的绿皮车 一听到浦东就有了乡愁 趁着还能 像那时说来就来 趁我说走就走 “上海很繁华吧?” 那么 外滩,和平饭店 只是路过 就不讲了 有些人也只是路过 也不讲了 但我可以拿着一杯 巨冰碰撞的廉价咖啡 判断出自己和上海的接口 是否兼容: 2024的上海不贵 “一杯馥芮白 53块” 我22岁的上海 不便宜 53块 一杯馥芮白 相关文章: 邱然/灵隐寺 邱然/在路上 邱然/给历史以老去的一粒灰尘
6月前
术后出国的第一个行程,不是旅游,而是回乡祭祖。 疫情3年,加上各种因素,经已多年没踏上中国土地了。以往每年总是要走那么三两趟,无论是开会、旅游或访友,不亦乐乎。然而,随着年事渐大,这种随兴的出行概率,想必会越来越少了。中国河山广阔,三十多年来,想去的、想看的,大部分都已经遂了心愿,了无遗憾了。 木棉盛开时节 这次回乡,感谢女儿全程陪同。她从香港出发,我从吉隆坡启程,约好在厦门机场大厅会合,没想到母女俩却在入境处同时出现,大呼巧合,喜出望外。 首站厦门。3月下旬的厦门,虽说还不到莺飞草长的关键时节,可木棉花先是报春来了,看到木棉树上一簇簇怒放的花朵,还有掉落一地的殷红花瓣,旧时记忆突然浮现。记得当年在厦大求学时,看到校园内有些女同学,刻意地将飘落的花瓣,排成一个心形,然后摆出不同的美姿,请人拍照,一脸喜悦的青春笑靥,令人既羡慕、又妒忌。 蔡师母将午餐设在厦大附近的南普陀寺的“莲花苑”(南普陀寺建于唐朝,由于它处在中国佛教四大名山之一的浙江普陀山之南,故名)。应我的请托,她还代约了当年指导我毕业论文的陈荣岚教授,中文系黄香山教授,遗憾的是少了一人,她的先生,是我亦师亦友的蔡师仁老师(其父蔡吉堂是弘一法师的好友),在疫情期间不幸染疫去世。随后他们还提及了多位厦大老师也因此故世,听后无不感叹世事之无常。 品尝知名素菜 南普陀素菜闻名遐迩,本身在此用餐多次,其中有一道是我最爱的芋泥。座中老师指着一道名为“半月沉江”的素菜说故事。他说当年中国作家郭沫若在此品尝之后,回去还为之咏诗一首呢。2014年“海外女作家”双年会选在厦大举行,当时主办方也特别在此设宴款待代表们。每当一道素菜上桌时,都引起了作家们的啧啧赞叹声。有两三位作家回国后,还为这一次素宴的典雅名称,味道、摆饰等大作文章呢! 厦门变化很大,不说18年前曾到过的女儿,就是相隔数年的我,也感觉它已经不复是我印象中的厦门了,既熟悉,又陌生。第一次到厦门是1991年,那年是接受“海外教育学院”35周年院庆之邀。此后每逢学院和厦大逢5和10院庆和校庆时,我们这些海外的校友,都会接到回校参加庆典的邀请函。也在这一年,认识和访问了居住在鼓浪屿的中国着著名女诗人舒婷,再见时,却是在23年后的海外女作家双年会上,乍见之下,无不感叹时光的飞逝。 申遗成功的泉州 被誉为“海上丝绸之路”的泉州,已经成功被联合国科文教组织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它也是父亲的故乡。 从厦门到泉州,103公里,如今交通极为方便,乘搭动车,车程只需一个钟头。遥想1991年第一次回乡寻根时,道路还不是那么顺畅,搭乘大巴,还得历时三个多钟头,与现在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父亲当年购买的祖屋,虽然位于繁忙的大街上,但因为年久失修,曾经在远洋货轮当机械维修员的堂弟,听闻当局将进行城市重建,因而不敢大事修整,其实也没这个经济能力。3年过后,当我再次探访对方时,赫然发现整个市容经已面目一新,他们一家三口,也顺利搬进了一栋设计新颖的四层楼公寓中的一个单位。 经已去世超过一甲子的奶奶,坟墓处在泉州城郊一片阴凉茂盛的龙眼园中。 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一行四人,在弟媳和侄女的带领下,拨开草丛,轻易地找到奶奶的长眠之地。坟墓早前已经被清理干净(由当地一个单位负责,付费即可)由于防火条例严苛,现在已经严禁焚烧任何纸质祭品,迢迢数千公里,只能馨香一瓣,跪拜先祖,略尽为人子孙的一点心意。 隔天早上,母女俩又再度仆仆风尘地从泉州赶往南安乡下,祭拜爷爷。 故乡变了样 当车子一进入这一个共有500户苏姓集村时,眼前不觉一亮。 之前大部分低矮简陋的房子,大部分换了新装,重建成新式整齐的小洋房,原本窟窿处处的小路,都改成了平整、干净的洋灰路。