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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

最近大概将书写“老年感悟”为主题的稿件退得有些多,引来了一些年长写作者的微言。但作者们大多语带客气,甚至无奈地大方自嘲。得到资深作者这样的理解与厚待,说编辑“铭感五内”或许轻浮了,但除了真心感谢,也不是不感到抱歉的。不如分享些取舍缘由,顺道介绍些书。 其实也没有什么难言的秘密,许多稿子被退,多是因为“老生常谈”。主题相近无妨,要说意义也是很有意义的,但倘若这类作品来来去去只有一种状态、一种结论,都要刊用,多少有些为难。忍不住思考:同样的内容(短期内)读者要看多少次呢? 但更大的犹豫其实在另一方面——常常在想,不知是不是传统观念作祟,我们的社会总希望年长者要有某种理想的生活方式、心理状态,老了,就必然要活得通透,要晓得进退,要会自我开解,要能无畏无惧云淡风轻……仿佛符合约定俗成的标准,才称得上幸福或有素质的老去。万一不符合那些想像,就是个失败者了。 那些憧憬当然无可厚非。每个人都有权力活成他想要的样子,大多人都希望安享晚年,但是,倘若那种想像成为唯一的标准,岂不少了些意思和乐趣?那会不会也是自囚的牢狱?如果冲撞社会观念太难,那么阅读与书写这类主题时,我们能否放松一些,转身看看还有没别的角度或遗漏的什么,告诉大家“比较不知道”的那一面?我觉得这也是一个编辑的工作。 或许,可以阅读比较不一样的老年生活记叙,看看更多元的“老”脾气、“老”故事?例如佐野洋子《无用的日子》,或是她的《没有神也没有佛:佐野洋子的老后宣言》(请先别觉得这书名冒犯)。1938年出生于北京、9岁后回到日本生活的佐野洋子是绘本作家、散文家、翻译家,她尝试写过小说,但小说始终不如她的绘本与散文受欢迎。2010年,经历过两段婚姻的她癌症复发过逝,过世前有很多年,她都在照顾失智的母亲。 她的散文大多笔调轻松,后期写的虽是沉重的生命功课,却常让人边读边会心地笑,偶尔也会令人恨得牙痒痒的,想要揍谁(当然落空)。也许佐野洋子并没有超脱世人想像的“理想老人该有的样子”,但她的笔触与视角绝对是她的个人标记。 例如《没有神也没有佛》里有一篇〈是这么回事吗〉,说某年的足球世界杯又来了,可能是我辈最熟悉的那一届(有中田英寿,有贝克汉姆、安贞桓、卡恩……),佐野洋子说她本对世界杯无感,反正平日也不看球,决赛却逐渐热衷起来,每天起床都会想:今天又会看到谁与谁呢?她指的是帅哥。但是,像她这年纪的妇人说自己爱看帅哥,可能会被呛:也不想想你几岁了!想想欧洲和日本有多远吧! 她这样回应:“可是,就像电车内快步站在美女前面的男人,其实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浑身充满了小小的喜悦,然后又快步走下电车而已吧。 而且我也觉得这和性欲无关。虽然这很难判定。64岁的女人有性欲吗?我自己也难以判断。硬是要挖的话,拼命挖拼命挖,说不定能挖到河底一小撮沙金般的性欲。但若叫我把这个拿去用,我不认为我会想用在贝克汉身上。” 读到这段爽直的心声,很难不让人笑起来吧。 书里还有很多她的突发奇想(例如用奇怪的东西煲汤),她以平淡的笔触记录生活点滴,下厨、买菜、逛街、吵架、和朋友闲话家常,很多你以为根本乏善可陈的中老年独居生活,都在她笔下有了神采。但那又不是盲目的乐观或上进,不如我们把它看作解放吧,佐野洋子解放了社会赋予老人的期许与框架,用她独有的幽默感积极生活。 有一页她又写:“64岁‘老太婆’,已不是男人或女人,只是‘老太婆’这种生物。年轻时,我是个绰号为‘次郎长’的女人。我应该成为‘次郎长’,至少要学会生活态度与人情义理,让自己的气度变大。虽然手腕与威严不足,但至少想拥有侠气。 可是,我似乎只成为轻浮的冒失鬼。不过这样也好。 刚好时间到了。” 以前我或许不太能体会佐野洋子这种“刚好时间到了”的底气,现在似乎已慢慢懂得。但要真懂,恐怕还需要点时间。 时间比我都多的朋友啊,何妨与佐野洋子切磋切磋?
