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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文

5月前
前些日子去考察,我买了导游写的书,一本关于当地史地资料的出版物。虽然是华人,我猜大概也不是说方言的家庭,因为她的英语说得很好,广东话却听上去有点生疏。书是全英文撰写,内容大都是经过考究的史实,偶尔夹杂当地居民口述的传闻,结构严谨,读着像学术期刊论文。她看待地方、建筑和历史的角度和我想像中文史地专业出身的人不太一样,听她的叙述总觉得少了什么。但毕竟是道地的人,她知道很多细节,比如五角街走廊上方楼板用来窥视店铺门口的洞、药局门口扇门圆柱木条的顺序、上世纪的花街遗址、从书籍和网络无法寻获的人时地事因果。 她说的锡谷故事很动人:从海外漂泊而来的一群人,早上做着割胶和锡业的粗活,晚上流连于烟花柳巷,生命望不见尽头,但每个明天都可能是生命的句点。他们被世俗所扰,深知终生无法再次回到故土,便向着末日狂欢,最后被葬在村子的后山里。后山铺满茂密的树,不如其他村镇的坟山壮阔明亮。他们在远离故乡的土里,成了无名无姓的齑粉。 “这是拿来做什么的?”我们团队集合的庙宇对面有个戏台。我当然知道那是戏台,不过我很坏心眼,就是想听她解释。“是给中国歌剧用的,”她说。我从小受的西洋乐教育作祟,实在没办法把西洋“歌剧”和“戏曲”作联系。她用英语回答:“是给皇帝听的,然后老百姓说他们也想看,便有了戏曲。”我心中警铃大作,西洋乐确实是给“西方皇帝”听的高雅艺术,但歌舞以外,那些讽刺官场、志怪、低俗、歌颂百姓的民俗产物,戏剧杂曲,皇帝能听得多少?万一有皇帝角色的剧本那还得了。 我没有继续问她那这戏台是不是唱京剧的,因为会显得我很无知,我也只听说过霸王别姬。她继续描述了花街的历史,矿工们如何迷上赌博、嫖娼和鸦片。我逐渐发现她对鸦片的看法也和我想像中的不太一样,她的话语间少了应有的沉重,介绍的时候某些应该浓墨重彩的地方忽然变得空白了。我推测她不知道鸦片战争的细节,或者至少不太清楚,这让我很惊讶,因为这篇锡谷故事的开头应该是鸦片战争。她在看枯萎的枝叶,我在看地底腐朽的根。她把书写完了,写了应该写的,但像是只写了一半。 没有人能明白我的问题 整个村镇都流着他们故乡的血,连锡谷里废弃的湖都是。我们考察的地点在“澳门街”,她解释的时候我一直在走神。我看着路牌,脑里一片空白。她是阻止政府改掉这条街的名字的功臣,整个村镇过去两百年间曾经存在过的人都应该感谢她,因为就算很多人最终无名无姓,至少这条街不会。“澳门”这两个字承载的历史意义实在太过沉重,字体上面也流着故乡的血。这个地方的一切都是割离的。矿工的昼和夜、路牌的现实意义和历史意义、同一条街上的福建庙和客家、广东庙、她没写的上集和我买的下集。空巷里静得可怕,里头曾经有很多惊叫和鲜红的血,暴力的斗争,一字一句都是我曾在教科书上读过的。这些曾经离我很远,现在就像宿命一样都摆在我眼前,我无法不震颤。我什么都没看见,但像是什么都看见了。 迷失在空巷里,我都快忘了自己是来完成作业的。离开之前我采访了一些村民。他们所有人都比我更清楚这个地方的意义,我却还是要问他们每一个人:“对你来说这个地方什么东西最重要?”没有人能明白我的问题。我在内心哭喊: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知道?回到学校把转译的工作都完成后,我依旧没有找到答案。 这个地方的名字有很多待考究的来源,最可靠的据说指的是船只停泊用的木桩的意思。这个意义和现实也是割离的。因为他们都觉得不重要,所以这个地方可以无名无姓。到底是什么不重要?