令我瞠目的是,一栋栋拔地三四层高的豪宅,一栋比一栋豪华,像是PK似的。我开玩笑对侄儿说,这样的房子,在香港大概只有李嘉诚住得起。然而,据说这些豪宅大部分都是空无人居,原来屋主都在外地谋生打拼,只有春节回来小住一阵子。以前从事农耕的田地,包括弟媳一家的,大部分出租给了外来的大企业,以科学和现代化的技术,种植蔬菜外销,然后每年付给地主们一定的租金。 这次还意地外发现,就在爷爷老屋旁边,出现一栋刚建好不久,设计庄严,气派典雅的祖厝(有别于祠堂),是当地乡民筹资160万人民币而建的,既是乡民情谊依托的中心,也是苏姓列祖列宗世代的神位集中处,爷爷的名字也位列其中。著名散文家刘亮程,在一次演讲中,在描述自己的故乡时,有这么一段话: “每个人的家乡都是个人的厚土。这是我们的乡村文化所构建的温暖家园,在这个家园中,每个人都知道要回去的那块厚土,要归入的那方祖灵,要位列的那册宗谱,是此生最后的故乡,在那里,千百年的祖先已经成为土、成为空气、成为天空大地。” 说得好! 两个曾经到一线大城市闯荡打拼有年的侄儿,年过半百,落叶归根,回到故乡,在当地干起了自己熟练的工作,闲时与友好喝喝茶、聊聊天,过着一派“知足常乐”,水波不扬的恬淡悠然日子。 说实在的,这次的爷爷故乡行,让我很难与三十多年前第一次看过的那个破落、脏乱、房屋简陋画面连接起来。或许这也是在新闻中常听到的“乡村产业振兴”的一个明显侧影吧? 注:本文题为〈回乡偶书〉,乃是借用唐代诗人贺知章的同名诗名,但我们的心情截然不同。南安是爷爷的故乡,曾经下过南洋(马来西亚)的爷爷,就不知道当年他回故乡后是怎样的一种心情?至于自己,自从第一次寻根后,已经到此多次,看到爷爷的故乡今时不同往日,且不断在进步中,我在想:若他泉下有知,应该会感到无比欣慰,因为乡人再也无需为生活流落他乡,漂泊海外。
6月前
父亲于二战后,独自从中国来马来亚谋生。初期做水客,替人携带物品往返两地,因此能常回故乡探望及支付家用。不久父亲在乡下成亲,夫妇双双赴马开了间小洋货店。随着9个儿女出世,家庭开支飙升。但父亲依然竭尽所能,不时寄钱回乡。于是家境捉襟见肘,导致无能力再踏足乡土,成为毕生憾事。 我们小时候从不明白父母既已在此地落地生根,何以还对故乡念兹在兹。我们不满,觉得利益被素未谋面的亲戚剥削。但慑于父威,不敢表态。 父亲与家乡的兄长有家书来往。我们欺父亲不谙英文,将中国来信放进标明Bill (账单) 的收信袋,以示无声的抗议。 平心而论,伯伯信中只报平安话家常,从不要求钱财物质。有次提到屋顶严重漏水,父亲赶忙汇钱回乡。结果我们的过年新衣就此泡汤。 1982年父亲往生。彼时中国经济开始增速,我们不再寄钱回乡,惟鱼雁依旧,母亲口述,我们执笔。母亲是童养媳,婆家即娘家,所以跟父亲一样,对故乡甚为眷恋。母亲多次申请回乡,终于在1988年获得准证,可惜她已病入膏肓。夫妻同命,至死无缘再嗅乡土味。 母逝后,我们搬了家,不再与伯伯联系。本以为我们这房人家,已从伯伯记忆里抹去。殊不知于2013年,伯伯的孙子辗转通过大哥的客户,把电话号码交予大哥。 于是大哥与伯伯的孙子,即我们的堂侄,借助微信,恢复两房的联系。堂侄三不五时力邀我们回乡走走。盛情难却,于是今年兄弟姐妹4人,踏上神州。 甫出机场,堂侄一眼认出大哥,红着眼眶说:叔叔姑姑终于回来了。走,回家去! 途中,他的父亲,即我们的堂哥,频频致电问何时抵家。在离家约100米处大路旁,两位老人家拄杖,颤颤巍巍立于冷风中,殷切望向来车。大哥感动地熊抱堂哥,哽咽无语。堂嫂在祖先牌位上香念道:子孙从马来亚回来了,保佑他们健康平安发大财。再度惹泪。 接下来的4天,我们犹如参加了免费的梅县永定旅游团,因堂侄不让我们付钱。且餐馆商店小贩景点门票处皆称没散钱,不收人民纸币。我们抢着用支付宝结账,却永不及堂侄手快。 叙旧时刻,堂哥夫妇将往事娓娓道来。那久违的乡音啊,摧人泪下。朦胧间,仿佛回到小时候,一知半解地听父母话家常。念旧的堂哥还保留着我父母的卧室,置身其中如进入时光隧道,看到年轻夫妇喁喁细语,憧憬未来,却从没料到他们会客死异乡。我想,如果父母是被火葬的,我会把骨灰撒在这故乡土地上,以圆两老夙愿。 堂哥说他父亲千叮万嘱,须牢记马来亚的叔叔曾无私地伸出援手,助他们渡过无数个难关。所以堂哥自从家境渐好时,就千方百计寻找大马亲人,以再续亲情。 我们得到贵宾式的待遇 很快的,这趟回乡之旅到了尾声。临别依依,我们给堂哥夫妇深深的拥抱。