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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

2年前
“可憐白雪曲,未遇知音人。恓惶戎旅下,蹉跎淮海濱。澗樹含朝雨,山鳥哢餘春。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風塵。” 這是韋應物的〈簡盧陟〉。名曲未遇知音人,可憐可嘆。軍旅生涯,生失意流落之感,乃常人心態。山澗朝雨暮春鳥鳴,低迷情緒,只能借酒自慰平生。 葉嘉瑩《說中晚唐詩》中提自小寫詩的人,詩句和生命是融合一起的,出口成章為其特性。成年後始寫詩,詩句是思索出來的,韋應物在此列。讀其詩,要“透過一種思索”才能體會優點。 出身名門不愛讀書,韋應物不是孤立個案。韋氏為望族,《舊唐書》說“自唐以來,氏族之盛,無逾於韋氏。”韋應物15歲起以三衛郎為玄宗近侍,宮廷內外,皆有其蹤。早年囂張跋扈,倚仗皇室,肆意妄為。他提過自己“無賴恃私恩”、“司隸不敢捕”的荒唐歲月。安史之亂後,失職落難,有所覺悟,發奮圖強,報名太學,重讀詩文。天資聰穎,有悟性,強大的專注力讓他很快擺脫昨我。 763年,27歲的韋應物任洛陽丞,開啟文官生涯。浪子回頭,當官為天職,不為名利,韋應物將責任和人生意義結合。他心態懇切,寵辱不驚。他在不同地方擔任過縣令和刺史,家族背景和佛家薰陶讓他的從容有更多的憑藉,該怎樣就怎樣。他的第一份官職因懲辦不法軍士而被訟,他不怨天尤人。得官丟官,都以平常心看待,不當官可看成和佛結緣。當他失官河南兵曹,住同德寺,後來請辭櫟陽縣令,住善福精舍,最後罷官蘇州刺史,住永定寺。用一杯茶,將入世和出世之間的界限化成無形,筆中流出的詩句則是清淡的人間味。 白居易在〈題潯陽樓〉將韋應物和陶淵明並列:“常愛陶彭澤,文思何高玄。又怪韋江州,詩情亦清閒。”二人年代一遠一近,都是他追慕的對象。他在寫給元稹的〈與元九書〉中說韋應物的五言詩“高雅閒淡,自成一家之體,今之秉筆者誰能及之?”韋應物在江州擔任過刺史,故有“韋江州”之稱,但因為他也擔任過蘇州刺史,二州地位懸殊,稱他為“韋蘇州”的人更多。 只求心安,不求回報的文人 賴瑞和在《唐代高層文官》討論刺史時有不少有趣內容。他說杜牧在849年寫信給宰相希望被派到杭州擔任刺史,請求沒有成功。杜牧降低要求,第二年瞄準排名稍微遜色的湖州,他連寫三信給宰相,這一回成功了。賴瑞和說杜牧為了“養家餬口”,耗盡心思,因為“外任某些上州刺史的俸錢,比京官高”,足以讓他“一家骨肉,四處皆泰”。外放一年,果然積存不少俸錢,回到京城,煩惱減少,且有能力在長安城南知名的風景區樊川蓋起房子。 刺史是州官之首,唐朝有三百多州,一千五百多縣,唐代高層文官中,刺史人數最多。州有大有小,有富有窮。州府定位決定刺史地位,以經濟狀況決定其上中下等。杜牧曾在黃州、池州和睦州擔任刺史,但是戶數和稅收遠不如湖州。 我讀賴瑞和談刺史的三章文字,韋應物在心頭揮之不去。韋應物去世後12年杜牧出世,官場遊戲規則大體相同。韋應物先後在滁州、江州、蘇州擔任刺史。賴瑞和談刺史時沒有提韋應物,卻有引白居易在〈蘇州刺史謝上表〉中的話:“江南諸州,蘇最為大。