8月前
9月前
我念大学时候,常会被人问中文系读些什么,前途如何之类的问题。那时不认输,为了维护尊严,找到很多实用理由,并举媒体、教育领域、学术界或政界表现标青例子。如今我看学弟学妹谈中文系毕业生出路,类似心情,问者以功利角度出发,答者以同样思路回应。 中文系毕业同学有强烈归属感,经常回系探望老师。从前我们引用学长经历,岁月如梭,后来我们也成被参考对象。实实在在我1987年本科毕业后的前面20年,没有面对过职业选择困境。我一味读书,享受图书馆冷气,一切水到渠成。本科毕业后当助教,在郑良树老师指导下读书,完成硕士论文。郑老师离开马大后,慈祥的林长眉老师拔刀相助,但是在香港中文大学的郑老师仍是实际指导者,我论文的校外考委还是由他安排。 当时文学院采取英国制度,分单主修、双主修及副修。单主修学生不多,我那一届13位,之前一届5位,再之前一届14位。我那一届读硕的只有我一位,之前好几年无人问津,再往前推,倒有几位学长一边当中学老师一边读硕。读博者更少,都是未有博士学位的中文系老师。我硕士论文通过以后,很快便当讲师。后来得奖学金到伦敦大学亚非学院念博,由赵毅衡先生指导。毕业后我重回马大继续书斋日子。 中文系人所为何事?本族人问,外族人也问。我申请大学讲师时,校长泰益·奥斯曼(Taib Osman)上任不久,亲自面试,区区小事由他出马,想来只有一个原因,他来自文学院。校长有慈善相,说话细缓,他问为何以《史记》为研究题目,要我说明两千多年前的历史研究对当代马来西亚的意义。认同问题困扰我多年,他的问题合我口味。我从根的角度切入,分析历史上溯或深化对华人自我认识的重要性,无根无以贴切向他族解释自身文化。我用大概10分钟回答,又说我有一篇论文〈司马迁创作史记的动机〉,刊登在中文系1990年出版的《学术论文集》第四辑里,以马来文书写,为族群交流献微力。校长听后点头,随后再问教学和以后的研究方向等简单问题。回到中文系办公室,系主任洪天赐老师告诉我过关了。 从容地和古人打交道 研究历史或古典文学,是否应该注意当代意涵或实用价值,困扰着无数中文系人。胡适用英文写博士论文时,在导论中即表明他以《先秦名学史》为题,目的是让国民“看到西方的方法对于中国的心灵并不完全陌生的”。胡适不断强调,他所做的努力不过是希望中国可以更加从容面对强势的西方文化,为他在中国推动科学方法寻找凭借。也就是说,做学问不该闭门造车,即使焦点在先秦,还得有现实依据。 我写论文,虽不一定详列实用动机,但是选题前,心中一样思考现实意义,以避开不食人间烟火的讥讽。相对买书,则自在多了,从不以实用考量,我更在意精神和灵魂的洗涤。我始终清楚,舞文弄墨之余,收获更大的其实是阅读过程中得到的情感熏陶。可能是诗,可能是散文,可能是小说,也有可能是人物传记,一句话,一些小情节,一些动作,都可让我铭记感恩。 幸福,因为有书可读。感受境界之提升,似乎才是中文系人学习过程中最值得珍惜之物。我大部分同学都已经从职场退休,他们大半生学以致用,无愧自己,无愧社会。如今能够不带功利性的目的读书,想读什么,就读什么。享受无用之用,同学们说乐趣更大,我当然点头。事实上,大部分中文系人所经历的学术训练,很难从“有用”的角度审核,因为文学本是以“真善美”和“灵韵”的姿态走入矛盾重重的现实社会,在一定程度上,文学扮演净化现实社会的角色,效果是潜移默化的。 我和几位马大同学春节聚会,大家都说一甲子一眨眼间走完了。如果当初不在中文系念书,此刻会在哪里? 是啊,我们会在做什么呢? “花开满树红,花落万枝空。唯余一朵在,明日定随风。”此诗作者为悟达,活跃于晚唐期间。据说他5岁时,祖父要他写诗咏花,他边走边想,不过几步,诗就写好。不说5岁咏诗传说真假,就诗而言,值得一读。花开花落,为无常人生写照:花开期间,满树鲜红,花落之后,万枝皆空。最后一朵,明日必然随风飘落。读中文系的人,最大好处是可以从容地和古人打交道,思考生命意义,感受高人智慧。即使白发苍苍,也都会通过阅读让日子充实。
9月前
10月前
11月前
