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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凡

这是6部札实的文学作品。有3部或者可以称之为“创伤叙述”的小说, 其中有环绕于513事件和合艾和平协议的,另一部作品则未有特定事件。另有科幻小说等小说集,诗集。 许多作品都有着Covid-19的大背景(有一部分是戒严),在这样的氛围下,特别显示了主人翁孤独的心灵。 要如何决定评选标准?我在《蒙面战纪》(p.122 )读到:“一般人会偏向完整性高的物体。但在特定情况下,人会偏好独特性多于完整性。”这么来说评选标准应该是合宜的,但事实上一般和特定往往也是难分轩轾。我个人的选择不易。 ☉ 海凡《雨林的背影》 描述马共游击队的森林山村战斗生活,以及恍若李伯大梦般的结束,理想面对历史与现实的大叙述。 小说以和平协议签订的“新时代”开始,今昔交替,两个时代间的矛盾,逐个显现,很具张力。在现实生活,选村管委上,“新时期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凌驾老同志所代表的忠诚、坚定……(p.59);在心灵上“草绿色的军服脱下了,我是谁?和平协议公布了,我又是谁?”(p.132)“我们是不是也不合时宜?”(p.139)现实主义文学出发,小说的技艺札实。    写景写情的功夫高深,写密林气象万千(第二章第一节p.75),写大河气势磅礴(第二章第二节p.83),而在写景之中,融入了男女脚色的情愫。第二章第三节末段(p91-92)灵芝夜思,缠绵矛盾,借景借物拟情,都是高明之笔。 ☉ 牛油小生 《那些进化了的,以及……》 相当精准的时代风景猎人。Covid-19时期的见证,或是又一个爱在瘟疫蔓延时? 用字灵活聪慧,对话生动。 对各种动物有着抵死的喜爱与认知,无论是比喻或是直接变形深入拟人化,都显示出作者对之的认识。更重要的是终究要指涉到人的世界,那他的人文与文字的理解和使用真正是出入自如了。 而对物事的繁复与细致描绘,可说是充分发挥了“小美”的境界。 ☉ 龚万辉 《人工少女》 虽然大部分的小说广泛来说都是时间的故事,但《人工少女》是如此的用力经营于时间与回忆。在各种时间的断片里,有着神秘的空间,遭欺凌的受伤者可能和不可能的遮护所。那些脚色都想变身成另外的人,或者让自己从人群中消失,总之,是要躲到背光的另一面去。 人生许多决定性的时光就在那里,命定了似的。时间如此无情,想要暂停或快转的期望终究不能改变什么。各种手机、电玩、动漫、充气娃娃(性爱玩偶)、组屋、城市、废墟、地底的深渊、雨林、荒废的游乐园……撑起了1980年代以来的欲望、伤悲、歧视、不能理解、禁锢、失落的童年与青春、传说、(走出来或走不出来的)梦境、远去的革命……以微微的奇幻笔法,回望一部悲观的徒然的终将消解的生命史。 因为是徒然吧,文字和叙述都呈现了哀伤的调子。   小说里有一段文字:“所以,那其实只是以一种时光倒退的方向,倒转了亿万年间不断诞生和消亡的整个地球生物史?”(p.230-231)用来参照这部小说也适合。 ☉ 贺淑芳 《蜕》 那些被政治蒙蔽的创伤,被政治叙述的历史要如何发掘?显然有一种方式是用小说。作者设定了许多罹难者的家族以及后人,甚至另一方的脚色,叙述他们艰难的,失去希望的生活,也叙述他们“如常的”继续生存的日子。“我自己应该对所有的创伤敬畏。创伤有我为了安全而剖挖封锁冻结的形状,创伤就是容器,它召唤一个人进来我生命。”(p.241)这一段在小说里未必对应到题旨的叙述,似乎可以注解整部作品。 穿越几个世代的华人庶民生活,写得至为生动,戏班生活那一大段也是精采万分。或说有些情节会不会太离主轴?作者在后记里说了:“对事件的诠释不统一、驳杂,甚至不和谐,带来繁复,最是自然不过。”(p.297) ☉ 周若涛 《蒙面战纪》 辑一的〈蒙面战纪〉有着香港的模本,现实性较强。 辑二,〈星光缓慢〉和〈先知〉组成的中篇(?)比较丰富完整可观。 影像,虚拟,情感,实体的触感……谈组织,谈自由,谈宰制,谈占星,谈人在制度里的对应……几乎是一道道哲学的、物理学的、美学的以及其他种种问题的提出,而以历史及未来的经验和想像来呈现。时而有诗般的语言。 向未知的想像,永远是科学或艺术创作的主轴。“一个永世追逐的幻影,让人脱离当下现实,像处身零重力状态而被磨得形销骨瘦。”(p.148)科幻世界如此,文学世界亦然。 在这本小说的篇章里,几乎所有的科学都是为人心服务的,以文学的字句。“……相信我,光速虽是绝对,但人心能凌驾其上。“(p.157) 许多篇章,或者说这部小说集都在讨论人的极限,人类的极限,然而,主人翁都在怀念着永远的、失去的童年。仿佛电影《大国民》(Citizen Kane)里的“玫瑰蓓蕾”(Rosebud)。        ☉ 吕育陶 《一个人的都市》 虽然诗人在后记自承这部诗集因Covid-19使人们的封城独居而启动并增加了他对科技改变人们生活的诗作,同时也有诗人一贯以诗对政治的发言,但诗人毕竟是不受约束的: p.39〈小诗〉诗小却具重量。诗人从“轻阅读  浅写作  微感动  伪艺术”“小确幸……小情小爱……”流动到“……千百座银河系  一幅亿万光年史前的星空”。 应该可以说明诗心的无限。  相关文章: 【花踪17.马华文学大奖决审会议记录】得奖作品获评审一致肯定 【花踪17.马华文学大奖决审评委报告】王润华/完整呈现马华文学的突破 【花踪17.马华文学大奖决审评委报告】韩敬群/致力走出独特的艺术路径 【花踪17.马华文学大奖决审评委报告】陈雨航/难以取舍的独特性与完整性
1月前
海外华语文学因为题材的独特性以及艺术的高水准已经成为当代汉语文学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不再是可有可无的点缀。 近10年来,马来西亚华语文学异军突起,当之无愧地成为海外华语文学的亮点与骄傲。李永平、张贵兴、黄锦树等大家独具风格的创作,挟带着热带雨林的潮湿溽热、野蛮生长的奇观与生气,让人耳目一新。张贵兴的《野猪渡河》、黄锦树的《雨》影响一直延续至今。 就大陆文坛来看,黎紫书是近几年最成功的马华作家,甚至可以称为现象级作家。她的长篇小说《流俗地》2021年出版,几乎横扫大陆所有榜单,销售也早已超过十几万册。豆瓣上它的评分稳定在9.2分,这是有2万多人参与打分的结果,是了不起的成绩,“想读”也将近8万人。黎紫书以她对锡都怡保普通底层民众生活的关切与深入观察,设身处地地同情同感,以她对写作艺术“一个字都不肯懈怠”的精神给汉语文学带来一部可以称得上经典的作品。 上述几位大家都是花踪文学奖的获奖大户,这也可以证明花踪文学奖已经成为华语文学世界的一个重要奖项,不但力度十足地奖掖了马来西亚本土的华语写作,也是代表华语文学创作水准的一个风向标。 本届花踪马华文学大奖进入终评阶段的6部作品从21部作品中脱颖而出,说明它们各自具有不俗的实力。6部作品包括3部长篇小说,2部短篇小说集,1部诗集。