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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亮

小说是一种虚构的文学体裁,通过人物刻画、故事情节、氛围渲染和丰富的想像力去搭建一个叙事空间。在小说里面,作者可以嵌入宏阔的社会主题,亦可描绘人性的深层情感。不过,学者型作家葛亮笔下的小说却是虚实交织,充满丰富褶皱,并隐藏了很多历史细节和行业知识。 以他的“家国三部曲”收官之作——《燕食记》为例,为了复刻粤港茶楼的饮食文化史,葛亮耗了约6年时间,走遍粤港等多个地区,做了一系列的田野调查、口述史采访、文献考究。在撰写过程中,每一笔都细入毫芒,通过岭南文化美食见微知著,挖掘出隐藏在料理后面的历史与人情世故。 “(这样)你的读者才可以有情绪上的共鸣,因为它的细节很真实,特别是有关于日常的部分。” 报道:本刊 林德成 摄影:本报 陈敬晖 部分照片:受访者提供 历史最为丰满的地方在于细节,而细节往往散落在旮旯之处,需要仰取俯拾,才能将各种脉络呈现得具体和细致。翻阅《燕食记》时,一股人间烟火气息便扑面而来,语句间有很多粤语词汇,读起来有一种旧时代的代入感。葛亮的笔触很细腻地刻画出岭南饮食文化,还添加了一些挺有趣的茶楼行规,像客人指着鼻子就是要“香片”,指指嘴即要“水仙”,水中升仙;指指耳即是要“普洱”,字有耳旁;至于指指眉当然就是要“寿眉”了。 这部小说从香港最古早的茶楼“杏花楼”开始叙述,带领读者体验茶楼空间的流变与社会变迁,亦融入很多关于粤港美食的习俗文化。葛亮举例广州人喜欢在过年前后吃黄沙大蚬,因为“蚬”取“显”的读音,有显贵的寓意。对当地人来说,吃蚬既是一种风俗,也是一种记忆回溯。 葛亮笑说自己并非老饕,不过对饮食情有独钟,并认为食物是一个很好的载体去叙述岭南文化和特质。同时,食物还能够衍生很多文化元素,如戏曲、空间、其他非遗的部分。“中国人的道理都在吃里面。吃是很永恒的东西,你的口味代表着你对于这种文化的一种极度认同感。” 不过,他为此作品也做了很长时间的情感准备与沉淀。“(记者:担心写坏吗?)倒不是担心写坏,而是我觉得你要动笔的话,我希望笔下的一方水土,必须要有感情的。否则,你会觉得写它的意义是什么?写作一定是一个有温度的事情。” 筛选少量考据素材“调味” 下笔之前,葛亮会有一系列考据过程,运用很长时间搜集资料、田野考察和构思作品。在创作“家国三部曲”时,《朱雀》用了5年,《北鸢》则是7年。然而这种长周期的写作,对他而言是一种沉淀,能够不断地反刍文字,用最精准的词汇去表达。 葛亮每一部长篇小说动辄要30至40万字,这样才能完整地表达内心的创作意图和面向,比方说构筑一个非常完整的记忆城市、一个家族历史,“它真的是需要有这个体量去完成。所以在完成的过程当中,你的心态一定是很充实跟愉悦的。” 纵使有庞大的资料素材,他会悉数筛选,只动用少量素材为作品“调味”,让小说故事更为立体鲜活。不少人会以为在采集口述史时,受访者会不愿透露行业细节或流程。葛亮直言,许多老前辈比很多人想像的通达多了,观念也很新颖。 “他们没有说很多东西是密不外宣。在过程中,有些东西专业性太强,我一时可能catch不到,他们会说,‘葛老师,我来做给你看’。” 从未想过能当作家 葛亮有很显赫的家族背景——太舅公是新文化运动领袖陈独秀,祖父是著名艺术史家葛康俞,表叔公则是中国原子弹之父邓稼先。由于出生在知识分子世家,外界将他比喻为“文坛贵二代”。面对这个标签,他却学会顺其自然,不给自己添加任何压力。 当然,他年少时期压根儿没想过当作家。在南京大学就读中文系时,班上倒是很多同学喜欢写作,系上还出版自己的文学刊物。“但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我在做美编,负责画插图和封面。”他开心地笑道。 不过,能报读中文系是一件很幸福的事。葛亮是中国“一孩政策”底下的第一代,那个时期,孩子的大学专业方向不属于个人选择,而是整个家庭的选择。为了争取更好的职涯机会和前途,许多父母会要求孩子攻读商科、法律或电脑相关的科系。 其实,葛亮的父母亦是理科出身,分别是物理和工程数学。 惟,两老都没有改变葛亮的梦想,反而支持他读中文系。他坦言,选读中文系或多或少与父亲有关。从小,父亲给他阅读《阅微草堂笔记》《世说新语》,培养对文学的感知,学习文字的语言审美。随后,主修俄语外语的父亲又给葛亮接触肖洛霍夫、索尔仁尼琴的作品。无形中,他又被苏俄小说所影响,打开了小说的格局感,学会宏大的叙事和开阔的结构。这些“训练”为小说写作带来很大的裨益。 “我祖父的一些艺术见解肯定也对我是有影响,不光是艺术观、审美观,甚至也包括写作观。虽然他不写小说,毕竟是艺术史学者、一位画家,所以他的著述(《据几曾看》)也是围绕这个部分,不算是一种严格意义上的文学创作。” 电影是写作养分之一 其实,电影也是葛亮写作的其中一个养分。早在1998年,还在读大三的他就常常流连于南京的西祠胡同BBS论坛,其中“后窗看电影”板块尤其吸引他。而这个论坛是中国最早的电影论坛之一,为他带来了很丰富的电影资讯和启发。 “我现在香港浸会大学里面,除了教文学,我也在教文学向电影转化的课程。”不过,主轴始终围绕在文学,专注在剧本分析和文学语言,探讨原著小说如何通过电影改编,达到有效的转化,成为另一种艺术介质。 然而,电影与文学的叙事空间终究不同。文学通常更加开阔,其叙事方式和语言构成为读者提供更大的解读与想像空间;一旦转化为影视作品,许多原有的想像会随之变得具象而具体。 “这两种介质(文学与电影)中间转化的过程,对我而言蛮美妙的。”葛亮透露,其作品《燕食记》也在筹备做改编,“我自己没有参与,但我会关注艺术家在这个过程中会怎样(处理)。” 第一篇小说在香港诞生 出身在书香门第,葛亮会不会很早就开始写作?其实不然,由于他对写作存有敬畏之心,不敢轻易动笔。直至他在千禧年远赴香港大学攻读硕博时,才开始创作第一篇小说《无岸之作》。