兵數不少,稅額最多”。蘇州不只是上州,地位也“冠江南”。白居易少年時避難蘇州,聽人談起韋應物,羨慕不已。“尤覺其才調高而郡守尊”,有朝一日和韋應物並駕齊驅,人生無憾。 白居易敬佩韋應物肯定錯不了。再往下看韋應物經歷卻出現意想不到結果。韋應物在蘇州大約兩年,屆滿之後,無川資回京等待新任命,寄居蘇州永定寺後一病不起。韋應物的墓誌銘說他喪事簡陋,“茅宇竹亭,用設靈幾”,又說他“歷官一十三政,三領大藩。儉德如此,豈不謂貴而能貧者矣?” 這是一位只求心安,不求回報的文人。韋應物在文學史上地位非凡,正如白居易感嘆:“當蘇州在時,人亦未甚愛重,必待身後,人始貴之。”他不標榜自己,不經營生平記載,新、舊《唐書》沒有為他立傳,《舊唐書》無一字提他。 幾年前北京央視《中國詩詞大會》以“我有一壺酒,可以慰風塵”為題,問錯別字,詩句迅速走入民間。“可以慰風塵”,初讀只往人生無奈處聯想,悲意綿綿。讀完賴瑞和的刺史分析,因韋應物境界起積極解釋。“慰風塵”,應該是不負風塵,不負此生。
3年前
在杭州,沒有人能抗拒文化底蘊深厚的靈隱。古寺離開西湖不遠,坐落西湖西部飛來峰旁,隱藏在山巒環抱的山谷中。遊了西湖,第二天早上,火速追上一輛公交車,直達靈隱。下了車,走一段彎彎曲曲的山路,兩旁挺立錯落茂密的參天老樹。沿著溪水信步而上,山路逶迤,卻不難走,蜿蜿蜒蜒直達千年古剎的正門。 踏入青瓦黃牆的寺院,有人遞上三炷香,可是,我卻沒有為自己求佛。延續了千多年,嫋嫋縈繞的煙火是否和遙遠的魏晉或五代或唐宋的香火相似呢?人們祈求的是什麼?渴望被指引的又是什麼?鐘鼓齊鳴,祥和的聲音,能否喚醒迷茫的眾生? 靈隱的長遠歷史,讓人震撼和感動。它隱藏了許多藝術價值連城的珍品及古物:明代的水陸畫、明董其昌手抄《金剛經》冊頁、敦煌石室藏唐人書寫《摩訶般若波羅蜜多經》等。古人熟練精美的書法字跡及他們染制的堅韌紙張,至今仍然完好無損,未被歲月蠶食成碎片。凡人如我,又豈能手捧細細觀摩,親炙大師的技藝。 詩人們來了又去 清帝康熙一時失誤,後來將錯就錯,書寫的匾額“雲林禪寺”,高高掛在天王殿門前。後人哪管這麼多,繼續採用印度高僧慧理建寺時取的名字“靈隱”。好一個“隱”字,沒錯,藏在山林中的靈隱寺就只能以“隱”來形容。當然,希望自己也能乘機離開塵囂,在深山中隱一隱,感受山林裡的靜謐深沉和靈氣。 經過禪房,飄出清脆的篤篤木魚聲,僧人禪坐蒲團上,翕動著嘴唇默默誦經。一波一波空遠的聲音,宛如置身西域古道。 向更高處走去,進入鄰近的樹林,空氣中有一種淡薄的味道,無關泥土,亦非植物腐爛時發出,也不是野花青草的芬芳。淡淡傳來,若有若無,似茶香。莫非蘇軾約了歷代詩人,在不遠處的冷泉亭邊品茗邊賦詩? 冷泉亭是詩人們來了又去,去了又來的處所。眾多詩人,在靈隱即景題詠,創作出歷久不衰的佳作。南宋辛棄疾的〈滿江紅·題冷泉亭〉,蘇軾的〈送唐林夫〉,白居易的〈宿靈隱寺〉……詩作辭賦道盡古寺的魅力。蘇軾飽嘗宦海沉浮之苦,數次入朝、貶官,貶官、入朝,在逆境中,筆下的詩詞歌賦讓他找到慰藉。白居易被貶職,靈隱亦是他喜愛的地方。前者有詩句“在郡依前六百日,山中不記幾回來”,後者寫下“在郡六百日,入山十二回”。在紛紛擾擾的塵世中,他們堅定的朝著自己的人生方向行走。