在校园的后山停车场遇见一只灰色虎斑猫,看长相是刚长成少年的猫。我叫他咪咪跟他打招呼,他躲到柱子后偷看我。 最近我放学术假期不用到校,除非有特别的事才需要来处理,就像今天,我是为了见在我名下的一些学生。每个学期系办都会平均分配学生给讲师做学术辅导,跟学生约见面,聊校园生活与学习情况。 一段时间没来,发现校园改变不少,改路了,路面还看得到用黑漆涂改过路向的痕迹。以前可以交叉来回的路口都变成单向道,不能直接往校门口出去,要绕一大圈。加上开学了,停车场停满教职员或学生的车,供两辆车过的宽敞大路两侧都停了车,变成窄窄的为车子量身订造的小路。我停到坡道上去,走一段距离才来到文学院,于是路上遇见了以前没见过的猫。可惜我手上只有珍妮小熊饼干,近日发现吉隆坡设店了,惊喜地买了一盒,带来学校当作下午茶点心。我下次一定要带罐头来请猫吃。 研究室都生尘了,我用湿布把橱柜和桌面擦过一遍。从系办抱回一叠学生修订好的毕业论文,拼命找地方放。8年前刚入职,我的书架还是空荡荡的,如今书都要想办法前后放两排节省空间。这让我想起以前论文导师的研究室真有趣,导师把杯面放进书架,前排放书来掩盖。导师出远门时会借研究室给我用,帮她处理文书杂事与接电话。她说饿的时候可以拿杯面来吃。 我那时把导师的研究室过成了自己的洞穴。我进去以后锁上门,把手机调成静音,在里头写论文,累的时候读《印刻》杂志,从创刊号开始读起。午餐时间我也不下食堂吃饭,直接从书架取下几本书,后面就有一整排的杯面任我选,康师傅的酸菜牛肉面、红烧排骨面、香辣牛肉面,还有满汉大餐葱烧牛肉面。挑了一个泡面,我还用可能是朱天文也可能是邱妙津封面的《印刻》杂志压在泡面盖子上等3分钟,然后一边吃泡面一边看杂志。 每月一次,用私密交换私密 过了好久的某日,导师因为外面下大雨不方便出门用餐才记起自己的杯面,把书挪开时发现粮食早已清空大半,气得问我怎么只留下素味的。后来导师又藏了一些别的东西,比如巧克力、薯片与各种口味的饼干,我还是喜欢泡面,总觉得在与世隔绝的空间里吃热乎乎的泡面会得到救赎,就像我也喜欢在飞机上吃泡面。 我泡了一壶热红茶等学生来敲门。 学生陆续来到,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烦恼,当然也有随意聊天不说烦恼的人。大家聊的事未必都跟学习有关,有时也会跟我说家事或恋爱的事。大部分时候我也只是听,他们可能会在我这里遇见别的年级的同学,终于有机会说上两句话,交换心情与情报。我只是不断地给大家添茶,然后问要不要来一块饼干。 最后一组同学站起身来告别,跟我说他们实习后就毕业了,我才有结束之感。下学期我不需要给他们约谈做学术指导,因为他们要踏入更大的世界了,已经不是我所能指引的方向。 我把研究室的门锁上,带走没吃完的饼干,我还是不习惯把粮食收在研究室,可能怕蚂蚁,也可能我现在有了别的洞穴。回程的时候收到大一新生的信息,跟我道歉说忘了今天有约谈。没关系的,下次还可以再见。 这篇文章也是【私月历】的最后一篇。我在这里分享了好多小故事,就像当初专栏所设定的:从人生大事到每月小事,从今事到往事,每月一次,用私密交换私密。本来就想好给自己两年的时间,倒数着、珍惜地去写,从来都没有截稿日的压力。偶然收到的反馈都像是藏在书后的杯面,让人欢喜。不过时间到了,我想是时候翻一个身,翻月历一样翻过去,那么下次再见时我也多老了一点点,我们也许有别的话可以说。
12月前
1年前
1年前
(新加坡27日讯)南洋理工大学一名教授被指抄袭学生论文,有关传言在网上流传开后,也引来其他学生的爆料。 根据《8视界新闻网》报道,一名网民两天前通过社交网站Reddit爆料,指南大中文系主任抄袭了学生的论文,并在论文中著名自己是原创作者。 这名网民分享了一名前南大生王岳明于2014年所发布,名为“论阮籍诗文中的逃避主义”的论文,同时也分享了一名教授在2018年所发布,名为“Escape as a Mode of Existence”的论文。 这名网民表示,教授虽然将论文从原本的中文翻译成英文,但里头的内容却非常相似,可以说是几乎相同。 不少网民看了贴文后,纷纷留言表示自己也曾听闻有关这名教授抄袭学生论文的传言。 也有网民表示自己的论文也曾被这名教授抄袭:“我是其中一名论文被抄袭的学生。几年前,我参与了一个项目的小组,写了一篇论文。教授完全没有提及要刊登我们的论文,不过我后来发现他主办了一场研讨会,在研讨会上分享我的论文,而且完全没有归功于我。” 这名网民说,自己当时没有揭发教授是因为不想把事情闹大,因为自己听闻这名教授报复心很强,所以担心自己的事业会受到影响。 对此,南洋理工大学发言人回复《8视界新闻网》询问时表示,人文学院正在调查此事。 发言人说:“南洋理工大学致力于高标准的道德及专业行为,并且严肃看待学术不端行为的指控。人文学院正在调查有关指控,目前不方便发表进一步的评论。” 记者昨天点击链接还能阅读到这名教授的论文,但今天截稿时,这篇论文已被撤下。 《8视界新闻网》也尝试联系发布贴文的网民以了解情况,但尚未得到回复。
