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虔诚

来到坐五望六的年龄,我发现自己和外子看医生的次数,比过去频密。 上周在越南旅游,第三天外子开始腰疼,他怪旅店的床太软不好睡。回来后,他腰痛的情形不见好,还有往上移的感觉。一周后去看医生,医生解释完后,最后说,通常腰上部痛要更注意,可能跟癌症有关。 这句话刺激了外子,回到家,教会该联络的医生他都联络了,也询问了。结果在肠胃医生的安排下,他当天去医院做了超声波检测,感谢神!他的五脏六腑全正常。 望着刚刚躺在病床上让医生检查腹部的外子,看着眼前熟悉不过的身影,万一他有什么事,该怎么办? 不久前我陪大女儿到台湾自由行,在高雄驳二艺术特区,群组传来刘曼弘老师安息的消息。想起约30年前,刘老师在MIA教我们四部和声(four parts hormony)和对位学(counterpoint),面对难懂的乐理,他总是鼓励我们说,这些知识他年轻时也是连上厕所都捧着书,坐在马桶上读明白、弄清楚的。言犹在耳,好像才一眨眼吧了,怎么70岁不到的他就离开了?难道这就是人生?刚过的8月,老师不是才加当年教我们指挥的周扬平老师进群组吗?丧礼过后,有同学说,老师走了,群组也安静了,有些不习惯。 日前和中一教区同工到越南岘港旅游,从手机读艺人庄群施37岁猝然因脑动脉瘤离世的新闻,我吃了一惊,我家小孩当年可说是听她和同时期童星的儿歌长大的啊。脑动脉瘤,7年前外子从这病获救,让我对它有了“全面”的认识。 当年手术后第二天在ICU病房,医生对外子说,他昨天被送到医院时,若病情分五级为最高危险,他是处于二至三级之间。手术后,他已降回到一级。医生还说,血管第一次爆裂,人的生命率减了30%,若再来第二次,再减30%,会更危险。当时医生是用coiling的方法替外子施手术,若不能,才开刀用夹的方法把血管夹住。Coiling的方法需要很多条件,比如“还好血管的破口不大”、“破口旁边没有别的血管”等。 7年前的那场脑动脉瘤手术,让我们对生命有了更深的领悟! 从越南回来,我们联络了刚刚发现患癌的年轻传道,用电话为他祷告;我们也探访了肺部有瘤、刚动手术回家休养的会友,他们都是极需要安慰和鼓励的人。生命是如此脆弱,人算什么?人只能谦卑自己,虔诚度日。
8月前
活了18年这是第一次送走一位亲人。 念佛经的师傅喃喃自语,灵堂前香烟袅袅,还有那张灿烂的黑白照摆在正中央。 同样是炎热的夜幕,热带风夹带着西天的悲咒吹乱了很多人,很多事;而我的碎发在风中凌乱,忽地想起那位长辈也曾有着一头茂密的黑发。 基因。他说这是家族基因。 整个家族就没有秃头的人。直到他破了先例。 那个晌午同样炎热,同样炙热的骄阳烘干了过去一个又一个的老日子,一篇又一篇的旧回忆。我想起去了趟老人之家看大姑丈的那天,看了眼还停留在人世,尚存一丝念想的大姑丈;而后再停放在太平间的大姑丈。 我看着他瘦弱的身躯,仿佛听得见他那孱弱的心跳。 咚……咚……咚…… 像祖母家那残旧,降速的时钟。祖母换了几批电池,依旧阻止不了时钟的疲惫,就像大姑丈换了几批药物也依旧阻止不了他父母要带他飞到天上的决心。 我几乎认不出这人是当年性格温和,积极乐观的长辈。 但此时的他不再苍老。我看到的是一种生命力的澎湃、一种凤凰即将涅槃的浴火重生、一种否极泰来的尾巴,我知道他即将重获新生。因为他相信因、相信果、相信轮回,于是就有了一场又一场的新生降临,一幕又一幕的似曾相似。