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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晋恒

只身远赴东马工作,生活少了家人与爱人而出现待补的空白,终于下定决心报名电吉他班。电吉他热梦,早在实习期间引燃,乐器行里试过簇新锃亮的Fender Stratocasters,却因为预算问题打退堂鼓。一个月存100块钱,放眼两年内入手一把的奖励计划,最终因为种种原因搁置。期间虽有好心人士送我一把二手电吉他,却因弦距太高,无法帅气推弦,所以还是当作木吉他来玩,净刷一些开放和弦(open chord)。 木吉他朴实,亲民;电吉他叛逆,彪悍——对吉他稍有见解的人,其实都不会苟同这种过于简单的分类和标签。然而,想学电吉他的动机,的确始于撕掉乖乖牌的决心。大学毕业后,因为怀疑人生,听了很多摇滚乐,内心渴望更多更强烈的乐感,知道除非玩得出神入化,否则木吉他的音色,早已无法承载我想表达的情绪。 然而,人又岂能一辈子都愤世嫉俗,怀疑人生?如今学电吉他,反倒只为了让自己在停滞且高度重复的生活中,找回“还在进步”的满足感。一对一教学,使我想起多年前的木吉他速成班,课程讲求效率,自第一堂课开始,便认知到自己的音乐才华何等有限,最大的死穴,便是节奏。当时老师陪练Taylor Swift的〈Two is Better Than One〉,区区几个简简单单的“僵尸和弦”,几堂课下来始终无法弹到最后一个小节,期间常有抢拍情况,背景音乐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便是老师因不耐烦而发出的类似壁虎的“啧啧”声。 这一次学习电吉他,我想要慵懒随性一些,遴选老师的条件——才华第二,耐心第一——试过了阿廖老师的第一堂课,领略他不疾不徐的教学风格,我才决定报名。我不设几个月内必须弹出一首歌之类的目标,只想从零开始了解乐理逻辑。生活依旧以工作和文学为优先,有时间就练,没有时间则笑着向阿廖老师赔罪。 带着这种闲散心态上课,某日却听到隔壁的钢琴老师责骂一个约莫10岁的孩子:“你自己向妈妈交代,为什么学了那么久还不会!”忽地反思我的爱好,其实是另一个孩子的功课,另一个老师的KPI。孩子的妈妈也许急于求成,因为越早学会钢琴,对他的未来越能起到实质性的加分作用。不知道,那个孩子会像我们讨厌历史课本的那些古人一样,讨厌写下复杂乐句的大音乐家吗?如果当年母亲早一点送我去学音乐,我是会变得更有才华,还是看到密密麻麻的乐符就作呕生厌? 节奏之所以不好,我归咎于我的急性子。阿廖老师从我弹吉他的方式,推导出我是一个“很急”的人。他知道我没有认真数拍子,也没有细心分解乐符之间的留白,急着将整串乐句弹出来,所以打乱了整首歌铺排的情绪。还记得刚加入精神科时,前同事F见我总是焦躁不安,还特别为我进行了一次“着陆疗法”,试着剖析我的急性子。 我联想到特别擅长制造应考焦虑的某位补习老师,他有句名言,原话大概如此:“你必须在考试前付出120分的努力,哪怕考试当天生病了,你还有80分的实力可以考A。”这句话和“把每一天当作最后一天来活”异曲同工,提醒人要超前部署。话说得也没错,只是危机意识过了头往往引发焦虑。 继续在音乐路上修行 最后,电吉他班竟然也像习写书法一样,要求我定下心来,一步一步跟着节奏前行。阿廖老师常常要求我什么都不弹,先静下心聆听鼓点,从慢板开始学起,掌握了慢速弹奏才逐渐加速。“即使每个音都给你弹对,如果没有节奏,还是不好听。”阿廖老师批评时总是慎重其事,可以感觉到他正在小心措辞,在不伤害学生自尊的前提下,点出其中问题。所以,我的电吉他班没有乐音狂飙,只有一再重复的相同音节与节拍器“滴答,滴答”的闷响。 近期大红的外国音乐老师Rozette评论不同歌手演绎〈浮夸〉时说过,音乐虽然允许情感宣泄,却也必须保持基本的音准和拍子。那些吉他之神为了维护其神话地位也许会否认,但是有谁知道,一段酣畅淋漓,浑然天成的电吉他solo,要经过多长时间的试错、训练与抛光打磨? 上天好似为了鼓励我继续练琴,通过演算法重新推荐10年前学木吉他时,特别崇拜的网络歌手。那位歌手弹的是再简单不过的基础和弦,却是我当时的学习目标。10年过去,我已经超越该水准,而我的音乐生涯(这个词有点重)也有过两个让我有信心继续玩下去的高光时刻,分别是某位街头鼓手的正面评价:“He can play! Let him play!”;以及那夜我们一群文友窝在槟城某家酒店,当时还不相熟的音乐人修捷听我弹〈Country Road〉之后,用看不出是认真还是玩笑的狡黠表情,所说的那句:“还不错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将这两句话视作类似“专业人士的认同”,继续在音乐路上修行。如果今天是活着的最后一天,那又如何?不为上台发光,也不求几个月内弹出逸兴遄飞的独奏,我应该还有时间慢慢摸索,先耐下心来吧,未来总能稍有表现。