歲月如雲煙,毫無痕跡過去了,那些篇章,永存天地。 忽而,聽見一片蟬聲。眾多的蟬,在地底下潛伏苦修多年,終有所感破土而出。它們黏附樹木,慢慢的從裂開的外殼露臉探看這花花世界,甩開汙泥,換一身光滑潔淨,知了知了知了,時而低沉時而高亢的鳴聲,一把一把連珠炮潑灑林木。知了,知了,不停灌入耳膜,純粹噪音,或是另有深意,不得其解。 總要有一段機緣,才能走著遙遠的路,爬上一座遙遠的山,來到寺院。離開前,回頭望望禪坐的古剎,遊人熙熙攘攘,分辨不出,誰來祈求平安,誰來探幽問禪,誰又是來目睹古剎的莊嚴。那又如何,根本不重要,我啊,只想擁有一份淡泊的心境。
3年前
“愚人除境不忘心,聖人忘心不除境。”這是《五燈會元》裡頭一句話。“忘心”即去除分別之心。以自我為中心的執念越強,煩惱越多。強求世界圍繞自己轉動的思維損己不利人,有智慧的人選擇改變內心,不一定要隱居深山或遠離人群,改變思維比改變環境重要。  白居易不少作風讓人看到忘心不除境的實踐,蘇軾失意時從他身上得到啟發。白居易在忠州所居之地名為東坡,留下詩作〈步東坡〉:“朝上東坡步,夕上東坡步。東坡何所愛,愛此新成樹。”蘇軾愛其被貶官後的輕鬆和瀟灑。蘇軾在黃州自稱東坡居士,洪邁《容齋隨筆》說“其意蓋專慕樂天而然非東坡之名,偶爾暗合也。”另一位宋朝人周必大在《二老堂詩話》也有註解:“本朝蘇文忠公不輕許可,獨敬愛樂天,屢形詩篇。蓋其文章皆主辭達,而忠厚好施,剛直盡言,與人有情,於物無著,大略相似。謫居黃州,始號東坡,其原必起於樂天忠州之作也。”  白居易將生活形態昇華成作品風格,喜怒哀樂盡在詩中。他經歷多、體驗多,詩作都是生命軌跡。他反覆強調的樂天知命、止足不辱等概念和本名“居易”及字號“樂天 ”緊密結合。白居易對極端或過激事物都自覺地保持距離。遇喜事不膨脹得意,遇悲事不慌張失措。  在不少人眼中,白居易比同時代文人幸福。“樂天知命”說易行難,若經歷不了考驗,“圓融”可能變成“狡猾”,“練達”成了“鄉愿”,“風雅”成了“媚俗”。白居易的詩作,見證對人生的摸索和肯定。他有強韌的意志力,能夠擺脫名利誘惑,取捨有道,在中唐黨爭的社會背景中,可以獨善其身,又能不喪失人格。  上天不會特別眷顧人,平穩或瀟灑,更多時候是相對的,正確的心態才是蘇軾願意成為其粉絲的因素。  白居易70歲辭太子少傅,決定不當官。他之前有4次因病辭官,家人沒有反對,大概知道他有復出的機會。第五次辭官垂垂老矣,復出機會微乎其微。親朋戚友不理解為何白居易主動放棄鐵飯碗,況且太子少傅是閒官,遊山玩水,吟詩喝酒,供他揮霍的時間不少。 有病無所謂,沒病更好  只是白居易意志堅定,依照唐朝法律,退休可享半薪。白居易卻遲遲沒有收到退休詔令,家人越來越著急,坐吃山空不是辦法。白居易的女婿同一時候病逝太原,女兒帶著孩子回來投靠白居易,經濟壓力更大了。  白居易決定賣地賣房維持開銷。是的,船到橋頭自然直,他的詩作看不出擔憂,只說親故比他更急,又風趣地說賣地得錢,一半為家庭開銷,另一半為買酒用。843年春天,朝廷批准白居易以“刑部尚書致仕”。致仕,即退休,意思是把官職退還給皇帝,白居易終於可以停止家人嘮叨。  白居易年輕時寫過〈秦中吟〉共10首的組詩,第五首為〈不致仕〉,嘲諷年老不肯退休者貪榮戀棧的心態。“七十而致仕,禮法有明文。