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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凡

在山裡我們不時要給雨林草木命名,通常都是很直觀,突顯實際效用的,比如,可以食用的野生植物被稱做“石豬肝”“山白菜”“山蘿蔔”等。出於生性喜愛草木,回來後我補課,通過各個途徑,希望能把它們的本名,最好連學名也找出來。 這個學習過程,常常伴有驚喜。當年那些土得掉渣的稱呼,有些竟然有著觸動人心的,美麗的名字。“觀音座蓮蕨”就是。 觀音座蓮蕨,學名Angiopteris。是多年生常綠蕨類植物,植株高可達1至3公尺。屬於合囊蕨科。是一種可追溯到侏羅紀時期,也就是恐龍時代的古老的蕨類。常見於低山河谷、溪溝沼澤、灌木叢下。喜好溫暖溼潤的氣候環境。蕨類沒有花、果實和種子;一般也沒有明顯的樹幹,在繁衍上較為弱勢。因此發展出粗壯的葉柄,有的甚至長至二三公尺。它的葉片簇生,一回或二回羽狀複葉,羽片多達10對以上。呈現披針形或倒卵形,通常做扇狀展開,以此承接叢林裡透過蓊鬱林木落下的陽光。幾乎所有的蕨類植物都有一個奇特處,就是初生幼葉呈拳卷狀,稱為拳卷葉。雖然形態各異,優雅的幾何美卻都盡顯造物的神奇。 為什麼會有這麼一個帶著佛教色彩的,莊嚴的名稱?原來觀音座蓮的葉片在初初萌發時,會有兩片肉質的托葉保護著幼葉成長,一直到葉片枯萎掉落後,托葉仍留在塊狀的根莖上。這些有著凹洞的肉質托葉,外形像一個個馬蹄,因此它也被稱為馬蹄蕨。許多個“馬蹄”聚合一起,看似寺廟中觀音菩薩盤坐的蓮花座,名字由此而生。 我曾經在植物園多處看見過它,在架起的木棧道邊,它們聚集生長在樹叢底下,儘管沒有充分的日照,依然長得鬱鬱蔥蔥,生機盎然。也有沿途栽種在行人道旁,二三公尺長肉質的葉柄向道路伸展,亭亭的羽狀複葉,綠雲般款款輕拂,陽光濾過,清韻繚繞的陰涼撲面而來。 後來我更在自然公園,在郊野多次遇見。在靠近奶牛場自然公園的華萊士小徑,它們長在走道旁的灌木叢中,小葉棕竹,大王粉黛葉,假蒟等混雜相伴。看得出來,是公園局特意的栽培,使得熱帶雨林的原生態更顯得繁複多樣,野性勃發。 觀音座蓮不但根莖的外型特殊,它的葉片還具有特殊的“升降”功能,會隨著陽光的強弱調節,或挺起或垂下。它葉柄上有一個被稱為“葉枕”的構造,即葉片的羽軸基部膨脹,形如強壯的關節,由它控制葉片水分的進出多寡:當陽光強烈,或環境乾旱缺水時,葉枕細胞萎縮,使得葉片下垂,少曬陽光,減少水分的蒸發。 雨林裡容易找到的“救濟糧” 觀音座蓮屬是公認的現存蕨類植物中古老的孑遺之一,物種演化速率低,導致了進化遲滯,很多種屬尚未研究清楚;它又缺乏高效的繁育手段,導致野生資源被直接採挖。科學家擔心這些物種還沒來得及認識,就面臨滅絕的危險。因此中國已把它全部的種屬,都列為國家第二級保護植物。 其中有一類觀音座蓮蕨,在糧食匱乏時期,曾作為中國少數民族獨龍族的重要代糧植物,從根狀莖中提取蕨粉,磨成粉漿做成“粑粑”,充當“救濟糧”度過饑荒日子。 這立即讓我聯想起,在遊擊歲月裡,遭受封鎖的突擊隊,以及缺乏糧食的長途行軍途中,它也曾是我們填飽肚子的野薯。儘管它的營養非常有限,味道苦澀,還有小毒,但在雨林裡容易找到,並且量多,一株大的觀音座蓮蕨甚至可挖得二三十公斤,成為我們米糧的代用品。挖回來後,清洗,剁碎,用大煲加清水猛火烹煮,經過三次焯水,煮成綿爛的粥狀,再加入一點鹽巴,象油,或咖哩粉,獸肉,就是日常的餐食了。有的隊伍依靠它度過艱難險阻,堅持了下來,彼此以“石豬肝戰友”相稱。 是的,觀音座蓮蕨在大山裡,就被我們叫做“石豬肝”,因為它堅硬的根狀莖,顏色如豬肝一般暗紫紅色。知道它原名觀音座蓮蕨,想到無論對獨龍族,還是游擊隊,它都曾慈悲地奉獻,救助困厄的生命,不禁心有慼慼焉。
17小時前
驚詫! 因為探友經過一處組屋樓下,被走道旁幾棵棕櫚拉住了目光——怎麼會是它? 我不可能忘記,這種生長在密林深處,被我們叫做“櫚檬”的植物,它曾和我們的生活密切相關。於我更是一次難忘的經歷,每一憶起,不由得全身一緊,後背寒氣躥升。 沒錯,確是它!比碗口還粗的莖幹,筆直向上,高二十多米。與其他棕櫚科植物,如狐尾棕、檳榔、蒲葵等不同,它叢生,七八株緊挨著生長。最搶眼的,是主莖上密密長滿幾十毫米長的尖銳黑色刺!仰頭望,它主莖再無任何岔枝,樹冠呈優雅的圓拱形,羽狀複葉如椰葉般,在高空中搖曳,招展。長達三四米的葉柄,也都覆蓋尖刺。 低頭環看四周,是否有枯萎掉落的葉柄,或橢圓形穹隆的木質鞘。因為它們渾身長刺,隱在灌木草叢裡,曾被誤認為是野豬,捱過獵手的子彈。而它更是我夢魘的由來—— 一次行軍駐營分配下水溝背水,水袋水沿背脊洩流,地溼溜滑,我失控在斜坡上摔倒,為支撐身體,手掌按壓在櫚檬落地的木質鞘上,上百根尖利的黑色刺,統統扎進我的手掌心! 這裡是組屋鄰里,走道旁人來人往的,我當年的夢魘,會不會成為居民眉睫間的威脅?! 這渾身長刺的棕櫚樹,據知本地有兩類。一種叫Bayas棕櫚(Oncosperma horridum)又名尼邦山棕櫚。生長在熱帶雨林中,海拔300-1000米的低地及山坡。另一類是Nibung棕櫚(Oncosperma tigillarium)。Nibung,印尼語中的意思就是刺。東南亞和馬來群島沼澤地,紅樹林常見。它們都是一叢多棵簇生,都有高直瘦長的莖,除了Bayas樹皮灰褐,質地粗糙,而Nibung莖色較淺,也比較光滑,都一樣佈滿尖刺。 這些尖刺是為了保護自己,避免被傷害或砍伐嗎?這兩種帶尖刺的熱帶棕櫚,不細察外觀其實差別不大。鄉民們乾脆叫它櫚檬樹,大概從Nibung音譯而來。 櫚檬樹主莖的木質不只堅硬,還具有耐潮溼,抗海水腐蝕的特性。加上二三十米筆直無分岔,把莖上的尖刺削去,成為沼澤地區建築物絕佳的建材。去過奎龍kelongs(淺海捕撈或養殖魚類的木製結構)的朋友會發現,那一根根幾十米長,直插海底的木樁,就是“櫚檬”的主莖。在馬來半島鄉區,一些養豬人家就地取材,把它的主莖剖開成片,削去髓芯,鋪做豬寮的地板。因為豬隻需要天天沖洗,“櫚檬”耐潮溼,久用不壞。 既是護衛也是威脅 而它那嚇人的,長可達10釐米,讓我吃盡苦頭的黑色刺,甚至都被山地部落用作狩獵的噴箭了。 櫚檬的木莖是直紋的,截一米多長,削成一根根直徑吋許的尖刺,比刀尖更鋒利。雨林游擊隊採用它,裝置在哨站前的陷阱裡,地表經過偽飾,一旦軍警摸營,或是野獸趨近,一頭就栽下這被稱為“山豬湖”的坑洞裡。但就像地雷一樣,既是一種護衛,也是一種威脅。曾有哨兵由於疏忽,失足掉落“山豬湖”!我所在的隊伍裡,就有一位戰友,因此而一條腿嚴重傷殘。他跛著腳艱難行走的身影,警示著“山豬湖”的恐怖。它也比裝置地雷花功夫,後來就不再採用這種軍事設置。 櫚檬也有溫柔的一面,在它高梢,在葉子伸展處,像椰樹一樣,砍倒下來,從那裡能夠剖出米白色的櫚檬芯,連生吃也爽脆清甜。用它煮咖哩,在荒山裡跋涉飢腸轆轆之際,它就是雨林奉獻的一道可口佳餚。與竹筍,臭豆並列成為我們最喜愛的雨林野生的食材。 據知在繁華烏節路的盡頭,總統府入口兩旁,聳立著幾簇尼邦棕櫚樹。特地跑去探尋,還真是。側身在濃密的熱帶綠叢當中,它們並不特別引人注目,然而它們卻在講述一個光陰的故事,眼前這個紅塵滾滾,寸土尺金的地段,不過百餘年前,曾經是荒蕪的沼澤紅樹林。 而植物園的湖心島,也有栽種櫚檬樹。它身姿婀娜,枝葉婆娑,麗日藍天下翩然起舞。腳步匆匆的現代都市人,難得坐在湖畔木椅子歇腳,眼前的適然,恬靜,撫慰著為生活奔波而焦躁的身心。也許這就是它為什麼會出現在組屋鄰里的樓下。有清潔工人天天收拾枯枝敗葉,安全無虞,看來是我多慮了。
1月前