我们这一代人,和先辈一样,情感内敛,爱在心里口难开,更甭说拥抱。是以我们从未拥抱过父母,极为遗憾。此刻拥抱着堂哥夫妇,宛如父母就在怀里。感受着前所未有的温馨,泪水溢出眼眶,对父母澎湃的思念也似乎得到了宣泄。 我们得到贵宾式的待遇,无以回报。于是往机场途中,趁堂侄不察,将身上的人民币悉数掏出,放进几个红包袋,藏在车内。等进了候机室,方拨电告知堂侄,我们留了小小心意。 我们对家乡亲人的心态,从小时候的埋怨、青春期的抗拒、成年后的漠不关心、至初会面时的猜忌,全是负面的。然相处几天后,发觉亲人是坦荡荡的君子,真诚热情地招待我们,令一开始存有些许小人之心的我们惭愧不已。进而觉得父亲付与血浓于水的亲人毫无保留的信任与爱护是正确、义无反顾的。 从父亲这心态,我们始悟当年他为了我们的温饱,选择不回乡,牺牲了他与亲人的团聚。想想祖母日夜盼儿归,父亲却无从再侍奉,他内心是多么的煎熬啊!祈望父母与先人们已在天堂欢聚。谢谢您,爸爸,那些年,您辛苦了。
6月前
前些日子去考察,我买了导游写的书,一本关于当地史地资料的出版物。虽然是华人,我猜大概也不是说方言的家庭,因为她的英语说得很好,广东话却听上去有点生疏。书是全英文撰写,内容大都是经过考究的史实,偶尔夹杂当地居民口述的传闻,结构严谨,读着像学术期刊论文。她看待地方、建筑和历史的角度和我想像中文史地专业出身的人不太一样,听她的叙述总觉得少了什么。但毕竟是道地的人,她知道很多细节,比如五角街走廊上方楼板用来窥视店铺门口的洞、药局门口扇门圆柱木条的顺序、上世纪的花街遗址、从书籍和网络无法寻获的人时地事因果。 她说的锡谷故事很动人:从海外漂泊而来的一群人,早上做着割胶和锡业的粗活,晚上流连于烟花柳巷,生命望不见尽头,但每个明天都可能是生命的句点。他们被世俗所扰,深知终生无法再次回到故土,便向着末日狂欢,最后被葬在村子的后山里。后山铺满茂密的树,不如其他村镇的坟山壮阔明亮。他们在远离故乡的土里,成了无名无姓的齑粉。 “这是拿来做什么的?”我们团队集合的庙宇对面有个戏台。我当然知道那是戏台,不过我很坏心眼,就是想听她解释。“是给中国歌剧用的,”她说。我从小受的西洋乐教育作祟,实在没办法把西洋“歌剧”和“戏曲”作联系。她用英语回答:“是给皇帝听的,然后老百姓说他们也想看,便有了戏曲。”我心中警铃大作,西洋乐确实是给“西方皇帝”听的高雅艺术,但歌舞以外,那些讽刺官场、志怪、低俗、歌颂百姓的民俗产物,戏剧杂曲,皇帝能听得多少?万一有皇帝角色的剧本那还得了。 我没有继续问她那这戏台是不是唱京剧的,因为会显得我很无知,我也只听说过霸王别姬。她继续描述了花街的历史,矿工们如何迷上赌博、嫖娼和鸦片。我逐渐发现她对鸦片的看法也和我想像中的不太一样,她的话语间少了应有的沉重,介绍的时候某些应该浓墨重彩的地方忽然变得空白了。我推测她不知道鸦片战争的细节,或者至少不太清楚,这让我很惊讶,因为这篇锡谷故事的开头应该是鸦片战争。她在看枯萎的枝叶,我在看地底腐朽的根。她把书写完了,写了应该写的,但像是只写了一半。 没有人能明白我的问题 整个村镇都流着他们故乡的血,连锡谷里废弃的湖都是。我们考察的地点在“澳门街”,她解释的时候我一直在走神。我看着路牌,脑里一片空白。她是阻止政府改掉这条街的名字的功臣,整个村镇过去两百年间曾经存在过的人都应该感谢她,因为就算很多人最终无名无姓,至少这条街不会。“澳门”这两个字承载的历史意义实在太过沉重,字体上面也流着故乡的血。这个地方的一切都是割离的。矿工的昼和夜、路牌的现实意义和历史意义、同一条街上的福建庙和客家、广东庙、她没写的上集和我买的下集。空巷里静得可怕,里头曾经有很多惊叫和鲜红的血,暴力的斗争,一字一句都是我曾在教科书上读过的。这些曾经离我很远,现在就像宿命一样都摆在我眼前,我无法不震颤。我什么都没看见,但像是什么都看见了。 迷失在空巷里,我都快忘了自己是来完成作业的。离开之前我采访了一些村民。他们所有人都比我更清楚这个地方的意义,我却还是要问他们每一个人:“对你来说这个地方什么东西最重要?”没有人能明白我的问题。我在内心哭喊: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知道?回到学校把转译的工作都完成后,我依旧没有找到答案。 这个地方的名字有很多待考究的来源,最可靠的据说指的是船只停泊用的木桩的意思。这个意义和现实也是割离的。因为他们都觉得不重要,所以这个地方可以无名无姓。到底是什么不重要?
