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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衣

3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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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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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外子带我们去逛购物广场,我总是像个优游卒岁的上帝,放任眼睛在琳琅满目的橱窗上旅行。目光逗留最久的地方,皆是花样翻新的衣物。毕竟,对于崇尚衣柜总是缺一件裙的虚荣女人而言,那才是人生最大的乐趣。女为悦己者容,予我,是翻篇的夙昔。如今,我仅想取悦自己。即便是载孩子,也精心挑选衣物、耳环、保养品,不可或缺的,尚有润唇膏和那一抹橘红色唇脂。 比较自豪的是,我现在能做到眼看手不动的境界。穿上身的,是来自家人与邻居给予我的二手虚荣。二手衣物,是爱的传承,更是被他人记在心上,爱的馈赠。母亲还把我们旧时穿的衣服都收好。有件蓝色线条的婴儿工人裤套装,被我们封为祖传之衣,从6个子女身上,一脉相通到每个内外孙身上去。 由于兄弟姐妹众多,我们都是在旧衣物堆中长大的。母亲总跟我们耳提面命善诱着坊间名言,穿旧衣的小孩更有福气,是他人的福气传来我们的身上,保佑我们平安长大。因此,我们穿新衣新鞋的愿望,是真的只有在新年方能圆梦。其它时候,仅能抬头望着衣服摊口,那一件件高挂在雨伞下的新衣物,望梅止渴。万幸啊,乐于胡思乱想的我,还可把它们编入我的幻想中自得其乐,那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拥有与满足。 当我成为经济独立的大人,也曾有过追逐潮流的阶段。可是,二手衣物依旧如影相随。神奇的是,每每觉得已把衣服穿腻,身边的人便仿佛心有灵犀似的,都会给我送来二手衣物。无论是自家姐妹的、对面邻居或邻居闺蜜的都有。大部分是她们婚前尚苗条时期的衣物。而我,却是当中唯一生完孩子后,身形更添单薄的那位。 “应该是我两个孩子都是自然生的缘故。”和邻居闺蜜提起时,我提出自己的猜测。 “所以都怪开刀的错就是了。”她回我说。 “总要找个代罪羔羊的啊!”大家不都爱那招叫“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吗? 彼此狂笑后,我把她送来的一大袋衣服搬进房里。当晚即表演起服装秀,两个女儿在旁边做小助手,替我拉拉链、扣纽扣或做审美官。二手衣物在我换上换下中,各落在两个地方。一是濯洗篮子,等着日后宠幸;一则弃之于地,将发往它处,是霄壤之别的两种命运。 两个小帮手也不得闲,偷偷把地上的套裙往自己身上穿。瞬间,即像电视剧里突然返老还童的女孩,松垮垮的裙子,让她们更似小矮人。 “臣女拜见天后。” “嗯,平身。” 两个瓜正巧迷上中国古装剧,对于里头的仙气飘飘打扮特别上心。戏服一上身,立马投入角色演起来,颇有为母当年与姐妹在房间里,披着一条被单,随歌仔戏花旦唱歌的风范。等到装不下去了以后,两个戏子才脱下衣物回凡间。 新衣要入伙,旧衣自是得面对遭淘汰的命运。一件件闲置的衣物再见天日时,那些附在它们身上的回忆也跑出来串门子。啊,这是第一次和老公约会穿的衣服;哟,那是领了工资稿赏自己的裙子;这是哺乳裙子啊!哎,我以前的眼光怎么这样老土?真的是我买的吗? 放自己一条生路 还有好些衣物,其实也忘记为何束之高阁。我想,八九不离十,是因为它们身上依附着的,是我不愿忆起的难过回忆。我是个悲观的人,只要穿过的那件衣服发生过不好的事情,它们皆会被我判下死刑,将它们与厄运划上等号,自此在我视线里消失。不送人也不丢,是任由它们在暗角与灰尘为伍当严惩。 是去年经历健康问题后,想法豁然开朗。许多思维也逐渐转变。重审想法后,竟觉得自己荒谬至极。衣服何错之有?洗干净不就是恢复如初了吗?所有加诸在其身上的一切,皆来自人本身的欲加之罪罢了。我不该让痛苦的过去淹没掉曾经拥有的美好。人追求快乐,却爱将自己置于痛苦的漩涡,以致总认为全天下人皆负之。 于是,我在旧衣物周旋,忙得不亦乐乎。那些还愿意再穿的,重新清洗;确定不要的,则只好放手。“万般将不去,唯有业随身”,往生后,我们连自己的肉身都带不走,何况是这些身外之物?倒不如趁衣物还可为人所穿时,赠予有需要的人,也算是功德一件。尤其许多人拿到二手衣时,仍会有着买新衣的雀跃,恨不得马上清洗,晒干后即刻穿上。我就是这样的人,新衣都不如二手衣舒适自在。当然还有为地球省下不少资源的环保等因素。 我越来越体会到,我没办法永远拥有一件东西。舍与得皆是人生的平衡。所以,我把舍不得送走的衣物折好后,再拥着它入怀。最后一次抚摸着衣物表面,甚至感受它的质感,或有颗粒或顺滑或粗糙或柔软。它们曾给予的温暖,在这一刻,全部窜回到我心上来,引发一场泛滥的惆怅。 “谢谢你们曾经陪我走过一段人生路,保护过我的身体。祝福你们,离开我后,会遇到善待你们的好主人。” 我知道的,其实,我想慎重告别的,是过去。我是一位总活在过去的人,那些喜怒哀乐都为它所牵动,一发而动全身。哪怕是已不再合身的衣物,强留是徒添烦恼罢了。一件件告别后,竟感觉像是把心上的石头逐一搬开,那些粘着的疙瘩亦自行脱落,整个人有种一身轻的愉悦。 我赋予二手衣物一条新生命,也放了自己一条生路。剪断那条牵连的隐形线后,各自安好,互不打扰,正是彼此最好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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