編按:同往年一樣,我們也請了幾位年輕作者寫下本地中文出版的印象文,作為你的選書參考。 流散、回溯:馬華故鄉與身份的再思考 文:李婷欣(臺大中國文學研究所) 在現代化浪潮推動之下,遷徙與遊走成為常態。“故鄉”書寫逐漸超越對原生地的情感依戀,轉向一種回望的本能,與文化再現的實踐。2024年“讀家選書”(文學類)多部作品以多重視角探討“故鄉”,展現層次豐富的敘事形態。在“空間”—“時間”雙重遷徙背景中,個體的回溯映射出歷史進程的一部分。而多代寫作者在敘述中展開對話,使“故鄉”成為馬華文學演進的重要紐帶。這些作品以多樣的文學地景,承載著對成長記憶、離鄉情愁與身分思考的深刻書寫,構築了豐富而複雜的文化圖景。 故鄉書寫必要性 海凡以其馬共遊擊隊經驗,透過《落香》在二島之間穿梭書寫,將生態觀察融入文本,描繪雨林共生的自然景象。上次寫膠林生話,這次寫沙巴管理油棕園的歲月,冰谷在《荒野驚奇:冰谷自傳II》透過奇談形式串聯荒野記憶,從在“風下之鄉”五年的“拓荒史”,重新審視故鄉與身分的複雜關係。 故鄉的書寫因個體記憶的差異而呈現多樣性,同時在反覆的書寫中逐漸形塑新的文化意義與認知。以檳島為例,陳志鴻的《昔日兒童皆長大:檳島喬治市男孩的故事》談關於自身遊走各地,但無論所見為何,“終究是從檳島人的目光出發。”;梅淑貞在《遊花園》對喬治市過度觀光化的變遷提出批判,寫道:“我是歸人,不是走馬看花的過客……” 這些文本不僅捕捉地方變遷,亦重塑個體與城市的情感聯繫。 麥留芳自傳性散文《流水滾石》寫了新/馬兩地的流金歲月,也聚焦於霹靂北部一帶:檳島、霹靂玲瓏、怡保街巷,勾勒出故鄉的時空延續性。牛油小生的《寫給未來情人的足球指南》雖採博物式敘述視角,仍不脫新山作為故鄉符碼的影響。故鄉書寫或許並非刻意為之,卻常成為自我定位的深刻倒影,折射出個體記憶與文化認同的複雜交織。 從土地至故鄉——馬華文學的“故鄉” 書寫,不僅重新詮釋個人與土地的聯繫,更為未來的文學創作提供了一種更開放、更多元的想像。馬尼尼為在臺,以另外的視角批判地解構傳統意義上的“故鄉”。《故鄉無用》再現了鄉土與現代性的矛盾張力:因肉身在他鄉而長期受壓抑的鄉愁,遊子逐漸失落——“我這一代人很多離開了就再也沒回來過。”鄉愁在流散中被壓抑,最終化為身分迷失的徵象。這一書寫反映出馬華文學在時代洪流中的流散與重構,亦突顯其對故鄉議題的當代省思。 以書頁為介質,馬華文學在流散與重構中不斷探索身分與文化的多元樣貌。或許,我們能進一步追問:當代馬華文學中的關於地域/故鄉書寫,究竟是一種純粹的懷舊回望、講古,還是一場對身分與文化的持續重構?在流散/定居的交織中,我們如何避免將故鄉過度理想化,而是以更深度的視角回應其複雜性?這些未竟的問題,或許正是馬華文學未來持續需要尋找的。 變變變! 文:葉福炎(東海大學社會學系博士生) 在整理完2024年的馬華出版品並貼在個人臉書後,陳靜宜留言問:“今年的出版品較往年蓬勃嗎?”以出版本數來看的話,過去一年的整體出版包括再版、再刷以及新版,大致上仍維持在既有的水平之上。不過,若分別從文類、內容及出版的版圖來看,它們有著不同面向的傾斜。 從文學類的書單中,這一年可以說是資深作家的盛年。從年初由有人出版社推出一套7冊的《梅淑貞文選》,一直到年末以冰谷第二本自傳《荒野驚奇》,頗有前後呼應、文學定調的意味。只是,這一年甚少能見新人的出現。在個人所知的範圍內,只有3位詩人,包括駱俊廷《大寒以後》、覃勓溫《夕惕齋詩稿》以及章楷治《凋零與豐收:致芬妮》。或許,單從一年來看無法判準文學生態的現象,但不失為一記錄。 不過,從內容層面來看,這一年馬華文學是以兒少時光、家鄉為書寫主題。有別過往都圍繞在政治記憶的文學書寫,如此寫作的集體改變現象,也是值得關注的。這幾年來,許多馬華作家都在談論個人的寫作如何擺脫馬華的既定印象。我想,過去一年的文學出版提供了不少的思考點。畢竟,馬華文學從來就不是鐵板一塊,而是極具生機蓬勃的多元及多樣態發展。 另一方面,其實我們也能在非文學類的書單中,發現有關於華人與政治論述的減少。在過去一年裡,最印象深刻的兩本,即是祝家豐《政治發展和民主化征程》和馮垂華《街頭的共同體》。當然,馬華出版中常見的宗教討論、地方史撰寫,仍是非文學類主流常見的內容。它或已成為一種特定的出版類型,而這也涉及馬華出版生產鏈的課題。 過去,我一直都在關注普及大眾的出版品。它不僅佔了出版市場很高的比例,也是拉動出版業很重要的存在。現階段來說,它一直正在積極成長中。陳靜宜對飲食文化的討論、賴昭宏以大體老師家屬的自白、陳亞才對印裔社群及宗教的介紹——這一類的大眾書寫相當重要,也是從閱讀進入思考的重要媒介。 總的來說,過去一年的馬華出版市場並未有令人驚豔的作品。若要細數種種可能的原因,我想可歸納為以下兩個,即書籍出版也開始走向分眾化,出版社能明確提供讀者他們在閱讀上的需求;另外,整體出版市場的版圖處在一個變動的狀態,或許出版社也在重新調整自身的策略和定位。 無論如何,這一年來的改變也只是個過渡。我相信,不久將來就能見新的版圖出現。而在可見的未來裡,整體的馬華出版品必然是朝向多元的發展,也將在讀者與市場的主導下,帶起不一樣的出版市場。2025年會是一個新的起點! 南洋島嶼的“地方性”再發現 文:潘舜怡(馬華文學與文化研究者) 回顧2024年,以“南洋”、“馬來半島”及“東南亞群島”等區域性和地方性視角為主題的馬華文學作品,似乎再次掀起了一股熱潮。在影視方面,廖克發的一部時長5個小時的紀錄片《由島至島》,反思二戰期間,日軍、臺籍日本兵、東南亞華人,尤其是新馬印尼華人之間的歷史創傷遺緒,試圖重新梳理南洋島嶼的戰爭網絡以及庶民敘事。此片獲得2024年臺北電影獎百萬首獎、金馬獎最佳紀錄片等獎項,備受矚目。而在印刷出版方面,也“由此地至彼地”,出現了不少聚焦探討南洋不同區域的地方文化、宗教信仰、文學地理、小鎮歷史的敘事,散發著關於馬華島嶼/地方書寫的魅力。 首先在北馬部分,三可馬凱麗的《喬治市的老店鋪》帶領讀者進入檳島喬治市,通過栩栩如生的建築插畫,敘說城鎮老街、小巷的小鋪故事,展現檳島老建築的生活美學氣息。此外,陳志鴻的《昔日兒童皆長大:檳島喬治市男孩的故事》,則以散文筆觸,回憶在喬治市生活的童年往事。本散文集透露了作者對於祖父母、父母、親友的抒情敘事,讓讀者感受屬於檳島小孩在市鎮成長的記憶“溫度”。 轉移至中馬部分,朱宗賢的《霹靂地方掌故》引領讀者進入霹靂州的各個縣市,從教育、經濟發展、新村、醫療、飲食、宗教、小鎮老街等面向,探討該區華社的文化記憶。本書內容鉅細靡遺,娓娓道來,盡現霹靂華人生活的地方風情。至於白偉權的《拜別唐山:在馬來半島異域重生》,則回到19世紀中葉至20世紀初的歷史現場,考察拿律地區的華人史,當中牽涉了華人苦力移民、礦工的社會日常,談及地方瘟疫、會黨幫派鬥爭、華人經商群體的盤根錯節,打開了離散華人於南洋“重生”的史蹟剖析。 至於廖文輝編的《居鑾老街的社區建構與發展作用》,則是本年度南馬社區觀察的代表作。本書屬於學術研究作品集,書中收入了9篇關於柔佛居鑾的華人社區建築老街、教育、華人領袖、家族企業等探討。另外,廖文輝的《馬來西亞閩南宗族資料彙編》以及安煥然的《海洋與南洋:海南人的歷史與文化》,分別考察了移居南洋的閩南、海南華人群體,討論他們的宗族史、精神文化史,從學術研究角度進入對華人“由島至島”流動的歷史叩問。 有趣的是,留臺作家兼畫家馬尼尼為似乎“背道而行”。她的小說《故鄉無用》敘述的是一個20世紀從中國移居至馬來西亞落地生根後,所產出的“無用”的家庭故事——敘述賣咖啡營生的“阿公”以及14名兒女如何面對疾病、死亡、迷信,思考原鄉平凡“無用”的反諷性。而本書為第24屆臺北文學年金獲選作品之一。 整體而言,本年度關於南洋的“地方性”書寫題材豐富,內容多元,無論從文學或者非文學類的出版讀物而言,均發現作者們對華社地方的大歷史與小敘事的關懷與想像。 相關文章: 【2024讀家選書(上):非文學類】《活力副刊》編輯室選書,來了! 【2024讀家選書(中):非文學類】《活力副刊》編輯室選書,來了!