9月前
清明扫墓,一般按逝者的辈分规定上坟顺序。从家族第一代人的墓地,扫到近期去世的亲人灵位,这是我家上坟不成文的规矩。其中,除草与补漆是扫墓的例行工作,后者更是我的分内之事。 母亲家族至今繁育了五代人,最先移民的男祖祖与女祖祖(笔者家中惯用称呼,分别指曾祖父及曾祖母)死后埋葬在名为邱公司的墓园,由于去世年份相差35年,夫妻俩分隔了一座山丘,18年前去世的外公亦长眠于此地。但外婆3年前离世时因空地不足,加上生前没有购买与外公合葬的灵位,只能火化后住进灵骨塔,成为我家第一位火葬的先人。 土葬与火葬的明显差异,在于能否履行“扫墓”。以我家先祖的处理方式参照,择火化者为子孙提供便利,无需劳烦后人祭祀时顶着大太阳擦拭墓碑、除草等琐事。虽然省略了许多繁文缛节,却也同时丢失了扫墓的神韵。 每当我扫完男祖祖、女祖祖及外公的墓,再到外婆的灵骨塔祭拜她,心里总觉得少了什么。反之,打扫男祖祖、女祖祖及外公的坟墓时,因得以碰触墓碑而有感受深切。对我而言,年代越久远的墓碑,越具时代感。3位先祖因立碑的年代不同,呈现出独特的墓碑特色。每年必扫的3座墓之中,最让我难忘的便是男祖祖的坟墓,为他的墓碑补漆,使我走近了他的故事。 天未亮,我和家人就领着祭品及扫墓的工具,为家族第一位移民到马来亚的先人——男祖祖扫墓。旧时墓地规划不妥,如何穿越凌乱的墓,找到没有门牌号的墓既是考验,亦是家族记忆的传承。为了辨识男祖祖的坟墓,干爹以一棵老树为记号,凭感觉沿着老树直走,寻觅男祖祖的坟墓。我跟在队伍的后头,时而避开踩到别人的坟,显得战战兢兢,不清楚自己究竟越过多少坟头,走了多少步,才终于走到男祖祖的坟墓。抵达墓地后,长辈分配工作,妈妈用湿布擦拭男祖祖的墓碑,将红漆和毛笔递给我,让我补漆。我铺了一层旧报纸,跪在墓碑前,思考如何下笔。 男祖祖的墓碑是一块未经打磨的石头,墓碑上雕刻的文字深浅不一。我用毛笔沾了红漆,决定从中榜的“显考陈焕栋之墓”着手。左手摸着凹凸的墓碑,右手以握毛笔的姿态临摹中榜的字迹,写到陈焕栋三个字时,内心充满感触。说来惭愧,我对男祖祖的认知,竟停留于纸扎衣物的署名。打从会写字开始,妈妈就教我在纸扎衣物上标注祖先的姓名和忌日,七八岁的我常常写错男祖祖的名字,不是把“焕”字写成“换”,便是“栋”字少了木字旁。我把纸扎衣物当习字帖,用黑笔在上面涂涂改改,用了好几年的时间,终于记住了男祖祖姓名的写法。 写完中榜,我微蹲,为颜色脱落的“福建南安”补上红漆。适才经过的许多大大小小坟墓,发现几乎所有逝者的墓头,都会以最大的字形,刻上各自的籍贯。男祖祖的墓头雕刻的“福建南安”,是一个我暂未到访的乡土。6年前,干爹曾经到南安寻根,他发现男祖祖的故居已成为废墟。从他录的视频和相片,只见红砖堆砌的断壁残垣,杂草丛生。想到现实世界里,男祖祖那个已经被岁月摧残的老宅,我慢慢地填补“福建南安”4字,似乎填平了男祖祖日思夜念,却再也无法归返故乡的遗憾。 发现男祖祖的离世年份 填补了墓碑上的大字体之后,我换了一支小楷笔,将笔头弄得又尖又细,继续未完成的部分。我在墓碑的右上角赫然发现忌日的年月日。关于男祖祖的生平事迹,家人知道的确实有限,我们也只知道他去世的月份和日期,不清楚具体年份,如今这个秘密意外被我挖掘,甚是高兴。我按捺着兴奋,顺着浅浅的雕刻痕迹,把近乎脱落的年月日补上。写罢,男祖祖的忌日浮现——乙酉年农历八月十五日。 有关男祖祖的忌日,传到妈妈那一代便剩下月日,我们只知道他是中秋节那天去世的,不确定他在哪一年往生。如今迷惑多年的答案浮出石面,在场的家人前来围观,仿佛发现了很大的秘密。我悄悄地背起了年份,回家后立刻检索农历与西历对照表,发现男祖祖是1945年离世的。 乙酉年,即是西历1945年,这组年份,我曾在历史书读过,那是日军在侵略马来亚3年零8个月后,无条件投降的年份。掐指一算,日军撤退的日期与男祖祖去世的日子相近。厘清男祖祖的忌日后,先前的兴奋顿时被复杂的情绪取代。男祖祖生于战乱的年代,饱经苦难,离散至他乡。得知男祖祖死于纷乱之年,我一心在想,不知道他是否在有生之年见证过和平。 写完忌日,墓碑剩下孝子孝孙的名字。环视参与扫墓的家属一圈,我发现除了外公,榜上有名的孝孙几乎都参与了扫墓。我抬眼望向妈妈、干爹、舅舅和阿姨的除草背影,突然想对男祖祖说,你的子孙真的没有忘记你,但是他们已渐渐老去。