2星期前
2星期前
医院停车场晨读蔡兴隆蔡老板的散文集《温暖琐碎生活在南边》,翻到〈文化小浪潮〉一文,蔡老板提到,以往很多愚笨的梦想,比如开咖啡馆,时至今日都可能摇身一变成为“文化商机”。突然想起,前一天与女友抵达的手帐市集,不正是所谓的“文化商机”之一吗? 女友总能留意到市场上千奇百怪的文艺活动,为我千篇一律的生活增广视野。吉隆坡旅游的最后一天,她预留一个早上的时间,先逛手帐市集,再赶搭下午的飞机与火车各自回到工作的地方。 要不是这个市集,我甚至不知道首都还有一座步伐悠闲,人流稀疏,设备也算齐全的小商场。活动地点在三楼,正对精美文具零售商Cziplee的店面。市集以复古为主题,入口处垂挂一匹亚麻布,印上题为“可庆祝的小事”的分行散文,鼓励人们在忙碌生活中挖掘出惊喜,找到生命中的小确幸云云。 我和女友拖曳沉重的行李抵达。一名年届60的安娣热情迎迓,她的穿着打扮与说话方式,模仿着旧式酒店的老管家。我和女友很快入戏,厚着脸皮询问她可否替我们看管两个大行李。安娣面有难色,最终应允,简单注册后,还敲了敲桌上的钟,欢迎我们搭上时光之旅。那个当下其实怪难为情,并没有什么宾至如归的感觉,所以我们疾步走入会场。 三十多个手帐档口,组成一个独立却不遗世的“都市部落”(urban tribe)。每个摊主都对自己设计的产品珍之惜之,落力推销,介绍他们创作的缘起。摊主和顾客都是圈内人,彼此交换下一个手帐活动的资讯,几月几号哪个插画家会来,哪里哪里会有交流等……我想起曾经参与过的文学活动,现场气氛同样热闹,作为主讲人常有世界都听我说话的错觉。事实却是,在这个土地,写作终究只是一个小众的“爱好”。有时我会为了这个事实感到悲伤无力,所以往往为了收获“野生读者”(哪怕只是一至两个)而兴奋。 要不怕做小傻瓜 不知道这些手帐摊主,也想要他们的作品走向世界吗?还是,他们安于这个小圈圈,只想把产品(作品)卖给知音?我始终还是手帐创作的门外汉,认为这个爱好所需的素材比如贴纸、彩带、印章、便签十分烧钱。 举起手机拍了拍现场画面,传给人在北马,曾心血来潮想要做好一本手帐的好友科迪:“有兴趣吗?明天还有一天,可以赶下来!”他冷冷回复:“换了新工作后就没有这个时间了。”跳槽新公司后的这一个月,科迪因为业绩压力,砍掉了不少爱好,甚至到了“失去自己”的田地,所以我才想要刺激刺激他的创作激情。 这就回归到兴趣与正职之间的来回拉扯与共生,这一个我到每个分享会都会有人问起的难题。我想,道理总是离不开先把生存问题搞好,才有余力创作。前一日才在琳琅满目,令人犯选择困难症的贴纸堆中,下不了购买决心;后一天在远离中心的东马山打根,却见某位同事用设计老套,千篇一律的波浪纹贴纸点缀她的所有文具。选择有限,即是城与乡的差距之一。YouTube某个辩论“宁要大城床,不要小城房”的影片,某个嘉宾分享道——在城市,因为人口多,可以找到各种生僻冷门的兴趣圈子。 人口与经济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在地的文艺水平,这原是无可回避的现实;说是影响,却不代表限制,也不是放弃的借口。读蔡老板的散文集,特别欣赏他扎实经营咖啡馆的态度,没有煽情的号召,也没有商人的锱铢必较,不过在能力范围内做好本分,写好文章,搞好居銮的文艺活动,咖啡一杯一杯卖,读者一个一个吸引过来…… 另一篇散文中,他替某个沉迷金钱游戏,心中以钱财为唯一量尺的小伙子感到惋惜,因为那个小伙子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原本就存在“林林总总,各自殊异”的人,蔡老板举例——有些人心里只有社会公义与国家社稷;有些人幼吾幼老吾老,毕生投入公益活动;有些人穷其一生淬炼他们的手工艺…… 无论是个体生命,或是一座城市,都应该色彩纷呈,精彩多元。既然远赴东马,常常希望可以发现并投入这里的文化生态。“既然脚下是沙漠,就撒种吧”是我掩卷之后,时时想起的话,其境界比肩徐志摩的〈海滩上种花〉——你们要不怕做小傻瓜,尽量在这人道的海滩边种你的鲜花去——花也许会消灭,但这种花的精神是不烂的!