2月前
2月前
《抖擻》是辛羽(即海凡)於2017年採訪5位新華作家所編纂的文學編選,所涉及的作家包括周粲、駝鈴、孫希、陳妙華、宋雅均出生在1930年代。他們活過日據時期,見證馬新獨立與分家、馬共抗爭等歷史大事,人生經歷是半部新馬史。近年孫希和宋雅兩位前輩的離世,更顯得這本書格外彌足珍貴。 先說這本書的內容架構。作家是每篇獨立章節的主角,通過一問一答的形式梳理他們的生活經歷以及文藝經驗,最後附上作品選萃。正所謂我手寫我口,金庸武俠小說再怎麼離奇跳脫都有其時代背景作為創作靈感根據,《抖擻》結合作者回憶和作品的內容編排,讓讀者能夠全面掌握作家的生平事蹟,繼而接連到他們的創作軌跡,或者說觸發創作作品的心理因素。 閱讀此書後有一點讓我很感動,前輩創作的初心很簡單,就是為了寫而寫。在那些隨時送人頭的紛亂時代,他們不惜花費龐大資源也要獲取文學讀物;即使面對生活艱苦或身體疾病,他們也堅持閱讀寫作。駝鈴身陷囹圄,依舊樂此不疲學馬來語做翻譯,請家人幫忙在監獄外寄信投稿。宋雅患病10年後重新執筆:“我拼命寫些我願想要寫的東西……我深知這些拙作,礙難有發表的機會,但我仍是埋頭執筆,為的是那些不能忘卻的記憶。” 文學是跨時代性的,創作者的作品刻畫人們曾經生活的時代痕跡,也隱含那時候人們的普世價值觀。周粲在採訪中有說道:“受眾有時是必須花上一點時間抽絲剖繭,以窺見作者含蓄曲折的心思的”。同時,文學是一種積累,各個世代的創作者耗盡心思創作出來的作品,在時間的擠壓之下變成沉穩踏實的堆積層,為日後崛起的文學巨山提供基礎。 辛羽作為編纂者的努力和用心,不僅為新華文學史留下重要的一章,也無意中為創作者揭露一種心法。這裡說的心法並不指涉任何具體寫作技巧或策略,而是我們通過前輩的人生故事,被他們為何不可不寫的原因所觸動到。就像在《寫作課:陳雪給創作者的12道心法》裡所說的:……而我們想要透過這一件困難的事,把自己的所有力量實現出來。 《抖擻》裡的前輩用行動提醒創作者,不為他者寫作帶來的成就感遠比身外物來得重要。我不禁反思當下文學獎現象,人們爭奪獎金和頭銜,這樣的寫作心態是否違背初衷?固然有文學獎加持,作家獲得市場資源來維持寫作,是資產主義之下無可厚非的事實。誠如韓麗珠在某集《文學放得開》節目上說的,作家的作品是饋贈這個社會的最大禮物,而人們總是在贈予的過程中獲得最大的快樂。若能秉持這種態度,創作者能夠擺脫文學獎的束縛,在寫作上走得更遠。 相關文章: 楊焌恆 / 當逝去的人成為你的背影 【書市小耳朵】新加坡文學獎揭曉:海凡、謝裕民、陳志銳、王哲,獲獎! 李開璇 / 從雨林到新時代 翠色隨人慾上船——初涉富春江/海凡(寄自新加坡)
3月前
這是6部札實的文學作品。有3部或者可以稱之為“創傷敘述”的小說, 其中有環繞於513事件和合艾和平協議的,另一部作品則未有特定事件。另有科幻小說等小說集,詩集。 許多作品都有著Covid-19的大背景(有一部分是戒嚴),在這樣的氛圍下,特別顯示了主人翁孤獨的心靈。 要如何決定評選標準?我在《蒙面戰紀》(p.122 )讀到:“一般人會偏向完整性高的物體。但在特定情況下,人會偏好獨特性多於完整性。”這麼來說評選標準應該是合宜的,但事實上一般和特定往往也是難分軒輊。我個人的選擇不易。 ☉ 海凡《雨林的背影》 描述馬共遊擊隊的森林山村戰鬥生活,以及恍若李伯大夢般的結束,理想面對歷史與現實的大敘述。 小說以和平協議簽訂的“新時代”開始,今昔交替,兩個時代間的矛盾,逐個顯現,很具張力。在現實生活,選村管委上,“新時期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凌駕老同志所代表的忠誠、堅定……(p.59);在心靈上“草綠色的軍服脫下了,我是誰?和平協議公佈了,我又是誰?”(p.132)“我們是不是也不合時宜?”(p.139)現實主義文學出發,小說的技藝札實。    寫景寫情的功夫高深,寫密林氣象萬千(第二章第一節p.75),寫大河氣勢磅礴(第二章第二節p.83),而在寫景之中,融入了男女腳色的情愫。第二章第三節末段(p91-92)靈芝夜思,纏綿矛盾,借景借物擬情,都是高明之筆。 ☉ 牛油小生 《那些進化了的,以及……》 相當精準的時代風景獵人。Covid-19時期的見證,或是又一個愛在瘟疫蔓延時? 用字靈活聰慧,對話生動。 對各種動物有著抵死的喜愛與認知,無論是比喻或是直接變形深入擬人化,都顯示出作者對之的認識。更重要的是終究要指涉到人的世界,那他的人文與文字的理解和使用真正是出入自如了。 而對物事的繁複與細緻描繪,可說是充分發揮了“小美”的境界。 ☉ 龔萬輝 《人工少女》 雖然大部分的小說廣泛來說都是時間的故事,但《人工少女》是如此的用力經營於時間與回憶。在各種時間的斷片裡,有著神秘的空間,遭欺凌的受傷者可能和不可能的遮護所。那些腳色都想變身成另外的人,或者讓自己從人群中消失,總之,是要躲到背光的另一面去。 人生許多決定性的時光就在那裡,命定了似的。時間如此無情,想要暫停或快轉的期望終究不能改變什麼。各種手機、電玩、動漫、充氣娃娃(性愛玩偶)、組屋、城市、廢墟、地底的深淵、雨林、荒廢的遊樂園……撐起了1980年代以來的慾望、傷悲、歧視、不能理解、禁錮、失落的童年與青春、傳說、(走出來或走不出來的)夢境、遠去的革命……以微微的奇幻筆法,回望一部悲觀的徒然的終將消解的生命史。 因為是徒然吧,文字和敘述都呈現了哀傷的調子。   小說裡有一段文字:“所以,那其實只是以一種時光倒退的方向,倒轉了億萬年間不斷誕生和消亡的整個地球生物史?”(p.230-231)用來參照這部小說也適合。 ☉ 賀淑芳 《蛻》 那些被政治矇蔽的創傷,被政治敘述的歷史要如何發掘?顯然有一種方式是用小說。作者設定了許多罹難者的家族以及後人,甚至另一方的腳色,敘述他們艱難的,失去希望的生活,也敘述他們“如常的”繼續生存的日子。“我自己應該對所有的創傷敬畏。創傷有我為了安全而剖挖封鎖凍結的形狀,創傷就是容器,它召喚一個人進來我生命。”(p.241)這一段在小說裡未必對應到題旨的敘述,似乎可以註解整部作品。 穿越幾個世代的華人庶民生活,寫得至為生動,戲班生活那一大段也是精采萬分。或說有些情節會不會太離主軸?作者在後記裡說了:“對事件的詮釋不統一、駁雜,甚至不和諧,帶來繁複,最是自然不過。”(p.297) ☉ 周若濤 《蒙面戰紀》 輯一的〈蒙面戰紀〉有著香港的模本,現實性較強。 輯二,〈星光緩慢〉和〈先知〉組成的中篇(?)比較豐富完整可觀。 影像,虛擬,情感,實體的觸感……談組織,談自由,談宰制,談占星,談人在制度裡的對應……幾乎是一道道哲學的、物理學的、美學的以及其他種種問題的提出,而以歷史及未來的經驗和想像來呈現。時而有詩般的語言。 向未知的想像,永遠是科學或藝術創作的主軸。“一個永世追逐的幻影,讓人脫離當下現實,像處身零重力狀態而被磨得形銷骨瘦。”(p.148)科幻世界如此,文學世界亦然。 在這本小說的篇章裡,幾乎所有的科學都是為人心服務的,以文學的字句。“……相信我,光速雖是絕對,但人心能凌駕其上。“(p.157) 許多篇章,或者說這部小說集都在討論人的極限,人類的極限,然而,主人翁都在懷念著永遠的、失去的童年。彷彿電影《大國民》(Citizen Kane)裡的“玫瑰蓓蕾”(Rosebud)。        ☉ 呂育陶 《一個人的都市》 雖然詩人在後記自承這部詩集因Covid-19使人們的封城獨居而啟動並增加了他對科技改變人們生活的詩作,同時也有詩人一貫以詩對政治的發言,但詩人畢竟是不受約束的: p.39〈小詩〉詩小卻具重量。詩人從“輕閱讀  淺寫作  微感動  偽藝術”“小確幸……小情小愛……”流動到“……千百座銀河系  一幅億萬光年史前的星空”。 應該可以說明詩心的無限。  相關文章: 【花蹤17.馬華文學大獎決審會議記錄】得獎作品獲評審一致肯定 【花蹤17.馬華文學大獎決審評委報告】王潤華/完整呈現馬華文學的突破 【花蹤17.馬華文學大獎決審評委報告】韓敬群/致力走出獨特的藝術路徑 【花蹤17.馬華文學大獎決審評委報告】陳雨航/難以取捨的獨特性與完整性