何乃貪榮者,斯言如不聞?可憐八九十,齒墜雙眸昏。朝露貪名利,夕陽憂子孫。”70歲本該退休,80歲卻還在朝堂,可能是為名,也可能是為利,也可能是擔憂子孫不再受到庇護,林林總總,白居易說“年高須告老,名遂合退身。”  思維退化,牙齒脫落,“傴僂入君門”的人還真不少。對比小白居易6歲的柳公權,就能看到白居易致仕的道德勇氣。唐朝當官者退休年齡有彈性。形象極好,品行端正的大書法家柳公權80歲依然留職,最後出醜,在慶典中將宣宗尊號唸錯,御史不放過他,《舊唐書》說他老而受辱,被“奪一季俸”。  “泉石磷磷聲似琴,閒眠靜聽洗塵心。莫輕兩片青苔石,一夜潺湲直萬金。”這首詩寫於841年白居易退休時,因朋友“以石相贈助成水聲”而作。泉石磷磷,發出琴般的旋律,一邊靜聽天籟,一邊洗清被世俗塵埃汙染的心,不知不覺入眠。不要輕視青苔石的作用,晝夜潺湲的流水聲響,是至高無上的貴重之物。一首詩傳達取捨的拿捏。我們內心有一方泉水,可惜因為痴愚頑固,讓汙濁或不需之物將泉水弄髒,潺湲有礙。  白居易雖然長壽,卻和病有緣,40歲後眼疾和他形影不離,60歲後聽力出現障礙,68歲因中風導致下半身不利落。寫此詩時幽默地說心淨者可以享受大自然旋律之奧妙。任心自運,來去無礙,快樂源自本心,有病無所謂,沒病更好,到了這個年齡,自然更加珍惜閒眠樂趣。
3年前
“樂天,人多說其清高,其實愛官職,詩中凡及富貴處,皆說得津津地涎出。”朱熹對學生說。他不認為白居易清高,在他眼中,白居易是俗人一名。喜愛官職,談起富貴生活,口水都流下來了。 白居易一輩子在官場,職務包括校書郎、盩庢縣尉、刑部侍郎、太子賓客、太子少傅等,說不在意升等,恐與事實不符。官高官低,薪水若干,白居易不厭其煩,都錄詩中。他以刑部尚書官職退休,有半薪可拿,點點滴滴,一目瞭然。 “能夠用詩的語言將他的歷年收入進賬,或津津有味,或斤斤計較,或有零有整,或多寡不均,吟哦出來,這真是開中國詩人先河之創舉。”李國文寫〈白居易說工資〉。“談錢,不見得俗。”他說。 八百多年前的朱熹不這麼看,談官職俗,談錢更俗。作為宋代理學家代表,朱熹對做人有要求,舒適乖離生活本質。“小奴捶我足,小婢搔我背。自問我為誰,胡然獨安泰”,在朱熹眼中,讀書人不該沉溺享受。 像朱熹這樣嚴厲的人如今少見。李國文的文章未提朱熹觀點,他稱讚白居易為人“不假清高”,和朱熹顯然不是同路人。莫礪鋒在百家講壇則直接說,朱熹誤讀白居易知足常樂的人生哲學。 莫礪鋒說白居易早年當官,有話直說,不畏權貴,官階連降幾級都不在乎。白居易晚年寫詩送給當過宰相的李程,“同時六學士,五相一漁翁”,自比漁翁,嚮往隱士境界,說明積極度不夠。6人同時當翰林學士,其他5人都當過宰相。 白居易提俸祿,體現的是知足狀況。當官初期,收入不高,不投訴錢不夠用,只在意基本飽暖,且愛和貧窮民眾對比,將愛心散發。“食飽慚伯夷,酒足愧淵明”,那是儒家典型的反省意識。他的〈觀刈麥〉、〈村民苦寒〉、〈納粟〉等都有觀望蒼生的大我情懷。 隨著閱歷增加,官場蹭蹬,“兼濟獨善難得並”,被貶江州後,他轉向追求個人逍遙。“不如展眉開口笑,龍門醉臥香山行”,61歲時他用詩句解釋心情。都到了耳順年紀,眼中無天下不應是罪過,他從當縣尉的年俸萬六到太子少傅的月收入“百千”或十萬,不斷增加,財務規劃尚可,有不少積蓄。