1月前
2月前
诗甚至还会反对诗本身,尤其是那种高高在上的伪诗。廖伟棠写道,诗人应该先扎根世俗才能臻至后来的脱俗境界。 有时候站在高处下望黑压压的人群,我会反思难道在“天下无诗”(陈大为语)的年代,人们真的不需要借诗去表述某些难言之隐,或者从中找寻心灵的救赎和安慰? 然而,诗能安慰心灵毕竟不是诗的首要任务,廖伟棠如此认为,因为诗所反映的真实比慰藉更难求。诗歌承载的是一种知道世界本是虚无之后仍然敢于付出的勇气:“作为一个诗人,一个爱者,他必须接受这一切激情消亡以后的空无的天空,感受空无本身的庄严。” 古今诗的区别? 可惜的是,现代人常以艰涩难懂为由回避现代诗。《玫瑰是没有理由的开放》便是一本相当全面的新诗入门书。廖伟棠以40篇议论性散文夹叙夹议地分享其诗观,每一篇皆引用1至2首诗作为例子。《玫》的开头几篇为读者分析古诗和现代诗之别,其中引用诗人废名的论点,大胆表明“古诗大多是散文的内容,包装以诗的形式;而新诗,是用散文的形式去承载诗的内容”。廖伟棠并不想贬抑任何一方,反倒强调两者之间在某些精神思想上,还是有相通之处。 只是现代诗肯定更适合处理当代的问题。诗反对权威、反对约定俗成的概念,比如西西的〈可不可以说〉 以颠倒量词的褒贬色彩,把皇帝形容成“一尾皇帝”,把蚂蚁形容为“一位蚂蚁”,挑战社会的定见。廖伟棠认为,读诗能让人避免成为压制别人的防风林,因为诗人拥有独立人格,乐于刻画历史上那些普通人的面孔,传达他们的声音,亦常用幽默的语言抵制正能量的政治标语。 扎根世俗,才能脫俗 诗甚至还会反对诗本身,尤其是那种高高在上的伪诗。廖伟棠写道,诗人应该先扎根世俗才能臻至后来的脱俗境界。诗是对人的真纯本性的保护:“所以当他跌倒那一刹那,他很自然的,是以一个诗人的身分去跌倒的。而这个诗人身分,就令他有一种才华,让他能像小孩子一样感受事物,在这一瞬间顿悟出来。” 《玫》亦就诗歌与时间、城市和历史的关系展开讨论。40篇文章就像40座“轻盈的虹桥”,架在对诗的臆想鸿沟之上。读者从不同方向抵达岛中央的诗意迷宫。然而,冒险旅途才要开始。读者会发现诗无达诂,那些纷乱的密码和意象一直误导着自己的判断。也许,只有复杂的现代诗才能为价值多元的现代代言。而人生毕竟也像是无解的诗,迷失的路途皆成风景。借冯至的某一首十四行诗,廖伟棠反思:“我们的实在,并不是由我们最后能达到什么成果,达到什么目标,我们这一生留下什么成就来决定的……而是我们走过什么,成为我们的意义。”我想,这也是读诗和写诗的意义。 相关文章: 【花踪荟萃】二度踩线的老新秀/王晋恒(马华作家) 王晋恒/《爆炸猫》当愚蠢的人类遇上神性的猫
2月前
16岁接触文学,17岁临近毕业在中学生文学创作赛得了一个小奖,后来好长一段时间都浸淫在自设的方寸天地,写写网文自娱自乐,博取几个友人点赞称誉,对花踪始终闻所未闻。退休的华文老师传来稿约时,已经23岁,当年花踪新秀奖的上限。匆忙参赛,所以没有入围。 两年后,战帖再度传来,不料新秀组别的年龄限制竟然上调,就像上帝特意开启了一扇窗口,让我再获冲刺花踪新秀的最后机会。那年正好大学毕业,因为惧怕COVID-19而理所当然地泡在阿嬷家度过gap year,专心阅读、写作、参与编辑《复始之地》、筹备人生第一本书,当然还有参与花踪。那一个空窗期看似无用,却是确立了后来更系统化的书写计划与习惯。 最后一届花踪新秀,有一种C罗最后一届世界杯、李宗伟最后一届奥运的踌躇满志,视死如归。文学不是体育竞技,这种功利心与胜负欲说出来实在有点不好意思。当然这是后话。当初遥望雾中的锡雕,可是青年写作生涯的最高荣誉。 颁奖礼,认为得奖几率不大,所以强逼父亲缺席,回到不让他来学校看我的小学时光。名字被小说组的若涛、散文组的子扬念出时,周身发烫,聚光灯大太阳般晃亮,最后还在台上说了几句如今看回去会脸红的胡话。走出会场,斗胆集邮式找几个文坛Big Name合照,宣告追星成功,然后背着沉沉的装着锡雕的背包与文友去1 Utama觅食,青春气息满满,活像一群翘课的中学生。 4点钟,被儿子驱逐出场,刚和朋友完成吉隆坡一日骑行的父亲在1 Utama的某一个角落等我。春风得意马蹄疾,商场那么大竟然也给我找到他,人一旦开心起来,真的会一帆风顺。年少得志,只允许自己膨胀一个星期又3天,因为新秀奖不过是起点,说是巅峰,怕是意味着要走下坡了。 归途,父亲紧咬着“你到底写了什么”这个话题不放。我自然不能如实告诉,只好故弄玄虚:你明天看报纸就知道啦……   相关文章: 【花踪荟萃】花踪的海啸/许裕全 【花踪荟萃】花踪1999及其他/希尼尔(新加坡第7届南洋华文文学奖得主) 【花踪荟萃】集体筑梦/梁海彬(新华作家) 【花踪荟萃】 彼岸开花此岸香/ 林得楠(新加坡作家协会荣誉会长) 【花踪荟萃】一程繁花一路歌/刘育龙(马华作家)