近年,家族扫墓的主力军渐渐交付到我辈手上,母亲那一代逐渐成为乐龄人士,无法像当年干粗重的活,于是,我们这群“榜上无名”的曾孙辈,分工学习扛起扫墓的职责。 在我所负责的小小墓碑,补漆演变为一门大学问。天色昏暗,我看不清字迹,便以手机的手电筒照亮墓碑,摸着石碑深浅不一的文字,我边补边猜,耗费了不少时间。家人除完草,我尚未填好男祖祖墓碑的字迹。由于时间紧迫,我们必须赶在7点半前到女祖祖的墓地扫墓,小我5岁的表妹便协助我把余下的字迹补齐,子孙随即轮流上香,压黄白纸,焚化祭品,男祖祖的扫墓仪式便告一段落。 男祖祖的故事,写在墓碑之上,也写在墓碑之外。那些在墓碑上镌刻的痕迹,谁能保证它能成为永恒。男祖祖墓碑上的字,犹如家族不可忘却的正史,而没有记录在碑上的插曲,经上一代人口耳相传,更似家族的传奇。为男祖祖上坟补漆,我所写的那几个大字,不过是填补家族记忆的空洞而已。
9月前
北方国家入冬了,夜加长加深;南洋这几天早晨却是日出提前,且都意外地凉,适合散步,也适合思考。 一边吃着早餐,一边瞥见手机上学生转发了龙应台的脸书文章。谈到《目送》,原来〈散步〉一篇成了今年独中统考的白话文理解题目。有本地学生传了讯息向作者请教,于是作者龙部长亲自回应,并附上了一两考题,还邀请她众多脸友一起发挥文字想像,只不过她不是考试局,没提供答案。 记得大学教授说他和名作家简媜是邻居,曾聊过试卷上的阅读理解,结论是当作家遇到自己文章变成的题目时,得分未必比学生更高。出题老师的心思难猜,我想大家也挺好奇作家本人会不会答对吧! 考题说古代诗歌中的燕子常是漂泊的象征,然后要考生略加说明“漂泊的燕子与作者的母亲有什么关联”,相信了解中国近代历史的考生不难回答。龙应台是台湾作家,所以要想到她母亲那一代人就是在内战中被迫搬迁,永远地离开了内地省份的家乡,跟着国民政府转进,漂泊到台湾,成了外省人。然而文章中并没有提及太多的漂泊,有的只是作者和朋友之间的简单对话,她回到家陪伴多疑失眠的母亲,决定清早4点出门,牵起她已经失智不识字的妈妈的手,说去路底永和豆浆店吃豆浆──浙江淳安的豆浆。 散文是生活的映现,直抒胸臆。我用谷歌地图查了屏东潮州的永和豆浆店,一共两家,一家傍晚5点开到早上8点半,另一家4点开始营业,那时间果真“灯火通明”。深巷寒犬,路旁电线杆上有许多燕子,地面上有一条很长的白线,是燕子屎。龙应台写这样的燕子成千上万,凝结在夜空中,她仿佛压低了声调在诉说一种悲凉。燕语呢喃,轻唤离家的小燕,忘记自己曾经离家,她母亲美君也是一只燕子吗?燕群的身影与美君叠合在白线上,翘望春天。 照我们学科的训练,标准答案通常是这样写可以深化感情、凸显主题、渲染氛围,然而真的是这样吗?我又迟疑了。作家停笔在这里,是要说外省籍老人脱离社会,走不出时代的伤痛,默默黯淡在黑夜里,甚至遭到人的嫌恶? 怀乡主题写了好多年,一代人青丝成雪。台湾独立与统一的问题总是在临近选举时被政客拿出来大声嚷嚷,什么“九二共识和平发展”、“今日XX,明日台湾”、“票投XX党,青年上战场”等。等等,如果保家卫国的根柢是先让百姓能够拥有有形的家,房价不是应该控管吗?谁不希望买下一处安稳的居所然后终身守护? 世界需要温暖的故事 前几天才看过台北一位医生写的得奖文章,他们住院医师已是相对高薪,却仍买不起房子。他在行医过程中听到了肝炎病人M先生吐露的买房秘笈,自嘲被驯化,也想学一手,恰巧驯化的字根就是domus──拉丁文的“房子”。 燕窝是燕子被端走的家园,它们为儿女吐唾,意外成了现代时髦的补品,滋润了富人。开头燕窝结尾燕子,那是前呼后应。父母一辈人的牺牲养大了我们,我们这一辈人去台湾逐梦、去领新加坡3.5时,想到了谁?回乡照顾失智母亲,绝对是辛苦的选择。 我还不确定把自身经历的痛苦说出来,是不是一种召唤?当作者写下与母亲共同生活的琐碎小事时,她在邀请众人来分担共苦,然后期待同甘? 齐邦媛太老师在《巨流河》中写道:“我出生在多难的年代,终身在漂流中度过,没有可归的田园,只有歌声中的故乡。”她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歌声连动心头的母语记忆,她把心头的故乡写在纸上,千万个我们被感动,被赋予力量。 燕子需要窝。 想到此刻烽火仍在亚洲的边疆烧燃着,我们的世界迫切地需要历史,需要温暖的故事,需要点亮万古长夜的灯。
1年前