而这部小说成功刊登在文学刊物《收获》上面。正是因为这次投稿成功,给了他很大的鼓励,亦开启了他的文学创作之旅。 5年后,他写了一篇短篇小说《谜鸦》,拿下第19届“台湾联合文学小说奖”首奖。他缓缓地说,这个奖项有着很重要的意义,如果没获奖,很大可能写作兴趣会中断。“我觉得台湾在这个方面对年轻的写者的这种鼓励,然后它的力度还是比较大。当时有出版人跟我讲,希望跟我合作(出版)一个小说集,包括《谜鸦》之后的一系列小说。它会是一个很实在的动力,让你继续写下去。” 长居香港的葛亮认为,南京是创作的温床,香港是写作的磁场。所谓温床是潜移默化地,让他能积淀题材、文学审美的感受,也包括历史感。虽然在南京古都成长,但未必会想要用文字有序地去表达。香港却带他踏入人生的另一个阶段。 重新认识故乡南京 “南京,我觉得是一个非常适合生活的城市。你在生活的过程中已经达到了想要的一种审美体验,哪怕你是不自知的。但是到了香港,你会觉得,它和你的故土,作为一个城市而言,它的气韵的反差还是蛮大的。这个时候就会有一种躬身反照的心理——原来我的家乡还是很不同的。” “你会觉得,在你成长的过程中,当时觉得习以为常的事情,原来你换了一个生活的环境, 才发现家乡如此的不同。”有了这样的落差感,驱使他用文字去记录这些事迹。毕竟在香港生活了20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他欠了家乡和情感的债务。 “你太习惯了那个环境,没有发现到它(南京)的意义,或者没有发现它的美。” “南京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城市地标,是来自于六朝(古都)的神兽,叫做‘辟邪’。”有一次,朋友到访,便问了他,为什么“辟邪”会成为南京标志?辟邪是干嘛的?由于这个标志太普遍了,就算是南京香烟品牌也有这个标志,反而不会特别留意或研究。 “他追问很多问题,我发现我无法解答他所有问题。这个时候就是我说的所谓的习惯和蒙昧。” AI会不会影响创作? 在人工智能(AI)时代,许多人都会好奇AI会不会影响创作?葛亮则很淡然地说暂时不会。 “为什么我说不会取代人类,因为人类是有七情六欲的,人类有情感的,而情感会导致你不会在所有的节点都是完美的。恰恰是因为人类会有缺憾,因为有遗憾、缺憾,反而造成了人类在创作方面某些特质。这是其一。其二是因为有缺憾,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就带来了难以预计的一些意外。” 他说,AI太完满了,在AI里面没有任何“意外”。“所以我觉得恰恰是你看似的一些遗憾的部分,是人类最无可预计,最精妙的部分。” 简介: 1978年出生于南京,作家,香港大学中文系博士。现任香港浸会大学中文系教授。作品涵盖小说、文化随笔与文学评论,代表作有《飞发》《问米》《朱雀》《北鸢》《燕食记》《灵隐》等等。他曾获第8届鲁迅文学奖、“中国好书”奖、“华文好书”评委会大奖、首届香港书奖、香港艺术家年奖等海内外奖项。长篇小说代表作《燕食记》、《北鸢》获选“亚洲周刊华文十大小说”。曾获颁《南方人物周刊》年度中国人物、全球汉语文学年度作家、海峡两岸年度作家等荣誉。 更多【人物】: 电视烹饪节目主持人甄文达 /推广中餐文化也探索美食 期待遇见心动的美味 影视界里的侠士毛尖 为人民看烂片 书法家王冬龄/乱书是自己的艺术语言
3星期前
【花踪17.马华小说奖决审会议记录】恰到好处的细节,让小说变成生命的寓言(上) 前文提要:“我没选〈边界之外〉,主要是因为他的叙述方式冷静平实,比较接近散文。”——龚万辉 ●〈初生戒疤〉 葛:我在〈初生戒疤〉和〈边界之外〉间选择。〈初生戒疤〉起码在题材上撞击了我,我更欣赏它的文字,它的文字更冷静、平实。 〈边界之外〉是比较清晰主观的文字,而〈初生戒疤〉相对来说还是有些意义上的留白,及叙事的复杂性,〈初生戒疤〉做得更好。因为有时在叙事视角,或说你去表达时间的切入感、体验感上,往往我们会执于一端,就是你以一个医生的角度,看到病人只是你工作的对象,甚至可能是你长年在这个职业里深耕会不自觉地去摒除这种情感。它讲到蛮多作为手术医生副手如何冰冷看待病人,小说力量来自于同时换位;当时他也把自己当作病人,非常自然及完整地把作品视角与小说结构换位,我读下来觉得这篇在类似题材中高人一等,所以它在我的三甲之内。 龚:〈初生戒疤〉我也蛮喜欢的,它在我的第四名。我喜欢它是因为它的笔触蛮冷静,写的东西其实还蛮血淋淋的,非常真实,也非常残酷。它的文字没太多问题,不太煽情,笔触就是不断拷问别人,不同的社会经验、不同的社会层次。我觉得那是站在女性角度所呈现的反思,或是一种抵抗。但以剖腹生产的那个疤作为没法抹除的疤痕,我又觉得这个疤痕其实是一个小孩的诞生。这种种的对比在小说里非常强烈有趣。 徐:这两篇的写法有点接近,都是在探讨某个问题,在执著地探讨某个关键词,〈边界之外〉探讨的是边界,〈初生戒疤〉探讨的是“第一次”的问题。〈初生戒疤〉的语言叙述的确比〈边界之外〉好,更有文学韵味,但中间游离的东西太多了。我看了一下字数,它在9900字,也就是说有意识地控制在1万字内,但中间有部分,就是医生那一块完全游离出去了。不同的医生对第一次不停的责问,不管干了多长时间,有时都会出于职业需要,出于手术需要,他都会质问“你是不是第一次”,有些纯粹是推卸责任,也有的是发泄结果,这些都没问题,但中间游离的东西有点多,多了以后造成一个断裂感,相互之间的张力反而小了。作为编辑,我可能会要求它修改,比如中间医院那部分实在太长,删掉1000或2000字主题会更加集中,现在反而因为横插一大片东西,整个小说有点失衡。 ●〈一个饥饿的男人〉 龚:这是我选的,主要是觉得这篇最特别,叙述方法蛮有趣。它是好看的小说,里面有很多人物,它的故事是流动的,而我们刚才讨论的作品很多故事都不太流动,情节较少。 另一点我非常喜欢的是它的魔幻,像那个虫子的隐喻。虫子从他父亲死后跑出来,就是一个巨大的隐喻。