4月前
小时候我只听说有老人院,让年老或无依无靠的长者有个安身之处。每逢佳节,老人院比较热闹,或探望或派发红包、食粮等。 随着时代变迁,安老院、养老院如雨后春笋,不分大城小镇,老人都有个落脚之地。无论是老人院、安老院或者养老院,都是为老人服务的地方,照顾他们的起居饮食,还包括打理老人的卫生,尤其有些老人已无自理能力,更需要关注。 当听到耄耋之年的舅舅被送进安老院时,心里打着疑问,决定去探望。 舅舅中风跌倒已超过6年,头盖骨曾剖开,动过脑部手术,右边脑门下榻了个坑,当时软软的脑勺有节奏地跳动,大家都小心翼翼不敢触碰。舅舅积极治疗,中西医双管齐下,定期针灸及做物理治疗,言语虽然有些模糊,还能与人沟通。前阵子舅舅还能双手扶着助行器,一拐一拐,一小步一小步地移动。不知何故,舅舅再次跌到。当时舅母外出购物,回到家时,见舅舅躺在血泊中,吓得魂飞魄散。这之后,舅舅的情况堪忧,不知哪一天开始,无法言语了。 过去几年都是舅母照顾舅舅,孩子们各自有家庭,持家养幼,有的因工作远在他乡。古稀之年的舅母一直耐心照顾舅舅,当舅舅再度跌倒后,舅母倍感吃力,睡眠不足,血压飙升,最近血压反复无常,有时还头晕。孩子们担心舅母也出状况,决定送舅舅到长子居家附近的安老院,为了放便定时探望舅舅,舅母也搬到长子家。 舅母说送舅舅进入安老院的那一刻,他紧抓舅母,手在颤抖,由于无法言语,每发出声音,大家只能揣测舅舅内心世界,是恐慌、惧怕还是拒绝?是否也夹杂无奈? 安老院坐落在轰埠小镇的一间店铺,拉开铁门,首先进入眼帘的是男女长者同一屋檐下,十多张床架上,有躺着,穿着成人纸尿片的老人,也有倚在床沿,坐在轮椅上的长者,年龄介于60至80左右。两个非洲裔男士负责照顾男性老人,一个非洲裔和一个印尼女士负责照顾女长者,他们态度友善亲和,还有一个印尼妈妈负责大家的餐饮。 打起精神一起合照 舅舅坐在椅子上看电视,望见我们,双眼顿时发光闪亮,咧嘴笑了。妈妈走向前,拍拍舅舅,舅舅立时双眼泛红,虽无语,但,兴奋之情表露无遗。当我握住舅舅抬不起的右手时,舅舅手指紧紧扣住我手,发热的掌心仿佛传递一种爱的渴望。舅舅,您还好吗?孤单了?想家了?还是想告诉我们,您在这里生活开始习惯了?当我们和舅舅合照时,舅舅顿时打起精神,另一种情怀落在镜头里。 舅母坐在舅舅身旁,帮舅舅修剪指甲,由于没戴眼镜,舅母不小心剪到舅舅小尾指的肉,血淌了出来,舅舅咿呀叫,眉头皱成一团,舅母紧张得忙翻手袋,最后用员工递来的创口贴帮舅舅缠绕尾指止血。望着皓首苍颜的夫妻,不知怎的,我心忽然沉重,多希望他们能白头偕老相伴在侧,多希望陪伴的时光能定格。虽然现实往往非同想像,但,这一幕告诉我:爱其实可以很简单。 家人要将舅舅送入安老院,是否经过多番挣扎?许多家庭因着某种因素,无法亲自照顾家中的长者,不得不做出割舍,安老院成了一种选择。也有老人自愿住进养老院,有人照顾护理,有新朋友聊天解闷,生活是另一种改变与接纳。老人若能行动自如,有孩子陪伴在侧,是另一种幸福,且珍惜。 所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希望社会能秉承敬老、护老、爱老、尊老的宗旨看待老人,无论他们的日子如何,活着,多陪伴,即使无言无语,也别急着打扫整理,更别急匆匆走一回,需要整理的是——为父母专属的时刻设定时间,静静陪在身旁,让时间如清风,让长者感受爱的温暖,何尝不是一种安慰与支持? 但愿人生走到老年时,日子依然有爱,心灵依旧有情。
4月前