父亲有心事时,总会长时间坐在车房角落的懒惰椅上,旁边的矮凳放着已开封和未开过的香烟盒,还有一个烟灰盆;父亲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夹着香烟,任不息的火烧成烟雾袅袅,久久才吸一口。陷入沉思的父亲,样貌极其严肃,纹丝不动,仿佛一尊雕像。 我们兄妹弟三人,没人敢靠近他。 包括母亲在内,看到这场景,总刻意的闪避。因为之前有过被突然“火爆”的父亲打的经验,所以经一事长一智。自那次我被突然打得伏地不起后,知道再次眼见这种情况的时候,不该过问父亲的状况,就连用餐前的招呼都随之停止,放任父亲有一顿没一顿的,吃与不吃,由父亲自己决定。因为大家都恐惧于父亲的凶,甚至是尽可能绕道而行,或躲在房里,不出房门一步。 小六毕业后,母亲开始揭开谜底,因为承诺过只要她认为我长到够大,就会渐渐地将父亲变成暴戾个性的来龙去脉告诉我。在我帮忙撕菜或包裹糕点,同桌边聊边手做时,断断续续地说着父亲以前的故事。如果父亲在家,还要轻声细语,不时张望,生怕父亲突然出现,听到母亲提起他的过往经历,他会很不高兴的。 “父亲没受过教育,只懂得写自己的名字罢了!但这并不是坏脾气的主要原因,而是父亲自小就长时间被祖父排挤和鄙视,因此自卑心作祟,总惯用武力来保护自己。他有一个哥哥,因为哥哥密谋独占祖父留下的一块屋地,选择从父亲的火爆脾气下手,常常挑衅父亲,直到父亲按捺不住,一次吵闹中,失手伤了伯伯的背部。这正好被伯伯利用成话题,召集了村委主持公道,就这样,父亲在村长与伯伯串通的诡计陷害之下,被驱逐出乡,并且宣布脱离兄弟和家族关系。” 这是上一代兄弟阋墙之事,但影响后来家族的情谊深远。 我似懂非懂地吸收母亲的说话,母亲虽然轻松地述说,但眼神里总有哀伤,偶尔还有泪水流淌在眼眶。后来历练多了,才明白这是一种心酸,和说不出的痛。 逐渐成长的日子里,我曾尝试去与父亲亲近,想了解他更多。 但无论我用什么关怀方式,包括为父亲清洗摩托或买零食给他,他都没对我的关怀动过一次心。甚至是,我也买了他抽的牌子的香烟给他,他都心如死水,没有改变。这完全与我小时候记忆中的父亲不一样,我甚至曾向母亲问,自己不是父亲亲生的吧! 此话一出,立马被母亲骂个狗血淋头。 后来,母亲在一轮狂哭之后,把我拉近身边,脸无表情地开始另一个更加我吃惊的故事——母亲生我的月子期间,父亲急需金钱,不顾老人的忌讳劝阻,冒险替雇主放火烧芭,结果父亲自己陷困火海,双脚烧伤,据说是爬着逃离,才重见天日,捡回性命。父亲双脚不能走动,治疗了一段很长的时间,也欠了亲戚一笔医药与生活费。 从这千丝万缕的往事中,层层剖析之下,才知道原来父亲是如此艰难地挨过来的。幸好父亲没有放弃,这么多的打击之下,没选择自寻死路,依旧坚强不屈的活了下来。父亲还不断扛着因长期使用劳力工作的工伤后遗症身子,撑起这头家。 立志为父亲还原真相 升初中的某个傍晚,父亲心血来潮,骑着摩托把我载到镇上的高岗,停放好摩托后,父亲举起右手,指向远处的一个村庄,吸了一口烟,双眼紧闭着用客家话说:“那里是我的故乡。”其实那就在下岭不远处的一个村子。 我是长子,也是父亲唯一教会说客语的孩子,弟妹们都没学会。当时,我真的是年少无知,不能体会父亲的心思。当然,对父亲的热情载出门,也忐忑不安。 长大后,每当想起这一幕,用了蛮多个角度分析,我才逐渐了解了父亲当年举动的用意。归纳起来,应该配称是:父亲的乡愁。 一个不能回故乡的人,和一个回不到的故乡,会是永远的遗憾和自责。 不止如此,父亲不曾在清明时节扫墓和祭祖,想来,这更是另一种痛。 一个有着这么多故事的父亲,我知道的却太少,也有来不及帮他还愿的失落感;因此,近日来,总尝试将父亲的点点滴滴,梳理成一篇篇文章,除了还原很多误传故事的真相,也算是弥补父亲的被不公社会的践踏,就算父亲已不在,我立志不让人们再说自己父亲不好的一面。盼已回天家的父亲接受我的思念与迟来的爱。父亲,我爱你。
1年前
1年前