5月前
海外華語文學因為題材的獨特性以及藝術的高水準已經成為當代漢語文學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而不再是可有可無的點綴。 近10年來,馬來西亞華語文學異軍突起,當之無愧地成為海外華語文學的亮點與驕傲。李永平、張貴興、黃錦樹等大家獨具風格的創作,挾帶著熱帶雨林的潮溼溽熱、野蠻生長的奇觀與生氣,讓人耳目一新。張貴興的《野豬渡河》、黃錦樹的《雨》影響一直延續至今。 就大陸文壇來看,黎紫書是近幾年最成功的馬華作家,甚至可以稱為現象級作家。她的長篇小說《流俗地》2021年出版,幾乎橫掃大陸所有榜單,銷售也早已超過十幾萬冊。豆瓣上它的評分穩定在9.2分,這是有2萬多人參與打分的結果,是了不起的成績,“想讀”也將近8萬人。黎紫書以她對錫都怡保普通底層民眾生活的關切與深入觀察,設身處地地同情同感,以她對寫作藝術“一個字都不肯懈怠”的精神給漢語文學帶來一部可以稱得上經典的作品。 上述幾位大家都是花蹤文學獎的獲獎大戶,這也可以證明花蹤文學獎已經成為華語文學世界的一個重要獎項,不但力度十足地獎掖了馬來西亞本土的華語寫作,也是代表華語文學創作水準的一個風向標。 本屆花蹤馬華文學大獎進入終評階段的6部作品從21部作品中脫穎而出,說明它們各自具有不俗的實力。6部作品包括3部長篇小說,2部短篇小說集,1部詩集。題材不同,但這些作品都表現出以下兩個共同點:一是它們都深深烙印著馬來西亞社會近幾十年尤其是近4年(新冠疫情暴發)以來急劇變化的歷史,歷史作用於個人揮之不去的影響,以及作者的思考。其中尤其有兩個事件是作家們深切關注的:1969年的五一三事件及新冠疫情全球大暴發。其二是作者們都致力於在藝術上走出自己獨特的路徑,樹立自己的創作個性。 巧的是,賀淑芳的《蛻》剛剛由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而在2023年7月份,作家東西已經把龔萬輝的《人工少女》推薦給我。這也可以看出馬華作家在擴大自己文學影響力、開拓作品文學市場方面的努力。 龔萬輝的《人工少女》其實可以看做幾個少年的成長小說。他們的成長伴隨著時代與社會的急劇變化,因此具有這一代青少年特有的成長迷思。城市是容器,故鄉是容器,而記憶是最大的容器。這些容器把人們裝進來,塑造成不同的形狀。在這樣的塑形過程中,人的主體性被消解無形。作品的結構很精緻巧妙,人物的故事如迴響,發聲於此,響應於彼,形成圓融的閉環。 賀淑芳的《蛻》其實寫的就是五一三事件的PTSD(post 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蛻皮原來會致命。能夠成功完成蛻皮的,就會啜吸舊皮上的汁液。”可見走出歷史陰影之難。文學固然不是歷史,但文學可以通過書寫歷史中個人的命運,提供豐富而有意味的細節讓歷史“活化”。 《雨林的背影》寫馬共的生活與戰鬥。也許因為類似的書寫在大陸屢見不鮮,有時不免讓人有些恍惚,有時空倒錯之感。看到其中不時穿插出現的大陸某個時期流行的圖書、革命歌曲,還是感到很親切的。也許從藝術上看,作品還是顯得“實”了一些。 兩部短篇小說,《那些進化了的,以及……》讓我想到黎紫書所說她早年為了獲獎,往往會在技巧上下足工夫。而炫技可能產生的一個缺點是忽略了內容準確而有效的表達。《蒙面戰紀》是一部科幻小說集,感覺作者還是更看重表達自己的觀念,而科幻的特點不是特別突出。 《一個人的都市》是一部詩集。作者有飽滿的政治情懷,也許是他過於直白的政治表達影響了詩歌的“隱秀”美學。“失蹤的飛行器依舊失蹤,迷航的國家繼續迷航”,這個句子讓人印象深刻。 相關文章: 【花蹤17.馬華文學大獎決審會議記錄】得獎作品獲評審一致肯定 【花蹤17.馬華文學大獎決審評委報告】王潤華/完整呈現馬華文學的突破 【花蹤17.馬華文學大獎決審評委報告】韓敬群/致力走出獨特的藝術路徑 【花蹤17.馬華文學大獎決審評委報告】陳雨航/難以取捨的獨特性與完整性
5月前
這次馬華文學大獎決審的著作,共有6本。5本小說:3本長篇小說:海凡《雨林的背影》、龔萬輝《人工少女》、賀淑芳《蛻》;2本小說集:牛油小生《那些進化了的,以及……》、周若濤《蒙面戰紀》;一本詩集:呂育陶《一個人的都市》。6本傑著,相當完整地呈現馬華文學當前突破性的變化,引領文學因應社會文化、科技、人類與人工智慧的突變,產生驚人的新書寫。今天呈現給大家,說明星洲日報花蹤文學獎給世界華文文學的發展、啟發、鼓勵,創造新的作品,又一次帶來驚喜。 ☉ 呂育陶《一個人的都市》 呂育陶的詩集《一個人的都市》繼承文學的抒情與敘事,以爆炸性的語言與意象,思考與書寫了馬來西亞及全球人類社會環境、文化、心靈的複雜情境。對以後詩的藝術,將會造成極大的挑戰。 ☉ 周若濤《蒙面戰紀》 周若濤《蒙面戰紀》是一部極端創新超越的小說。龔萬輝的推薦序引導讀者去了解這部作品:若我們相信一草一木之中有詩意,我亦願意相信相對論和量子力學之中有詩意……而科幻小說這樣的類型文本,恰好就是一種可以把科學理論和人類情感完美地糅合在一起的創作方式。 《蒙面戰紀》即是一次漂亮的示範——科幻小說家凝望宇宙而期望破譯生命的意義,一如在微小的光子之中看見愛情的模樣。 讀完〈蒙面戰紀〉、〈花要怎樣開無人能決定 〉,讀者驚醒這是植根馬華特殊的多元種族與文化社會的華文科幻小說,也是作者詩人與小說家的魔幻藝術。 ☉ 牛油小生《那些進化了的,以及……》 《那些進化了的,以及……》大膽又細心地把散文、童話敘事、小說故事打造成新的小說藝術。他詩意化各種動物的隱喻,變化成人類的歷史、記憶、情慾的符號。他用新的語言把人類新的生存狀況寫下。南洋最年輕一代的典型文學越界創造。 ☉ 賀淑芳《蛻》 1969年513是馬來西亞的重大社會議題,太多人以大敘述來重現這個受傷的國度。賀淑芳很技巧地以小敘述(作者所說的“小寫”),借用作家黃琦旺所說,通過往返窄巷日常生活中的他者的自己發聲。 這就是經過嚴密封禁,有著眾多討論與詮釋後,513的蛻變。 ☉ 龔萬輝《人工少女》 龔萬輝的《人工少女》,處處都有傳統的科幻小說、漫畫、童話、傳說的碎片。虛構與真實交錯,各種敘事與時序交替,故事情節模糊又清晰——一位逃亡的父親,一位人工創造的女兒、嘗試生育屢屢失敗的夫妻,不安於自己性別的少年,他們走進12個房間追逐與迷失,即魔幻、科幻、真實虛構,是我們的後現代社會生活,使讀者喚起電腦遊戲、線上直播、cosplay、偶像秀的視覺世界。 這樣的勉強歸類為科幻小說的作品,挑戰我們對小說,甚至文學的定義。也挑戰什麼是人類生活道德的定義。 ☉ 海凡《雨林的背影》 熱帶雨林提供取之不盡的人類社會生活所需的資源,如經濟醫藥植物與礦藏、水源,綠化等等,在馬來西亞山脈邊緣埋藏著各種礦藏,如錫礦、銅鐵等,其曠野更盛產世界作家取之不盡的文學題材,提供作家完成數之不盡的諾貝爾文學獎傑作,如康拉德的《黑暗的心》、奈保爾的《大河灣》 。海凡《雨林的背影》就是繼承世界熱帶雨林的小說書寫的傳統。他也是繼承東南亞反殖民戰爭、被壓制的馬共文學書寫。時間的美學距離,現代文學的新傳統,使到海凡冷卻了反殖民的口號、土地與民族的悲憤為藝術。 《雨林的背影》顛覆了傳統馬共大書寫,放棄政治大敘述,學習文化書寫的小事件、小敘述,他寫雨林的背影,放棄描繪雨林的正面。東南亞,尤其印尼、泰馬叢林小徑上的落葉、熱帶山野奇怪的植物生態,孤單飢餓的馬共遊擊隊員尋找食物的生活,建構另一部反殖民、最後的馬共歷史。這是上個世紀東南亞一部後馬共熱帶叢林書寫,再塗上冷戰的色彩,赤道陽光的油畫。 相關文章: 【花蹤17.馬華文學大獎決審會議記錄】得獎作品獲評審一致肯定 【花蹤17.馬華文學大獎決審評委報告】王潤華/完整呈現馬華文學的突破 【花蹤17.馬華文學大獎決審評委報告】韓敬群/致力走出獨特的藝術路徑 【花蹤17.馬華文學大獎決審評委報告】陳雨航/難以取捨的獨特性與完整性