我从马来西亚回来,在机场等了好久都不见设仁来接,打电话给他,他在那一头气急败坏地说车子开不动。我只好召计程车。到家时见设仁正在付款给汽车修理员,想必不是太大的问题。进了门他才告诉我车子没坏,是他自己疏忽没给电池充电。他好长一段日子没用车,才会这样。因为时差,回来很累,我先去洗澡,想吃过晚饭就睡觉,没再多想车子的事。冰箱和冷冻库都没什么东西可吃,我说我们分一个披萨吃好了,你去买。他说几乎天天吃披萨吃腻了,不然用蛋和面粉来做煎饼,很快的嘛。我实在不想动,煎饼跟披萨不也差不多吗?就坚持买披萨,他讪讪地出门。过了一阵我想起车还在充电池,设仁怎样去买披萨?走路来回也要三十多分钟,他没说什么就走去,是不是又赌气了?飞行十多个钟头后,脑筋一团浑沌,像塞满了棉絮,感觉上已经挤得膨胀,同时却又感到胀是胀了,其中并没有内容,仍是恍恍惚惚的空,就是抽不出任何思维。这时设仁走路的姿势浮现,我看到他一顿一拐蹒跚向镇上走去的身影,从浑沌中展现,又踽踽进入浑沌中,迷糊中我想:设仁你就别去了。可是外面夏夜天光是这么明亮,亮得人不得不明白这不是梦境,盛夏根本容不下任何妄想,在光照里什么都必须真实无遮拦,设仁走去买比萨的事实,带着幽怨的责怪成分,摊开来,明摆着,收不回。我的头更膨,棉絮变成铅质,除了挤,还重得人要失去平衡。 设仁终于回来,披萨饼冷了,我们用微波炉热了吃。设仁很安静,面无表情,他一贯的样子。他没解释何以许久没用车、平时怎样买吃食,我太疲倦也懒得多问,只问他马丁有没有来看他。他说马丁忙他的,没要他来。显然他们父子在我不在家时很少交流。那份陌生感又涌上来,设仁和马丁是我的至亲,然而他们就是在雾中,我则在梦境中,我们三个,没一个踏实,都悬在虚空中。设仁戴一副圆形哈利波特式眼镜,他回答我时挑挑眼皮,眼睛蓝光一闪。他的双眼,夏天里沉如潭水那么的深蓝,透着水晶的光泽,冬天随着季节转淡,成了灰蓝玻璃球。老来眼球浑浊,那深蓝中映着一道灰黄色,纯净不再,添了一丝暮气。我捕捉到他的蓝光,惊艳地再端详他的眼,想看看是不是又寻回他年轻的风采。他抬头,一时摸不着头脑,怎么我傻乎乎地瞅着他。他的眼神,透过旧蓝、微黄的闪烁光芒,无力地接触我,连一丁点询问的意思都没透露,让我联想到死鱼暴突的眼睛。一个月没见,他怎么就没了神采?一向都是这双眼睛尖锐地对我作出批判或抗议,他不会赘言,眼神是他的言语,多年来我善于揣摩及意识到他的心意,常常,只要瞟一眼、横一横眉、或提一下眼皮,他射出来的蓝光有着千头万绪、以及最微细的语调变化。他的眼镜让学者氛围或多或少留驻于几天没修的、失去轮廓的脸,也只有这副眼镜在提示世界他曾经历过的盛世。我朝他咧咧嘴微笑,他无动于衷地盯了我一秒钟,继续低头咀嚼。 时差,凌晨两点就醒来,没办法再入睡。继续躺着胡思乱想,尽量不翻身,设仁浅眠易醒。我们睡两张单人床,我侧头看他那边的动静,好像睡得很沉,跟醒着时一样安静。他喜欢早醒,每天固定4点半起床,煮咖啡听收音机读报。过了一阵他仍一动不动没有声息,我开始不安,万一他这样就睡死了呢?骂自己胡思乱想,怎么可能在我一回来就死去!我忍不住侧了侧身,这两年背脊出问题,不能平躺太久。再看他,没动。怀疑他呼吸停顿,我终于悄悄下床,由于身体僵硬,动作笨拙难免弄出声。到他床边瞧,他没被吵醒,安静如深井。听他的鼻息,又仔细看他腹部起伏,黑暗中实在不容易。观察他的当儿,忐忑无章各种念头起伏,想着种种可能性,许多臆设境况如波似浪翻搅,时间像已经走了几世纪。然后,他终于吁了一口气,我踅回床,想起他工作中的专注神情,也是这样在静默中偶尔吁一口气。 设仁说必须去上坟,我不在家,他一个人没劲去。他父母的坟墓在安曼峡,我们每年秋夏两季去上坟。他看天气预测,选一个晴朗天出发。收音机开第五台,整天播放跟夏日有关的歌曲,许多陈年老歌也搬出来,听听倒也心旷神怡。5个小时的车程,我们反正不急,沿途几乎每个休息站都停下来歇歇脚喝咖啡,不赶路就有余暇看风景,做微停顿。在云端江畔逗留一个小时,设仁感到疲倦,我让他小睡一下,自己坐在大石上看天地流水。云端江以急湍闻名,湍流一路冲窜,岩石都挡不住,轰隆隆的铺天盖地,气象宏伟。水流上方聚凝着浓浓水气,天空的蔚蓝被洗淡,一时天跟水没了界线。我拍了几张照,时间到了去叫醒设仁。依我们的走法,5小时不可能到达,设仁曾创下4个小时半到安曼峡的纪录,而且并没有超速。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设仁从没承认他精神不济,总是说要一路看风景不要急,我可有可无,反正出来了,随他怎样安排。设仁去江边洗脸,我盯着,怕他失去重心掉下水去。