还有胸口碎大石,有一只石头鸟从里面跑出来,有人死后忧伤的女人流泪,眼泪会变成植物等等,这些魔幻的情节都很吸引我。 但它也有一个缺点,就是整个结构是不同的家庭,不断背弃原有家庭来到另一个,然后喜欢上另一个女生、生小孩等等。它似乎充满隐喻,因为提到很多历史事件,包括日本侵略,可能还有1969年的513,它似乎想用小说跟整个时代历史连接,这样想的话,整个故事是否就是华人的离散史?从父亲南来,背弃自己家庭去更好的地方,去的那个城市应该就是新加坡,因为他里面写的红头巾妈姐之类,不断离开,不断逃离身为父亲的身分认同,那是不是在隐喻南洋华人的离散史。他写得蛮隐晦,我也不确定,只是觉得他用这样的方法也可能是希望不把东西说得那么明白。当然有时我也觉得这样的连结太刻意、太明白了些,这是它的缺点。 我喜欢它人物之间的互动、人物个性的塑造,它的文字非常有活力,跟其他作品相比是比较活泼的一篇。 葛:它是决选作品谱系里,意志感较强的一篇,这是它有趣的地方。读的过程我会有所期待,因为它开头蛮好的,包括铺陈到3页左右,会让我感觉它像在向传统魔幻主义倾向的文本致敬。就是男主人公背后有个不知来处的家族,这个家族人和人之间关联也都带着非常有趣的魔幻意味。但读下来我渐渐不满足,就是它不断重复这样的手法,当它涉及历史,它也没有把这部分展开。有时这在一些成熟的文本铺陈中是有效的,叫“点到即止”,但这个作品中所谓的历史阴谋,处理得较浮光掠影。 我也考量过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阅读感受。其实还有一个它自己内在事件的架构,就是一个男人犹豫于各个女人组建的家庭中,围绕着他的人生流转,而几个女人之间实际上还有一种情感的博弈,用比较通俗的话来说,就是最后的那种效果其实有一点点苟且。他最后回到了一个女人身边,故事结尾也表现出一种由衷的自我满足,甚至有种胜利感;特别是中间这种隐喻也非常明显,几个女人都用花来命名,所谓的四君子梅、竹、菊,我的感觉就是,它以男性中心视角,把这几个女性全部物化了,还要求她们要做君子,没有自我主动争取和博弈的过程,几个人都在争取这个男性。通俗一点讲,这个男性很大爷,他整个生命的铺展是在几个女性,以及相关家庭的选择过程。实际上他处在不怎么讲基本伦理的社会,没有真正把所谓的魔幻现实主义贯彻到底,就是在现实主义层面出现了刚才我讲到的这种意蕴的割裂,所以初读和读到最后,心理反差蛮大的,这也是我没法把它放前面的原因。 龚:对,我读完就发现他似乎真的只有饥饿。就是他对欲望、对整个爱恋不断的背离,又不断的组建不同的家庭。 徐:前面一半都挺好,非常独特。因为我对马华文学有个期待,也是这么多年读马华文学的自然反应吧,希望语言或是日常生活里有些魔幻的东西,正好这篇小说满足了我这个期待。但可能这个作者前面还比较清楚,写到一半以后自己就乱了,有点找不到方向而乱来的感觉。因为他缺少逻辑上的说服力。这种逻辑不是现实逻辑,而是一种魔幻自身的逻辑,他没有很好地呈现出来。尤其到了后半部,整个戏码是写到哪算哪,很多东西无论是在现实逻辑上的理解,还是小说本身经营出来的魔幻逻辑,都缺少说服力,有点随便。 细挑每一段,我觉得特别好,整个想像力特别棒,但从整体上看是“有细节,无完整”。我读了两遍,特别想把它的微言大义给搞清楚,包括政治上的隐喻,但两遍以后依然很费解,我就在想是我的问题吗?后来反过来一想,没准也是作者的问题。他在写的时候本身就挺费解,这样一想我就把它给放弃了。 【第二轮讨论结果】 龚:6篇得票作品都大致聊过,那现应该在这6篇内投选我们的两个名次,好吗?就是心目中的首奖和评审奖。 徐:只能投两篇吗?我的首选是〈土〉。 葛:对,我也一样,这个我们比较有共识吧! 徐:剩下两篇,我就在〈云之国〉和〈边界之外〉里选,最后看你们两位,我可以服从你们的,就是两者之间哪一篇都行。 龚:那葛亮老师呢? 葛:第二篇会选〈云之国〉吧。 龚:我的话〈土〉会入选。然后考虑的是〈云之国〉和〈初生戒疤〉。以现在票数来看,〈土〉是一定得奖的啦,〈云之国〉在徐则臣老师的考虑之内,也在我考虑之内,葛亮老师也选它,那如果就让它得奖,老师们有没意见? 徐:我没意见。 龚:好,这样两篇得奖作品就产生啦:〈土〉和〈云之国〉。最终的评选就是首奖,该给〈土〉还是〈云之国〉? 葛:好像也蛮明确的,〈土〉得前面3票。 龚:好,那这样看起来〈土〉就是我们这一届华踪小说首奖。〈云之国〉是评审奖。 徐:认同。 【整体印象与结论】 龚:我常觉得文学奖入围靠实力,所以对这10篇并没预设一定要有怎样的主题,也不会说必须要有本土题材,或是必须要反映社会等等,这都不是我会考虑的,有的话是附带的价值。1万字的短篇小说,作为一个故事容器,它像个箱子,你可以在里面装什么东西?因为超过1万字就满出来,所以你必须控制到底要装什么。 这些小说作者的写作和叙述方法大概有两种,一种是用比较多的细节描写,堆叠出故事,它可能不是故事性很强的小说,但它营造的氛围或细节的建构,会让我觉得短篇小说原来可以这样写。另一种是里头有很多情节的流动,给我们目不暇给的故事,这样感觉也不错。所以我没预设必须要选出怎样的作品。但今天选出来的也是我所喜欢的两篇。 这届也有一些东马的小说创作者,可能可以提一下。他们基本上已脱离了张贵兴或李永平那种东马作家擅长的雨林书写,但他们也一样有那种对故乡的幽微心理纠葛。这些都是期待之内的小说,但我反而希望有一些期待之外的小说。他们的语言和文字调度、技巧是好的,但题材选择还是比较守成。 葛:这次的花踪决选作品还蛮符合我对马华文学的期待。首先,题材精彩纷呈,它有马华文学独有的特质,就是稳中有齐。它有多元性和开放性。特别是几部有共识的作品,我们能看到非常丰沛的细节,包括仅在1万字的体量里呈现出难得的格局感,这都非常值得称道。 但万辉讲的我也心有戚戚,就是我提到的稳中有齐,从这角度上来说,我更想把着眼点或焦点放在“齐”。因为马华文学作为华语文学中气象鲜明的一支,已非常有成就,包括它的叙事体系也相当成熟和完善。但像万辉讲到的守成,作者也更倾向于向经典叙事靠拢,所以我也希望看到更多的突破与新意。 