晚年在洛陽,經常請客聚會,歌妓相伴,作詩吟月,嘻哈人生。 在莊子思想找到出路 洪邁的《容齋隨筆》說唐代工資整體不高,且官職高的人比比皆是,白居易收入不值一提。白居易的富裕,是相對的。洛陽消費,比長安低多。與其說奢侈,不如說懂得閒適意義,在條件許可下安排生活。莫礪鋒說白居易是好官,不貪汙,他舉一例,白居易離開杭州時,“把多餘的薪俸還捐出來了。” 〈逍遙論〉和〈齊物論〉給白居易不少啟發,鮑鵬山在《白居易與莊子》講白居易思想轉變的原因。在官場中白居易百經憂患,雖有政績,盡心盡力的結果卻讓自己苦不堪言,甚至經常覺得自己無能、無力和無補於事,莊子思想讓他找到出路。知足才是快樂之本,身在福中知福,世事非我事,天下不相干。他轉而歌頌多姿多彩的世界,注意自然之美、藝術之美、飲食之美、美女之美,組成獨有的生活之美。 “少時猶不憂生計,老後誰能惜酒錢?共把十千沽一斗,相看七十欠三年。閒徵雅令窮經史,醉聽清吟勝管絃。更待菊黃家醞熟,共君一醉一陶然。”這是白居易的〈與夢得沽酒閒飲且約後期〉。年輕時不擔憂生計,老來更不會吝惜酒錢了。如今痛飲,舉杯共歡,兩相對看,距70大壽只差3年。醉中行酒令引經史,詩歌清唱遠勝管絃伴奏。下回見面應是秋後菊黃,那時家酒釀成,舉杯再醉,享受陶然之樂。 白居易和劉禹錫有詩唱和。二人同年,當時都在洛陽,劉任太子賓客分司,白任太子少傅,都是閒職。虛歲67,年近古稀,豪爽沽酒,回想從前,都是匡時救世的好官。宦海浮沉,面對世事有許多相對而笑的默契。“更待”將深情引向未來,二人愛酒,白髮蒼蒼逢知己,聚一次珍惜一次,最後“一醉一陶然”。 喜悅舒暢即陶然。不少人喜歡陶淵明,但只是喜歡陶淵明的境界卻懼怕陶淵明的生活。寧是白居易,不做陶淵明,蘇軾羨慕白居易愜意晚年。富而可求,無須清高,若不可求,見得思益。明朝袁宗道說除了蘇軾,他最喜歡白居易,以“白蘇”為齋。他說“居官,省交遊,簡酬應,蕭然栽花種竹,掃地焚香而已。”
3年前
“坐安臥穩輿平肩,倚杖披衫繞四邊。空腹三杯卯後酒,曲肱一覺醉中眠。更無忙苦吟閒樂,恐是人間自在天。” 一邊在轎中安穩地又坐又躺,一邊拄杖披衫到處遊走。晨間空著肚子喝了3杯酒,彎著胳膊,醉裡安眠。不忙不苦,有閒有樂,天天感受自在人間。白居易的〈閒樂〉寫於842會昌二年,那年他71歲。 其中曲肱出自《論語·述而篇》:“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吃粗糧,喝清水,彎起胳膊當枕頭,調整心情,一樣可以發現樂趣。 孔子心目中的樂趣都有前提,“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是接下來句子。在孔子的心目中,求道是生命主軸。物質生活雖然重要,但是不應超越精神需求。通過不當行為取得錢財,更是違背天理。對於儒者而言,富貴如浮雲,屬於虛物,不會給人生帶來意義。 白居易早年是儒家信徒,以天下為己任。因為說真話而在政治上吃過大虧,不想當鬥士,他在佛道思想中另尋出路。他已經努力過了,不想承擔不堪負荷的理想,不想追求卓越。孔子的“曲肱而枕”有安貧樂道的內涵,白居易的“曲肱一覺”則展示詩酒自娛的瀟灑。44歲被貶江州司馬以後,他調整思維,不再認死理,不冒進不多管閒事,寧願在平庸的人生中找到快樂和滿足感。 