题材不同,但这些作品都表现出以下两个共同点:一是它们都深深烙印着马来西亚社会近几十年尤其是近4年(新冠疫情暴发)以来急剧变化的历史,历史作用于个人挥之不去的影响,以及作者的思考。其中尤其有两个事件是作家们深切关注的:1969年的五一三事件及新冠疫情全球大暴发。其二是作者们都致力于在艺术上走出自己独特的路径,树立自己的创作个性。 巧的是,贺淑芳的《蜕》刚刚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而在2023年7月份,作家东西已经把龚万辉的《人工少女》推荐给我。这也可以看出马华作家在扩大自己文学影响力、开拓作品文学市场方面的努力。 龚万辉的《人工少女》其实可以看做几个少年的成长小说。他们的成长伴随着时代与社会的急剧变化,因此具有这一代青少年特有的成长迷思。城市是容器,故乡是容器,而记忆是最大的容器。这些容器把人们装进来,塑造成不同的形状。在这样的塑形过程中,人的主体性被消解无形。作品的结构很精致巧妙,人物的故事如回响,发声于此,响应于彼,形成圆融的闭环。 贺淑芳的《蜕》其实写的就是五一三事件的PTSD(post 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蜕皮原来会致命。能够成功完成蜕皮的,就会啜吸旧皮上的汁液。”可见走出历史阴影之难。文学固然不是历史,但文学可以通过书写历史中个人的命运,提供丰富而有意味的细节让历史“活化”。 《雨林的背影》写马共的生活与战斗。也许因为类似的书写在大陆屡见不鲜,有时不免让人有些恍惚,有时空倒错之感。看到其中不时穿插出现的大陆某个时期流行的图书、革命歌曲,还是感到很亲切的。也许从艺术上看,作品还是显得“实”了一些。 两部短篇小说,《那些进化了的,以及……》让我想到黎紫书所说她早年为了获奖,往往会在技巧上下足工夫。而炫技可能产生的一个缺点是忽略了内容准确而有效的表达。《蒙面战纪》是一部科幻小说集,感觉作者还是更看重表达自己的观念,而科幻的特点不是特别突出。 《一个人的都市》是一部诗集。作者有饱满的政治情怀,也许是他过于直白的政治表达影响了诗歌的“隐秀”美学。“失踪的飞行器依旧失踪,迷航的国家继续迷航”,这个句子让人印象深刻。 相关文章: 【花踪17.马华文学大奖决审会议记录】得奖作品获评审一致肯定 【花踪17.马华文学大奖决审评委报告】王润华/完整呈现马华文学的突破 【花踪17.马华文学大奖决审评委报告】韩敬群/致力走出独特的艺术路径 【花踪17.马华文学大奖决审评委报告】陈雨航/难以取舍的独特性与完整性
1月前
这次马华文学大奖决审的著作,共有6本。5本小说:3本长篇小说:海凡《雨林的背影》、龚万辉《人工少女》、贺淑芳《蜕》;2本小说集:牛油小生《那些进化了的,以及……》、周若涛《蒙面战纪》;一本诗集:吕育陶《一个人的都市》。6本杰著,相当完整地呈现马华文学当前突破性的变化,引领文学因应社会文化、科技、人类与人工智慧的突变,产生惊人的新书写。今天呈现给大家,说明星洲日报花踪文学奖给世界华文文学的发展、启发、鼓励,创造新的作品,又一次带来惊喜。 ☉ 吕育陶《一个人的都市》 吕育陶的诗集《一个人的都市》继承文学的抒情与叙事,以爆炸性的语言与意象,思考与书写了马来西亚及全球人类社会环境、文化、心灵的复杂情境。对以后诗的艺术,将会造成极大的挑战。 ☉ 周若涛《蒙面战纪》 周若涛《蒙面战纪》是一部极端创新超越的小说。龚万辉的推荐序引导读者去了解这部作品:若我们相信一草一木之中有诗意,我亦愿意相信相对论和量子力学之中有诗意……而科幻小说这样的类型文本,恰好就是一种可以把科学理论和人类情感完美地糅合在一起的创作方式。 《蒙面战纪》即是一次漂亮的示范——科幻小说家凝望宇宙而期望破译生命的意义,一如在微小的光子之中看见爱情的模样。 读完〈蒙面战纪〉、〈花要怎样开无人能决定 〉,读者惊醒这是植根马华特殊的多元种族与文化社会的华文科幻小说,也是作者诗人与小说家的魔幻艺术。 ☉ 牛油小生《那些进化了的,以及……》 《那些进化了的,以及……》大胆又细心地把散文、童话叙事、小说故事打造成新的小说艺术。他诗意化各种动物的隐喻,变化成人类的历史、记忆、情欲的符号。他用新的语言把人类新的生存状况写下。南洋最年轻一代的典型文学越界创造。 ☉ 贺淑芳《蜕》 1969年513是马来西亚的重大社会议题,太多人以大叙述来重现这个受伤的国度。贺淑芳很技巧地以小叙述(作者所说的“小写”),借用作家黄琦旺所说,通过往返窄巷日常生活中的他者的自己发声。 这就是经过严密封禁,有着众多讨论与诠释后,513的蜕变。 ☉ 龚万辉《人工少女》 龚万辉的《人工少女》,处处都有传统的科幻小说、漫画、童话、传说的碎片。虚构与真实交错,各种叙事与时序交替,故事情节模糊又清晰——一位逃亡的父亲,一位人工创造的女儿、尝试生育屡屡失败的夫妻,不安于自己性别的少年,他们走进12个房间追逐与迷失,即魔幻、科幻、真实虚构,是我们的后现代社会生活,使读者唤起电脑游戏、线上直播、cosplay、偶像秀的视觉世界。 这样的勉强归类为科幻小说的作品,挑战我们对小说,甚至文学的定义。也挑战什么是人类生活道德的定义。 ☉ 海凡《雨林的背影》 热带雨林提供取之不尽的人类社会生活所需的资源,如经济医药植物与矿藏、水源,绿化等等,在马来西亚山脉边缘埋藏着各种矿藏,如锡矿、铜铁等,其旷野更盛产世界作家取之不尽的文学题材,提供作家完成数之不尽的诺贝尔文学奖杰作,如康拉德的《黑暗的心》、奈保尔的《大河湾》 。海凡《雨林的背影》就是继承世界热带雨林的小说书写的传统。他也是继承东南亚反殖民战争、被压制的马共文学书写。时间的美学距离,现代文学的新传统,使到海凡冷却了反殖民的口号、土地与民族的悲愤为艺术。 《雨林的背影》颠覆了传统马共大书写,放弃政治大叙述,学习文化书写的小事件、小叙述,他写雨林的背影,放弃描绘雨林的正面。东南亚,尤其印尼、泰马丛林小径上的落叶、热带山野奇怪的植物生态,孤单饥饿的马共游击队员寻找食物的生活,建构另一部反殖民、最后的马共历史。这是上个世纪东南亚一部后马共热带丛林书写,再涂上冷战的色彩,赤道阳光的油画。 相关文章: 【花踪17.马华文学大奖决审会议记录】得奖作品获评审一致肯定 【花踪17.马华文学大奖决审评委报告】王润华/完整呈现马华文学的突破 【花踪17.马华文学大奖决审评委报告】韩敬群/致力走出独特的艺术路径 【花踪17.马华文学大奖决审评委报告】陈雨航/难以取舍的独特性与完整性
1月前