徐:整体而言它们特别的丰富且多样,拓宽了我过去对马华文学生态的了解。这里面既有对宏大问题的关切和探讨,也有很多幽微的个人经验呈现,比如女性或是同性的爱情,以及性别经验的挖掘。阅读这些作品,我觉得马华文学对华语的使用做出了巨大贡献,像契合一种新的语法和表达的经验,给了我非常大的触动与启发。它们保留了南方的入声字的表达,以及中国古典文学一直传承下来的内容。跟马华文学相比,可能中国大陆的文学更口语化、更日常化,失掉了部分东西。 但评奖本身就是这么残酷,手背手心都是肉,也得做出选择。目前选的两篇我都非常满意,评奖结果很好地代表了马华文学当下的华语文学,乃至整个世界范围内的一个重要文学生态,所以这两篇非常有代表性。当然也有一些小建议,或不是特别满足的地方。就是有一批作品在整体感、评分感上稍弱,打磨还不够。 总之,这次评选,包括上届我也做过一次评选,马华文学虽像刚才两位老师说的有些守成、比较传统,但整体呈现出来的还是一直在拓宽写作题材,一直在寻找新的表达方式,以及更深入地对很多生活现实问题的经验呈现。 相关文章: 【花踪17.马华小说奖决审会议记录】恰到好处的细节,让小说变成生命的寓言(上) 【花踪17.马华小说评审奖】赖威竣/云之国(上) 【花踪17.马华小说评审奖】赖威竣/云之国(下) 【花踪17.马华小说首奖】颜家升/土(上) 【花踪17.马华小说首奖】颜家升/土(下)
4星期前
日期:2024年8月31日 时间:上午10时 地点:Zoom线上会议 决审委员:葛亮(简称“葛”)、徐则臣(简称“徐”)、龚万辉(简称“龚”) 记录:本刊记者 张露华 本届花踪文学奖马华小说奖共收到97篇作品,经初审评委叶蕙、许钦斐、林韦地选出30篇,再由复审评委黄俊麟、黄琦旺、邓观杰选出10篇进入决选。龚万辉被推举为主评。 龚:徐老师好,葛老师好。上一届我当过复审,花踪对我来说比较熟悉,所以我就承大家不弃,担任主评。大家手上有10篇作品,选出的名次只有首奖和评审奖,所以建议先把各位最满意的3篇选出来。 徐:有些可能不需要花太多力气讨论。 龚:对,先选出最满意作品,再看结果怎样。我大概列出一些自己喜欢的,可能就由我先来。 【第一轮投票】 〈土〉3票(龚、葛、徐) 〈云之国〉2票(龚、葛) 〈一个饥饿的男人〉1票(龚) 〈初生戒疤〉1票(葛) 〈香火〉1票(徐) 〈边界之外〉1票(徐) 龚:现在入围的有6篇,4篇不在讨论范围,大家有意见吗?这4篇对我来说还好,看大家对这4篇有没有遗珠之憾,若没有那我们先讨论这6篇。 【得票作品讨论】 ●〈土〉 龚:虽然它故事性不强,但细节很丰富、扎实。他写出耕耘一片土地的不确定感,因为那不是真正属于他的土地,所以没有归宿感。他常常在自己的橡胶园里迷路,种种描写似乎在隐喻华人在马来西亚这片土地的处境。他有不断延伸出来的一些梦魇,写被困在土地上,想要耕耘出新的东西,后来却徒劳无功。这个题材写得蛮好的,他特意用许多华文之外的语言,包括方言、马来文等等,这种混杂对我来说是熟悉及可以接受的。 第二,他在描写农务,包括种香蕉的过程写得还蛮真实的。先不论他是不是农地出生的,至少耕地考察还做得蛮好、蛮写实的,这是我选它的一个理由。 葛:我对这篇也蛮有好感,文字特别,细节非常扎实,万辉也提到它有非常浓厚的在地感,作为马华读者,可能觉得更亲切。在马华之外,陌生感呈现出来的文学张力还蛮强的。特别是他有大量关于农作非常细节的在地知识性展示,这跟我个人审美叠合,尤其是接近于格物的部分,他一定是做了大量田野考察,才会集中展现。 它的节奏感蛮好的,不会特别密集,不会被知识所捆缚,又有一种很微妙的松弛感。他选取了非常鲜明的马华本土题材,呈现出非常纷呈的文化混杂性,它也提到外来文化对本土的影响,甚至于不同阶别、国际的人交互,这也蛮有意思。它也呈现出一种无助感,体会到对于生活的无力感。在这种无力感之下,它又有点微微自嘲,所以赋予整个作品的气韵相当高的完成度,我给这篇的分数相当高。 徐:按照我的标准打分,〈土〉是最高的。它也可能是完成度、成熟度最高的一篇,包括语言和叙述。我喜欢它的原因是,虽然那是一个马华农夫一生的某个片段,感觉这一段大概前后不过几个月,但这段时间像一生那么漫长,呈现出非常强烈的命运和轮回感,感觉他像他父亲一样,走在父辈队伍里,慢慢慢慢也变成了父辈的一员。但这种生活依然会前仆后继,接下来假如他有孩子,也可能依然是这样的命运,所以又给了我一种强烈的命运感。 它的细节,像葛亮刚才说的格物,非常详尽,但这个详尽很耐烦又不拖沓、不累赘,让我不觉得节奏特别慢,因为它整个语言和叙述都特别的清爽。 我做编辑久了会有个毛病,看东西都会拿着笔,有时忍不住要给它改。但是这篇小说我基本上没怎么动,整个语言的叙述虽然有些可能跟大陆、跟我的语言表达系统稍微不一样,但是放在他自身的逻辑里完全是自洽的,整个语言特别流畅。它也让我想到很多小说,比如胡安·鲁尔福写墨西哥的《烈火平原》,还有像阎连科《年月日》那样的小说,它就是对着一件小事一直盯着走,很简单的一个事,就是一个人的事,但最后慢慢写成了一个寓言。他的细节落实得特别好,呈现出来的整体感就是那小说的意义。它也没有什么宏大或是微言大义的东西,但是小说呈现出的命运感,最后慢慢变得像寓言。它脱离了非常现实的那一块,虽然它非常现实,但写着写着最后变成一种,就像福克纳在小说里说的:我们都在苦熬,就一下变成这么一个东西。所以我对这个小说比较满意,我还在想这样的小说是不是我们也可以发一下,作为编辑,这是职业病啊! ●〈云之国〉 龚:〈云之国〉是我和葛亮老师选的。它大概就写一个男生对自己性别的疑惑,在整个青春成长时候对性别的探索。然后可能对身为男孩的抗拒,他想变成一个女孩,他希望有个女孩的名字,一个女孩子的身分。他在小说里遇见的人,像隔壁的男孩学长、自己的父亲,还有一个变性的马来人,性别转换在马来西亚当然是个蛮敏感的课题,尤其是马来人,他们的教义非常严格。对于这点,我在小说里也看到,这种想要改变自身性别,却需面对很大的现实考虑,里面的细节很吸引我。