他似乎变得没有自知之明,或是不自量力,仿佛没有察觉自己的老化,我想他是不愿意感到老,像熟透的苹果仍不愿落下,犹自死攀住枝条,风雨中更显垂危。也许我的心比他老,总看见他的老态,是不是应该乐观看待我们的景况,我更该放宽不要担忧,常常读到一些激励文字,什么顺应自然、随遇而安、以平常心看待无常等等,不但没有起作用,反令人更依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天长地久。 我们订了两晚旅馆房间,在安曼峡以南的烁石岭镇,因此不用担心路上耽误时间。天气真的如预报的晴朗,夏天是神的恩典,自然界里的所有颜色都突出而不争先,相映相辅,野花顺时序不慌不忙轮流开放,绿树草茵,在湖心的云影,令人兴叹人间世领受的是何等福泽。收音机播放东尼纽森的〈蓝是你的颜色〉——这是我的一生,倾我所有给予你。我活在你眼底下,因为此刻我就是我。在亮光永不消翳的夜里,忆你最深,而你的颜色就是蓝色。 这样刻骨铭心,是年轻才有的情怀。我多年前听这首歌,不过是一首情歌,喜欢的还是旋律的美,没怎么细嚼歌词,现在才把它听进心里。设仁跟我,没有过这份浪漫的儿女情长,他是搞科学的,理智自律得不食人间烟火。他是十年如一日,过生日结婚周年不曾在他心中稍微停驻,就是掠过一抹影子也难,连孩子的生日也忽略或忘记,我总怀疑马丁对我们家的不热情是不是被疏忽的后遗症,不然就是得了他爸的真传。工作是设仁的堡垒,也是他的家,跟我组织的家庭退居第二,而他并非不顾家,他是极度尽责的丈夫和父亲,问我还有什么不满意,我说不上来,他的心常缺席,就是退休后也像一个行动电脑,心之所在在何处不得而知。 我问设仁记不记得这首歌,他说从未听过,双眼直勾勾望着路,全神贯注的样子如临大敌。车已经开了几十年,不知何时起他对上路有点迟疑,他一贯没有表情,但我感觉得出他手忙脚乱又极力控制着。前面的一辆车行得慢,尾随了快一公里,不得不超车,设仁向左斜出开始超车,却没有加速,变得两辆车平驱并进,拉锯了好一段路。我催促他加速,赶快超过那辆车,他踩下油门,我整个身子后仰,车一声怒吼飙出去,我吓得大叫,幸好是乡间路段,前面没有其他车子,他终于控制回车速,仍然一声不响,但我看到他额上冒出汗珠。我忍不住说他两句,他瞟我一眼说:你懂什么!是谁开的车! 我说:不然我来开一段吧。他沉着脸不吭声,也不肯停车换人。看看安曼峡不远了,就不再唠叨他。这段路变得好长,才5公里,像走了半世纪。除了收音机在唱,我们静默无话。我一不说话就如被一窝蚂蚁缠身般,只想快快到达好抖动身子,把所有憋住的话语抖落。(7月9日续) 相关文章: 扶风/晏夏(下) 扶风/丽晴 扶风/缓缓流去(上) 扶风/缓缓流去(下)
6月前
6月前
时序来到了2024年年初,癸卯兔年远去,祥龙甲辰年接踵而至。此时的我,正朝向85高龄迈进矣!这恰如一场梦,一下子就活到了今天,竟然不知不觉跨越了古人所说的“耄耋之年”。 6年前,即2018年年杪,我决定退出职场。这是我的第二次“退休”。 但预料不到,翌年,世纪瘟疫大灾难来到了人间。祸延全球的冠状病毒(covid-19)开始肆虐,且一直延续了三、四年。就在此时,“耄耋之年”却趁人不备,静悄悄地一跃而至。我居然跨过了79高龄,进入了七老八十! 友人说,都七老八十了,既然已退休,就该乖乖在家里安度晚年!不过,我却不以为然。我十分认同已故国学大师季羡林所说的:“……我虽行年八十矣。我不甘成为行尸走肉,我必须干点对别人有益的事情。” 问题是“耄耋之年”的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幸好我自小就培养了舞文弄墨的兴趣,喜欢写写文章,写诗写散文也写小说。我心里说,就继续写吧! 不过,问题是,时下已没有人用稿纸写稿了,市面上也难买到稿纸。网络时代已届,时兴“依媚”(email)。于是我决定学习用电脑写稿。在老友教导下,好容易掌握了一丁点在电脑上打字写稿以及电邮稿件的技能。面对这项新世纪产物,掌握了一丁点驾御术,虽然只是皮毛,不过能借此消磨老年时光,不致无所事事,一乐也! 