2月前
2月前
一直以为收集附赠品是老人家才会做的事,直到白丽洗衣液(Breeze)随大包装附送一号小足球,就轮到我急了,哪怕家里洗衣液仍未用完,也不停催促阿嬷和妈妈到商场添购。 时值2006年德国世界杯氛围最为浓烈的战前阶段,各国球队摩拳擦掌,对大力神杯势在必得,大人们聊起哪一国“放半粒”“吃一粒”这类小孩子听不懂的深奥话题……对比起来,也不知是个人感受抑或大环境使然,长大后的足球赛气氛越来越冷淡,包括今年的欧国杯,我也是在英国队打入半决赛之后,才稍稍关注。 18年前的白丽小足球共分为5种颜色,直径大概只有8公分,是典型的一号足球,一面印上白丽状若污迹的商标,另一面则是巴西球星小罗纳尔多(Ronaldinho)的签名。白丽竟然成功请来这位大咖替他们代言。通过YouTube,我成功考古到当时的广告短片,模糊画质中,正值巅峰的小罗以眼花缭乱的脚法颠着同款足球,末了还用马来语“Jom Main”邀请大家一起来玩。试问,哪个足球迷能够抗拒这个广告效应? 收集比学习更重要 那时我、妹妹和表弟由阿嬷照顾,同一屋檐下,收集白丽小足球成为比学习还重要的任务。逛过运动器材行的人肯定知道,一个足球要价不菲,而这类一号足球纪念性更高,所以不会比标准足球便宜多少。父母也曾送我一个深红色的曼联纪念球,我却因为过度珍惜而将它束之高阁。所以,作为附赠品的白丽小足球正好适合“粗用”,踢坏了也不必心疼。 小时候仍被性别刻板印象支配,所以妹妹只配拥有那个粉色足球,而禁止参与我和表弟之间的球赛。所谓球场,也不过是阿嬷家呈长方形的狭窄客厅,以阿公办公的木橱为起点,我和表弟必须轮流带球,过人,再将球精准射入某张椅子的椅脚之间,即算得分。攻守交换大概10次,进球多者胜。木橱之下有一个大红色的地主爷神龛,神似龙门,我和表弟需要抑制不断侵入脑海的想法,才能确保不会一个冲动就把球踢向地主爷。 阿嬷在厨房准备晚餐,白丽小足球则在客厅弹起,落地,重击墙壁,砰砰砰作响。以今时的我回望过去的我,真的会心生一股想要扇人巴掌的怒意。那个足球有时砸在液晶电视,微微掀起七色涟漪;有时则击中花瓶,我和表弟必须手脚迅猛地接住,不然就会上演小学作文最常发生的闯祸情节。 以上不过是小足球的纵向玩法,接下来聊聊它在阿嬷家的横向玩法。同样是攻守交替的形式,我和表弟轮流当射脚和守门员,看谁成功把球射到墙的次数更多。为了增添趣味,在英超四大豪门的基础上,射脚可选C罗、兰帕德、杰拉德、亨利;守门员可选范德萨、切赫、雷纳、雷曼。我和表弟会模仿这些足球英雄的风范,踢球前先踏出犹豫步,虚晃几个假动作;飞扑救球时视死如归,用身子擦地,以为自己已经长大成人,最终却也为了输球而不服气暴哭,或大打出手。可怜阿嬷除了煮饭,还要跑到客厅武力镇压足球暴力事件。 最后,我和表弟自然没有当上为荣誉而战的足球员,不过在体育节踢过两个进球就想吹嘘一辈子。阿嬷家闲置多年,可以确定的是,那几个白丽小足球已经找不回了,若非网图,我大概已经无法回想它们的外形。然而,不知道哪位作家写过,一件东西不见了,才算真正存在,因为它让我们时时念起;反倒是那些摆在家里显眼位置的东西,最后只有沦为可有可无的布景装置。 我记得那几个白丽小足球最后都伤痕累累。擦伤掉漆的纹路,都是独一无二的标记,记住那些午后的抢球时光,成为无可取代的纪念,就像争过球,打过架的我和表弟,才能拥有更深刻的情感连结。如今我们各自奔忙,已经很久没有联络,有时甚至怀疑一起踢球的曾经到底有多真切。不知道,当我再度提起那些恐龙年代的球星名字时,表弟会不会和我一样,耳根发热,脸刷地一红呢?   相关文章: 【9月当代小物件】南大文艺创作比赛新诗入选佳作赠/冰谷 【9月当代小物件】与肯德基压力锅造型杯子的16年情缘/海角 【9月当代小物件 】金露华的时间表/金睿瑜【9月当代小物件】白丽小足球/王晋恒  
3月前