比如他常常在凌晨时分听见祈祷的声音,反正睡不着,他有时会跟着哼,这些小细节让我感受到他的孤独感,那种不被理解的感觉。 他描写跟父亲的关系时,有点暧昧。我可能解读错误,但我觉得他跟父亲之间有一些蛮耐人寻味的情愫,可能他也以父亲为学习对象,但父亲后来出走,离开了那个家。 他的文字也掌控得好,很多情欲流动的部分,有些还蛮露骨,但他不煽情。以这样的题材,他用这样的手法,还蛮难得的。当然它的故事性不强,但可以看到自己的纠葛,我们也可从中看到整个大环境、现实对性少数者的压抑,所以我蛮喜欢这一篇。 葛:他写的是相对来说比较锐利的题材,但其实在当下吧,特别是这个华语文学界,年轻一代的作者处理这一类题材也不为少数了,它涉及性别觉醒,甚至是性别认同的问题。我在上创意写作课时,每年都有学生涉及此课题。但这篇给我蛮深刻的印象,他想处理的问题还蛮复杂的,而且这种复杂性下面能看出这个作者的勇气。 是它体现出实际上马华所处的语境,一个所谓的宗教体系之间的冲撞。其二就是社会伦理的冲撞。万辉也说到小说中间的暧昧,这在作品中形成了一个线索,他跟父亲的关系有很多层次,其中一个就是父亲对他达到了一种性的启蒙。然后是代际之间的处理,因为他一直到了后期,包括选择伴侣、在情爱方面的诉求,都有非常鲜明的向父辈倾斜的倾向。父亲成了他人生的依赖,这在作品中还是非常明确的。它非常动人的一点是,一个非常年轻的人在外界没有清晰的指引下,表达出自我和解及博弈的过程。 他有一个马来朋友,这人的出现好像是他的一个文化,乃至于性别认同的引渡者。实际上这也是他自我启蒙的过程。这和他的文字表达是切乎相关的,伴随着一种非常深重的痛感。 但这一篇我没有把它放到最前面。因为我一直觉得似曾相识,特别是文字表达,较像朱天文早期的名著《荒人手记》。《荒人手记》也在处理这种题材,也在表达一个人的这种内部觉醒,表达他和外界的种种交互,甚至也会有种非常深重的疼痛感。虽然当下这作品的完成度相当高,但就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我有更多考量,所以我暂时把它放在后面。 龚:徐老师没有选这一篇,我还是希望听听你没有选它的原因。 徐:我不是没有选,只是排第四,刚才说选三篇嘛。两位谈的我非常赞成。这块在大陆写作里相对来说较少,他写得非常好,对性别醒觉的认同等意识,呈现得非常彻底。那种纠结粘稠的暧昧,包括作者的勇气,这些我都非常认同,但他更多的是细部的呈现,缺少了某种整体感或是目标感。它跟〈土〉的感觉不太一样。〈土〉也是呈现细节,在细节上一点一点的推进,好像心无旁骛写一个农夫面临一片土地,改种香蕉的整个过程。〈土〉有一个我可以抽象出来的东西,但〈云之国〉更像一个平面的、拼贴的不同经验,缺少一种纵深感。 里面虽提到宗教关系,但是作为短篇小说题材,它的攻击性还是少了点,也就是说目标稍微少了一点。它的篇幅受限于1万字,按照这样的写法与思路,这小说可以写很长,把同样的经验反复不停地拼贴,它可以越来越广。它在对自我的认同和发现过程有一定的推进,但有些经验是比较单一的。所以我稍微有点不满足,整体感可能弱了一点。 〈香火〉和〈土〉是同一题材。同一题材的确有些遗憾,至少参赛作品该有不同的样貌,写作生态才能有比较全面的体现。虽然我把〈香火〉的分打得比〈云之国〉要高,但最后综合一下,用〈云之国〉替代〈香火〉我也能接受,它能更全面地呈现出马华生活的现实和经验。 ●〈香火〉 龚:花踪比较残酷的就是它只有两个名次,首奖和一个评审奖,以前有3个奖。但在题材选择上是不是要有考量,我觉得还可以再斟酌,后面还有好几篇,所以不急在一时。我们就接着徐老师提的,直接进入〈香火〉。 徐:〈香火〉是我看的第一篇作品,因为我打印以后就往那一放,再随便抽一篇来读,抽的第一篇是〈香火〉。看的时候特别兴奋,第一篇就写得这么好,那10篇的质量应该都是非常棒的。 之前做过一点黎紫书的评论,所以读到这个作品时我就觉得整个叙述是比较地道、比较本色的,整个语言和叙述都比较马来西亚。语言挺好的,虽然故事性不是很强,但生活的繁琐交待得比较完整,而且小说里的任务有一种躲不掉的宿命感,这种宿命感随着故事的展开而逐渐饱满和充分。〈香火〉对东南亚,尤其大陆南方意义重大,但这个重大的意义又由于小说中那种虚无感结合起来,写得特别有意思。 从一个读者角度来看,透过〈香火〉可以对马来西亚关于香火的认识有了比较丰富、到位的认知,从语言叙述上知道它的确有这样一个问题。后来我看了〈土〉,就觉得它的语言有点拉杂,或者说语言没有〈土〉那么清爽,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虽然它比〈土〉更丰富、更博杂,但在阅读感受上它不如〈土〉,所以我选〈土〉。 葛:对,我的感觉其实蛮相似,因为我也是先读〈香火〉,当时确实有审美上的撞击感。老实说这些年也看了一系列的马华文学作品,这一篇十分地道,像真实人物跃然纸上,比较集中在一个家庭空间展开所有故事,围绕着所谓的社会伦理,对整个事件逻辑铺陈的路径也非常在地与独特,这就是我刚才说的与〈土〉的分别。 初读〈香火〉,你会觉得它的文字老到,而且整个铺陈自然和舒展,但〈土〉的完整度甚至格局会更鲜明。〈香火〉确实有些值得称道的地方,比方文字叙述特点鲜明,对于家族成员矛盾,他都用四两拨千斤的笔法,让我觉得这个作者在文字表达上游刃有余。但整体结构或格局和〈土〉相比,可能稍稍逊色。 徐:葛亮说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如果叙述和文字兩相比较就是,〈土〉是打磨过的,〈香火〉还需要再打磨,就是那种边边角角、丝丝拉拉的东西有点多。 龚:这一篇我没有放在太前面,主要也像刚才葛亮老师说的,就是他用了近万字,但还是给人一种小品的感觉。当然他在人物塑造方面蛮成功,个性蛮鲜活,人物互动也蛮有趣,但若用〈土〉来比较,〈土〉的深刻感觉是它没有的。它以香火为题材,从现今的角度来看就已经有点落伍了,我希望在小说里读到一种可能对香火传统的反讽,虽有一点但不多,相对于整个故事就是个家庭剧场,父亲死后财产怎么分配及各种冲突等等。 