他知道人是为了走马观花地来到世上,然后再赤裸地以最初的形态回归最初降临的地方,终究带不走什么去轮回,就像什么也没有带来地发出第一下哭声一样。 所以大姑丈也理所应当地带不走他的回忆,因而记不清我和他曾经也在红尘有过一段羁绊。 看,他已经完全地把我遗忘。我想他唯一记得的也许就是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想起的,已早早躺在土里的故人。即便是一生所爱的妻儿,大抵也早早忘怀。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瘫睡在床上,并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因为我知道他再也没有必要晓得了。 大姑丈口中在喃喃自语,就像几个月后超度他的师傅,不断说着一些我完全听不懂的东西。 他的回忆里没有我,我的回忆里亦没有他。只有一些断断续续的记忆零片散落在脑海里的各个角落,刻意想起时不会浮现,只有在未来的某个瞬间突然蹦出脑袋说:“啊,这似曾相识的一幕。” 那天在老人院里似曾相识的一幕啊,我快要不记得了。 当年我也曾跟着大姑丈去了趟老人院看他母亲,我的不知该如何称呼的长辈。我不知他带上我的目的何在,毕竟我和这位长辈的初次遇见,就是她将走之时。他的母亲跟他一样瘫痪在床上喃喃自语,说着一些晦涩难懂的语句。他也在对着他的母亲不停地用福建话说一些我同样听不懂的话语。 这位病重的老妇没有认出她的儿子,就像她儿子10年后没有认出他的侄子一样。 事后,我跟着大姑丈去了附近的佛寺上香,那烟雾缭绕的前厅也模糊了许多细节。我看着大姑丈拿着大把细长,暗红色的香在佛前的油灯点燃,灰白的香烟缓缓升腾,仿佛要升到那遥远的西天似的,把我呛得不浅,眼角也莫名变得刺痛而湿润。大姑丈只将3根香递给年幼的我,手中紧握着一大把。他闭上眼睛,虔诚地在香炉前将香举高,对着佛像不断拱手行礼。 我想他是有点私心的吧,他大概是想拿着更多的香,祈更多的愿。只是我后来才知道,上香的数目和梦想成真的概率是不会划上等号的,因为很多事情注定要发生,谁都阻止不了。 当年的香烟一直飘荡到过去,今天,未来。 我在老人之家只是默默地当一名旁观者,看着病重的大姑丈如何像他当年的母亲一样,经历一场轮回的准备。他不再具有行动之便,大姑也因无力照看,强忍内心的绞痛把他送到这里,让这里的护工替他洗澡,喂饭,说话。大姑丈神智不清,迷糊间又被钻心的痛苦折磨到翻来覆去,只是再也没有人可以替他分担痛苦,唯有他一个需要走过这些苦难。 他先前注射的吗啡已起不到任何止痛效果了,就像祖母换掉的那些无用的电池一样。 电池不是永动机,化疗的药物也不是永恒的生命之露。我知道大姑丈的心跳终究要跟那老钟表一样停止跳动。 期间他曾猛然抓住我的手,我以为他或许是回光返照了,有些慌乱,事后才发现他早已失禁。我叫来女护工帮忙清理,听她说每当这个时候,大姑丈都会抓住身边人的手。 我才知道原来他把侄子当成了养老院的护工。 心酸之意如水雾般向我弥漫开来。于是我像当年他跟他母亲说话般跟他说话,只不过我用的是粤语,而且我并没有滔滔不绝。并非我不想那么做,而是我无法那样做,我想不出我和他之间太多的共同回忆。上一次会面是在农历新年,上上次也是,上上上次如是。见面的次数变少,说的话至多也是客气寒暄,再也没有只有我俩单独出去的机会了。大姑丈给我的印象始终是那个乐呵呵,经常傻笑的温和形象。