林金城曾期许从马华文学中找到“跨越时代,描写本土饮食生态轨迹的深刻书写”。无疑,其力作《味觉散步》便是具有标杆地位的出版品,收录以马来西亚美食为主题的散文及短篇小说。诗性的文字,精妙的布局,让这本书的文章皆为珠玉之篇。 林金城寻味,亦同时寻觅旧时记忆。他常用蒙太奇的手法将新旧的吉隆坡街景交融呈现,牵动物是人非,时过境迁的愁绪。开篇〈孤路后巷大树头〉,老人家带着小朋友遍寻记忆中的旧食档而不获的经历,都化成了老人家口中“吓!又拆咗添”的震撼与唏嘘。世情多变,变化的也是岁月辗转中迷失的自我。林金城托物起兴,以小时候制作番婆饼的过程,比喻出去社会工作后所受之委屈:“想起那几年的生活就像童年时亲自敲出的番婆饼一样,一再重复,一再复制,找不到一个缺口让自己的心情出走。” 《味》不止于抒情,更对美食及在地历史进行考究与评论。比如〈峇厘烧〉分析国民饮料“峇厘”的名字与成分;〈烟缠巷口白果粥〉评议千禧年后的房屋法令使得许多城市的原始结构出现”毁灭性的龟裂“,以致茨场街被塞进许多新兴行业而失去怀旧风味。对于槟城风味一旦离开槟岛即失去味道这一现象,林金城大胆假设,那是因为异地少了岛上的“闲情”。 诚如台湾作家林文义在序中评道,林金城的文字“已然跳脱如今普世的饮食描写……为身置南国的华裔留予几代移民史观……”《味》成书于2013年,正值马来西亚失却言论自由的时期。于是写国族,都只能用曲笔。〈大口仔肉骨茶〉善用文字的暧昧性,对政治不着一字,读者却了然其中所指涉的华族命运。〈番薯解禁〉探讨不同世代间对于番薯作为一种骂名及其禁忌,包括日治时期只能吃番薯的苦难记忆、不得称呼半岛为番薯的敏感时期…… 辑三收录数篇极具人间烟火味的短篇小说,小至男女情爱,大至国族意识,皆可成为题材。〈色戒肉骨茶〉写一对男女以巴生肉骨茶定情;〈两桶鸡蛋饼〉是对亲人和往事的深沉追忆;〈Tempe〉以印尼女佣为主角,探讨印尼的饮食文化如何融入下一代的味蕾,重新反思美食文化的融合(fusion)过程…… 大姐是林金城饮食书写背后最大的原动力。他的大姐病逝于1997年,使他怀念童年时被大姐拉去“揾食”的岁月,然而想要重访,却发现那些味道和摊贩经已消失无踪。而后,马华文坛便有了林金城美食书写这一重要的文化瑰宝。《味》是一本雅俗共赏的书,除了可以悠游文字空间,亦可捧着它,在实境中寻访那些食摊。 可是10年过去了,我们还有几成把握能找到那些地方,那些摊贩?而那些味道,真的不会发生变化,抑或失传吗?我对时间总持悲观的看法,但这种念想则更凸显了美食书写的重要性,一如林金城的文字,总能为那些食物的记忆保鲜。林金城对林春美〈我的槟城情意结〉的评述,也可用来定位《味》和林金城的创作风格与意义:“有别于一般刻板的研究文献,引发更人间、更生活化的人文思考。” 相关文章: 【读家说书】他们怎么熬过日本最长的一天?
4月前
4月前
5月前
冰谷曾经历二战,却对日据时期着墨甚少,反倒以甚长的篇幅回首他被迫迁入新村的苦日子:“席犹未暖,甜梦就被移民风暴惊醒,自由进出的港湾换作铁蒺藜围绕的牢笼”、“父亲和我站在栅门不停挥手,却挥不去满怀的离情和忧伤”。 好的传记可以“以小见大”,通过个人叙事还原时代的集体记忆。散文家冰谷著作等身,虽然其散文作品早已具有浓厚的自传色彩,《胶林纪实》却是他“顾忌前后连接的先来后到”,依据时间顺序写成的第一本自传。 冰谷生于上个世纪40年代,作品多以胶园记忆为主题。时代变迁,张锦忠曾如此写道:“橡胶树,对大马华裔新生代而言,渐渐已是另一种‘后记忆’(postmemory)了。”而通过《胶》系统性的追忆和书写,我们甚至可以追溯更邈远的时代记忆,读到冰谷父亲由水客引路,翻山越岭,一路从广西省南下马来亚的故事。 《胶》当中的家族书写不停留于对天伦乐的追忆,反倒以直笔写出家族里某些丑陋的面孔,比如“人面兽心”,把大姐推向坎坷命运的大姐夫的小舅子。我们读到旧时代女性的不幸,比如冰谷从小未见过自己的大姐金兰,“只是众人嘴边记挂的名字”。因此在很多篇章,冰谷对旧观念是持批判立场的。 对与冰谷同一辈的人来说,《胶》凝定了他们所处时代的共同回忆;对年轻读者而言,展读《胶》,即能通过文字的描述,铺展一幅幅往日画卷。我们读到旧时江沙王城,船只来回穿梭的繁华盛景、得知一种名为“咕哩厝”(Coolie Lines)的胶园劳工宿舍、以及许多只留存记忆中,如今已不复存在的老店街区。 《胶》承载了丰富厚重的人事物。曾与冰谷一同主讲童年书写的讲座,如今阅读《胶》,便会记起他那个讲古老前辈的姿态,娓娓道来这一辈年轻人不曾见证的古朴童玩、以及市井盛象例如露天电影、马戏团、粤潮剧等。书中出场的人物形象跃然纸上,比如霸气凌人的村长,竟敢在村委会上拔枪警告与会者。这场景如果置于现今社会,大概是会被网民肉搜公审的。