对于家庭剧场,我反而更喜欢〈一个饥饿的男人〉,在文字表达和创意方面,我更喜欢这篇。 ●〈边界之外〉 徐:〈边界之外〉可能跟这次的小说都不太一样。我觉得写小说有两种,一种是以写小说、讲故事的方式去写;还有一种是用写论文的方式去写。当然我不了解这个作者,也不知是谁,但我感觉他应该是个学院生或做学问的人,他以写论文的方式来写小说。他在论证,是一种学者式的小说,用故事、细节论证自己的观点:边界在哪里、边界之外是什么。它以不同的生活、学问、对猫如何等几个方面、几条线交叉,相互论证他的主题,就是边界的问题。这与其他小说迥然不同,整个叙述比较冷静与理性。虽然有点干涩,但这种问题的意识我是比较赞成的。这是它给我的最大感受。 有些小说细部特别好,把一段生活或现实场景呈现得特别好,但缺少某些意识,尤其是问题意识。这小说基本上是弥补了其他小说的态度,从这意义上来说我挑了它。 葛:我跟则臣一样都给每篇打分,这篇的排名是比较高的。它在题材考量方面比较完整。我也选了另一篇〈初生戒疤〉,两篇对读,因为它们都涉及了女性的自我认同问题。它的起点是,把问题置于所谓的学术政治范围内考量,或说一个学院政治的范围,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就是它最后对自己生命的再次选择跟放弃。实际上它是看到了以男性为中心的学院政治的刻板印象,因为我们能感觉到它有一系列隐喻,伴随着女性的自我认同;比方说少数族裔,甚至是性别少数的部分。它有两个角色:阿里和依布拉欣,这两个角色的隐喻感非常强,就是一对男性伴侣。另一个是猫和狗,在小说里也是很重要的隐喻;比方说“你们华人一般不都是养狗的吗?为什么你会倾向于和我们一样”?通过对猫的关注,它或也代表着主人公身为女性的自我认同,就是女性在以男性为中心的学术政治上的一个缩影,也是一种伪世界政治的表达。 相对来说,它有一个比较清晰的霸权体系。这个女孩子为什么七、八年时间都拿不到学位,就是因为她的论述体系跟所谓的学术要求,产生了非常鲜明的砥砺跟冲撞。在这种情况下,她必须要有一个屈从而牺牲的姿态,面对这种以男性为中心的游戏规则,接受整个世界的对她的评估,才能嵌合在里面。但她最后选择了放弃,实现了自我生命的肯定和选择,所以从她的个体角度上来说,她其实是胜利了。 这个小说主题很鲜明,它的题目已概括了我们刚才想探讨的。从“边界”这个角度上而言,这个女生一直在做一件事,就是要冲破这个边界,所以这个作品相当有力量。 但后来因为我又读了〈初生戒疤〉,它用医生与病患的双重视角,去切入“女性经验”这种非常切肤的生命体验,让我那种感受更加深切。首先〈初生戒疤〉的叙事相对成熟,文字特别冷静和自持。我们在表达一种很锋利的生命体验时,往往会有很强大,特别希望跟读者共情的角色,这种共情会表现出强大的情感指向。但在〈初生戒疤〉里,你看到它的文字流淌是非常冷静的,而且那个铺陈过程游刃有余,因为它涉及大量场景的切换,相对来说〈边界之外〉较是自我心路逻辑的铺设跟延展。就女性经验而言,〈初生戒疤〉技巧更复杂,两篇相较,我会更倾向于〈初生戒疤〉。 龚:我没选〈边界之外〉,主要是因为他的叙述方式冷静平实,比较接近散文。它有很多东西写得太明白,失去了小说值得玩味的部分。包括面对刻板印象的各种抵抗,如刚才讲的华人养狗,马来人养猫,或者男生就要喜欢蓝色,女生就要喜欢粉色。而最重要的是,它对男性女性这个学术圈子的权力不等,我还是觉得它写得太一目了然。最后他把收容所的动物都放走,自己也分享了所谓的一个边界之外的自由,对我来说理所当然了一点,所以我没有选它。我比较喜欢〈初生戒疤〉。(11月26日续) (备注:马华小说奖入围名单——郑家瀚〈海马体〉/ 赵佳浩〈终于失恋的麦先生〉/ 颜家升〈土〉/ 谢阳声〈香火〉/ 赖威竣〈云之国〉/ 杨焌恒〈边界之外〉/ 蔡晓玲〈出走〉/ 李宣春〈我们很快乐〉/ 王晋恒〈初生戒疤〉/ 方肯〈一个饥饿的男人〉) 相关文章: 【花踪17.马华小说奖决审会议记录】恰到好处的细节,让小说变成生命的寓言(下) 【花踪17.马华小说评审奖】赖威竣/云之国(上) 【花踪17.马华小说评审奖】赖威竣/云之国(下) 【花踪17.马华小说首奖】颜家升/土(上) 【花踪17.马华小说首奖】颜家升/土(下) ​
1月前
2月前
大约在20年前,我回到家乡南京,路过夫子庙贡院街上的百年老号“奇芳阁”。略显陈旧的门楼,飘摇彩招,下方却是巨大的金黄色“M”——由于经营不善,食肆的一楼被租让出去,成为麦当劳的门店。这一“后现代”场景,至今想来仍觉撞击。好在若干年后,老字号实现了“逆袭”,装修一新,恢复了原有体面。 这一过程,无疑是全球化经济消长以及文化博弈的隐喻。沉淀多年后,仍然记得当初构建这一隐喻的载体——食物——国际连锁快餐与孤绝的饮食传统。无可否认,这一场景构成了我撰写长篇小说《朱雀》的因由之一。来自苏格兰的华裔青年许廷迈,被少女程囡引领入金陵古城,是在一个叫作“西市”的地方,那里有“秦淮八绝”。一碗鸭血粉丝汤,调动了游子的味蕾,也终于联结了与其原乡的文化根系。大约这便是学者张光直先生所说:到达一个文化的核心的最佳途径是通过它的胃。其中包含了文化间的试探与吸纳,亦包含对记忆的唤醒。中国人对地缘的概念,是绕不开食物的。一方水土一方人,其中已包含食物对空间的定义。《北鸢》的卢家睦异地商贾,灾年施济发放家乡食物“炉面”,是德行,亦是不忘其本,实质是出于对“血缘”与“地缘”念兹在兹的情结。这其中所包含的,是食物对时空的穿透。而今,《燕食记》是一部以“食”为题的小说,其意便在这穿透:以一对厨人师徒的经历,穿透岭南漫袤的近现代史;也以一间老字号由粤至港的发展历程,穿透地缘、人心世相的变迁。 《追忆似水年华》的第一章,有关食物的陈述漫长、绵延,与时间相关。“突然,往事浮现在我的眼前。这味道,就是马德莱娜小蛋糕的味道。”感性而丰腴,是此后幽漫的记忆大厦的阶梯。美食可以定格日常,亦定格历史。在作了大量案头与田野考察之后,我将《燕食记》与一座茶楼的过往相联。