白居易聰明絕頂,道家和佛家給他自己的生活方式找到理論和道德的支撐。829大和三年,白居易57歲,用詩分析隱居類型。他說“大隱住朝市,小隱入丘樊。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囂喧。不如作中隱,隱在留司官。”小隱在寧靜山林,大隱在熱鬧朝市,白居易取中間。 “不辱”生活讓蘇軾羨慕 隱居是文人處世的重要類型,在先秦就有巢父和許由的傳說。政治昏暗,士人無力解困救危,抽身而退,遠離社會無疑是選項。中國文人認為走向山林對人格理想,心理建構都有正面意義,這是小隱。隱居的目的是讓心性自由,沒有掛礙,不少人以此作為憑藉闡述新說,強調不一定要奔向山林,人多之處更可考驗修行。更高層次的閒逸瀟灑,也可在朝廷之中實現。在喧囂中提高心境,被稱為大隱。 大隱或小隱的生活只能嚮往,白居易實踐不來。小隱雖能潔身自好,但是日子困窘寂寞,吃飯看書,都是問題。大隱煩惱更多,在君之側,有名祿之實,紛爭必多。大智若愚可以減少衝突,但是說易行難,歷史中可以借鑑的例子少之又少。白居易認為自己笨拙,想要幸福安逸,中隱最好。白居易為自己的選擇做出解釋。當官可以,但是不做京官。不求名不求利,官位不大不小,節奏不緊不慢,有時間遊山玩水,有時間喝酒吟詩,不喜不憂才是美好人生。 白居易一直都是老百姓喜歡的好官,只不過比同僚更早看破功名利祿。白居易得年74,和同輩相比是長壽者。葉夢得在《避暑錄話》將他和楊虞卿、元稹、牛僧孺、李文饒等人相比,說白居易最大特色是“不汲汲於進,而志在於退”,由於只求中等官階,面對激烈鬥爭的牛李二黨,周旋其中互不得罪。他是少數主動自請外放的官員,58歲時以太子賓客分司洛陽,就是不想淌長安渾水。陳寅恪說白居易奧妙之處在於知足,“知足之旨,由老子知足不辱而來。蓋求不辱,必知足而始可也。” “不辱”生活,讓一生顛沛流離的蘇軾羨慕不已。白居易的晚年非常愜意,他愛酒愛詩愛琴,這是他的北窗三友。官閒俸厚的洛陽留守生涯,使他有能力享受豐裕物質的生活。白居易擁有不少歌妓,所住之地面積不小,“五畝之宅,十畝之園,有水一池,有竹千竿。”重點不在房地產和財富,而是頤養天年的素質,快樂是他人生追求的目標。“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這是白居易寫家中女婢詩句,白居易招待朋友都讓樊素和小蠻表演助興。樊素善歌,小蠻善舞。這兩位女婢在《舊唐書》中都留有名字。蘇軾說“我甚似樂天,但無素與蠻。”蘇軾晚年沒有逍遙的條件。 白居易為樊素和小蠻留下不少詩,後人寫白居易的情感生涯時,更是加油添醬,讓故事增添傷感。白居易68歲半身不遂時,雖然依依不捨,卻讓樊素和小蠻趁年輕時嫁人。在得和舍之間,作了很人性化的決定。“春盡絮飛留不得,隨風好去落誰家。”在談到兩位女婢和白居易的知足生涯時,好朋友劉禹錫為他留下這麼一筆。