我的第一次退休,是在我年届55岁的那一年。按照当年公务员法定退休年龄,被强制离开教学岗位。美其名曰:荣休。退休后,觉得自己身心还算健康,因此在家里仅仅休息了两个多月,在机缘巧合下,我又回到了职场。 先我几年退休、家在巴生的老友锺校长,时任《星洲日报》“学生阅报计划”全国总策划。校长听闻我退休了,便邀我参与该项计划,负责马六甲与柔佛州北区的策划工作,到各华小推动学生阅读报刊风气。接受了这项工作之后,我一做就做了23年,欲罢不能,却是始料不及的。如此,一直到了七老八十,才决定裸退休息。 执行“学生阅报计划”,获得各方面的合作,工作进行顺利愉快。不知不觉,就过了耳顺之年,朝向七十古来稀。就在这个时期,各种疾病竟趁人不备,相继来袭。那几年,进出医院几乎成了我的生活常态。 首先是2007年,在一次不经意的体检时,发现了心血管堵塞的现象。医生即时为我进行了“通波仔”手术,终于渡过了难关。翌年,身体又出现了状况。那一天,整个腹部突然感觉疼痛难耐。紧急进入医院检验,结果发现是胆囊结石肿胀。于是由医生将整个胆囊切除,杜绝后患。及至2009年年杪,纠缠了近半个世纪的顽疾痔疮再度发作,痛苦不堪,只得由医生利用“除痔枪”,把痔疮清除净尽。迈入古来稀,人生70时,感觉小便不顺畅又尿血。血液检验结果,发现前列腺特异性抗原指数偏高,泌尿科医生证实是由于前列腺肿大造成。2015年圣诞节前数天,再度被推进手术室,医生用“极光刀”为我刮除了前列腺增生的多余赘肉。 保持生活自理的能力 10个年头里,身体不时受到各种病魔侵袭,幸亏都一一化险为夷。每一次手术,休息数天也就痊愈了。于是,继续前往各校执行阅报计划工作,乐此不疲。直到2018年年杪,才决定离职。第二次的退休生活,于焉开始。 裸退一年后,正步入耄耋之年的我,预料不到,耳石不平衡的旧疾,突告复发。话说那天清晨,如常一觉醒来。正要从床上起身时,却感觉天旋地转,整个人似乎就要翻转倒地。依我的经验,知道这个十多二十年前的旧疾,再度登门造访。不过,为我作物理治疗的耳鼻喉专科林医生却对我说,“你算是幸运的了。有些患者时不时就会旧病复发的!” 打从1962年开始,我就孜孜不倦从事教育工作,与小学生为伍。退休后走入文化传媒机构,从事的仍然是与教育有关的事务。游走在马六甲与柔北众多华文小学间,接触的仍然是学校的小学生和老师。如此一直徜徉在小学生群中,不知不觉已超过了半个世纪,几近一甲子的时光。回首当年,那个22岁稚嫩的小伙子,一眨眼间,已垂垂老矣! 已故国学大师季羡林说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能活到80岁,如今竟然活到了80岁,而又一点也没有80岁的感觉。 冯友兰却说:“何止于米,相期以茶。”“米”是88岁,“茶”是108岁。 季老则回应说:“我没有这样的雄心大志。我是相期以米。这算不算是立大志呢?我是没有立大志的人,我觉得这已经是大志了。” 不过,季老在2009年逝世时,已经98岁了。 犹记得我阿嬷活到90高龄后,就时不时听到她抱怨说,身体这边痛、那边不舒服。诉说她半夜醒转来,很难再入眠,只有听着壁钟滴答滴答,睁眼到天明。 我的老友说:现代的医疗技术可以医治各种顽疾,却万万不能让“老年人”回到“年轻时”。因此老年人就必须想方设法去面对“老”的到来,学习如何过老年人的生活。这话说得甚是! 我要补充说,老年人都渴望:“活着,日常生活能自理,不需假手于人。活着,阿茲海默病或痴呆症别找上门来。”
9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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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年前
2年前
