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呈三角形的窄小店面里,吧台后方站着一位欧巴桑,齐耳短发,打着印花围巾。她慢条斯理地拿起细嘴壶,将袅袅升烟的热开水一圈一圈浇在滤纸内的咖啡粉上。一股浓香的咖啡味窜进鼻子,尔后又被咖啡馆里原本弥漫着的香烟味稀释掉。 是欧巴桑在抽烟,日本香烟淡淡的烟草味。她微笑着将咖啡杯递给我后,坐了下来,为自己点燃一支烟,然后翻开今天的报纸,偶尔抬起头,眺望窗外马路的动静。吧台下方一台古旧的收音机,正播放着一首很熟悉但我一时想不起歌名的歌。欧巴桑随着音乐轻轻晃动上半身,我还没想起歌名,女歌手淳厚的歌声已被咖啡馆前驶过的江之岛电车叮叮叮然后再轰一声的声音淹没。 此刻我身在一个淫雨霏霏的镰仓。我撑着伞走到旅馆对面的餐馆吃早餐。那是旅馆老板的母亲经营的日式食堂。昨天安排我入住旅馆,尽管我说了不会讲日语还是坚持用日语加肢体语言为我详尽解释旅馆设施的旅馆女老板,在这个清晨再度现身,与母亲联手为客人准备丰盛的早餐。 早餐的主食是银鱼盖浇饭。银鱼是镰仓的特产,嚼劲柔软,满满厚厚地铺在热腾腾的米饭上,吃进嘴里有一种甘甜迷人的鲜味。离开食堂前我向老板竖起拇指,用日语说了一声“好吃”,母女两人笑不拢嘴。 在异国的旅途中,陌生人的善意叫人安心,倍感温暖。那善意多半无需语言的翻译,有时是一个关怀的眼神,有时是一杯咖啡。 无论是旅馆、餐馆或咖啡馆,这些开店的人打开大门邀请顾客走入他们的空间,分享他们的生活和品味,用善意对待顾客,解决他们的温饱需求。这已经不仅仅是一场交易。当我走入一家店,我愿意以善意回馈善意,留下一句赞美,点头说声 “谢谢款待”。 我在细雨中参观了镰仓文学馆和长谷寺。两者仅仅一个电车站的距离,于是我干脆用走的。结果从长谷寺出来时,我的鞋袜都快要湿透了。 不远处有一家咖啡馆,精致明亮的日式古民宅。咖啡馆里头挂了许多电影海报,靠墙的一张长桌上还摆放了好几本电影学相关的书籍。 笑容可掬的女人从吧台探出头来说:“我的儿子很喜欢电影,这些都是他的收藏品。这家咖啡馆是他开的,但他今天有事,所以由我来代班。”她指着店里摆设的,大大小小各种不同的杯子说,然后问我:“你想喝什么豆子呢?对了,你可以选一个你想用的杯子喔。” 我点了肯亚咖啡,然后再选了一个靛蓝晕染的陶杯。不规则的杯身,圆润的杯沿,让人爱不释手的拙朴手感。老板点头微笑,好像从豆子和杯子的选择看透了我这个人。 轻啜一口深焙的肯亚咖啡,脚下仍然湿漉漉的,但此刻暖入心扉。   更多文章: 彭健伟/日本的澡堂 彭健伟/成不了野兽的我们 彭健伟/你的声音不是你的声音 彭健伟/曼谷唐人街的慢时光
2年前
某音乐才子想知道日本摇滚乐团白航(Hakko)的“雨晒子”(amazarashi)有什么特殊涵义。我比较俗气,首先想到的是车前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子,以及具有排水功能的雨篦子。当然都不是。于是找谷歌大神现学现卖,告诉他原文为任凭雨淋的意思,译作“雨中人”也未尝不可。白航是来自京都的乐团,令和元年(2019)才开始活动。“雨晒子”是他们的第5张单曲,在日本流行乐坛算新晋的组合。 看了“雨晒子”的音乐视频,雨伞、沙滩、音乐、脚印、歌手、乐手、背影。意境不错,歌词优美,女主唱的嗓音相当独特。 再谷歌下去,发现还有一个唤作Amazarashi的乐队,来自青森县。2007年成立时用的是平假名“あまざらし”, 2010年起改用罗马字拼音。主唱秋田弘说,如果用雨来比喻日常生活中的悲苦,那他们都是被雨淋湿的人。乐队名称含饱经风霜之意,挺有文艺气息的。 雨,总是令人浮想翩翩。咏物寓情的诗词很多,北宋词人柳永的〈雨霖铃·寒蝉凄切〉最能抒发离情别绪,道尽恋人难分难舍的凄凉况味。带雨字的中文歌中,周杰伦的〈听见下雨的声音〉有文艺腔,我喜欢歌词中的“回忆是一行行无从剪接的风景”,以及“幸福也可以很安静”。英文歌曲中,印象最深刻的是B. J. Thomas的经典〈雨点不断落在我头上〉(Raindrops Keep Fallin’ on My Head,1969),每当下雨天,很自然就会想起这首老歌。 