5月前
海凡在獲獎後受訪時透露,《雨林的背影》講述的是非常邊緣的生活,雨林,時代皺褶,以及為實現自我價值的故事。 新加坡文學獎於9月10日舉行頒獎典禮。海凡以長篇小說《雨林的背影》成為華文小說組得主,華文詩組則出現雙贏家,由陳志銳的《長夏之詩》和王哲(何杉)的《平庸之作》分享榮譽。謝裕民以《不確定的國家》脫穎而出,獲得華文非虛構寫作獎。 已故文壇先驅蘇叻曼·馬卡山(Suratman Markasan)獲頒“新加坡書籍理事會成就獎”。此外,此屆文學獎新設最佳首部作品獎,華文組得主是蔡憶仁的《憶翻情溢》。 新加坡文學獎於1992年設立,由新加坡書籍理事會主辦,兩年頒發一次,是新加坡具代表的國家級獎項。凡是新加坡公民或永久居民,皆可以官方語言(華文、英文、馬來文及淡米爾文)寫成的小說、詩歌或非虛構作品參賽,不拘於本地或國外出版商出版。每位得獎者可獲得獎金3000新幣,以及獎盃一座。 海凡在獲獎後受訪時透露,《雨林的背影》講述的是非常邊緣的生活,雨林,時代皺褶,以及為實現自我價值的故事。他說:“獲獎是對我創作的認可。自由,寬容和多元是文學藝術繁盛的土壤,這特別叫人欣慰。獲獎那一刻尤其感恩我的過往,以及所有生命裡出現的貴人。” 謝裕民《不確定的國家》有個副題──“李光耀和新加坡”。他在受詢時表示,2019年正值新加坡開埠兩百週年,他想趁熱鬧寫“新加坡兩百週年的20個人物”。寫到李光耀時,因為超過預定字數,所以另起爐灶,“獨沽一味”,結果造就了此書。他認為:“新加坡當代史是我輩必修功課之一,它也組成部分馬來西亞當代史,有心人可更細緻的完成歷史拼圖。” 陳志銳回憶大學時旁聽臺大方瑜老師詩選時,老師說:詩人要把自己放在手術檯上,剖開自己讓大家看到心中諸神的戰場。“她讓我堅信詩與內心的密合。”畢業後,他在草根書局聽英培安說:現實生活不能隨心所欲,寫作是替代不自由的現實。“他教我心靈自由的詩如何超越煎熬。”談到得獎詩集《長夏之詩》,陳志銳說:“我只是把這些啟發化成文字,抵抗熾熱如現實的終年長夏,創造清涼如詩的一雨成秋。” 值得一提的是,謝裕民和陳志銳都曾擔任星洲日報花蹤文學獎的決審評委,海凡也以《雨林的背影》入圍了第17屆花蹤文學獎馬華文學大獎。花蹤文學獎頒獎典禮,將於10月11日在新山蘇丹後查麗蘇菲雅歌劇院舉行。 《雨林的背影》由馬來西亞有人出版社於2023年出版,陳志銳《長夏之詩》(2022年)及謝裕民《不確定的國家》(2023年)則由臺灣時報出版社出版,充分展現新加坡文學獎不分疆域,只求獎勵新加坡作家寫出好作品的開闊視野。 相關文章: 楊焌恆 / 當逝去的人成為你的背影 【書市小耳朵】中國直播買書創驚人銷量
6月前
在海凡的小說裡,雨林作為客體,一直充當馬共地下部隊的背影,而馬共的抗爭精神和理念則是故事裡背影般的存在。 馬共成員解甲繳械,走出雨林,重新融入社會。他們脫離了革命共同體後,除了自己的背影,徒剩什麼是他們擁有的? 《雨林的背影》的故事主軸圍繞在“背叛與信任”的主題。中途離席的同志投誠敵方、洩密行蹤的舉動,不時挑動部隊的敏感神經。“內部肅反”事件中,馬共部隊里爾虞我詐敵我不分的懸疑氛圍,對成員之間的信任造成致命的打擊。其結果是,秉持原則良心、堅持不誣衊同志的“壞人”被處決,而“好人”以互相指控同志、寫悔過書等方式來表示“改過自新”的方式求生苟活。 僥倖存活的成員原以為,結束征戰生涯的那一天,他們會得到救贖。但他們發現,一部分的自己依然囚困在雨林裡的某一處,在他們的餘生裡繼續與同志的冤魂糾纏下去。革命革到自己的頭上,這件事情不僅是部隊裡的禁言,在多年以後更是經歷者和家屬永恆的痛。 在海凡的小說裡,雨林作為客體,一直充當馬共地下部隊的背影,而馬共的抗爭精神和理念則是故事裡背影般的存在。海翎、宋峻、靈芝、小健等人物義無反顧,懷著奉獻集體主義的精神,選擇走入雨林的時候,但誰人能預測接下來的命運走向會是毀滅性的。 大歷史之下,誰人又能置身事外 在這部公路小說裡,雨林作為出發點和終點,對於同志來說是既熟悉又陌生的。它是掩護部隊安全的避風港,亦能隨時變成血腥的殺戮戰場。彼時彼地發生在這片雨林的歷史片刻,會轉化為一種永恆的定時器安置在同志的心中,每到某個特定日子,就會用這些悲喜摻雜的回憶狠狠敲打他們的心靈。 背影作為一種意象,在小說裡有不同層次的涵義。伏擊偷襲戰中,負傷的北民犧牲小我,為其他同志爭取逃脫存活的一絲生機,毅然立起孤獨的背影迎戰敵人。少勇轉身離去的當下,留給阿安的是叛變的背影。秋淨被處刑瀕死之際,看見的只有梁清和其他同志貪生怕死的懦弱背影。 在戰場上,敵人的背影是危機,亦是轉機;同志的背影是信任,亦是背叛。 作者抽離當事人的身分,以全知視角的旁述者,引導讀者進入事件的中心。不帶批判的語氣,不作評價的論述,我們卻能在文字之中感受到那股無以名狀的悲痛之情。但也許,亦只有通過書寫,作者才能稍微排遣這種文字之外的情感。 最終,部隊成員背對朝夕相對十數載的雨林,集體走出。於是雨林作為一種馬共活動的場域,在小說的故事結束那一刻,成為眾人回憶舞臺上的佈景。然而我們不可能遺忘,那些被拋下的、被埋葬樹根下的人們,他們正在永恆地擁抱自己的背影,向千年以後下一個走進雨林的人哭訴史書上沒記載的逸事。 人類的歷史何不由此建立起來的? 相關文章: 李開璇 / 從雨林到新時代
6月前
編按:海凡寫過不少馬共題材的作品,去年出版的《雨林的背影》卻是他第一部長篇小說。第一次嘗試用虛構手法呈現的馬共世界,會是怎樣的呢? 海凡的14萬言長篇小說《雨林的背影》讀後,覺得自己跟著戰士的腳步到森林裡走了一圈,在死亡邊緣撿回了一條命。最後大家彙集在村邊,商量建村事宜,重新瞭解彼此。作者文筆優美,寫情寫景均妙筆生花,閱讀這些美文也是一種享受。在男性陽剛主導的戰場,作者作為男性,意識到藝術畢竟有異於戰場,對女戰士那些不輕易宣洩的聲音,投入大量的關注。作者以寫實的筆調為主,不時穿插意識流的時空交錯,過去與當下相互交融,把馬共書寫提到新的藝術高度,無疑是一本具標杆意義的“馬共文學”著作。 這裡要談的是另一件事:感覺上,這好像是一部未完成的小說。 是戰士,還是革命者? 《雨林的背影》寫的革命戰爭對生命的試驗,然而結尾卻乖離了這個主題,以致整篇不能一氣呵成。前部分寫盡馬共遊擊戰士的氣吞山河、九死一生,彩筆描繪雨林的溫柔與暴戾,最後結局的幾篇突然出現變調。凜然大氣消失了,主調嘶啞了,異化現象相繼出現。作者想要暗示什麼,肯定什麼,無從得知。領導人變成了迫害者,要戰士拿著火紅的“燜雞”去烙自己的老婆同志。