海凡在获奖后受访时透露,《雨林的背影》讲述的是非常边缘的生活,雨林,时代皱褶,以及为实现自我价值的故事。 新加坡文学奖于9月10日举行颁奖典礼。海凡以长篇小说《雨林的背影》成为华文小说组得主,华文诗组则出现双赢家,由陈志锐的《长夏之诗》和王哲(何杉)的《平庸之作》分享荣誉。谢裕民以《不确定的国家》脱颖而出,获得华文非虚构写作奖。 已故文坛先驱苏叻曼·马卡山(Suratman Markasan)获颁“新加坡书籍理事会成就奖”。此外,此届文学奖新设最佳首部作品奖,华文组得主是蔡忆仁的《忆翻情溢》。 新加坡文学奖于1992年设立,由新加坡书籍理事会主办,两年颁发一次,是新加坡具代表的国家级奖项。凡是新加坡公民或永久居民,皆可以官方语言(华文、英文、马来文及淡米尔文)写成的小说、诗歌或非虚构作品参赛,不拘于本地或国外出版商出版。每位得奖者可获得奖金3000新币,以及奖杯一座。 海凡在获奖后受访时透露,《雨林的背影》讲述的是非常边缘的生活,雨林,时代皱褶,以及为实现自我价值的故事。他说:“获奖是对我创作的认可。自由,宽容和多元是文学艺术繁盛的土壤,这特别叫人欣慰。获奖那一刻尤其感恩我的过往,以及所有生命里出现的贵人。” 谢裕民《不确定的国家》有个副题──“李光耀和新加坡”。他在受询时表示,2019年正值新加坡开埠两百周年,他想趁热闹写“新加坡两百周年的20个人物”。写到李光耀时,因为超过预定字数,所以另起炉灶,“独沽一味”,结果造就了此书。他认为:“新加坡当代史是我辈必修功课之一,它也组成部分马来西亚当代史,有心人可更细致的完成历史拼图。” 陈志锐回忆大学时旁听台大方瑜老师诗选时,老师说:诗人要把自己放在手术台上,剖开自己让大家看到心中诸神的战场。“她让我坚信诗与内心的密合。”毕业后,他在草根书局听英培安说:现实生活不能随心所欲,写作是替代不自由的现实。“他教我心灵自由的诗如何超越煎熬。”谈到得奖诗集《长夏之诗》,陈志锐说:“我只是把这些启发化成文字,抵抗炽热如现实的终年长夏,创造清凉如诗的一雨成秋。” 值得一提的是,谢裕民和陈志锐都曾担任星洲日报花踪文学奖的决审评委,海凡也以《雨林的背影》入围了第17届花踪文学奖马华文学大奖。花踪文学奖颁奖典礼,将于10月11日在新山苏丹后查丽苏菲雅歌剧院举行。 《雨林的背影》由马来西亚有人出版社于2023年出版,陈志锐《长夏之诗》(2022年)及谢裕民《不确定的国家》(2023年)则由台湾时报出版社出版,充分展现新加坡文学奖不分疆域,只求奖励新加坡作家写出好作品的开阔视野。 相关文章: 杨焌恒 / 当逝去的人成为你的背影 【书市小耳朵】中国直播买书创惊人销量
2月前
在海凡的小说里,雨林作为客体,一直充当马共地下部队的背影,而马共的抗争精神和理念则是故事里背影般的存在。 马共成员解甲缴械,走出雨林,重新融入社会。他们脱离了革命共同体后,除了自己的背影,徒剩什么是他们拥有的? 《雨林的背影》的故事主轴围绕在“背叛与信任”的主题。中途离席的同志投诚敌方、泄密行踪的举动,不时挑动部队的敏感神经。“内部肃反”事件中,马共部队里尔虞我诈敌我不分的悬疑氛围,对成员之间的信任造成致命的打击。其结果是,秉持原则良心、坚持不诬蔑同志的“坏人”被处决,而“好人”以互相指控同志、写悔过书等方式来表示“改过自新”的方式求生苟活。 侥幸存活的成员原以为,结束征战生涯的那一天,他们会得到救赎。但他们发现,一部分的自己依然囚困在雨林里的某一处,在他们的余生里继续与同志的冤魂纠缠下去。革命革到自己的头上,这件事情不仅是部队里的禁言,在多年以后更是经历者和家属永恒的痛。 在海凡的小说里,雨林作为客体,一直充当马共地下部队的背影,而马共的抗争精神和理念则是故事里背影般的存在。海翎、宋峻、灵芝、小健等人物义无反顾,怀着奉献集体主义的精神,选择走入雨林的时候,但谁人能预测接下来的命运走向会是毁灭性的。 大历史之下,谁人又能置身事外 在这部公路小说里,雨林作为出发点和终点,对于同志来说是既熟悉又陌生的。它是掩护部队安全的避风港,亦能随时变成血腥的杀戮战场。彼时彼地发生在这片雨林的历史片刻,会转化为一种永恒的定时器安置在同志的心中,每到某个特定日子,就会用这些悲喜掺杂的回忆狠狠敲打他们的心灵。 背影作为一种意象,在小说里有不同层次的涵义。伏击偷袭战中,负伤的北民牺牲小我,为其他同志争取逃脱存活的一丝生机,毅然立起孤独的背影迎战敌人。少勇转身离去的当下,留给阿安的是叛变的背影。秋净被处刑濒死之际,看见的只有梁清和其他同志贪生怕死的懦弱背影。 在战场上,敌人的背影是危机,亦是转机;同志的背影是信任,亦是背叛。 作者抽离当事人的身分,以全知视角的旁述者,引导读者进入事件的中心。不带批判的语气,不作评价的论述,我们却能在文字之中感受到那股无以名状的悲痛之情。但也许,亦只有通过书写,作者才能稍微排遣这种文字之外的情感。 最终,部队成员背对朝夕相对十数载的雨林,集体走出。于是雨林作为一种马共活动的场域,在小说的故事结束那一刻,成为众人回忆舞台上的布景。然而我们不可能遗忘,那些被抛下的、被埋葬树根下的人们,他们正在永恒地拥抱自己的背影,向千年以后下一个走进雨林的人哭诉史书上没记载的逸事。 人类的历史何不由此建立起来的? 相关文章: 李开璇 / 从雨林到新时代
2月前
编按:海凡写过不少马共题材的作品,去年出版的《雨林的背影》却是他第一部长篇小说。第一次尝试用虚构手法呈现的马共世界,会是怎样的呢? 海凡的14万言长篇小说《雨林的背影》读后,觉得自己跟着战士的脚步到森林里走了一圈,在死亡边缘捡回了一条命。最后大家汇集在村边,商量建村事宜,重新了解彼此。作者文笔优美,写情写景均妙笔生花,阅读这些美文也是一种享受。在男性阳刚主导的战场,作者作为男性,意识到艺术毕竟有异于战场,对女战士那些不轻易宣泄的声音,投入大量的关注。作者以写实的笔调为主,不时穿插意识流的时空交错,过去与当下相互交融,把马共书写提到新的艺术高度,无疑是一本具标杆意义的“马共文学”著作。 这里要谈的是另一件事:感觉上,这好像是一部未完成的小说。 是战士,还是革命者? 《雨林的背影》写的革命战争对生命的试验,然而结尾却乖离了这个主题,以致整篇不能一气呵成。前部分写尽马共游击战士的气吞山河、九死一生,彩笔描绘雨林的温柔与暴戾,最后结局的几篇突然出现变调。凛然大气消失了,主调嘶哑了,异化现象相继出现。作者想要暗示什么,肯定什么,无从得知。领导人变成了迫害者,要战士拿着火红的“焖鸡”去烙自己的老婆同志。“建立共和国”变成了建立自己的村庄,“敌人”变成了供应者,枪支在爆炸声中变成了废铁,理想不再挂在口边,关于生活的安顿、婚姻、生孩子、职业等等,成为切身的事物。 似有幻灭的感觉。 历史当然就是这样,我们都晓得,然而文学也必须这样处理吗? 小说应遵循自己的格式,发挥格式的力量,解答更深层次的问题。譬如,停战是否意味着目标已经达成?战斗是停止了,革命是否也不再前进?和平条约的签署,是否符合战士的期待?正义和平等也都解决了吗?停火是因为矛盾解决了,还是在战场上失败了?缴械下山是上头的命令,战士自然需要遵从,然而战士对战斗的诠释也是一样吗?他们没有自己的见解? 如果“革命”是指“反对一切不合理的事物,建立公平合理的社会。”那么,战斗显然不同于革命。战士离不开枪,革命者却可以没有枪。战士出现在战场上,革命者可以出现在和平的地方。战士靠武力取胜,革命家要以人格服众。 书中许多予人好感的战士,到底是战士还是革命者?他们下山后还有故事吗?如果还有,那么,下一本革命的故事该怎么写? 海翎上队前的丈夫林岳,在她下山后给她写了一封信。这封信,我认为,是本书最精华的部分。它提到殖民主义者退去后,马来亚已没有了武装斗争的条件。