3年前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像花不是花,像霧不是霧。半夜時分到來,天亮以後離去。來時像春夢一樣短暫,離開時像朝雲散盡,找不到行蹤。朱金城在1988年出版的《白居易集箋校》說〈花非花〉作於823年以前,也就是白居易大約50歲時。中年回想少年,心也悠悠,情也悠悠。1935年黃自譜曲,不同年代的歌手唱了幾十年,歡樂的時光短暫,磨難的時光漫長,款款深情,聽者理解。  白居易詩通俗淺顯,直白流暢。評詩者眾口一詞,說他喜用民間語言,老嫗能解是標籤。白詩流傳廣泛,在世時上自宮廷,下至民間,都見其作品。《莫礪鋒評說白居易》加了一句,說他也“是一個國際化的詩人”,聲名遠播到新羅和日本,受歡迎程度超越李白、杜甫、王維,原因包括詩作最易理解,最能借鑑模仿。當然量多也增加傳播廣度。白居易現存近3000首詩,李白九百多,杜甫一千四百多,王維四百多,差別顯而易見。莫礪鋒說白居易生前為自己編好文集,抄成5份放在不同地方。此事意義非凡,雖然經歷變故,無法全部保存,卻亡佚最少,是詩人之中“為自己安排後事做得最成功的”。  聰明又有遠見的人寫詩考慮周詳。〈花非花〉中都是常用字,幾乎不必翻譯成白話。從前讀這首詩,為其朦朧意境吸引,詩中所詠之物,是花是霧?或是花在霧中?可以自由想像。重點是美好事物短暫易逝,捉摸不透,一切在迷濛和真實之間。詩開始以“花”和“霧”比喻設問,“春夢”來了,還是沿用比喻,最後“朝雲”出現,依舊是比喻。美好的、傷感的,珍惜或不珍惜,夢醒時都不會再出現。  白居易青梅竹馬女友湘靈,是不少學者分析此詩時著手對象。白居易精通音樂,湘靈活潑可愛,嗓音悅耳,聽她說聽她唱,猶如天使之音,引人痴迷,煩惱煙消雲散。可惜白母門第觀念根深蒂固,認為二人結合無理,白居易出身官宦之家,不是來自平民家庭的湘靈所能高攀的。幾番折磨,終究不能成眷屬,相知相遇到頭來空歡喜一場。  執著的人不捨曾經擁有過的情愛,夢中相遇,一樣沒有好結果。兜兜轉轉,仰慕白居易的同僚楊汝士自薦其妹做媒,最終水到渠成,37歲時白居易正式成家。  白居易婚前為湘靈寫詩多首,〈花非花〉雖未提名字,對號入座極為正常。50歲的白居易寫詩更加含蓄。淡淡哀愁,一切點到為止。既然同意遵循父母之命,就不應怨天尤人。他為自己取字樂天。“樂天知命故不憂”,這是《周易·繫辭上》的文字,調整內在鬱悶的方法就是順應天命。  白居易寫過不少諷喻詩,體現年輕儒者對社會及政治的參與感和責任感。話多惹事,被貶江州以後,他轉向“獨善其身”,雖仍關懷百姓,卻只求心安,言論或行動缺乏激情,被人批評消極或倒退也在情理之中,也有人替他說話,蘇軾是其中一位:“出處依稀是樂天,敢將衰朽較前賢”,同樣因言論吃虧的蘇軾,理解白居易的人生軌跡。 一心一意做彌勒信徒  要看穿政治,要看開感情。寫〈花非花〉時,處事更加練達。白居易性格溫和,寫詩論政,只是諷喻,從不金剛怒目。詩歌有療愈作用,遇到打擊,“江州司馬清衫溼”,不必大哭,幾滴淚珠,輕微稀釋。當然,他還有佛教可以依託,出世的寧靜,幫他解決不少煩惱。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霧亦如電。要徹底禪悟談何容易。白居易雖不能完全看破紅塵,卻愛尋僧訪廟,接觸禪宗各派人物。他對佛教的濡染既多且雜,晚年一心一意做彌勒信徒。“眼暗頭旋耳重聽,唯余心口尚醒醒。今朝歡喜因何事,禮徹佛名百部經。”謝思煒在《禪宗與中國文學》中討論白居易禪學造詣。