“建立共和國”變成了建立自己的村莊,“敵人”變成了供應者,槍支在爆炸聲中變成了廢鐵,理想不再掛在口邊,關於生活的安頓、婚姻、生孩子、職業等等,成為切身的事物。 似有幻滅的感覺。 歷史當然就是這樣,我們都曉得,然而文學也必須這樣處理嗎? 小說應遵循自己的格式,發揮格式的力量,解答更深層次的問題。譬如,停戰是否意味著目標已經達成?戰鬥是停止了,革命是否也不再前進?和平條約的簽署,是否符合戰士的期待?正義和平等也都解決了嗎?停火是因為矛盾解決了,還是在戰場上失敗了?繳械下山是上頭的命令,戰士自然需要遵從,然而戰士對戰鬥的詮釋也是一樣嗎?他們沒有自己的見解? 如果“革命”是指“反對一切不合理的事物,建立公平合理的社會。”那麼,戰鬥顯然不同於革命。戰士離不開槍,革命者卻可以沒有槍。戰士出現在戰場上,革命者可以出現在和平的地方。戰士靠武力取勝,革命家要以人格服眾。 書中許多予人好感的戰士,到底是戰士還是革命者?他們下山後還有故事嗎?如果還有,那麼,下一本革命的故事該怎麼寫? 海翎上隊前的丈夫林嶽,在她下山後給她寫了一封信。這封信,我認為,是本書最精華的部分。它提到殖民主義者退去後,馬來亞已沒有了武裝鬥爭的條件。因這個觀點,他當年備受批評,他也選擇不上隊,但也沒當逃兵,而是繼續留在農村搞“合作社”,預告戰鬥不會走很遠,暗示還有另一種革命的方式。 海翎將它一讀再讀,並拿出來與戰友靈芝分享。然而作者並沒有寫到她對林嶽的觀點是認同還是持批判態度,也沒有見她檢討自己當年的決定,而是側重寫她陷入跟林嶽破鏡重圓的期待。這樣的處理也許忠於他的模特兒,卻錯失了突出主題的機會。 馬共的故事還有續集嗎? 下山後他們漸漸走進了新時代,大多已經老去,然而也有不少親眼目睹了新時代的絢麗。組織不在了,然而追求平等正義的大氣並沒有消亡。“革命”似乎也還沒有消亡,然而不等於武裝鬥爭,而是包含更廣泛的消除所有偏見。朋友來了有美酒,敵人來了有獵槍。合作最好,要打也奉陪。 看似不可調和的矛盾如今可以調和了,種族的、宗教的、階級的、國籍的均可調和。只有霸權和人民的對立似乎無法和平轉化。游擊戰的主題落伍了,大同世界的理想迅速逼近。除了一小撮要稱霸世界的狂徒,絕大多數人民被綁在“國家”的船上。所有的船又被綁在一個攸關全體命運的共同體內。文藝界這時也醞釀開出一朵新花,無比的美麗。那個在《雨林的背影》裡落空的主題,已不是森林戰鬥的情節所可以承載,將在這裡得到延伸。 相關文章: 楊焌恆 / 當逝去的人成為你的背影
6月前
  朋友老家在桐廬,說起家鄉她蠻自豪的。這個杭州市的下轄縣,就在富春江沿岸。它贏得過許多榮譽:中國最佳休閒旅遊縣、全國生態示範區、全國綠化模範縣、全國文化先進縣、國家衛生縣城,“2015中國最具幸福感縣級城市排行榜”第一位……名單還能夠拉得很長。她特別指出:這可是元代畫家黃公望的傳世名作《富春山居圖》的實景地哦。 今天我們就在桐廬。下榻的酒店在富春江畔,隔著一道馬路,就是浩渺的富春江。 我起個大早,沿著寬敞的江邊走道漫行。薄霧浮在江面,細細的波紋羞澀地閃爍著,近處跨江的橋樑顯得落寞伶仃;對岸的樓宇,施工的鐵架,以及後背的山嶺,曦光中時現時隱。 秋江輕寒料峭,岸邊人不多,不見晨運者,只見環衛工人低頭打掃落葉;遠處河堤端坐著垂釣者。江面久不久有船隻駛過,水波聲馬達聲都低沉的生怕驚擾到人。這是一條沉穩安靜的河。 神州大地歷史悠久,幾乎所有知名的山川湖泊,名園勝景,重重疊疊都是世代過往的足印。在岩石上題個字,臨風處蓋個亭子,清溪旁結廬而居,尤其寺廟道觀,佛教造像,更是比比皆是,山水間充塞人跡。大自然也為這厚重的人文嗬嗬喘氣。難得此刻,富春江惺忪初醒,捨去身上所有的附麗,不捨日夜,向前流淌,走自己該走的路。 幾位早起的婦女,跣足站在岸邊淺水,彎著腰洗衣服。我走到垂釣者身旁了,他們盯著水面動靜,心無旁騖。河流的意義對他們而言,如眼前碧水一般澄澈,純樸。 流水帶動舒緩的風,風中蘊蓄著綠色的生命氣息。簡單的,自然的沉浸讓人身心舒暢。生活就是日升日落,週而復始。也許每一事物背後都有自己的故事,卻又不是每個細節都得叫人關注。讓自然迴歸自然,就管河裡的浪花叫浪花,不必去記五花八門的名目和稱呼。我正胡思亂想,還想多流連一陣,朋友的電話打進來了。 “走吧,今天你離不開她的!” 富春江是錢塘江的上段,雖然錢塘江以怒潮著稱,但富春江卻是一條嫻靜如處子的河。畫舫溯流而上,江闊流緩,水碧波平。兩岸的丘陵谷地,植被豐茂。翠靄輕紗般披蓋著,宛如嬌媚的少艾,一派青春爛漫。 “濃似春雲淡似煙,參差綠到大江邊。斜陽流水推蓬坐,翠色隨人慾上船。”雖然再過十餘日即是中秋,江畔林木依然蔥鬱幽深,罕見一叢紅葉。山青水碧,她以重重疊疊,深深淺淺的綠,擁抱著煙波上的我們。 桐君山位於富春江、天目溪匯合處,與桐廬縣城僅一水之隔。車子在市區路上行駛,聳立山頂的白塔頻頻召喚。山的魅惑於我是無法抗拒的,何況桐君山海拔60公尺,只是島國武吉知馬山一半高度。兩水交匯,一峰飛峙,茂林修竹,蟬鳴鳥啼,豈能瞻望而踟躕? 藥祖聖地桐君山 桐廬地名和這山還有淵源。相傳,黃帝時有老者結廬於此,懸壺濟世。鄉人請示姓名,老人指桐不語,鄉人遂稱他為“桐君老人”。山也以“桐君”為名,縣則稱“桐廬”。 桐君老人著《桐君採藥錄》,是中國有文字記載最早的,研究藥物學卓有成效的著作。所定處方格律君、臣、佐、使,沿用至今,後世尊其為“中藥鼻祖”。桐君山因此被稱為藥祖聖地。 我們沿著苔痕斑駁的石階緩緩登山,一路所見多中草藥。黃連,樟樹幹粗葉茂,已儼然長成古樹,山嵐裡飄拂著藥草淡淡的清香。自然就是寶藏,在這裡是切身而直觀的體驗。到底是桐君老人還是桐君山,已經分不清楚,也不必分清楚。 到了富春江,嚴子陵釣臺似乎是不能不去的。據統計從南北朝至清朝就有一千多名詩人、文學家探訪過此地,並留下兩千多首詩文。“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范仲淹稱頌的“先生”,即指嚴子陵。16字短句,流傳千古。近代作家,和島國緣分不淺的郁達夫,故鄉就在富陽,風流倜儻的名句“曾因醉酒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便出自作於此地的〈釣臺題壁〉。1949年4月,毛澤東的七律 “莫道昆明池水淺,觀魚勝過富春江”,更是用嚴子陵隱居垂釣富春江畔的典故,勸柳亞子先生留在北京參加建國工作。 嚴光,字子陵,東漢浙江餘姚人。年輕時與劉秀同遊學。劉即帝位為漢光武帝后要重用他,他卻徑直跑來富春江畔歸隱,耕釣度餘生。他的隱逸,他不為名利所動,他的茹苦自甘,為千秋後世所景仰。使得路過釣臺的人,自愧不如,便悄悄於夜間往來。當年流落江南的李清照,由金華返回臨安,想起自己在亂世中的種種苟安,滿心愧疚,便同前人一樣,“往來有愧先生德,特地通宵過釣臺”。 到來景點遊覽的人不少。瞻仰子陵遺風,心嚮往之。要說引以為楷模,榜樣,今日恐怕不甚合時宜。疫情後中國經濟形勢不明朗,年輕人失業浪潮洶湧,根據報道,今年中國考公的人潮,又刷新紀錄。數據顯示,報考公務員人數從2010年代邁入百萬後,多年來一直穩定在150萬人上下;2022年報考人數猛增,比前一年增加50多萬人,首次突破200萬人;而今年比2022年又再增加了近50萬人,接近260萬。主要是外部經濟環境變差了,職場的內卷和前景的不確定,如天空飄來一大塊陰霾,使年輕人紛紛奔向有遮頂的,一份穩定的公職。 莫說被領導誠邀出山,他們熱盼一份安家餬口的工作而未必可得,要如何去理解嚴子陵的“先生之風,山高水長”呢?! 周遭的遊人,也許就有逃離市囂擾攘的失意者,來這千年釣臺尋求心靈片刻的安寧,省思生命的意義。李白在〈古風〉中所詠“還歸富春山”5個大字,矗立在水之涯山之麓, 山與水如同大自然張開雙臂,以她寬博的懷抱,撫慰落拓的身心。 塵世裡免不了慾望的驅使,衣食住行都要靠精力,時間去經營,去換取。壓力與生存如影隨形,相棲共生。天底下莫不如此。桐廬,能作為中國最具幸福感的縣級城市,對幸福感的闡釋,指涉的一定不只物質,更關乎精神。迤邐連綿的大自然為這一方子民的心靈世界託底,山水有情,連空氣都綠意離離的富春江,流經並橫貫她的全境,滋潤既是無言的,也是恆遠的。