因这个观点,他当年备受批评,他也选择不上队,但也没当逃兵,而是继续留在农村搞“合作社”,预告战斗不会走很远,暗示还有另一种革命的方式。 海翎将它一读再读,并拿出来与战友灵芝分享。然而作者并没有写到她对林岳的观点是认同还是持批判态度,也没有见她检讨自己当年的决定,而是侧重写她陷入跟林岳破镜重圆的期待。这样的处理也许忠于他的模特儿,却错失了突出主题的机会。 马共的故事还有续集吗? 下山后他们渐渐走进了新时代,大多已经老去,然而也有不少亲眼目睹了新时代的绚丽。组织不在了,然而追求平等正义的大气并没有消亡。“革命”似乎也还没有消亡,然而不等于武装斗争,而是包含更广泛的消除所有偏见。朋友来了有美酒,敌人来了有猎枪。合作最好,要打也奉陪。 看似不可调和的矛盾如今可以调和了,种族的、宗教的、阶级的、国籍的均可调和。只有霸权和人民的对立似乎无法和平转化。游击战的主题落伍了,大同世界的理想迅速逼近。除了一小撮要称霸世界的狂徒,绝大多数人民被绑在“国家”的船上。所有的船又被绑在一个攸关全体命运的共同体内。文艺界这时也酝酿开出一朵新花,无比的美丽。那个在《雨林的背影》里落空的主题,已不是森林战斗的情节所可以承载,将在这里得到延伸。 相关文章: 杨焌恒 / 当逝去的人成为你的背影
2月前
  朋友老家在桐庐,说起家乡她蛮自豪的。这个杭州市的下辖县,就在富春江沿岸。它赢得过许多荣誉:中国最佳休闲旅游县、全国生态示范区、全国绿化模范县、全国文化先进县、国家卫生县城,“2015中国最具幸福感县级城市排行榜”第一位……名单还能够拉得很长。她特别指出:这可是元代画家黄公望的传世名作《富春山居图》的实景地哦。 今天我们就在桐庐。下榻的酒店在富春江畔,隔着一道马路,就是浩渺的富春江。 我起个大早,沿着宽敞的江边走道漫行。薄雾浮在江面,细细的波纹羞涩地闪烁着,近处跨江的桥梁显得落寞伶仃;对岸的楼宇,施工的铁架,以及后背的山岭,曦光中时现时隐。 秋江轻寒料峭,岸边人不多,不见晨运者,只见环卫工人低头打扫落叶;远处河堤端坐着垂钓者。江面久不久有船只驶过,水波声马达声都低沉的生怕惊扰到人。这是一条沉稳安静的河。 神州大地历史悠久,几乎所有知名的山川湖泊,名园胜景,重重叠叠都是世代过往的足印。在岩石上题个字,临风处盖个亭子,清溪旁结庐而居,尤其寺庙道观,佛教造像,更是比比皆是,山水间充塞人迹。大自然也为这厚重的人文嗬嗬喘气。难得此刻,富春江惺忪初醒,舍去身上所有的附丽,不舍日夜,向前流淌,走自己该走的路。 几位早起的妇女,跣足站在岸边浅水,弯着腰洗衣服。我走到垂钓者身旁了,他们盯着水面动静,心无旁骛。河流的意义对他们而言,如眼前碧水一般澄澈,纯朴。 流水带动舒缓的风,风中蕴蓄着绿色的生命气息。简单的,自然的沉浸让人身心舒畅。生活就是日升日落,周而复始。也许每一事物背后都有自己的故事,却又不是每个细节都得叫人关注。让自然回归自然,就管河里的浪花叫浪花,不必去记五花八门的名目和称呼。我正胡思乱想,还想多流连一阵,朋友的电话打进来了。 “走吧,今天你离不开她的!” 富春江是钱塘江的上段,虽然钱塘江以怒潮著称,但富春江却是一条娴静如处子的河。画舫溯流而上,江阔流缓,水碧波平。两岸的丘陵谷地,植被丰茂。翠霭轻纱般披盖着,宛如娇媚的少艾,一派青春烂漫。 “浓似春云淡似烟,参差绿到大江边。斜阳流水推蓬坐,翠色随人欲上船。”虽然再过十余日即是中秋,江畔林木依然葱郁幽深,罕见一丛红叶。山青水碧,她以重重叠叠,深深浅浅的绿,拥抱着烟波上的我们。 桐君山位于富春江、天目溪汇合处,与桐庐县城仅一水之隔。车子在市区路上行驶,耸立山顶的白塔频频召唤。山的魅惑于我是无法抗拒的,何况桐君山海拔60公尺,只是岛国武吉知马山一半高度。两水交汇,一峰飞峙,茂林修竹,蝉鸣鸟啼,岂能瞻望而踟蹰? 药祖圣地桐君山 桐庐地名和这山还有渊源。相传,黄帝时有老者结庐于此,悬壶济世。乡人请示姓名,老人指桐不语,乡人遂称他为“桐君老人”。山也以“桐君”为名,县则称“桐庐”。 桐君老人著《桐君采药录》,是中国有文字记载最早的,研究药物学卓有成效的著作。所定处方格律君、臣、佐、使,沿用至今,后世尊其为“中药鼻祖”。桐君山因此被称为药祖圣地。 我们沿着苔痕斑驳的石阶缓缓登山,一路所见多中草药。黄连,樟树干粗叶茂,已俨然长成古树,山岚里飘拂着药草淡淡的清香。自然就是宝藏,在这里是切身而直观的体验。到底是桐君老人还是桐君山,已经分不清楚,也不必分清楚。 到了富春江,严子陵钓台似乎是不能不去的。据统计从南北朝至清朝就有一千多名诗人、文学家探访过此地,并留下两千多首诗文。“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范仲淹称颂的“先生”,即指严子陵。16字短句,流传千古。近代作家,和岛国缘分不浅的郁达夫,故乡就在富阳,风流倜傥的名句“曾因醉酒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便出自作于此地的〈钓台题壁〉。1949年4月,毛泽东的七律 “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更是用严子陵隐居垂钓富春江畔的典故,劝柳亚子先生留在北京参加建国工作。 严光,字子陵,东汉浙江余姚人。年轻时与刘秀同游学。刘即帝位为汉光武帝后要重用他,他却径直跑来富春江畔归隐,耕钓度余生。他的隐逸,他不为名利所动,他的茹苦自甘,为千秋后世所景仰。使得路过钓台的人,自愧不如,便悄悄于夜间往来。当年流落江南的李清照,由金华返回临安,想起自己在乱世中的种种苟安,满心愧疚,便同前人一样,“往来有愧先生德,特地通宵过钓台”。 到来景点游览的人不少。瞻仰子陵遗风,心向往之。要说引以为楷模,榜样,今日恐怕不甚合时宜。疫情后中国经济形势不明朗,年轻人失业浪潮汹涌,根据报道,今年中国考公的人潮,又刷新纪录。数据显示,报考公务员人数从2010年代迈入百万后,多年来一直稳定在150万人上下;2022年报考人数猛增,比前一年增加50多万人,首次突破200万人;而今年比2022年又再增加了近50万人,接近260万。主要是外部经济环境变差了,职场的内卷和前景的不确定,如天空飘来一大块阴霾,使年轻人纷纷奔向有遮顶的,一份稳定的公职。 莫说被领导诚邀出山,他们热盼一份安家糊口的工作而未必可得,要如何去理解严子陵的“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呢?! 周遭的游人,也许就有逃离市嚣扰攘的失意者,来这千年钓台寻求心灵片刻的安宁,省思生命的意义。李白在〈古风〉中所咏“还归富春山”5个大字,矗立在水之涯山之麓, 山与水如同大自然张开双臂,以她宽博的怀抱,抚慰落拓的身心。 尘世里免不了欲望的驱使,衣食住行都要靠精力,时间去经营,去换取。压力与生存如影随形,相栖共生。天底下莫不如此。桐庐,能作为中国最具幸福感的县级城市,对幸福感的阐释,指涉的一定不只物质,更关乎精神。迤逦连绵的大自然为这一方子民的心灵世界托底,山水有情,连空气都绿意离离的富春江,流经并横贯她的全境,滋润既是无言的,也是恒远的。