1年前
1年前
1年前
2年前
关于写信,我看过一部日剧。剧中女主角继承外婆的工作,在镰仓一家文具小铺帮忙别人写信。客人会来到店门前,和风的木屋,敲敲门,走到屋内的客厅。她端两杯热茶放到客厅的木桌上,两人各踞木桌的一端坐好。喝着茶,客人开始讲述自己想写信的对象。通常客人都有无法亲自下笔给对方的理由,连要用哪一种语气来倾述都变得何其困难,可能是初恋情人、故友,或不再碰面的亲人。她用一张纸先把对方所说的往事简单记下来,客人离去以后,她便开始构思信的内容。除了信的内容之外,该用哪一款的信纸与粗细笔头的原子笔也很重要。 如果世界上真有一份这样的工作就好了。 写博士论文的最后一年,我每周都有两三个下午会去Fahrenheit商场二楼的San Francisco Coffee。 我背着有点重的笔电和几本书,选坐落地窗旁的位置。这一面落地窗看得到沿着街道走去Pavilion的人潮。有黄皮肤的亚洲人,也有白人和黑人,像移动的世界地图。我每次都因为这一幕感到自由。 喝着Iced Cappuccino,我便开始写起论文。 那时候有同学跟我说,他每天固定去大学图书馆用学生证借一间研究室来写论文。我试过,那真的是一间很小的研究室,仅有一张面壁的灰色办公桌,一个电插座在桌旁的白色墙上,然后什么都没有了。门关上以后,我觉得好冷。那种冷与其说是中央空调恒常的极低温,还不如说是被囚禁的冷清,我竟然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San Francisco Coffee有时会播放我不知道是什么语言的外文歌,但大部分还是英文歌曲。我听到喜欢的歌会分心地把歌词抄下来或写信给I。 我那时很常写信给I。 I无论个性还是长相都十分孩子气,是我大学时期最好的朋友。其中两年我们还住在一起,应该是住在一起才变成最好的朋友的。半夜我们在客厅各自的书桌赶作业,饿了她会煮一锅鸭肉味的泡面约我一起吃。她家是开杂货店的,她每次回家都会从家里带来茄汁豆、咖哩鸡或沙丁鱼罐头,弄热配着泡面吃。 她喜欢历史,平时的爱好是读历史小说,像二月河这种,对流行文化一窍不通。直到某次我们一起看了电影《游园惊梦》,她莫名地疯狂迷上电影中的吴彦祖,那个打着赤膊用水喉头冲凉的肌肉少年。她说如果在现实中给她遇见吴彦祖,她一定会积极减肥,再也不吃宵夜了。没想到在毕业之前,她随大学老师去北京旅游,在大饭店吃完饭搭电梯的时候,电梯停在某一楼层,迎面而来的人竟然是青年吴彦祖。 她最担心的人就是我 她说自己目瞪口呆地看着吴彦祖,吴彦祖还被她的痴迷模样逗笑了。 天啊,我觉得那简直就是电影中王祖贤的艳遇,即使明明爱着温柔婉约的宫泽理惠,遇到了吴彦祖终究还是会陷入爱情的。 当然对于站在无缘亲眼目睹而仅能听故事的室友的立场,依然庆幸I遇到的时间比较迟,不然过去那么丰盛的宵夜都泡汤了。 毕业后她决定回家乡当小学老师,我继续在吉隆坡读硕博。毕业典礼时她抱着我语带哽咽地说,她最担心的人就是我,她了解我某些无法于世安稳的部分。刚开始她常搭几小时的巴士来找我,有时甚至是当天来回,约在日本餐厅吃寿司,吃完她又回去了。日子久了,大家都忙,她也没再来找我了。 I很喜欢喝咖啡,我记得自己在写信给她的时候,会提议她下次来吉隆坡,我们可以约在这里。除此之外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内容,我会跟她说最近看了什么电影,养的西施犬生病了结扎了之类的。 写信我也用打字代替手写。我享受指尖在笔电键盘上敲打的节奏,走过的人有时会被我敲打键盘所发出的声响吓到,真的很用力,像在弹奏一些什么。写完后存档,去学校影印店印出来,装在信封邮寄给I。 I都没有回信给我,我也没有放在心上,就像我也不知道她还吃不吃宵夜,毕竟后来的吴彦祖也变成有点秃头的慈祥爸爸了。
2年前
2年前
2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