謝思煒說中國傳統所謂文學“真實”問題,都與“史實”問題相混。白居易詩用“空花”、“夢中說夢”,說明虛構事物,也可以是真實生活的反映。  虛構事物和〈花非花〉中的比喻,如出一轍。謝思煒說妄與真在佛教思想中是一物之兩面,可以相互轉換,“因而本身是虛妄的人生在文學描寫中卻可以獲得感妄悟真的意義,幫助人‘返乎真 ’,而文學的真實性恰恰也是包含在它的虛構性中。”謝思煒沒有提〈花非花〉,讀他對白居易禪學思想的分析,卻讓我找到“花”、“霧”、“春夢”及“朝雲”的有力註解。
3年前
幼時在臺灣某報副刊讀過一篇長文,前清大校長沈君山,記敘和旅日圍棋國手吳清源某次會面的點滴。吳清源表示喜歡白居易詩“蝸牛角上爭何事,石火光中寄此生”,沈君山卻說,那就不好下棋了。不如改為“石火光中已寄此生,蝸牛角上且爭一著”。吳清源聽了只是笑笑,你還年輕。 棋類活動的目標是追求勝利。吳清源的弟子林海峰曾說,倘若有一天不在乎勝負,那就是林該退休之際,可見在棋盤上爭勝是棋手的先決條件,乍看沈君山改的詩句照理更符合棋手心情。但或許吳清源只將爭勝置於棋盤,未與人對弈的日常生活謙和有禮,以致不贊同沈君山的意見。 吳清源一生只關注下棋,起居全然仰賴日籍夫人,實為缺乏生活能力的笨拙之人。據說某次迷路,吳清源毫不慌張,就在原地等候,吳知道夫人會回頭找他,夫人也果然找到吳清源。夫人長年對吳清源全心全意的照顧,除了鶼鰈情深,也是愛才吧。若是普通人發生類似的狀況,恐怕會被識者引為笑柄,但發生在吳清源身上,卻成為天才的另一種佳話。世人即便對各式天才多一分優待,卻不妨給彼此多一點點寬容,弱弱相殘實在有點殘忍。 〈對酒〉曰:“蝸牛角上爭何事,石光火中寄此生。隨富隨貧且歡樂,不開口笑是痴人。”〈對酒〉共有5首,“蝸牛角上爭何事”是最有名的一首。5首詩內容差不多,一杯在手,助興解愁,人生沒煩惱。我幾乎不喝酒,難以體會美酒的魅力,但酒是穆斯林世界以外的國際暢銷商品,顯然愛好者不少。 年少之際,不大喜歡這首詩。看淡一切,是不是意味著事事屈從於現實?倘若人人都不爭,社會如何進步?眼見不公不義,豈能視為“蝸牛角上爭何事”,這詩是不是有點鄉愿?這是我曾經的疑惑。 邁入中年,多歷世事,明知現實太過複雜,無法一概而論,我早已不輕易論斷是非。不可諱言,很多的不公不義,需要有志的眾人長期努力,或能稍稍扭轉。而改變過程的種種艱辛,在不關心的外人看來,確實是“蝸牛角上爭何事”。“且爭一著”、“爭何事”都是各自的選擇,各自心安即可,無需期待別人認可。 偶爾讀讀詩吧 至於自身,或許不妨確認值得爭取、必須爭取的事務,其他倒是無需太過計教。有所追求,生活才會充滿熱情,否則繁瑣的柴米油鹽,輕易便能消磨志氣,一旦變得麻木,那就不好了。倘若老是關注細瑣之事,由於人的精力有限,遇上比較重要的事,反而不得不草草處理,重要的事無力鄭重料理,或許會留下遺憾。分辨生活的輕重緩急,實為人生智慧。 相同的〈對酒〉,在不同的生命階段,讀來卻有不同的感受。詩沒變,改變的是我看待自己和世界的眼光。走過單純稚嫩的年少,如今一再提醒自己,別成為鄉愿世故的大人。每個生命階段,都要面對不同的難題。偶爾讀讀詩吧,或能從中有所啟發。
3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