日文歌词中带雨的很多,比如演歌歌手前川清的〈长崎今日又下雨〉(长崎は今日も雨だった,中文〈泪的小雨〉) 、日野美歌的〈冰雨〉,都是百听不厌的抒情歌。“雨”字在日语有多种读音,根据前后连用词的位置而异。还有特殊读音如梅雨(tsu-yu/bai-u)、时雨(shi-gure)、五月雨(sami-dare)等,描述雨声及雨的状态的拟声词更多,对初学者来说,单单背诵雨的相关词便已一个头两个大! 有关雨神的传说也不少。传统中国社会以小农经济为主,雨与庄稼的收成关系密切,雨神成为自然崇拜的神灵之一。西周时称为雨师,汉代创立道教之后,将雨师纳入神话体系,神农时代的雨师叫赤松子。他能入火不焚,上披草领,下系皮裙,蓬头赤足,呼风唤雨,后被道教的元始天尊封为雨师。如今引申出好些充满想像力的玄幻小说,如《搜神记》和《蛮荒记》都有提到赤松子,2017年被改编为古装神话剧《蛮荒搜神记》及网络游戏。 我想起陈蝶衣作词,被多名中文歌手翻唱的〈寒雨曲〉(源自日文版〈雨のブルース〉,1938年面世,服部良一作曲、野川香文作词)。每次听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变成了雨晒子,全身湿漉漉地站在雨中。雨,总是令人莫名地伤感。   更多文章: 叶蕙/驾驶我的车 叶蕙/原来你也在这里 叶蕙/黑天鹅与灰犀牛 叶蕙/纸上行旅的流动语言
2年前
卡拉OK里的人越来越嗨了。我身边一位日本大叔唱得尤其亢奋,大汗淋漓模仿女偶像的舞步,他前方的荧幕上,一位造型和歌声与周慧敏非常相似(依年份来看显然是周模仿她)的女歌手穿着蓬蓬裙载歌载舞。日本大叔们kawaii前kawaii后尖叫,我想,他们的惨绿少年应该被这位可爱女偶像的歌声慰藉过吧。 我终于明白,为何这家东京新宿地下的卡拉OK严禁摄影。在这狭窄、闷热、热情沸腾的空间里,当这些日本上班族在门口寄物柜放下他们的公事包,松开领带,也卸下了平日的防备和伪装,将阶级与身分通通抛在一旁。你知道的,日常生活中越是压抑紧绷,一旦解放,就容易失控。 那是2018年,抵达东京的第二天。电视上不断在播放西城秀树病逝的消息,这是轰动日本艺能界,不,是轰动全日本的大新闻。 在东京的第三晚,我和J穿过歌舞伎町,走过新宿高架桥下,越过街角的柏青哥店,凭着多年前到东京出差时记下的3个关键地标,果然,那家主打日本七八十年代流行乐的卡拉OK“昭和Boogie”就在眼前! 进不进?我们互递眼神。当然要啊,都来到门口了。 沿着梯级往下走,日籍女老板迎接我们。她大概没意料到会有非日本人前来光顾,面露难色,无奈拿出手机用翻译软件尝试与我们沟通。双方口说手比呃呃啊啊了一会,J用简单的日语说了一句:“我是中森明菜的粉丝。” 仿佛是一句通关密语,女老板露出灿烂又诡异的微笑,引领我们来到地下2楼。里面已经坐满十多位客人,歌声笑声此起彼落。放眼望去,全是下班后来喝酒同欢的日本大叔大姐们,全场除了看顾包包兼递啤酒的小弟,就数我年纪最小了。 每当一首歌曲的前奏响起,大家就跟着唱,打拍子,甚至呼喊偶像的名字。乡广美、桑田佳佑、The Checkers、中森明菜、野口五郎、泽田研二、松田圣子……还有许许多多我叫不出名字的日本歌手。当然,还有昭和巨星西城秀树。 不断有客人点唱西城秀树的歌,像是一场他的演唱会,更像是一场追悼会。不同年龄阶段的西城秀树在荧幕上演唱他的一首首经典名曲,有时他长发翩翩一位美少年,有时他成熟稳重已迈中年。J说这些播映的片段是富士电视台当年的音乐节目,画质音质低劣,但大家显然毫不介意。也对,歌词牢记在心,曲子朗朗上口,脑海里偶像的样貌永远甜美俊俏一如当年,谁又会在意画质好坏呢? 荧幕上西城秀树边唱边跳,隔桌一位肢体动作满分的日本大姐也将这窄小地下室当作她的舞池,还忘情地对着风扇飙歌。我缩起脚闪开,生怕她下一秒就会撞上来。   更多文章: 彭健伟/翻译诈骗集团 彭健伟/森林民宿的日出 彭健伟/瑞士米伦美到晕眩 彭健伟/伪填词人指南
2年前
2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