2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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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逐渐垂落,公园里四周的灯火也逐渐亮起,我沿着夏林路一路走过去,公园前的一整排大王椰树高高地把垂落的暮色撑起,撑起了一片云淡天高。我抬头仰望,云空寂寂,辽阔如垂天之翼,罩向城南四方。而垂下视线时,却只见路上车来车往,尘嚣飞扬,无声无息地散落四处。 我定着心情计算着步伐,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公园入口处。穿过公园的石柱拱门,只见绿树迎人,走道分左右而开,中间往前是一个小广场,我从左边走过去,看到七、八个老妇放着音乐在跳健康舞,灯光幽幽照落她们的身上,光影游移晃动,或在节拍上快乐的跳跃,并随着她们的舞姿一屈膝、一踢脚、一扭腰、一摇头、一拍手而洒落了一地。一地明暗的流离。我随着舞曲往前走去,歌声渺渺,在后面跟来,一直到了狮子亭边,才游散而去。 我站在狮子亭前,看着亭内有一个老人曲弓着身子,坐在一张白色的塑胶椅上,戴着舌鸭帽,脸部在亭中的幽黯处看不太清楚,且埋入了深深的暗黑时间里,只有从帽底露出来的白发,显现了一分生命倔强的不屈。而他的身子单薄,弓着岁月难以言喻的沉重,我似乎可以从他的背影读出了一些什么,但却故意地将自己的思绪绕了开去,仿似不想去猜测那老人孤单身影所可能透露出来的隐密讯息。 我看不到老人脸上的皱纹,那些生活风雨所雕琢出来的痕迹,以及情感世界的迷图,都被隐藏在暮色的暗黑里了。老人就这么弓曲着,把自己蜷缩在自己宁静的世界中,也不在乎走道上步行和慢跑的人,似乎那世界离他很远很远。只有脚下脱下来的拖鞋,孤零零地陈述了一分难言的沧桑。那些走过的日子和道路,也全都被隐藏在磨损的鞋跟底下。拖鞋却如此卑微地守在主人脚边,随时等待着他的召唤和驱使。 我站在亭外注视着老人蜷缩的身影,一种孤独感突然袭上心头,不由然地想到了人间的遗弃,老无所依的荒凉。像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老人日记》,退休老科学家在孤寂的人生尾端,拼贴了所有记忆中的往事,努力地想从名利追逐中拥抱住一切辉煌,可是最后,却在辉煌的支离破碎里遇到了幻灭的病老。因此在日记中,老人实际上并无法回答自己生命里的一分荒谬感:孜孜一生所追逐到的,却是一片了了的空无。 而暮年老去,许多衰弱的老人们是不是都会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成了这世界中的一个无用之人?最后只能让荒渡的时间吞灭掉无声的自己? 我看着老人在亭中岳然不动的身姿,知道存在于人世间艰难里一些难以解答的问题。欢闹之后冷寂的迭影,如此沉重地压到了我的心中。身前身后,暮色幽幽,却让人看不清楚眼前的去路。我将视线往左移,突然看到右边石柱旁置放了一个手提袋,袋子上面,又叠放了一个透明塑胶袋。我隐然看到袋中收放着衣物,仿佛这就是老人的所有家当了。所以,这亭子就是老人长驻之地?或只是一个暂时的停留之处? 我阅读不到老人深埋在暮色中的眼睛,那眼角鱼尾纹张结的纹路,应该是网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吧?我从亭边走过,正与老人侧过来的脸面相觑,只见他的脸色淡然空洞,没有任何被惊扰的表情,仿似遭遇陌生人已惯,对于好奇的目光,也无视存在,安然的耽溺在自我的世界里。 此刻的暮色垂落得更低更低,把亭外四周的樟树拢成了暗影重叠,行道旁路灯照不到的地方,夜色已经深深侵入成了一片暗黑丛林。亭子对面不远处,儿童游乐场上的父母扶着孩子溜滑梯,或推着鸟巢秋千晃荡,孩子欢乐的笑声响亮扬起,并在灯光明澈中散开。这与亭子内老人阴暗而孤寂的身影,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我绕到了老人的身后,用手机悄悄拍了一张照,然后退出了亭外,却看到亭间红色樑柱上金漆的联对:“狮兄弟修亭种树泽百世,子孙们饮水思源传千年”。