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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绛

12月前
买的书都读完吗?本可不必回答,却有很多人爱问。读书可快可慢,可读完可不读完,读完后内容可能记得也可能不记得,且读书有愉悦和实用之别,有兴趣和研究之分。小小问题,一笑就可,一答即俗,成了说教。 俄罗斯文学翻译者高莽有一次为了工作拜访钱锺书,谈完话后提书房。他崇拜钱锺书,猜测必然处处“软皮线装的中文古籍,硬皮烫金的厚实洋书,大本小本,无所不有”。钱锺书扭头看着背后两个书柜,点出书房真貌。杨绛带他参观寝室、女儿房间、餐室小房间,每个房间都有几本书,以字典一类的工具书为主,少得惊人。“他们家中就那么些书。”高莽感到愕然。 家中书少从来不会困扰钱锺书,生活中有书即可。在干校时有一次路过菜园,杨绛往前指:“给咱们这样一个窝棚,咱们就住下,行吗?”钱锺书认真想了一下说:“没有书。”他嗜书如命,可是箱子里却只有字典、笔记本、碑帖,无其他书可读。杨绛在《干校六记》记二人这段对话时补充一句:“真的,什么物质享受,全都罢得;没有书却不好过日子。” 文化大革命以后,钱锺书回归学者生涯,有书可读,踏实多了,分别只是在于书是不是藏在家里。他博览群书,仅《管锥编》就引证几千名学者论说,涉及万篇著作,所需资料,大部分从图书馆取得。他记忆力好,内容过目不忘,又勤于做笔记,信手拈来,都是学问,所需资料,呼之即出。 藏书多少和学问不一定成正比,爱看书的人未必爱写书,不必强求,两者之间划等号无疑庸人自扰。藏书在家,理由总总,为方便故,为研究故,为兴趣故,或也可能和老舍所提理由相似。 董桥在《英华沉浮录3》记老舍轶事。老舍喜欢收藏小古董,瓶瓶碗碗不管缺口裂缝,只要喜欢都买来摆。郑振铎到老舍家,看藏品后轻轻说:“全该扔。”老舍听了也轻轻回答:“我看着舒服。”两人相顾大笑,董桥说这是真正的“风雅”。 瓶瓶碗碗,喜欢以后都是情趣,藏书有异曲同工之妙。书买来摆,装饰住家,自己设计,面对四墙书架,学习老舍“我看着舒服”的得意心情,谁曰不宜?只要内心充实就好。既然藏书,就必然流连其中,取出放入,过程本身乐趣无穷。扬之水在〈我与书〉中说朋友为她写一副对联:“读书随处净土,闭户即是深山”,字好,意思也好。问联语出处,朋友说是梁思成书房悬联。在照片中看到,置于心,可惜原联撰者书者均未记得。扬之水又说她当时没有书房,“这一副最适宜书房悬挂的对联,只好委委屈屈躺在抽屉里。” 这样的心情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上网查知,《小窗幽记》有此句,不过上下联互换,“户”取代“门”。如今有谷歌或百度帮忙,找名句出处,问题不大。耐得住寂寞,自然有意外惊喜。读不同书有不同感悟,为兴趣、为提升个人修养皆可,随着作者思维跳跃,有美学有联想,犹如进入寂静深山,空旷处景色宜人,心情祥和,净土就在眼前。想起年轻时读书,一样强调“闭门”,风声、雨声和读书声同在,主轴却是学以致用,家事、国事及天下事,放在心上。“闭门”是为“开门”或步入社会做准备。如今“闭门”,是有社会阅历后的想法,那是陶渊明“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的心情。上了年纪,更能感受这种境界的可贵处。 娱乐自己的心境看待最好 境界可以为自己的年龄增值加分。繁华落尽见真淳,书房大也好,小也好,最后都得割舍,用老舍娱乐自己的心境看待最好。谷林说止庵大概有两万册藏书,扬之水不及他,估计一万册,他小门小户,应该是扬之水一半。谷林晚年和扬之水及止庵两位后辈来往频密,他们敬重谷林。3人的书我都喜欢,看到就买。扬之水说她家没有地方挂字,谷林家面积更小,很多书得放在纸箱,找起来不易。他乐观,不觉烦。他有幽默感,说年龄大者读书,因记忆衰退带来反复阅读的欢乐,是“意想不到的妙事”,文章百读不厌,常读常新,谷林自嘲说“这话其实混合对坏记性的自我陶醉。” “自我陶醉”是自嘲,也是智慧。人会老,却无阻看书习惯。有好书可读,有闲情消耗,有钱逛书店,用《小窗幽记》的话,“享世间清福,未有过于此也。”我对于纸质书迷恋如昨,虽占空间,自小习惯,看着舒服,改不了,也不想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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