这是岭南最为温暖的日常空间,有关这部小说的记忆,一定带着南粤点心与氤氲的茶香。香港最古早的茶楼叫杏花楼,孙中山等人就是在这茶楼包间里草拟广州进攻方略及对外宣言的,并确认起义成功后成立共和国政府。在这茶香中,我意识到一些重要的时刻被定义。饮食空间的流转与历史的推进所交汇,成全日常与时代的同奏共跫,甚而被相互见证。审视史传传统的渊源,久远如“鸿门宴”,区区3字,已包含食物、地点与时间的交缠,更指向人性与政治的博弈。 《燕食记》中向太史说:“当年我和兄长,同师从追随康南海,同年中举,同具名公车上书,但命运殊异。我和他吃的最后一餐饭,只一道菜,就是这菊花鲈鱼羹。只一壶酒,是他从晋中带来的汾酒。”个人记忆与家国记忆的纠缠,凝结于味觉,可说是一种化繁为简,也是一种可被当下复刻的文化密码。而这种密码也因其日常与平朴,便呈现出“大国”与“小鲜”之间的辩证。从“庙堂”至“民间”,一如小说之源,犹似田稗,不涉大雅,却生命力旺盛。 中国人的道理都在“吃”里 以食物喻时代,也是由日常立场看历史兴颓,林林总总,万法归宗于民间。写《燕食记》,考察时代,亦发掘民间。那是一个又一个砥实的瞬间,下面埋藏着民族的文化传统与内核。如新年时的黄沙大蚬,“大显”寄托岭南经世致用的价值观;清明前后的产于乡间的“礼云子”,则以《论语》映照中国人的庄雅与体面。因为关乎节气,这些时刻稍纵即逝。其根性来自于对传统的衔接、世代的传递。因为共同的感性体验,以之为传统实现与理性的附丽,唤醒共通的民族基因,也构成了另一种穿越国族的想像的共同体。 当然,在这漫长的传递中,势必要经历变革的考验。中国人是不畏变革的,“变则通,通则久”。“变”与“常”,互为前提与目的。这一点,我曾借《北鸢》中昭如之口说出“中国人的那些道理,都在这吃里头了”。善待变,成就了许多的美食。只一个豆腐,毛豆腐、臭豆腐、豆腐乳一源而至百变。由此,《北鸢》里写科举废除仕途无从后,知识分子的转型。设帐教学有之、掷笔从戎有之、投身商贾有之。而《燕食记》中的向太史出于钟鼎之家,于家国大义,作为逊清翰林看清了时代进步的走向,毅然支持民主革命,立起广州共和的大旗,而后又与子侄共襄抗日大计,是为勇。于个人事业,身离宦海,担任烟草公司的总代理,开设现代化农场,是为识。“读书为重,次即农桑,取之有道,工贾何妨”,这是家训,亦象征岭南文化经世致用、海纳百川之气象。而其交游亦不拘一格,任侠豪爽。 中国菜系分呈,而因“天下所有食货,粤地几尽有之”,粤菜亦天然具有触类而旁通的基因。北上与鲁菜交融,而成官府菜的谭家菜为一例;自成一统流转于香江的太史菜亦为一端。这是中国人“调和鼎鼐”的功夫。至香港,原是中西交汇之地,出现了所谓“fusion”(融合)菜系。《燕食记》的荣师傅与五举,在传与变中载浮载沉。而五举因入赘海上厨家,更将粤菜与本帮菜交融,发明“水晶生煎”“黄鱼烧卖”“叉烧蟹壳黄”,这是温和的改良。而具冲击的,则是其徒露露,将椰奶用来为“青鱼汤卷”发色,露露道:“我们马来的叻沙汤头,放得椰奶;泰国的冬阴功,也放得椰奶。怎么就你们上海菜放不得?”这是关于饮食的挑战,亦是时代之音。何谓正统、何谓规矩并无定论。发嬗,变革,原就是这么一言而振聋发聩。 《北鸢》中克俞在西泠印社附近开了家菜馆,叫“苏舍”。菜单开首写着苏子瞻的句:“未成小隐聊中隐,可得长闲胜暂闲。”可谓人生自喻。隐,其大约天然与饮食攸关。宋元时饮食大盛,其含对士人的尊崇。从苏轼、黄庭坚到陆游,留下不少谈论饮食的诗文,如《西湖老人繁盛录》《梦粱录》《武林旧事》等。至今日,以用舍行藏之“隐”意对待时代常变之心,依然是中国文化传统之一端。《燕食记》中写了几位“隐士”,也是厨师。首先是慧生的“隐藏”,是为了母子二人于乱世的平安,万千本领不可显山露水,一道“璧藏珍”内有天机;其二是叶七的“隐逸”,作为昔日的洪门魁首,反清落幕隐于民间,如渐凉的陈皮红豆沙封印手艺;其三是五举的“隐忍”,在时代迭转和个人命运的落潮中,将“十八行”退守于城市边缘的工业区。他们或是韬光,或是养晦,于时间有如珠蚌之约。 更可推演的是以隐而变,乃至两者的辩证。《燕食记》中年轻的荣师傅发现了成就莲蓉月饼的秘诀,在于放盐。庖界行尊韩世江总结道:“盐是百味之宗,又能调百味之鲜。莲蓉是甜的,我们便总想着,要将这甜,再往高处托上几分。却时常忘了万物有序,相左者亦能相生。好比是人,再锦上添花,不算是真的好。经过了对手,将你挡一挡,斗一斗,倒斗出了意想不到的好来。盐就是这个对手,斗完了你,成全了你的好,将这好味道吊出来。它便藏了起来,隐而不见。”其如微末,又居功至伟,推波助澜,可造就历史大势。由此可见的,是有关时代的行藏之术。在小说中,笔者重点写到了叫“音姑姑”的人。1940年代,岭南抗日之声愈炽,便有人借之为号令,游刃集结民间各种力量。抗敌,则胶结凝聚,如万千蚍蜉共撼树;获胜,则如蚁而散,各归其巢。不囿于团体、政见,只以任务为要。其中的枢纽人士,被称为“音线”。其音希声,难觅踪迹。由此可见,共成抗战伟业的大前提下,广东民间海纳百川,聚散有序,如“东江纵队”的发嬗与成就可视为典型。而音姑姑等“音线”如盐的隐现,恰成为以微而知著的关键。 大象无形,味的辩证形同此理。最美的勾勒,一如李凤公教画,白宣一张,倏忽可见雪地银驹。饮食可见隐现之道,虽稍纵即逝,却如一瞥惊鸿。韩世忠师傅在月饼中的隐藏,是家国情怀的深沉。当被公布于世的那一瞬,宏宏于天日,造就的是个人的高义,更是历史的高光。   葛亮简介:作家,学者。香港大学中文系博士。现任香港浸会大学中文系教授。 著有小说《燕食记》《北鸢》《朱雀》《灵隐》《飞发》《七声》《戏年》《问米》,文化随笔《小山河》《梨与枣》,文学评论《此心安处亦吾乡》《繁华落尽见真淳》等。作品被译为英、法、意、俄、日、韩等国文字。 历获第8届鲁迅文学奖、“中国好书”奖、“华文好书”评委会大奖、首届香港书奖、 香港艺术家年奖等海内外奖项。长篇小说代表作《燕食记》《北鸢》获选“亚洲周刊华文十大小说”。曾获颁《南方人物周刊》年度中国人物、全球汉语文学年度作家、海峡两岸年度作家等荣誉。