文字一个个在空中飘浮,像在嘲讽着人世间里的一些遗弃,在“饮水思源”四个大字里,虚幻得让人不知所措。 我继续往前路走去,行道上有慢跑的人越过了我,而我有时候也大步地越过了一些慢游而行的人。公园内,大家都为了抵御身体的逐渐老去,而不断锻炼着自己的肉身,让健康能够随着活动筋骨而保固持长。慢跑和行走的,大部分都是中年与老年人,在暮色里三三两两地不断绕着公园转,宛若从这一圈圈绕转中,就可以把衰老远远地抛落身后。 而我知道,跑得再快的人,永远都是跑不过时间的。所以有时我老是漫不经心,从容不迫地彳亍而行,因为知道在人世行走,只能用自己最平常和最熟练的节奏,才能走出一条自己的道路来。至于时间,就让它潺潺如流而过吧。 走到人工湖旁,在路灯之下的石凳上,我看到了一个老人疲惫的坐在那里,蓬乱的苍苍白发,面对湖面的灯影粼粼,仿似面对着自己一生的命运。而在光影明暗里,只见老人木然地坐着,旁边搁着一辆脚踏车,车后铁架置放了一些衣物寝具,衣着邋遢,皱褶的袖口敍述了生命的无为和无居定性。我走过时,可以感觉他衰老肉体的哀凉,时间盘据成茧,囚他以夜的荒漠。我知道他必然是在不断迁移中照见了自己的卑微,在这城市的角落,在这公园的边缘,以石板凳为床,以天云为被,似乎是他身为游民的一种宿命与自我弃绝的存在方式。 我不敢直视他的身影,感觉那里头有许多我不忍卒读的岁月。而人间离散、孤老、衰弱和失落,原本就是无法与他人诉说得了的。我大步跨了过去,身后孤寂的人影已成了眼角的一抹流光,被抛落在视觉记忆的尾端了。眼前的行道,依旧延伸下去,让人不得不继续放开脚步,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 往前走去,没有抵达之境,直到死亡。这是Alain Badiou说的。而肉身继续在逐渐松弛之中前进,世界也仍继续在昏暗里缓慢前行,一切的一切,都走向那神秘而不可知的召唤;是的,都在,都在走着的路上。 我随着许多人走过的行道,穿过了暮色与灯光,在时间的光影明暗里穿行,旁边树与树相牵,疏离与密集,在一片暗寂里,都静静隐藏着各自的位置与目的。 其实对于老,对于生命与死亡,我仍然无法看懂与穿透。或许,人必须要走到那个阶段,才能了然于岁月的馈赠,也甚或懵懂无知于存有的真实与虚幻。地球在我的脚下无声旋转,夜鹭掠过树枝,飞向了湖边的草丛,并消失在树影之后。万物都各有其所,或在时间的隙缝里,安静地拥抱着自己的世界。 我仍随着自己行走的节奏,徐徐然携着影子一直往前而去。 此刻,计步器上显示着5251步,数目随着步伐移动而不断跳跃往上增加,像心跳的频率,呈现着运动的意义。走到某个交叉口,却见草坪边有两位老人正坐在棋盘前下象棋,路灯朦暗地把他们专注的身姿投影在地。双方凝神屏息,周遭皆寂。而一子在手,江山在握,我趋向前去,仿佛看到了他们在对弈中的一点点求胜之心。六、七十岁的心境,仍然在马六进三、车九平六、马六进五、车六进一、车一进九的谋略里,企图赢下对手一局。 我喜欢看老人们在公园下棋,有些人清朗得云淡风轻;有些人谈笑随意;更有些,狠招尽出,子子杀着,不留余地。因此在棋盘前,性格不会由于老去而有多大变化,生命的姿态,也在拈子与落子之间显露无遗。虽然胜负输赢只是过眼之事,老来闲余,布棋摆阵,大多只为了活跃脑筋和娱乐而已,但有时候心随棋局冲锋陷阵而一时忘我,得失心大也就不免彼此伤情了。 而眼前的两位棋老,虽然神情凝定且淡若沉静,可是我仍能从他们的棋路里看到了狠、快与准。杀棋一步到位,绝不拖泥带水,因此在一番厮杀之后,胜负很快分明,两位老人笑了一笑说:再来。我却退出了围观,缓缓踏着灯光与暮色,一步步绕回到了小广场上去。 广场上的老妇们仍在跳着健康舞,伴着One Way Ticket的歌曲,舞步轻盈踏碎了一片凉气凝重的暮色。7点公园的一角,也因为健康舞的音乐而使得空气浮荡与喧腾起来,夜色更因舞姿摆动而变得更热情和更加年轻。老妇们跳得起劲,忘了年岁已经走到发丝凛凛的雪色之初,在单程车票旋律的踏步间,尽情扭动腰身,并企图由此向时间挣回一点点早已消失的青春本色。 我一时看得兴起,也加入了她们的舞团,且在音乐的律动里,尽量将身体放得柔软,慢慢地舞动起来……。舞动起来,并让身体伸张,将暮色旋入了更黑更暗的夜景,旋入一条越走越短的单程路上,以及岁月无可返回的深渊里,进而微微感到全身肌肉逐渐的放松,静定,并且慢慢的,慢慢的也与她们的舞姿、节奏,以及苍茫暮色,浑然融成了一体……。