我们读到资讯封闭时代,草根人民的无力感。 冰谷曾经历二战,却对日据时期着墨甚少,反倒以甚长的篇幅回首他被迫迁入新村的苦日子:“席犹未暖,甜梦就被移民风暴惊醒,自由进出的港湾换作铁蒺藜围绕的牢笼”、“父亲和我站在栅门不停挥手,却挥不去满怀的离情和忧伤”。教科书对新村历史的描述生冷而简洁,所以类似的个人追述,是对历史的重要补充。 有趣的是,冰谷也借《胶》分享其情感经历。他追求初恋情人的散文,文字清新、唯美且真挚。写他被家人拉去相亲的段落也十分逗趣生动:“出席对阵五比三,我方显然输出几个马鼻。”然而爱情总免不了离别之苦,从古至今皆是如此。冰谷那时代的交通和通讯皆不便,于是那股离愁自是更加无奈和深沉。 如果有读者想要了解冰谷,我会推荐他先读《胶》。这本书仿佛通往作家整部书写体系的主干道路,读到童年记忆可以踅入《岁月如歌》;读到胶林记忆则步进《橡叶飘落的季节》;冰谷母亲的慈颜可在《阳光是母亲温暖的手》再次端详。冰谷的文字流畅好读,接近一个世纪的时光,竟能随一个午后的阳光,像一条河那般悠悠流逝…… 相关文章: 【马华读立国】王晋恒 / 漫游者的城市切片 【马华读立国】王晋恒 / 钢铁丛林的现代寓言
5月前
有一种城市,急于把全世界都装进来,半日行程即可走完的园区,游客集邮般与所有山寨版地标合照,仿佛环游了大半个地球。适合打卡,终究只是一个急躁的虚幻之都。还有另一种城市则相反,她想要寻找那一抹异色,却总是在漫长的时间浸淫中,因着文化交融、建筑风格杂糅、地理位置等因素,沾染远方城市的气质,从而变得面目模糊。比如,这一座我即将带着你漫游的的东马旧城……   [注1] 伊罗普拉(Elopura),沙巴山打根旧称,意为“美丽的城市”。 【港城掠影】 山打根,别名“小香港”,据史料记载,1882至1886年间,北婆罗洲公司的移民大臣麦赫斯特(Walter Medhurst)到香港招徕华工,带回1000名移工。于是远方港城的DNA除了寄生本地华人的广东话,亦深植在这座旧城的唐楼建筑风格。由滨海大道转入第三街,仿佛闯进一帧黑白旧照。香港文友看见我的限时动态,不约而同想起九龙城寨。 只有光度极强的正午,山打根的港城风貌才会变得立体起来,使我想起小时候TVB剧那一层抹不掉的白花花迷雾。迷雾之后的建筑斑驳老旧,尽皆泛化成一道刺眼光晕。印象最深刻的,却是某出想不起名字,由万梓良主演的律政剧。剧中黑警在人口密集的唐楼中查案,暗示下属说,报警的人往往都是恶人先告状的凶手,于是调查方向被带偏,无辜的主角身陷冤狱。对警察的负面印象,自此烙印我的心中。 闷热午后,城里的3D繁体红字招牌、爬满苔痕的骑楼、仿佛有千颗复眼的时新钟表行……一一从暗处跳出来。我掉入《重庆森林》电影开头,金城武推挤南亚人,和饰演金发女的林青霞不小心擦肩的刹那。从街沿仰望,可见窄仄的单位窗口密集晒着衣物。沿着楼梯间爬上二楼,一个黑板隔开走廊和老人家聚赌的空间,麻将碰撞的细响幽微暧昧。无序之中的众生,究竟是死气沉沉,还是焕发蓬勃的生机? 毕竟小香港指涉的不是太平山上可以俯视的星座般的夜景,也不是维多利亚港瞬变的金色城市线;这里是时光轴滚动向前时被遗落的旧日香港。入夜后的黯淡后巷,总想起玲珑有致摇曳生姿的张曼玉,与梳着油头的梁朝伟错身时的情感流离。顾盼之间,一个眼神就要烧了整座城。 这里没有霓虹招牌,没有红色的士,绿盖小巴被紫色的老巴士取代。我们复刻不了任何地方记忆,怀旧是徒劳的回首。时光翻页,留下《花样年华》转场那句话: 那些消逝了的岁月 仿佛隔着一块 积着灰尘的玻璃 看得到,抓不着 【微倾的海】 吃了淡水特色美食“阿给”,我和女友一路爬着斜坡探险,“阿给”的正确发音给了我们打情骂俏的谈资。不合身的大衣包裹身材娇小的她,而我紧随其后,在倾斜的路径漫游淡水景点,包括小白宫、红毛城、多田荣吉故居……那天飘着牛毛细雨,不打伞,走到多田荣吉故居外的平台,可以放眼红砖警察局之后,浩浩荡荡的淡水河。 而在山打根,从第四街的斜坡走上某个小山顶,意外发现这里竟是淡水的镜像之城——英国茶馆对应着小白宫的纯白漆色;背负历史包袱的百步梯使人想起淡水红毛城;Agnes Keith故居和多田荣吉故居,都以某某外国名人曾经落脚作为卖点;山顶的圣迈克与诸天使教堂则可当作淡水礼拜堂的缩小版——工整对称的景点,还包括山打根双修中学与淡水校区,都建在颇耗脚力的斜坡。 别名源自外国著作 山打根旅游局为密集的景区设计了一张卡通版地图。