8月前
紅棗是華人日常食物,既能煲湯,做藥膳;還可當小點心,棗夾核桃就很受歡迎;它還成為中華文化裡的吉祥符號,甚至受中華文化影響的韓國,傳統婚禮上給新人紅棗,花生,桂圓,蓮子祝福,寓意“早生貴子”(諧音)。紅棗,和桃、李、杏、慄並稱為五果,民俗說:“一日吃三棗,六十不顯老”,可見紅棗在一般華人心中的位置。 而紅棗是溫帶植物,南洋地方的華人知道紅棗,吃過紅棗,卻未必見過棗樹。我知道棗樹,最早來自魯迅的〈秋夜〉:“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文章裡一大段描寫棗樹,卻不是描繪植物的形態,而是意象化的,是作者對生活的不屈與抗爭的投射,是戰士的比喻,或作者的自況。到底棗樹長得什麼樣子,說實在,讀過後還真說不上來。 好了,刻下我們所在的德州樂陵,正是聞名的金絲小棗之鄉。“樂陵”這個“樂”字,原來知道有快“樂le”,交響“樂yue”,兩個讀音。不想它還有第三個讀音,就在樂陵,“樂”要讀成“酪lao”。不到這裡,還真不知道! “金絲小棗”的名稱,源自於它個頭不大,顆粒飽滿潤澤,皮薄肉厚,核小色美,甘甜爽口。曬乾的金絲小棗掰開後,能看見果肉間有縷縷金絲。它既可以鮮食又可製成幹棗產品,是棗類裡的佳品。 更教人興奮和期待的,是我們一早將驅車探訪樂陵的百棗園。 百棗園在市郊不遠,據介紹建於1992年,佔地180畝,栽種棗樹1萬2000余株,彙集了全國各地知名棗品種近600種,其中樂陵本地棗160類,僅金絲小棗就有64種。是集觀光采摘、科普教育、物種保存等諸多功能的特種棗園。 進入古樸的園門,彌望的都是讓眼睛特別舒適,滋潤的綠,一叢叢的棗樹,成排成列在道路兩旁,空氣中流蕩著淡淡的香甜的氣息。聽導遊介紹,我們細看,就在蔥鬱茂密的綠葉間,各式各樣的棗掛滿枝頭,米白色的,翠綠色的,紅褐色的,更多青褐斑駁。形狀更是林林總總,最普通的橢圓形,比拇指稍大一些,卻也有的像葫蘆,像梨子,像磨盤,像茶壺…… 原來樂陵除了金絲小棗,還有無核小棗、長紅棗、圓鈴棗、馬鈴棗、酸棗、鈴棗、婆棗、梨棗、幹川棗、躺棗、木棗、磨盤棗、龍爪棗、凍棗等23個品種。其中金絲小棗佔80%以上。除開百棗園,樂陵全市棗樹核心種植區10.6萬畝,總株數超過二千多萬株,年產幹棗突破1億公斤,棗產業年總收入超過10億元。僅此一項,農民人均純收入達到1000元以上。 樂陵市被命名為“中國金絲小棗之鄉”“金絲小棗原產地”,受益於大自然的福澤。原來棗樹開花與一般果樹不同,它從花芽分化到開花,需要較高的溫度。在5月中旬至6月底,盛花期的適宜溫度為22-23℃;果實生長期7月至9月上旬,適宜溫度為25-27℃;9月中旬至10月上旬,正是此刻,為金絲小棗果實成熟期,也是金絲小棗品質的關鍵期,適宜的溫度為18-22℃,樂陵地區的氣溫,正好滿足了金絲小棗各個階段優質高產的生長條件。日溫差大也是樂陵金絲小棗品質好至為關鍵的一個因素。 我們登上百棗園的一個高臺,放眼四野,鬱郁蒼蒼的棗林,覆蓋著魯北大地一隅。棗樹能長到十餘米高,枝幹伸展,二三吋長的深綠色葉片,密密匝匝,掛在柔軟枝梢的果實,微微下垂,被綠雲似的葉片隱蔽得很好。棗樹還是蜜源植物,在開花時節,滿園子蜜蜂嚶嚶嗡嗡的。人們熟知的棗花蜜,就是蜜蜂和棗樹給人類香甜的饋贈。 棗樹能抗旱,適合生長在貧瘠的土壤,與惡劣的環境抗爭,它默默積蓄力量,緩慢地生長。在樂陵,上千年的古棗樹計有三千餘棵,三五百年的老棗樹難以計數。黑褐色的,長著癭結的,佈滿紋褶的粗糙樹幹,如同歷經滄桑的老人,守護著這方水土。棗樹木質堅硬,紋理細緻,不易變形,因此還適合雕刻手工藝品。 走在木欄杆圍著的步行道上,兩旁果實累累的棗樹,就在我們觸手可及之處,風掠過,滿枝丫的果實,如翠綠嫣紅的珍珠瑪瑙招搖著,撞擊著,恍如聽到丁零當啷的響聲。正當心癢難耐,聽到允許動手採摘,一陣譁然之後,一大群成年人頓時童心大發,紛紛踮腳伸手,掀開茂密的葉片,如掀開大自然奧秘的一頁窺視——眼前的紅棗,不是塑料袋裝的外皮幹皺的幹品,而是搖盪在碧綠波濤裡的鮮果,圓潤閃著光澤,還是自己親手從嫩枝上摘下。我們一邊迫不及待地張口品嚐這神異的香甜,一邊點按手機,讓這瞬間嵌入生命裡。 〈清平樂·檢校山園書所見〉: 西風梨棗山園,兒童偷把長杆。 莫遣旁人驚去。老夫靜處閒看。 這是1181年,也就是南宋淳熙八年,48歲的辛棄疾在福建上饒的帶湖農莊寫下的日常一幕。如果他穿越來到今天,見到我們這群大小孩,怕也要捋須呵呵大笑!那一年的辛棄疾,那一年的小朋友,那一年的帶湖,都刻印在中國的文學長廊裡。那麼,2023年在樂陵百棗園的我們呢,會被收藏在時間的哪個犄角? 市民購買力提升了 我想起這次北行,每日最常吃的水果就是冬棗了。山東生產冬棗,它是棗類中作為鮮果食用的佳品,理合、沾化、長樂的冬棗,皮薄肉脆,鮮甜多汁,廣受老百姓歡迎。我住處南門前一條街道,兩邊走幾步就有水果鋪,不只賣節令水果,如眼下的冬棗,葡萄,還有各地,甚至國外進口的鮮果。這和十幾二十年前大不相同。那個時候少見專賣水果的店鋪。水果多由果農或銷售者推著板車,到人流多的街頭兜售,售賣的都是單一的節令水果,如葡萄,西瓜,蘋果等。水果店鋪的普遍,反映了市民消費習慣的改變,背後是購買力提升了,因為水果比起主糧,蔬菜都來的貴,老百姓也能吃得起。懂得吃,喜歡吃水果,不單為填飽肚子,更注意營養均衡,注意健康,講究起生活品質了。 水果雖小,也是近年來老百姓生活變化之一。樂陵的百棗園,為滿足需求,除了供應農產品,還提供文化旅遊、普及生態教育,為日漸寬裕的日子,豐富內涵並提升素質。
11月前
離開濟南十一二個年頭後,2007年我重返時停留時間不長,那些遊學日子流連的山水都無法抽空再去。千佛山,大明湖,趵突泉……留存在27年前的記憶裡,就像壓在櫃底的暗淡而模糊的老照片。 濟南是山東的省會,南依泰山,北跨黃河,地形南高北低。作為泰山餘脈的千佛山就在南部的丘陵地帶,繁華的市區邊上。當年就像在市郊,285米的高度,林木蔥鬱,空氣澄淨,登高散心它是首選。這一回重訪,它也並未長高,卻已是國家級的風景名勝區,是一處吸引遊客登臨,市民休閒健步的公園,並已售賣入門票。 為什麼叫千佛山?山裡真有一千尊佛像嗎? 第一種說法,東晉時期,佛教開始自西域傳入濟南。當時,百姓每年都要舉行一種叫“千袱”的儀式,祈求神明庇佑。因為“千袱”與“千佛”諧音,久而久之,人們就把“千袱”叫成了“千佛”。第二種說法是隋文帝楊堅和他母親都篤信佛教,他母親還是濟南歷城人。虔誠的佛教徒在崖壁上刻了很多佛像,還在山腰處建了一座“千佛寺”,於是,就有了“千佛山”這個稱呼。 唐朝貞觀四年,千佛寺改為“興國禪寺”,名稱流傳至今。只是當年廟宇已毀於戰火,今日所見是明朝以及後期重修的建築。它的一對楹聯:“暮鼓晨鐘驚醒世間名利客,經聲佛號喚回苦海夢迷人”,名聞海內外。 千佛山也稱“歷山”,相傳大舜曾在山下耕作,因此又被叫做舜耕山。