2年前
人活于世,就怕两样事:怕老,怕死。 日前和朋友闲聊,谈到一个现实的课题:除非我们在健壮之年身染恶疾或横遭意外,如果我们够长寿,活得够久,那就避不开老年、独居、病弱、孤单,这些接踵而来而又纠缠在一块儿的破事儿。人无不怕死,但长寿不一定代表着幸福。 “养儿防老”已经属于过去式了,但看我们的城市已经慢慢充斥着独居老人,不管是已婚或单身、有孩子或没孩子的。亲戚家的一个孩子,自在都城购置新居准备与女友共筑爱巢,便极少返乡探视父母。女友去过他的老家一次,看到乡下的厕所破败简陋,立时大发娇嗔:“这种厕所,别想我会再来了。” 我不知道为人父母者,听到这一番言论,心中该有何种滋味?老家、老父、老母都不值钱了,亲子虽然系着血缘的脐带,却隔着一重山、一重海,自此渐行渐远。 纵然有孝子贤孙傍身,“老”还是让人感到可怕的。住家附近有一个公园,我每日去晨走,同样的时间,都会遇上一位相貌堂堂的老人家,两道威风凛凛的浓眉,年轻时想必也曾叱咤风云,如今英雄暮年,双目无神,坐在轮椅上由儿女推着出来走动。相比于多少老人孤苦无依,或是被弃置于安老院,这算是不错的了。 公园里有好几道桥,轮椅推不上梯阶,儿女便请老人家走几步路。老人家起身,却不走动,而是站在桥上,抚栏望着远方良久,儿女只有在一旁等着。有几回遇到了,看着老人家怔忡的眼神,一念心神已在虚无飘渺之处,来到嘴边的招呼便缩了回去,省却打扰。 这个公园很热闹,形形色色的人都有:蹒跚学步的娃儿,奔跑跳跃的孩童,健步如飞的青年,如花一般的少女,油腻的胖大妈和胖大叔。然而,最让我最挂心的,竟是一个不相熟的老人。我想着他结束每日晨间的散步之后,回到家中,长日漫漫的,在逐渐退化的思维和记忆之中,该要如何日复一日,度过每一天? 想想自己,日复一日,有一天也活到那把年龄,当所拥有的一切已无力享有,该如何在生命的灰烬之中,去咀嚼残余的滋味? 人活一遭不过如此 相比于老年,死就没有那么可怕了,也幸好有死亡的存在,我们得以摆脱年老衰迈的瓶颈,在一切结束之后开始新的旅程。 中国人有一个烩炙人口的寓言:庄子在前往楚国的路上,看见路旁有一个骷髅头,被人弃之不顾。庄子用马鞭敲敲它,问道:“老哥,你是为野心贪婪,遭受刑罚而死?是因为亡国战祸,被刀斧砍杀而死?是因为自身不正,为了维护父母妻儿之名自尽而死?是因为天灾冻饿而死?又或是你的天年已尽,寿终正寝?” 问完了,庄子也不嫌晦气,把骷髅头拿来当枕头,大睡一觉。骷髅头托梦给他:“你日前说的种种,都是人活着才有的烦恼。我身处死后的世界,上无君王,下无臣民,也无四时的变化,与天地长存,即使是帝王的快乐,也不能相提并论。” 庄子不信,便说道:“待我祈求神灵,恢复你的形体,让你骨肉肌肤重生,回到家中与妻儿亲友团聚,你可愿意?”骷髅头一听,吓得一溜烟逃跑了。 庄子的寓言,让我想起了加德满都的兽王庙,供奉着湿婆神,也是家喻户晓的烧尸庙。隔着一条混浊的巴格玛蒂河,游人可以呆坐一整天,欣赏印度教的葬礼进行式,从净身、包裹、绕行、举薪,到引火焚烧,最后剩下一堆焦黑的灰烬,整套流程全公开,让你猛然醒悟:所谓人活一遭也不过如此。 我抱膝而坐,看那缕缕青烟,飘散至天际,一生的善恶束缚、名闻利养,此刻都获得解脱。终于明白,相比于年老、死亡,我更害怕的是不自由。不自由,毋宁死。 远方响起激昂的号角。待得不自由的那一天来临,我总得先好好享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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