火车在自己的轨道上缓慢前行。看着眼前越来越熟悉的景色,我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我和家乡的距离。窗外熟悉的景色提醒着我火车即将到站。下了火车,我便看见在车站等着的父亲。 父亲头上的白发似乎更多了,眼神也不再像年轻那般明亮透净。岁月终究在父亲身上留下了痕迹。每次我回家,父亲总会在车站等我,然后骑着那辆十多岁的摩托载我回家。一路上,微风拂过我的脸颊,扬起我的秀发。我闭上双眼享受这片刻的凉爽。 到了家里,我如愿以偿吃到了妈妈的拿手好汤药材鸡汤。鸡汤的香味飘荡,金黄色的汤汁看着让人胃口大开。待把鸡肉细细咀嚼咽下,回味悠长,唇齿间隐隐还带着一股党参黄芪的药香令人回味无穷。 饭桌上,弟弟提议吃完饭以后一起去牛屎桥散步消食。妹妹欢快的答应,我和爸爸妈妈也决定一同前往。牛屎桥是每个土生土长的拉央人都知道的地方。这里之所以被称为“牛屎桥”是因为这里有一座衔接两边道路的桥和随处可见的牛屎。 盼自己不被世俗所染 牛屎桥依然和小时候记忆里的样子一样,让人有时还停留在过去的错觉。走在道路上,左边和右边一样都是油棕树林。这里有很多油棕树和翠绿的青草。有些牛会在油棕树林里吃草散步,另一些则会在路边吃野草。偶尔还可以看见几只鸟在树上歇息,猴子在树上乱窜。参天大树遮挡了部分阳光,带来了些许凉意。 走过油棕树林,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桥。这便是牛屎桥了,也是许多人到此一游的打卡圣地。我曾经在这座桥上,与故乡的好友合照、与家人谈笑风生、独自在此闲庭信步。偶尔走累了,我会到前面的凉亭坐下歇息,享受这片刻的宁静。在这里,一切烦恼烟消云散。 “姐姐,你看这里有好多鱼。”弟弟的声音把我从回忆拉回了现实。我走向河边的家人才发现好多鱼游走在河里。牛屎桥下的河很长,却很浅,暴雨时这里总会发生水灾。水灾让这里的居民苦不堪言,却也滋养了这里的土地。 小时候,父亲会在放假时带我们来牛屎桥河边垂钓。我们也会下河玩水。那时的我们,无忧无虑,空气中总是回荡着我们的笑声。我也切切实实地体验了一把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心境。 时至今日,再次和家人一起走过牛屎桥,我依然能感觉那时的轻松自在和幸福。夕阳西下,我们看着日落相互谈笑步行回了家。夕阳将我们五人的身影拉得很长,似乎影子也想在此多逗留一会儿。 看着眼前与儿时记忆如出一辙的牛屎桥,希望自己永远勿忘初心,笑闻天下事、淡观风云变,不被世俗所污染。盼多年后,即使已不再年轻,可我依然善良、乐观、积极、热情地去拥抱这个世界。
1年前
1年前
我始终不曾忘记故乡那条河,那条埋葬了我母亲的河! 小时候喜欢到离我家很近的那条河去游泳,摸鱼虾或和童伴隔河打泥战,尤其是雨后河水高涨的时候,不知天高地厚的乡下顽童,总是背着大人跳下河里比赛游过对岸,我常常因父亲屡劝不聴挨了不少皮肉之苦。 后来,听庶外婆的苦口相劝,才知道童年最爱,一直陪着我成长的那条河,竟然是母亲的葬身之地! 童年的心渐渐对故乡的河开始恐惧,再也不敢到河里去了,失去母爱而渴望母爱的童年,那条柔情似水的故乡之河竟然变成了洪水猛兽。母亲因一时不慎被上涨的激流冲走。那时候是战乱的日治时期,父亲后来找人沿河在下流找到了腐烂的尸体,就在河边草草埋葬了。多年以后因河流的改道、河岸的崩塌,再想找回母亲被草草埋葬之地,已无所觅处。 青年男女约会的好去处 可是,恐惧与憎恨河的童年,很快就过去了,上世纪50年代,故乡没有自来水也没电流供应,热火朝天的时候,家里的井水是不能满足孩子们到河里冲凉的喜好的。试想来到河边,面对一河滔滔活水,纵身一跳,潜入清澈冰冷的河水冲个痛快的兴奋与享受,说真的,城市的孩童永远无法体会,也无法感同身受。 未离家出外谋生的少年时期,我经常看到父亲夜间光着上身跳进河里,把一天的热气及疲劳让夜河冲得干干净净。有一次我好奇地问庶外婆,怎么我爸不怕我妈把他拖下水去呢?庶外婆幽默地告诉我:傻孙子,你妈还指望你爸替她把你和你大哥养大啊! 成年后,那条河上架起了一道铁桥,我和隔壁少年就在那条铁桥谱写了各自初恋的恋歌。说来也真巧,我们两个少年的初恋女友都是住在河对岸柏淡村的村姑,这座桥也被后来的青年男女视为约会的好去处,于是被冠上了“情人桥”的美誉。待我和隔壁男孩双双离乡背井,远走他乡,一场天真浪漫的初恋便无疫而终了。 现在的我,每年回乡过年,起初带孩子,后来带着孙子们到河岸的大伯公庙上香,总不忘告诉儿孙们,这条看似温柔的麻坑河却是吞噬了你们的祖母或曾祖母的凶手! 马来谚语有道:不要以为河水清澈就没有鳄鱼!