沿着虚线探索,终于抵达最高点的Agnes Keith故居。这位美籍大作家于上世纪30年代移居山打根,写成著作《风下之乡》,书名成为沙巴子民引以为傲的代称,也是州政府的宣传口号。站在作家故居前庭眺望远方的海,风势强劲,入耳皆是灵感的召唤。沙巴州旗的神山在风中起伏,提醒我身处一个以山,以海,以天空为边界的世界尽头。 沿着石梯走下坡,视野微微倾斜,当地人Bryan边走边回头遥指某个海湾是非法移民的聚落,复又告诉山打根港口的确切位置。 就像12月的淡水,女友也是一直回头向我指出渔人码头之所在。我们赶着前往斜坡下的巴士站,乘搭红20,前往那个被冷空气封固的台湾至北。 【月坑路】 欢迎来到沙巴,新同事一边迎迓,一边展示手机里的哏图——上半部分打着“沙巴繁荣昌盛”的口号,下半部分则有一辆国产车行驶在月球表面。“你走过我们的路了吗?在月亮开车可要小心噢!”同事说这句话时,一副“月坑路”就是沙巴特色的得意模样。另一个当地人板着脸,严肃提醒在这里开车不要太快,分分钟会爆胎。 和外地人的刻板印象相去不远,山打根是一座简单淳朴,节奏缓慢的城。市区的路况不算太糟,北路作为主要道路,从市中心一路延伸至无尽的婆罗洲丛林。哪怕公制取代了英制,当地仍然怀旧地以“几哩”的方式定位某些地方。这里交通灯没有倒计时器,少了脾气暴躁的司机,却多出了许多交通圈。每个交通圈都有特定的动物石雕,提供当地人另一种指明位置的方式。 第一天抵达山打根,机场外的第一个交通圈中央,矗立着红鹰石雕,使我瞬时回到记忆中的浮罗交怡。那座以红鹰(Langkawi由“Helang Kawi”一词合成)命名的海岛,以及这座临海之城,都被大海环抱,浅绿深蓝的底色变幻莫测。两地的宽敞大道都植有蓊绿的行道树,偏僻的山路则以黑白护栏守护行车安全,于是一番上坡下坡的功夫,让我难以抑制翻涌如潮的回忆——彼时在浮罗交怡,由于寄宿的酒店离市中心甚远,计划欠周的我和女友只好两地往返。每转一个弯,车窗外的海平面就会升起复落下。 来到山打根,当地人Bryan沿着类似弯道,载我到扯旗山。据说这里是市内最高点,可以眺望山打根全景。远方有海和烟波无限,但是此际感受到的更多是思念与失落,而非冒险情怀。山顶有一座“扶轮塔”,塔下是戴着眼镜的张天文铜像,还有一家泰式火锅和烤肉店。Bryan回忆儿时的水塔原本可供游客攀爬穷目,如今却已上锁。不等我询问因由,他就脱口为我解惑:常有年轻男女爬到水塔以上打X战。 这个神秘之境,会不会就是我和女友未及抵达的浮罗交怡最高点Gunung Raya?马来语Raya意即庞大,而大山何其大?那是我离开浮罗交怡之后,魂牵梦萦的未竟之地。 【天岛时刻】 山打根的正午和夜深,都属于旧日香港;然而就在日夜交替的魔幻时分,却能在记忆中交叠出吉兰丹的影像。时间回调到2015年,我和父母下榻冠香园对面的酒店,吃完早餐在天台随便拍了几张以丹江作为背景的合照之后,匆匆赶往理科大学报到。后来每每想家,都意欲前往该酒店,重温家庭时光。 山打根是我生命中第三个长居的远方。我发现自己一旦去往异乡,第一个和家人落脚的据点,就会是我感伤念家时的庇护所。例如鱼龙混杂,我常常以“Downtown”称之的山打根市中心(当地人称“埠”)。当然所谓的“上下之分”,只是我的主观看法,那里因为多了父亲陪同的记忆,于是成了最靠近家的地方。 Downtown只有一个名为Harbour Mall的商场,老旧程度堪比吉兰丹的KB Mall(被丹州议员用来吹嘘政绩的Aeon Mall建成以前,那是吉兰丹最先进繁华的商场)。再仔细些比较,Harbour Mall比KB Mall多了一家影院,少了一间书局。它的侧门通向熙来攘往的圆形广场。每个周末,都会有土著街头艺人前来弹唱,低八度演绎披头四的〈Yesterday〉。色彩缤纷的“I LOVE SANDAKAN”立体图标之后的近岸,有时会有塑料袋、纸巾、盒装饮料、朽木等垃圾漂浮,毁坏市容。 圆形广场另一端,矗立着当初和父亲寄宿的Elopura Hotel,同样有天台餐厅,面向浩瀚海景,可以一边享用烛光晚餐,一边欣赏海风在海平面扯出一道道银色线条。倚栏俯视,其他老旧建筑的天台如一座座形态各异的岛。有些天台是孩子的足球场,有些可见骑墙抽烟的老汉、弹吉他自娱的少年,有的甚至还养着走地鸡。 有着与丹州相似的夕阳 后来终于明白为何夕阳时分的山打根,总是溶入记忆中的吉兰丹。由于方位的关系,同为东海岸的两地,黄昏时分没有澄明落日低悬地(海)平线,仅有晚霞余温伴人迎向黑夜。