只是当我回想起我俩的相处岁月,总是会伴随着一层白色的雾,迷蒙间遮掩住很多记忆的角落。我想那应该是当年佛寺里的烟吧。 当天我就像10年前幼小的自己一样,去到同样的佛寺上香。只是我没有侄子,也没有人相伴。 刚离去的灵魂会四处飘荡 时间的齿轮又在转动,一切的一切仿佛又再开始,结束;结束,开始,永不停止。人生是个环。 我才发现原来烧香是需要用钱的,可能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也可能是近年来才如此。我拿着相同数量的香在佛像膜拜了一会儿,就把香插在香炉上了。我不相信奇迹的出现,就像10年前大姑丈的母亲也没有奇迹般地康复一样。佛寺里的佛像沉重而庄严,也不乏前来膜拜之人,而真正能够还愿的人又有多少? 我想我烧的这3支香也许能算作一种念想和寄托吧。 那天的炉烟袅袅一路升腾到今天的灵台前。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拂。 师傅念的经我只听得懂这句。大姑和表哥表姐围坐一圈,口中亦喃喃自语。我在一旁似往常般当作一名旁观者,默默地在相框外遥望相片里的人。 大姑丈的黑白照笑得慈眉善目,听说是在儿子大学毕业时顺道拍的单人照。照片外围着一圈白色的不知名的花圈,相框亮着明晃晃的黄灯,竟也有些闪耀。 大姑没有哭,表哥表姐没有哭,父亲没有哭,祖母没有哭,我也没哭。倒是刚结束轮回5年的表弟却哭得撕心裂肺,稚嫩的嗓音带着点沙哑一遍遍地哭丧着:“姑丈,姑丈啊!” 他对大姑丈的记忆封顶只有5年多,感触却如此之深。该说他不幸吗?5岁就经历了一场长辈的轮回。该说他幸运吗?过了段时间,这件事便会在他心里烟消云散,因为相处时间的短暂,他这位大姑丈的飞天,并没有在他心里留下似其他成年人心里所遗留的伤疤。 事实上,这位大姑丈的离去也没有在我心里掀起太大的波澜,因为我不晓得这位长辈的一生,我不知他是否历经人间疾苦,抑或一帆风顺地走过生命的所有路口。只是我看着现场所有人不外放的情绪,我知道他的一生或许都在行善,因为他的信仰,不允许他做出任何罪大恶极的鄙事。 大姑丈不曾对我有恩,也不曾愧对我,我亦如是。他对我唯一的影响就是他的虔诚,即使我从不信这些,但很多宗教的道理,是通用的。 所以人是以什么姿态而活,就该以什么姿态而死。我对此坚信不疑。 我最后一次地为这位长辈上香,最后一次深深地凝望着他的容颜,因为我没有他的相片,我知道不久后我会将之放在心里最深处,很长一段时间地遗忘。 突然想起昨日极其戏剧性地在火车月台上回眸时好似看见了大姑丈,但那是年轻时的他,即便不曾目睹他未苍老的容颜,但我知道那就是他。我没有觉得诡异或惊奇,只是平淡地透过火车的窗户和这个人相望;他戴着神似大姑丈的棕色眼镜直勾勾地看着我,我不感瘆人,只感惘然,因为大姑丈生前一直莫名地坚信我的家族流淌着的是佛的血脉。 祖母说这其实很正常,因为刚离去的灵魂会四处飘荡,飘荡去断肠之处,看看留在这个世界的念想后才真正地离去。 我没想过我可能会是大姑丈的念想之一,我想唯一的可能就是我身为最迟归家的后辈,大姑丈大抵是想看看他这位侄子的路途是否顺利吧。遗憾的是我和他的回忆逐渐串不成一条线,所有的曾经似神庙里的烟一样飘渺,慢慢变得无影无踪。 我知道这叫缘尽,我想他也是知道的。
2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