2年前
2年前
外公在我有记忆以来都是公务员。不是马来西亚的公务员,而是中华民国的公务员。二战结束后,中华民国政府从日本殖民政府手中接收台湾,随后就需要开始有人代表政府管理地方事务,外公就是那时候来到台湾的首批公务员之一。 后来辗转分发到阳明山管理局做事,政府提供了一个不算大的宿舍给外公和家眷住。这一间房子现在可能还在,至少疫情暴发之前还在,虽然已经很破旧,也没人住了。如果搭乘台北的260号公车上阳明山,在“教师中心站”下车,横跨一个马路,然后往下山的方向走大概20步就看到了。 房子前有一个小小的院子,种了一棵桂花树,还有几棵金桔树。外婆家给我的记忆就是随着温泉飘来的浓浓硫磺味,季节对的话,还夹杂着一丝桂花的香味。外婆会收集干桂花,然后一层桂花,一层白糖,让桂花味融入白糖,增加风味。外公则在金桔成熟时,偶尔摘几颗塞进嘴里嚼。那时候年纪小,自然也想有样学样,不过被表弟大力阻止了。他们都吃过金桔,又涩又酸,都不知道外公是怎么忍受的? 几十年过去了,早就人事全非。外公外婆都已不在人世,每每想起那间老房子,浮上脑海的还是桂花树,以及金桔树。 金桔承载的是惆怅 外公一家到台湾后不久,国共内战爆发。20世纪初期,军阀战争、抗日战争一直打个不休,普通老百姓只要不是生活在战区的,对战争多少都有点麻木了。如果知道这一次战争和以往的不一样,一开打就注定了几十年的对抗,回不了家乡,我猜,外公是有可能携眷想办法逃回大陆的吧?在当时,不时听说有外省人因为思念家人,抱个篮球就跳进台湾海峡,试图回到大陆故乡。外公是个念旧的人,不过一家八口人,抱篮球跳海可不是个明智选择。事实上,外公至死都没回过故乡,反而是我在上世纪90十年代曾经随母亲,带着外婆的遗愿回到浙江奉化老家祭祖。 十几年后,我找到机会,到杭州的浙江大学读博士。导师经常请同门学生吃饭,有次在饭局后上了一碟浅黄色的小桔子,同学严晓蓉说那是浙江人喜欢吃的金桔,还热心教我怎么吃。我还记得表弟小时候的劝诫,金桔最终没吃。 又过了几年,今年农历新年前第一次在商场见到售卖金桔。我买了一盒,估计有三四十颗金桔。拍了照片跟严晓蓉确认是浙江的金桔后,这次鼓起勇气拿一颗塞进嘴里用力一咬,完全没有预想的涩和酸,反而有一股清甜的味道在嘴里爆开,非常好吃! 刹那间,我理解了外公当年嚼的金桔,更准确的说其实是他在咀嚼对故乡和家人的思念。浙江的金桔到台湾后只剩虚有其表,味道完全变了样。不过对外公来说,金桔承载的是几十年不能再喊一声哥哥、姐姐、弟弟的惆怅,当然也包含了无法再一次去父母坟前扫墓的遗憾,这些情绪都比台湾金桔的酸涩程度强多了吧?一时,虽然满嘴的金桔汁,我也感觉五味杂陈了。
2年前
浅顶渔村是我的故乡,从儿童到年少,我在她的怀里晃过整整30年的喜乐哀愁 。 浅顶的马来名称叫做双溪布莱渔村(Bagan Sungai Pulai),而这名与“浅顶”可谓风马牛不相及。这当中有个故事可以听讲。长久以来,村里流传一个故事,据闻在一个无法考究的年代,有村民几人涉水爬山,来到一个渺无人烟地带,却没想到前方有大河挡住了去路。村民灵机一动,斩路边一棵大树铺陈其上,让村民能顺利过河,来到村子里落户,从此扎根,开枝散叶。听来真像陶公〈桃花源记〉里渔民之巧遇桃源。 据说,这棵树名字叫做“Pulai”,村民为了纪念这次偶遇,索性将浅顶命名为Sungai Pulai。自此,双溪布莱世代相传。 小时候,浅顶确实有陶公世外桃源的景色。其西南方躺着一片方圆数公里的洁白沙滩。沃野千里的蓊郁阴绿红树林相伴其侧,每逢假日,沙滩被扶老携幼的人潮踏成一股沸腾。野餐踏浪追风挖贝仔放纸鸢的,好不热闹。只可惜,渔村气候潮湿,海浪日夜汹涌拍岸,土地侵蚀严重,加上政府也不施工加以保护,不到10年间,沙滩渐渐败退,先是美白腹部被熊涛吞噬,后来连最后防线红树林也葬身海涛,一大片美丽的西海岸线最终完全吞没于岁月洪流之中,留下几声缅怀时候的叹息!一堆T字钢骨水泥躺成数公里之遥的半弧形,日夜撑守着浅顶面对的风吹浪打。 浅顶,大概便是她位处浅滩,故而得名。人气旺盛的时候,村里曾有近300户人家,浪潮呼呼进逼,临海许多住户人家搬迁以后,住家接连舍在海中央,如今只剩百户有余,岁月浪潮之凶横,莫不让人心惊! 浅顶收藏太多难忘的回忆 浅顶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快乐的渔村。每一年农历新春,大年除夕的凌晨,喧闹的春天会把整个村庄炸得连夜失眠到天明。那时节过年,气氛浓得连呼出的气都夹着春味儿。真的好怀念青壮的浅顶。每年酬神歌舞剧,也是另一番能把浅顶摇得很嗨的时刻,一连数日。那时候,海产相当丰盛,渔民的渔船后面追着前面,竞相往海上投奔,码头里,处处都是水杉的影子。 西南岸的浪潮依旧汹涌,水泥钢骨挡不住前进的年岁。浅顶这些年来老去不少。不少村民为了生计,远走他乡。海产少了以往的风光,留下几艘苦苦继承祖业的渔船,多数时候也是在码头下沉思。这些年过年,偶尔能有几声烟花冲上夜空,安慰她的落寞伤情。 有时候去探望妈妈,顺便到墓地漫步一圈,许多生命里似曾相识的老浅顶,都已经睡成永恒。生命就是如此,有欢乐,便有哀愁。 浅顶收藏我太多难忘的回忆。日后,我将与子孙煮茶闲聊她的今生过往,欢乐哀愁。
2年前
2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