3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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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每个文学作家都能忍受严谨苦涩的学术研究,同样的,不是每个从事学术研究的人都能写出行云流水的文学作品。但学术研究和文学创作其实并不相悖,香港浸会大学中文系教授葛亮对这点深有体会,他早期的学术训练,为他撰写长篇小说提供了相应的准备和素材,所以对他而言,学术研究和文学创作实际上是一种互补的关系。 葛亮的小说充满烟火气,比方说2022年出版的《燕食记》,他从饮食风物着眼,书写民国以来粤菜的掌故传奇和流变,以及食物背后的人生百味。很显然他在写这些内容之前肯定做过严谨的考察研究,而这种能力必须归功于他早期的学术训练,甚至他近年所写的一些内容,其实跟他在大学做的研究有关。 他现任香港浸会大学中文系教授,照他的话说,他开启写作之路其实是一个巨大的意外,因为他父母亲都是理科出身,以前那年代的想法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即便如此,家庭对他在文学方面的影响很巨大,因为他祖父是中国著名艺术史家葛康俞教授(1911-1952),父亲担心文学会在他这一代发生断代,所以从他小时候就会有意识地引导他阅读。 他长大后选择了中文系,家人都非常支持,他起初也甘于当文学的评论者。但久了之后,他心想有没有可能自己也尝试写作,以便体会他研究对象的甘苦,以及体会写作过程可能遇到的一些问题。因为这样,他在二十多岁快硕士毕业时开始动笔写小说,不久后即得到极大鼓励,2005年荣获台湾联合文学小说奖首奖(获奖作品:〈谜鸦〉)。要不是有奖项的鼓励,他说:“我可能会停下来,继续做一个评论者。” 在南京生长的他,其实是到香港求学之后才开始写作。在他眼里,南京是座特别舒服的城市,“你活得舒服、活得自在,实际上就已经是向世界致敬”,所以他觉得南京这座城市容易让人缺乏写作的动力,也因为这样,他很佩服在南京写作的作家和前辈。 可是香港不同,香港的生活节奏非常匆促,气韵也跟南京很不一样,他发现这里与自己的家乡如此不同,因此产生了写作冲动,尝试去回望以往的青少年生活,于是开始写长篇小说。 写作和研究未必有明确分界 在香港的这些年,他从修读香港大学中文系,到目前在香港浸会大学担任教授,一直都待在高校里面。他说,在大学教书对他而言是一件蛮重要的事情,跟写作是一体两面,“特别是我们写长篇小说,有时候需要一些逻辑思维的锻炼,需要在写小说的前期做一些田野研究,然后要做一些资料的查考和整理。这个部分实际上和你作为文学研究者的工作是有叠合的,换言之,我早期的学术训练其实为我写长篇小说提供了相应的一种准备吧。”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当他有了写作经验,他更能够带着温度去做他的文学研究,也更能够将心比心,进入研究对象的内心。因此,写作和在大学任教这两件事,他认为实在不矛盾,实际上是一种互补关系。 不过,一旦进入大学体制就免不了要满足大学的各种要求,比如大学会规定教授每年要发表多少篇论文,每年要指导多少名研究生等等。他不讳言,现在的大学“蛮卷的”,很多工作变得需要去量化,大家为了争夺资源而必须很努力去达成各种指标,不像他祖父那个年代,可能大概写两三本书就是一个大家了。 这种情况下,写作之于他更像是一种沉淀之道,能够帮助他平静下来,所以像他说的那样,写作和在大学教书其实是互补的关系,甚至有时候是共融的关系,比方说他最近书写的内容会提到广州织金彩瓷和澳门木雕,这些素材恰恰来自他的研究,可见写作和学术研究有时候根本没有明确的分界。 创作这种事必须要发自内心的热爱 在香港浸会大学,他教授的学科主要跟现当代有关,比如中国现当代文学和现代中文小说创作。当请他给想要从事写作的年轻学生建议,他的答案很干脆,就是“通常不会给建议”,理由是他教了这么多年创作,深深觉得创作这种事必须要发自内心的热爱才行,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老师能帮助学生发掘他的天赋,但学生能走多远还得看他自己的本事。 近20年,他看见许多好苗子,但事实上大家都有各种各样来自于现实的考量和压力。他认为即使讲得再多,“其实都抵不上自己可能的一个信念跟选择,因为我本身也不是天然就选择写作的人。” 今年5月,他在吉隆坡参加由马来西亚中国文学读者俱乐部和马来西亚汉文化中心主办的“走进中国当代文学”分享会,分享他的文学创作经验,其他两位主讲人是茅盾文学奖得主刘震云和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得主东西。 葛亮觉得刘震云和东西是很自觉地在人生道路上选择了写作,但他本人真的因为他是研究者,想要为他的研究注入更多温度,所以才选择了写作。 “我爸妈都觉得我写作已经是个意外了,他们没有觉得我一定要做一个作家,他们觉得一辈子在大学里教书蛮好的,因为我们家里到我三代都在大学里教书。” 现实中有太多我们无法掌控的东西,但在写作过程中,他沉浸于他所构建的世界,所以即使说写作是孤独且寂寞的,他也非常享受这个过程,甚至觉得寂寞有时候是一种力量,能够让人与周遭的现实世界对话。 “这个时候,”他说:“每个作家实际都是强大的。” 更多【新教育】点看: 泰莱大学“THE SHOW”时装秀 看见新时尚生力军 攀鲈鱼皮肤黏液 为乳腺癌患者带来新希望 小学生不爱阅读?从小说看小学生的阅读文化 从玩家到创作PlayStation游戏 数智化转型之下 无人教室已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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