追溯各種名稱,猶如拾級而上。山不高,卻連接著綿延久遠的歷史。 當年登山還是簡易的土階小徑,去看隋唐年間留下的,掩映在蔓草中的摩崖石刻,石徑狹窄,需得緊靠巖壁,側身而行。如今已是平整寬闊的登山道,一路扶欄石階通頂;還設有索道,方便腿腳不便的遊客上下山。半山松柏叢中,專門鋪設蜿蜒的步行道,提供市民日常運動健身。 信仰已成了一門生意 不只是興國禪寺,摩崖石刻,千佛山原有的秦瓊拴馬槐,齊煙九點坊,黔婁洞等都還在,都維護修建得很好。登山過程,猶發現幾處新建的寺廟如觀音園,彌勒勝苑,還有眾多各類佛教造像:臥佛,十八羅漢等不一而足。遙想當年,高僧尋一處深山幽谷避世隱居,持戒修行,祈求國泰民安。如今的住持盼的卻是人潮湧動,香火鼎盛。進廟宇不僅要隨喜添油,還得另購入門票。這種情況在今日中國十分常見,大雄寶殿,梵音繚繞,信眾魚貫而入,叩拜祈福,求籤解籤,還有專人提供測相占卜,看診售藥;甚至有僧人通過短視頻,直播帶貨賣開光法器。莊嚴典雅的廟宇,飛揚飄逸的僧袍,佛語禪言,盡是商機。一些貪官富豪,為了讓良心過得去睡個好覺,對佛門的捐獻毫不手軟,不怪得寺廟越蓋越多,神佛遍佈名山大川,信仰儼然已成了一門好生意。 如今的千佛山,已是祥雲環繞,萬佛群集了。除了興國禪寺,千佛崖,萬佛洞,觀音園,彌勒勝苑,有如此多的神佛駐此庇佑眾生。 讓我感到困惑的,是在廟宇裡不少見青春的身影,他們拈香跪拜,垂首低眉,喃喃輕語,真不清楚他們心裡是一幅什麼圖景? 回頭想,身邊不少朋友,年輕時也曾憧憬社會主義,甚至為實現理想,劍及履及地奮鬥,備嘗生命的艱辛,到了暮年,選擇了新的皈依——宗教的皈依。也許宗教的魅力就在這裡,它嘗試解決人的終極關懷,人生苦短,是非成敗轉眼空,最終我們將到哪裡去?只是眼前中國這些年輕人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從小到大的社會主義教育,街頭巷尾隨處可見社會主義核心價值的大幅標語,他們的前景看似明朗確定,為什麼卻需要從神祇那裡尋得力量與慰藉?或許學業,職場,婚戀,以及“向上流動”的希冀,與殘酷社會競爭的衝突,種種壓力造成的焦慮,需要某種形式的救贖。是否他們不願意“躺平”,選擇相信,要給自己一個前進的激勵,如作家余華所說的“年輕人上香也是一種上進”? 看著他們魚貫進出,我陷入沉思,默默給予祝福。 來濟南這三天都是大熱天,戶外三十二三度,大概遇上所謂的“秋老虎”。一個多小時雖說都在綠蔭裡,登至山頂已是汗透衣衫。山頂還是那道裸露著灰褐岩石的狹長山樑,迤邐整百米。那頭的小亭子以舊時模樣迎接我們,在那兒小歇,頭頂麗日藍天,環山林木蔥蘢,放眼寥廓,八面來風,確實讓人心曠神怡。 在中國土地上行走,一塊青石板,一段石階路,一道橋一座亭子,往往勾連著湮遠的歷史,以及掩藏在卷帙裡的故事。“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思接千載,沉浸在古今同一的情境裡,生命的蒼茫感油然而生。 這塊土地真是太古老了,世世代代的人依憑著它生活,在這裡出生,在這裡入土,生命與它須臾不離。人活動的行跡對自然的介入也深,許多時候甚至就是對自然的再造。然而,不少人心中都還有一個陶淵明: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久在樊籠裡,復得返自然。遙望山下萬丈紅塵,身伴白雲清風,所體驗的,並讓人得以鬆弛的,是簡單,本真,而神秘的大自然,想卸下的正是各種世俗的攪擾煩憂。 德國有個巴伐利亞森林國家公園,刻意為大自然提供自由空間,停止任何人力直接干預,讓大自然自行發展。這種以“讓大自然自然為之”的理念,提供了別樣的和自然共處的思維。 對千佛山,或像千佛山這類景點而言,積澱厚重的歷史人文即是負擔,也是資源,不可能也不必要恢復成自然景點。但願人力的介入更加審慎,若是無止境地把它當做信仰營銷的依託,那就過了。
1年前
1年前
  今年6月4日,我在吉隆坡城中城會展中心第17屆海外華文書市3樓會議室舉行的新書推介禮上,結識了新加坡作家海凡,買了他的兩本書,即散文集《喧騰的山林》(副題《一個游擊戰士的昨日誌》)和長篇小說《雨林的背影》。我國名作家黎紫書主持推介禮,和海凡進行了一句鐘的深度對談。 海凡原名洪添發,另一個常用筆名是辛羽。1976年,23歲的他毅然加入馬共武裝部隊,成為馬來亞人民軍士兵,直至1989年12月2日馬共與馬來西亞及泰國政府簽署合艾和平協議,才走出森林,重返社會,結束13年遊擊生涯。 海凡年輕時即熱衷寫作,時有詞作和小說發表在部隊的油印刊物內,重返社會後輟筆多年,近年重拾孤筆,除了馬共書寫,也涉獵島國城市生活,先後出版了《雨林告訴你》、《可口的飢餓》、《野徑》、《傾聽· 回眸》、《瞬間 ·側影》、《芳林餘韻》以及上提的兩本書。他榮獲多項榮譽,包括金筆獎、第二、三、四屆方修文學獎,和世界華文微型小說雙年獎。他的《可口的飢餓》被香港《亞洲週刊》評選為2017年全球十大中文小說。 《喧騰的山林》32開本,厚達212頁,分為3輯,輯一收錄8篇文章,交代馬共電臺革命之聲的來龍去脈;輯二由24篇從2017年1月至2018年12月期間每月一篇發表於星洲日報副刊【星雲】專欄《恍如隔世》的文章組成,讓讀者一窺作者13年森林生活的點滴;輯三的兩篇演講稿,闡述了作者寫作動機、個人經歷、文學創作、家國曆史和人性光輝等課題。 有朋友十分羨慕作者的13年森林生活給了他那麼多新奇多樣的經驗,成為源源不絕的寫作素材,作者反問,假如人生可以重來,你會為了獲取那樣的經驗而義無反顧地走入深山去過馬共的生活嗎?那人啞然,我想我也沒有那麼大的勇氣和決心拋棄一切走向未知。而海凡,一個生活在馬來半島南端海島上,距離馬泰邊境整800公里的大好青年,又是什麼促使他毅然投身馬共鬥爭呢?我相信這肯定是本書讀者揮之不去的疑問,而作者未有任何交代,不知是否有難言之隱? 在面向馬大文學院的演講中,海凡告訴聽眾,他講的雨林故事,必須是有趣的,眾人才不會聽得昏昏欲睡,於是他講沉香、象牙、忘不了魚和東革阿里的故事,果然趣味盎然,令人聽出耳油來。 他那24篇《恍如隔世》的專欄文章,也都十分有趣,讓人讀了不無產生一股衝動,很想進入森林去體驗一下那種生活。我特別喜歡專欄第7篇《豢養:溫暖與惆悵》,描寫第十二支隊第三中隊阿沙小隊豢養各種小動物的趣事。阿沙族即半島3支原住民中的先奴伊人,本來就是生於斯長於斯的雨林中人,從林地獲取小長臂猿、犀鳥或松鼠為寵物,簡直易如反掌。徇作者要求,阿沙仔給了他一隻小松鼠,竟是小尾指大小的 “肉蟲” ,還沒開眼呢!阿沙仔叮囑:一定要餵養它,直到它睜眼看到你,便跟定你了。作者託人以一小截舊軍褲褲管縫了個小布袋當小松鼠的家,方便隨身攜帶,有時也直接放它在衣袋裡,讓它熟悉主人體味,甚至聽他心跳。它愛清潔,從不在袋裡大小便。它也不會逃跑,老是跟著主人,直到半年後的一天,主人幹活途中休息時,它爬上樹去,從此叫不回來了。阿沙仔笑曰:它找到女朋友了! 愛情的力量,確是無可抗拒。 我還有一個疑問,也無法在書中找到答案:1989年尾走出森林的當兒,海凡有否捫心自問,當初進入森林時懷抱的理想,經過13年拼搏,到底實現了幾成? 無論如何,本書記載了一個普通馬共戰士的切身經歷,是十分難得的相關參考資料,和陳平站在組織最高領導高位書寫的《我方的歷史》視角完全不同,不可同日而語。
2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