3月前
红枣是华人日常食物,既能煲汤,做药膳;还可当小点心,枣夹核桃就很受欢迎;它还成为中华文化里的吉祥符号,甚至受中华文化影响的韩国,传统婚礼上给新人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祝福,寓意“早生贵子”(谐音)。红枣,和桃、李、杏、栗并称为五果,民俗说:“一日吃三枣,六十不显老”,可见红枣在一般华人心中的位置。 而红枣是温带植物,南洋地方的华人知道红枣,吃过红枣,却未必见过枣树。我知道枣树,最早来自鲁迅的〈秋夜〉:“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文章里一大段描写枣树,却不是描绘植物的形态,而是意象化的,是作者对生活的不屈与抗争的投射,是战士的比喻,或作者的自况。到底枣树长得什么样子,说实在,读过后还真说不上来。 好了,刻下我们所在的德州乐陵,正是闻名的金丝小枣之乡。“乐陵”这个“乐”字,原来知道有快“乐le”,交响“乐yue”,两个读音。不想它还有第三个读音,就在乐陵,“乐”要读成“酪lao”。不到这里,还真不知道! “金丝小枣”的名称,源自于它个头不大,颗粒饱满润泽,皮薄肉厚,核小色美,甘甜爽口。晒干的金丝小枣掰开后,能看见果肉间有缕缕金丝。它既可以鲜食又可制成干枣产品,是枣类里的佳品。 更教人兴奋和期待的,是我们一早将驱车探访乐陵的百枣园。 百枣园在市郊不远,据介绍建于1992年,占地180亩,栽种枣树1万2000余株,汇集了全国各地知名枣品种近600种,其中乐陵本地枣160类,仅金丝小枣就有64种。是集观光采摘、科普教育、物种保存等诸多功能的特种枣园。 进入古朴的园门,弥望的都是让眼睛特别舒适,滋润的绿,一丛丛的枣树,成排成列在道路两旁,空气中流荡着淡淡的香甜的气息。听导游介绍,我们细看,就在葱郁茂密的绿叶间,各式各样的枣挂满枝头,米白色的,翠绿色的,红褐色的,更多青褐斑驳。形状更是林林总总,最普通的椭圆形,比拇指稍大一些,却也有的像葫芦,像梨子,像磨盘,像茶壶…… 原来乐陵除了金丝小枣,还有无核小枣、长红枣、圆铃枣、马铃枣、酸枣、铃枣、婆枣、梨枣、干川枣、躺枣、木枣、磨盘枣、龙爪枣、冻枣等23个品种。其中金丝小枣占80%以上。除开百枣园,乐陵全市枣树核心种植区10.6万亩,总株数超过二千多万株,年产干枣突破1亿公斤,枣产业年总收入超过10亿元。仅此一项,农民人均纯收入达到1000元以上。 乐陵市被命名为“中国金丝小枣之乡”“金丝小枣原产地”,受益于大自然的福泽。原来枣树开花与一般果树不同,它从花芽分化到开花,需要较高的温度。在5月中旬至6月底,盛花期的适宜温度为22-23℃;果实生长期7月至9月上旬,适宜温度为25-27℃;9月中旬至10月上旬,正是此刻,为金丝小枣果实成熟期,也是金丝小枣品质的关键期,适宜的温度为18-22℃,乐陵地区的气温,正好满足了金丝小枣各个阶段优质高产的生长条件。日温差大也是乐陵金丝小枣品质好至为关键的一个因素。 我们登上百枣园的一个高台,放眼四野,郁郁苍苍的枣林,覆盖着鲁北大地一隅。枣树能长到十余米高,枝干伸展,二三吋长的深绿色叶片,密密匝匝,挂在柔软枝梢的果实,微微下垂,被绿云似的叶片隐蔽得很好。枣树还是蜜源植物,在开花时节,满园子蜜蜂嘤嘤嗡嗡的。人们熟知的枣花蜜,就是蜜蜂和枣树给人类香甜的馈赠。 枣树能抗旱,适合生长在贫瘠的土壤,与恶劣的环境抗争,它默默积蓄力量,缓慢地生长。在乐陵,上千年的古枣树计有三千余棵,三五百年的老枣树难以计数。黑褐色的,长着瘿结的,布满纹褶的粗糙树干,如同历经沧桑的老人,守护着这方水土。枣树木质坚硬,纹理细致,不易变形,因此还适合雕刻手工艺品。 走在木栏杆围着的步行道上,两旁果实累累的枣树,就在我们触手可及之处,风掠过,满枝丫的果实,如翠绿嫣红的珍珠玛瑙招摇着,撞击着,恍如听到丁零当啷的响声。正当心痒难耐,听到允许动手采摘,一阵哗然之后,一大群成年人顿时童心大发,纷纷踮脚伸手,掀开茂密的叶片,如掀开大自然奥秘的一页窥视——眼前的红枣,不是塑料袋装的外皮干皱的干品,而是摇荡在碧绿波涛里的鲜果,圆润闪着光泽,还是自己亲手从嫩枝上摘下。我们一边迫不及待地张口品尝这神异的香甜,一边点按手机,让这瞬间嵌入生命里。 〈清平乐·检校山园书所见〉: 西风梨枣山园,儿童偷把长杆。 莫遣旁人惊去。老夫静处闲看。 这是1181年,也就是南宋淳熙八年,48岁的辛弃疾在福建上饶的带湖农庄写下的日常一幕。如果他穿越来到今天,见到我们这群大小孩,怕也要捋须呵呵大笑!那一年的辛弃疾,那一年的小朋友,那一年的带湖,都刻印在中国的文学长廊里。那么,2023年在乐陵百枣园的我们呢,会被收藏在时间的哪个犄角? 市民购买力提升了 我想起这次北行,每日最常吃的水果就是冬枣了。山东生产冬枣,它是枣类中作为鲜果食用的佳品,理合、沾化、长乐的冬枣,皮薄肉脆,鲜甜多汁,广受老百姓欢迎。我住处南门前一条街道,两边走几步就有水果铺,不只卖节令水果,如眼下的冬枣,葡萄,还有各地,甚至国外进口的鲜果。这和十几二十年前大不相同。那个时候少见专卖水果的店铺。水果多由果农或销售者推着板车,到人流多的街头兜售,售卖的都是单一的节令水果,如葡萄,西瓜,苹果等。水果店铺的普遍,反映了市民消费习惯的改变,背后是购买力提升了,因为水果比起主粮,蔬菜都来的贵,老百姓也能吃得起。懂得吃,喜欢吃水果,不单为填饱肚子,更注意营养均衡,注意健康,讲究起生活品质了。 水果虽小,也是近年来老百姓生活变化之一。乐陵的百枣园,为满足需求,除了供应农产品,还提供文化旅游、普及生态教育,为日渐宽裕的日子,丰富内涵并提升素质。
7月前
离开济南十一二个年头后,2007年我重返时停留时间不长,那些游学日子流连的山水都无法抽空再去。千佛山,大明湖,趵突泉……留存在27年前的记忆里,就像压在柜底的暗淡而模糊的老照片。 济南是山东的省会,南依泰山,北跨黄河,地形南高北低。作为泰山余脉的千佛山就在南部的丘陵地带,繁华的市区边上。当年就像在市郊,285米的高度,林木葱郁,空气澄净,登高散心它是首选。这一回重访,它也并未长高,却已是国家级的风景名胜区,是一处吸引游客登临,市民休闲健步的公园,并已售卖入门票。 为什么叫千佛山?山里真有一千尊佛像吗? 第一种说法,东晋时期,佛教开始自西域传入济南。当时,百姓每年都要举行一种叫“千袱”的仪式,祈求神明庇佑。因为“千袱”与“千佛”谐音,久而久之,人们就把“千袱”叫成了“千佛”。第二种说法是隋文帝杨坚和他母亲都笃信佛教,他母亲还是济南历城人。虔诚的佛教徒在崖壁上刻了很多佛像,还在山腰处建了一座“千佛寺”,于是,就有了“千佛山”这个称呼。 唐朝贞观四年,千佛寺改为“兴国禅寺”,名称流传至今。只是当年庙宇已毁于战火,今日所见是明朝以及后期重修的建筑。它的一对楹联:“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迷人”,名闻海内外。 千佛山也称“历山”,相传大舜曾在山下耕作,因此又被叫做舜耕山。