山打根天黑得特别早,当夜色如潮从海的那端漫漶整座临海之城,凤凰状的云霞就会衔着落日,越过南中国海,一个小时后飞抵西马家乡,与那双思念的望眼。 想起香港作家黄言丹来到槟城时所悟:“我尝试摆脱这种所谓‘旅者的凝视’,直视眼前空间的真实面貌;但我背着一身的记忆,和渴望解读一切的欲望。”我虽无解读之意,却自知理亏地用那么多座城市去拼凑一个地方的风貌。那原是极度不公平的做法,就像一个情场浪子恋爱谈多了,倾向用某一任恋人的外表、脾气、性格去比较或形容眼前人那样渣。也像某些以模仿起家的歌手,毕生摆脱不了模仿对象的影子那般悲哀。 世界大同,又不尽相同,无意营造“来到山打根就好像抵达4个城市”这类印象,一切不过是我的试验,借以验证一座滨海之城作为记忆通衢之可能。究其实,我不过是为美好的往日与当下扣上情感牵系,容让冰冷异乡与珍爱的故地层层叠映;暗影之下,是那默默运转,隐而不宣的思念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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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雅明:“坐在飞机上的人,只能看到路是怎样穿过原野伸向天边的,而徒步跋涉的人则能体会到距离的长短,景致的千变万化。”胡清朝的诗集《飞行城市图》借两种视角,观照诗人所到的异国城市。从机舱下望,〈飞跃云海〉写出了搭乘飞机时的恍惚感,字里行间透露几分禅意。然而,诗集收录的更多是诗人躬身探索各大城市的诗,比如〈奔驰95寂寞公路〉刻画诗人轻车熟路,意兴风发在美国公路驰骋的罕有体验。 身为物流公司副总裁,诗人因公务常置身不同地区。相信许多向往旅游的现代人都会艳羡诗人的工作。然而,诗人却通过诗集抒发了辗转异地之苦。他遇见形形色色的人,说着不同的话,面对无意义的应酬。就像〈寄居蟹〉所写的那样,诗人每天错身纷杂的空间,“天呐/明天我将在哪里”便是诗人的自况。〈飞行这段日子〉开头罗列了十几个城市的名字,给读者一种匆匆过境之感,最后结于一句“生命只能/用飞行里程积分卡来计算”。 让笔下城市变得更立体 诗人直言不讳地称:“记忆中的城市面貌大多是模糊的。”诗人逗留的时间太短,所以其观察难免有所局限。但是,像一段不再相逢的一夜情,萍水相逢的邂逅也许更能逗引更诗意更即兴的写作灵感。虽然诗人阐明自己并没有反讽一个城市之意,我们却读到他的人文关怀。〈贪婪的城市〉以大量长句描写一座城市的肮脏、拥挤、堕落与迷乱。〈一天〉的句子则较为简短,冷峻地观察曼哈顿的市井,开头与结尾的删节号是故意留白的绵延空间。〈魔法神灯〉写的是迪拜作为资本王国仍需面对的宗教纠葛。 旅游文学中,要写好一首诗总比写一篇散文游记来得难。事关诗要求陌生化,而诗人嫁接纸页的异乡风景对读者来说原本就非常陌生。一首好诗不可加入太多注释,有限的诠释空间考验诗人的笔力,很多时候读者也只能从诗集捕捉一瞥光景。诗集中,我们读到诗人尽量让其笔下的城市变得更立体的努力,偶尔以历史角度切入——〈母亲的肉身〉思考越战的意义;〈寡妇〉触及南非的种族隔离政策;〈好望角〉追忆大航海时代。诗人有好长的一段时间待在上海公干,于是《飞》收录了3首有关上海的地志诗,大都重溯历史,探勘这座现代都市背后的文化基因。 远行是为了归返。周游列国,人会更了解自己的故乡。诗集辑二“家园的印象”,诗人的行脚回归马来西亚,描写故乡景致、追忆游历若干小镇的时光,亦书写更沉重的马共历史。另,〈雨树的见证〉则写吉隆坡的命运,隐隐鞭挞当政者多年以来的独裁。 疫情暴发让诗人停飞许久。因为这个契机,诗人才有了空隙整理这些年的飞行日记,重新将那些遗落的灵感拼贴在诗的骨架,结集成册,而后傲然起飞。人总是如此矛盾,流浪的时候念家,搁浅的时候想念在云海飘游的日子。如今,世界恢复常态,诗人再度出发,投身远方。接着,诗人能为我们带回多少异域景致和思考?卜·狄伦如此唱道: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 before you call him a man? 相关文章: 【读家说书】王晋恒 / 读梅淑贞: 以文字叠累而起的生命厚度 【文学关键字】 "分身"——王晋恒
7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