追溯各种名称,犹如拾级而上。山不高,却连接着绵延久远的历史。 当年登山还是简易的土阶小径,去看隋唐年间留下的,掩映在蔓草中的摩崖石刻,石径狭窄,需得紧靠岩壁,侧身而行。如今已是平整宽阔的登山道,一路扶栏石阶通顶;还设有索道,方便腿脚不便的游客上下山。半山松柏丛中,专门铺设蜿蜒的步行道,提供市民日常运动健身。 信仰已成了一门生意 不只是兴国禅寺,摩崖石刻,千佛山原有的秦琼拴马槐,齐烟九点坊,黔娄洞等都还在,都维护修建得很好。登山过程,犹发现几处新建的寺庙如观音园,弥勒胜苑,还有众多各类佛教造像:卧佛,十八罗汉等不一而足。遥想当年,高僧寻一处深山幽谷避世隐居,持戒修行,祈求国泰民安。如今的住持盼的却是人潮涌动,香火鼎盛。进庙宇不仅要随喜添油,还得另购入门票。这种情况在今日中国十分常见,大雄宝殿,梵音缭绕,信众鱼贯而入,叩拜祈福,求签解签,还有专人提供测相占卜,看诊售药;甚至有僧人通过短视频,直播带货卖开光法器。庄严典雅的庙宇,飞扬飘逸的僧袍,佛语禅言,尽是商机。一些贪官富豪,为了让良心过得去睡个好觉,对佛门的捐献毫不手软,不怪得寺庙越盖越多,神佛遍布名山大川,信仰俨然已成了一门好生意。 如今的千佛山,已是祥云环绕,万佛群集了。除了兴国禅寺,千佛崖,万佛洞,观音园,弥勒胜苑,有如此多的神佛驻此庇佑众生。 让我感到困惑的,是在庙宇里不少见青春的身影,他们拈香跪拜,垂首低眉,喃喃轻语,真不清楚他们心里是一幅什么图景? 回头想,身边不少朋友,年轻时也曾憧憬社会主义,甚至为实现理想,剑及履及地奋斗,备尝生命的艰辛,到了暮年,选择了新的皈依——宗教的皈依。也许宗教的魅力就在这里,它尝试解决人的终极关怀,人生苦短,是非成败转眼空,最终我们将到哪里去?只是眼前中国这些年轻人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从小到大的社会主义教育,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社会主义核心价值的大幅标语,他们的前景看似明朗确定,为什么却需要从神祇那里寻得力量与慰藉?或许学业,职场,婚恋,以及“向上流动”的希冀,与残酷社会竞争的冲突,种种压力造成的焦虑,需要某种形式的救赎。是否他们不愿意“躺平”,选择相信,要给自己一个前进的激励,如作家余华所说的“年轻人上香也是一种上进”? 看着他们鱼贯进出,我陷入沉思,默默给予祝福。 来济南这三天都是大热天,户外三十二三度,大概遇上所谓的“秋老虎”。一个多小时虽说都在绿荫里,登至山顶已是汗透衣衫。山顶还是那道裸露着灰褐岩石的狭长山梁,迤逦整百米。那头的小亭子以旧时模样迎接我们,在那儿小歇,头顶丽日蓝天,环山林木葱茏,放眼寥廓,八面来风,确实让人心旷神怡。 在中国土地上行走,一块青石板,一段石阶路,一道桥一座亭子,往往勾连着湮远的历史,以及掩藏在卷帙里的故事。“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思接千载,沉浸在古今同一的情境里,生命的苍茫感油然而生。 这块土地真是太古老了,世世代代的人依凭着它生活,在这里出生,在这里入土,生命与它须臾不离。人活动的行迹对自然的介入也深,许多时候甚至就是对自然的再造。然而,不少人心中都还有一个陶渊明: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遥望山下万丈红尘,身伴白云清风,所体验的,并让人得以松弛的,是简单,本真,而神秘的大自然,想卸下的正是各种世俗的搅扰烦忧。 德国有个巴伐利亚森林国家公园,刻意为大自然提供自由空间,停止任何人力直接干预,让大自然自行发展。这种以“让大自然自然为之”的理念,提供了别样的和自然共处的思维。 对千佛山,或像千佛山这类景点而言,积淀厚重的历史人文即是负担,也是资源,不可能也不必要恢复成自然景点。但愿人力的介入更加审慎,若是无止境地把它当做信仰营销的依托,那就过了。
9月前
10月前
  今年6月4日,我在吉隆坡城中城会展中心第17届海外华文书市3楼会议室举行的新书推介礼上,结识了新加坡作家海凡,买了他的两本书,即散文集《喧腾的山林》(副题《一个游击战士的昨日志》)和长篇小说《雨林的背影》。我国名作家黎紫书主持推介礼,和海凡进行了一句钟的深度对谈。 海凡原名洪添发,另一个常用笔名是辛羽。1976年,23岁的他毅然加入马共武装部队,成为马来亚人民军士兵,直至1989年12月2日马共与马来西亚及泰国政府签署合艾和平协议,才走出森林,重返社会,结束13年游击生涯。 海凡年轻时即热衷写作,时有词作和小说发表在部队的油印刊物内,重返社会后辍笔多年,近年重拾孤笔,除了马共书写,也涉猎岛国城市生活,先后出版了《雨林告诉你》、《可口的饥饿》、《野径》、《倾听· 回眸》、《瞬间 ·侧影》、《芳林余韵》以及上提的两本书。他荣获多项荣誉,包括金笔奖、第二、三、四届方修文学奖,和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双年奖。他的《可口的饥饿》被香港《亚洲周刊》评选为2017年全球十大中文小说。 《喧腾的山林》32开本,厚达212页,分为3辑,辑一收录8篇文章,交代马共电台革命之声的来龙去脉;辑二由24篇从2017年1月至2018年12月期间每月一篇发表于星洲日报副刊【星云】专栏《恍如隔世》的文章组成,让读者一窥作者13年森林生活的点滴;辑三的两篇演讲稿,阐述了作者写作动机、个人经历、文学创作、家国历史和人性光辉等课题。 有朋友十分羡慕作者的13年森林生活给了他那么多新奇多样的经验,成为源源不绝的写作素材,作者反问,假如人生可以重来,你会为了获取那样的经验而义无反顾地走入深山去过马共的生活吗?那人哑然,我想我也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和决心抛弃一切走向未知。而海凡,一个生活在马来半岛南端海岛上,距离马泰边境整800公里的大好青年,又是什么促使他毅然投身马共斗争呢?我相信这肯定是本书读者挥之不去的疑问,而作者未有任何交代,不知是否有难言之隐? 在面向马大文学院的演讲中,海凡告诉听众,他讲的雨林故事,必须是有趣的,众人才不会听得昏昏欲睡,于是他讲沉香、象牙、忘不了鱼和东革阿里的故事,果然趣味盎然,令人听出耳油来。 他那24篇《恍如隔世》的专栏文章,也都十分有趣,让人读了不无产生一股冲动,很想进入森林去体验一下那种生活。我特别喜欢专栏第7篇《豢养:温暖与惆怅》,描写第十二支队第三中队阿沙小队豢养各种小动物的趣事。阿沙族即半岛3支原住民中的先奴伊人,本来就是生于斯长于斯的雨林中人,从林地获取小长臂猿、犀鸟或松鼠为宠物,简直易如反掌。徇作者要求,阿沙仔给了他一只小松鼠,竟是小尾指大小的 “肉虫” ,还没开眼呢!阿沙仔叮嘱:一定要喂养它,直到它睁眼看到你,便跟定你了。作者托人以一小截旧军裤裤管缝了个小布袋当小松鼠的家,方便随身携带,有时也直接放它在衣袋里,让它熟悉主人体味,甚至听他心跳。它爱清洁,从不在袋里大小便。它也不会逃跑,老是跟着主人,直到半年后的一天,主人干活途中休息时,它爬上树去,从此叫不回来了。阿沙仔笑曰:它找到女朋友了! 爱情的力量,确是无可抗拒。 我还有一个疑问,也无法在书中找到答案:1989年尾走出森林的当儿,海凡有否扪心自问,当初进入森林时怀抱的理想,经过13年拼搏,到底实现了几成? 无论如何,本书记载了一个普通马共战士的切身经历,是十分难得的相关参考资料,和陈平站在组织最高领导高位书写的《我方的历史》视角完全不同,不可同日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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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六使图书馆方修书库内找到汉素音这本小书《餐风影露》,扉页上是写着编者赠送予吴之光先生。吴之光,即马华文学史家方修先生。此书在1958年出版,为李星可翻译,由新加坡青年书局印行。严格来说,汉素音只是南来路过南洋,意义上不可能是方修文学史视角下的马华作家(她也一直用英文创作),但回望汉素音的几本小说,她却可能是跟马华文学靠得最近的一位域外作家。 近期,马共小说出版炙手可热。首先是由黄锦树和张锦忠主编的《夕阳之歌》,接着是马共战士海凡的《雨林的背影》,每一篇皆企图勾画出那些曾隐躲在群山与群山之间的“里边的人”。“里边的人”是《餐风影露》内的章节,写的是森林里马共的生活,聚焦于新青年同志。年仅16岁就加入组织的阿蓝,他的父母遭日军屠杀,随后英军卷土重来,他的姐弟也被马来人排华杀害,英军则开始逮捕马共同志,阿蓝不得已重投森林的怀抱。另一女同志小云的母亲和弟弟都被抓进集中营,她被迫进入山里边,也鼓励很多人一同行动。她后来请求党批准自己和孙同志(此角色以郭鹤年二哥郭鹤龄为写作原型),但最终也被英军俘虏。 这些“里边的人”,据说是为了“报复了我们的人民所受的冤屈”,他们攻击警察局,杀害警员,还用巴冷刀将那些曾出卖过他们的警员砍成几段。森林里有山蛭、有刺、有毛虫,当然还有抓马共的辜加兵、马来警、华人汉奸和红毛鬼子。回头再看《餐风影露》,这些青年为何要到山里来呢?他们还要去破坏胶林、铁路,和马来特警搏斗,甚至学习开枪。 他们只是涉世未深的青年。然而,汉素音并未偏颇地描写了她笔下的青年马共,反倒是真实地呈现了他们凶恶的一面。在那个帝国主义时代,这些青年的前途总由不得自己主宰。“日本人走了,英国人来了。我不能进学校。他们说我年纪太大。我一辈子,除了当苦力,不能做别的事。我的朋友都在里边。出来的通通又都回去了。外边没有出路。”这时的青年对山里边的马共并不畏惧,他们恰恰觉得只有走入山里才是“出路”,绝大部分是因为理想的感召而进入森林的。 今日谈及马共小说,难免绕不过《餐风影露》。汉素音以一个外来者身分介入其中,却冷静观察到“紧急状态”下的社会众生相。书中也提及为马共提供粮食的新村农民,他们一样是无辜的受害者。英国统治者回来后,“把他们都装上卡车运走了,他们的茅寮被焚毁了,他们的庄稼烧掉了,猪也屠杀了”,他们在车上曝晒了两天,又饥又渴,最后被载回新村,“住的周围被围上铁丝网”,阻止他们运送食粮给马共分子。村里的生活条件极度恶劣,雨季来了,他们被困水中,小孩病倒死去,大人割胶讨活不易,红毛鬼来看一回又走了。 “在森林中生活,最要紧的是忘记森林。……只要一注意森林,你就不能在这里边住的久了。”1956年《餐风影露》出版时,“紧急状态”法令已实施约8年之久。政局动荡,前途未卜,当时华校生该怎样选择自己的出路?“里边的人”并非全是出于自愿,“有的是因为一时气愤”,有的想逃避政府的军训,又或惧怕被英军强制逼迫征入军队,他们都是稚气未脱的青年男女,也就轻易地投降叛变。 汉素音驻留马来亚长达12年,她是深入了解此地的。南洋大学授课期间,她把眼光放诸亚洲,专注于东南亚华人,又格外关切马华文艺。1954年2月16日的《南洋商报》刊登了“名作家周光瑚女士在记者职工会聚餐会中演讲‘中国人是否东南亚之一威胁’”的新闻。独立前1950年代初期,大概也不是所有青年尤其华校生有幸升学,尽管当时南洋大学犹如“横空出世”在南洋这片荒瘠的土地上,但很大可能这不是华校生唯一的出路。汉素音在星马演讲写作,汲取这片土地的故事为素材,《餐风影露》故事都发生在柔佛州的森林、乌鲁舍利(Ulu Cheli)垦区、拉必士(Lapis)胶园等,用当时汉素音当时的眼光,“这就是战又非战和又非和的马来亚”。 《餐风影露》的写作最后给汉素音和丈夫带来了麻烦。丈夫梁‧康伯(Leon Comber)受到牵连被调往登嘉楼,汉素音也因此离开柔佛新山中央医院。1959年,两人的婚姻告一段落。 相关文章: 【专栏.花样年华】伍燕翎/佛陀也到南洋来 【专栏.花样年华】伍燕翎/王安忆有个南洋父亲王啸平 【专栏.花样年华】伍燕翎/ 寻至伤心太平洋上来祭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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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回头一想,去参观铁船原本不在行程计划中,倒像是冥冥中的安排。 之前一整个星期在实兆远,红土坎,布先,甲板,天定河口一带徜徉,即是漫游,也频频俯首捡拾历史碎片。冠病疫情来到末期,社会管制日趋宽松,而连日奔波,尤觉得需要稍事休息,保持体能,尤其免疫力,好继续底下另一半行程。感谢优大李树枝兄和世俊、丽丽的接待,一种回家的温适感,顿使身心获得松弛,休憩,精力恢复了。丽丽突然问道:想不想去参观铁船? 树胶和锡矿曾是昔日马来亚的经济命脉,既使它成为英殖民政府不舍得放手的下金蛋的母鸡,同时也形塑近代马来亚多元民族的社会面貌和自然风土地貌。胶林、矿山曾是马来半岛最具特色的景观。70年代初期我曾经到过开采锡米的“金山沟”,看过水笔冲刷矿坑泥壁,看过 “洗琉琅”。知道铁船开采是更先进的生产方式,却从未有机会“上船”见识。上山以后,对铁船想像又再加深,因为不少抗英初期从霹雳上队的老同志,不止一次讲述他们在铁船劳作的日子。那艘静静停泊在大脑一隅的铁船,经丽丽一提,霎时轰隆作响起来。 上个世纪20年代,马来亚80%的锡矿场,由本地华人经营。1912年欧人采用铁船开采技术后,比重开始向外资倾斜。至1930年欧洲资本锡产量已占生产总额的五分之三;1939年增加到三分之二,遥遥领先了。一艘铁船重量少说3500吨,最重的可达6500吨。组装建造需要的时间、资本,不是一般华人矿家负担得了的。我们去参观的“丹绒督亚冷5号”(TT5铁船),就用去18个月和耗资300万叻币(海峡殖民地货币单位,现在货币3亿令吉)才组建完成。马来亚采矿业高峰期,近打河流域就有十多艘铁船。在采锡期间,铁船一天轮3班,约70名员工日夜不停操作。这里正是当年聚集最多产业工人的劳动场所。 “丹绒督亚冷5号”(TT5铁船),离金宝市区不远,驱车大约半小时路程。它孤寂地搁浅在废矿湖上,见证着霹雳采矿业从辉煌走向没落。锡米原本主要用在军事子弹和罐头制造工业中,在第一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子弹的需求量很高,拉动采锡业的蓬勃。随着战争结束需求锐减;加上铝和塑料的出现,取代了锡的诸多用途,更给采锡业带来致命打击。 1985年国际锡市崩溃,采矿公司纷纷倒闭,绝大多数铁船被当作废铁变卖。这艘TT5铁船,奇迹般地成为孑遗。一个机遇让它告别锈蚀的前世,获得鲜亮的今生——1992年TT5转赠霹州政府,开发作为霹雳州的旅游景点之一。 我们戴上工业安全头盔,跟随导游登船。我揣着几分兴奋,几分忐忑,记忆里无法清晰勾勒的岁月即将在眼前展现。这艘TT5铁船重4500吨,船身长75米,宽35米,深度达3.8米,高约5层楼,远观宛然一座大厂房。而被称为“铁船”又十分贴切,它停泊在湖上,不远处荷叶田田泛着绿意;整个身躯包裹着灰冷坚硬的钢铁,插向天际的巨大铁臂,牵系着不同斜角绞紧的钢索,层层叠叠的铁板架,铁栏杆,铁阶梯……上到船来,脚踩着铁甲板,单调的“控控”声响,仿佛来自历史的跫音。 铁船一共有3大层,楼下是各种机械的运作,二楼是过滤工程,顶楼是采集好的矿物。站在巨大的、重达2.5吨的挖斗跟前,导览员讲述挖取锡米繁复的过程,她说,像这样的挖斗共有115个——首先斗链不断旋转,挖斗跟着移动,深入矿湖挖掘矿砂,再把混合矿砂的泥浆输送到筛选器分离出锡米。开采出来的锡米装入锡米桶后,利用电缆送出船外,运到工厂溶解加工。 天光斜射进铁船内,各类不知用途不识名称的器械都已成为展览的摆设,蒙罩着旧年月影影绰绰的光晕。我仰头瞥见一个斑驳的告示牌子,用英、巫、华、印四种语文写着:安全第一!原来今天这个耳熟能详的工业安全标语,早在百年前就已出现在这里。老同志讲述的劳作情景,血汗在机器的喧嚣中飞洒;压榨,屈辱,共同的憎恨;工友间相互关爱和团结;抗争的勃勃火苗,在历史阴暗的一角闪烁。 (二) 在这艘以“督亚冷5号”命名的铁船上彳亍,我不由得想起杜龙山、杜龙水、杜龙川三兄弟。三个投身革命的热血青年,为推动社会进步,为反殖,抗日,做出了巨大的牺牲。龙山、龙水二战时期被日本侵略者逮捕,慷慨就义;龙川则在战后被英殖民政府驱逐出境,永离故土。大马前辈作家驼铃,与杜家同是老家在实兆远甘文阁地区的亲戚,上南华中学时,他就住在镇上杜龙山的店铺里。他记得,龙川曾经把一架几家人共用的磨椰机的摩哆拆走,供榨油作坊之用,其实那是一个情报工作站,主要接应联军136部队。而出生于1922年的杜龙山(赖莱福),更是马共活跃在霹雳州的先驱。也是马共领袖陈平和拉昔·迈丁的“引路人”。杜龙山和陈平都是实兆远人,他比陈平大两岁,同是南华中学的同学。1937年卢沟桥事件之后,日本对中国发动全面侵略。杜龙山受抗日感召,参加当地的“抗敌后援会”,成为负责人之一。陈平在《我方的历史》中,有一节写到身为学长的杜龙山,带马共领导人黄诚(张元豹)到南华中学发表演讲,“他动人的演说,打动人心,引起我认真地思考人生应走的道路”。第二天,他也加入“抗敌后援会”。杜龙山还成为他的入党介绍人,是他心目中的“我的良师益友”。 而与拉昔·迈丁的交集,就发生在督亚冷地区的铁船上。杜龙山虽然是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出身,原本是教师并兼任记者的他,为发动工人摆脱殖民统治,接受任务到当年产业工人聚集的铁船上,和工友一起,干着粗重而危险的劳作,每天却只有区区7角钱工资。拉昔·迈丁恰好在督亚冷的英资锡矿场当电气技工,他们在劳动中认识了,杜龙山被他视为“我真正的政治导师。”拉昔·迈丁说,当时他已经22岁,而杜龙山比他年轻,“我还记得龙山聪明伶俐,通晓中英巫三语,对政治和世界局势很有认识;我们对他印象深刻,而我们心中的很多疑问也都给龙山一一解答了。”他也在杜龙山引荐下加入马共,并成为日后马共中马来族的杰出领导人。1955年末的华玲和谈,他与陈平一起,作为马共方的谈判代表走进了历史。 1941年年底,眼看日军铁蹄即将踏进马来半岛,英殖民政府才同意释放关押在牢狱中的反殖志士。杜龙山出狱后,旋即带队前往新加坡,参加“101特别训练学校”。因为他通晓英文,教学中当翻译沟通,协助战友。队员之一的,后来成为六突领导人的张佐,在他的回忆录《我的半世纪》中,记下了期间他们的生活起居。9天密集的各种武器以及爆破技术的学习及运用后,30名学员即携带一些简单的武器装备,奔赴前线抗日卫马。原定计划是返回霹雳老家打游击,但北行至森美兰州,雪兰莪已被日军占领,他们只能停驻当地,成立马来亚抗日军第二独立队,与侵略者展开艰苦斗争。 1942年7月,杜龙山调到霹雳领导第五独立队。当年9月1日,参加马共于吉隆坡西北9英里石山脚举行的第八次扩大的中央全会,由于莱特出卖,会场被日军重重包围,枪声骤响,与会代表英勇突围。他打完手枪里的最后一枚子弹,正要突破封锁,发现中央委员张凌云(小章、阿苏)小腿中弹受伤,他毫不迟疑停下来,用手帕包扎急救。日军潮水般又围拢上来,杜龙山从其他同志那里拿过一颗手榴弹,抛向敌人,率领大伙儿在爆炸声中冲出去!“九一事件”中,马共18位干部及战士牺牲。 1943年11月,杜龙山到第13中队开会,会后经过督亚冷,早上在和群众喝咖啡时,被突然掩至的日军包围,突围后他因为不熟地形,孤身陷入沼泽地里,手枪塞满污泥无法使用,最终被敌人枪托打得头破血流,拖进日本宪兵部里。 在囚禁期间,他唱起激昂的抗日歌曲,吸引了也被关押在同一牢狱里的卡迪卡素夫人,探问之下,他们互相认识了。在她日后的自传《悲悯阙如》中,她记下这个一见面就获得她信任的,凭直觉就能判断是甘为理想献身的年轻人——杜龙山生前最后的片段。 他在给一起在实兆远长大的同学、同志、伴侣应敏钦的最后一封信中写道:“亲爱的敏同志,日寇用硬的和软的方法都不能使我屈服后,看来是要杀我了。在这个世界上生离死别乃人生常事。假如我能再见到敏,我相信敏会更为坚强。” 烈士牺牲后,头颅被挂在怡保市场街口示众,那年杜龙山才刚刚过了21岁。 无法确定“督亚冷5号”即是当年杜龙山与拉昔·迈丁工作过的铁船。而杜龙山身负重任,在这个地区团结锡业工友,组织工会,他必得奔走在铁船工友之间,曾经造访这艘从1938年即开始投入生产运营的铁船,在这里留下他活动的足迹,完全是可能的。他的热血,青春,盛放在督亚冷的土地!他绚烂如大红花的生命,飘漾在陈平,拉昔·迈丁,张佐和卡迪卡素夫人的记忆中。 铁船静静躺在废弃的矿湖,如同许多过往,人事,也被遗落在历史的皱褶里。 在参观过程中,导览员指着一块厚厚的铁片,说,因为铁船上机器声终日轰鸣,在轮换班之际,要靠敲击铁片来通知。被各种现代资讯的杂音环绕,对历史的回望,或许也需要这么一声敲击——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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