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洲网
星洲网
星洲网 登录
我的股票|星洲网 我的股票
Newsletter|星洲网 Newsletter 联络我们|星洲网 联络我们 登广告|星洲网 登广告 关于我们|星洲网 关于我们 活动|星洲网 活动

ADVERTISEMENT

ADVERTISEMENT

黄子扬

新纪元大学学院日前举办了两个性质接近的文学创作活动:文学创作营与文学奖养成班。作为统筹的新纪元大学学院副校长郑诗傧副教授说明,随着社会全球化及中国崛起,语言发展和经济实力有对等关系,越来越多国家开始系统化地学中文。我们应该进一步提倡学生深化中文应用的能力,这其中包括欣赏与分析。 文化底蕴让我们走得更远,保持优势。我们貌似是大陆港台以外应用中文领域最如鱼得水的一群,然而现今学习趋势恰恰相反。部分家长认为中文能力只涉及听、说、读、写。随着全球对文案越来越重视,对语言要求便不只是停留在沟通。另加人工智能的出现,我们唯有深化和强化中文,才能应付未来局面。我们应该鼓励孩子去赏析优美的文章,鼓励孩子更懂得用语言和文字来表达完整的想法。 郑诗傧提及,日常教书时发现学生很容易放弃表述。当他们无法用语言清晰表述,她都会鼓励孩子尽量提升这项能力。她本身很重视阅读与创作,主催这两个活动,并不是以功利角度看待这件事,而是想透过一些积极因素激发年轻人创作。“年轻人很需要被肯定、需要平台,得奖无疑是一个最快被关注的渠道。喜欢写作的人心里都有同一种声音,希望被看到,得到有代表性的作家、评审老师的肯定,告诉他‘你是可以的’。” 有些事情羞于出口,不表示它不存在。她鼓励青年作者勇于谈这件事。到底有什么方法才可以得到出书或得奖的荣耀?文学奖养成班是基于这点而设立的。至于青年创作营则是下放到更广的层面。新纪元大学学院适逢其时,除了驻校作家杨隶亚,还有伍燕翎、王修捷、黄子扬,校友邢诒旺、谢明成、梁馨元、丘凯文、李承澳等人。青年作家,可培养新一代的青年作家。 文学营导师蔡晓玲博士也分析了两个文学活动的分别:一个是面向明日之星,一个是面向中学生。当然,后者也可以是前者。她相信创作这件事无法通过传统教学那种老师教学生的输入方式,但可以通过创作经验或观念的分享,让另一个人有所获得。 文学奖犹如四年一度的奥运 新纪元大学学院创意与品牌部总监黄子扬也提及,10年前他还是个新秀,文学奖对他的意义是被文坛看见,证明自己,透过参与文学奖拿到进入文坛的入门票。10年后他还是会参加文学奖,看待文学奖却已有不同观感。“短短10年内,媒介变化很快。如今每个人都有发表作品和发声的机会。文学奖保留了一种专业性,经由更专业的眼光去评作品到了什么水准。让资深作者去评断年轻人,对年轻人是很重要的。” 文学奖是一个标杆,如奥运选手不断锻炼自己,四年一次互相竞技,看到自己水准写到哪里、自己作品是长什么样子。透过“新秀的标杆”,透过文学奖去证明自己达到哪个高度,这其中有一种专业性存在。换言之,文学奖在日益泛滥的发声渠道里,依然是新晋作家的定海神针。 杨隶亚认为,如果文学是你的兴趣爱好,无论几岁都能参加文学奖,文学始终向所有人敞开怀抱,没有年龄限制,以学生参赛来说,不只能在出社会之前取得一份专业认可,奖金还比在校园打工更多。“我常鼓励年轻作者多多参赛,因为新手特别有‘得奖运’,他们作品中的纯粹,常有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勇敢,让我们看见年轻人是如何打破时代框架,这是最可贵之处。” 蔡晓玲则认为,首先还是要找到自己真正关心的事,这应该是比考虑得奖与否、回响如何,摆在更前面的东西。如果是为了得奖而写、为了写而写,散文的话很容易变成为文造情,小说的话也恐怕会过度炫技。先通过散文与自己对话,回到那些深刻的场景中。不是日常琐碎的,而是深刻完整的片段。这些片段有可能是当下的处境,也可能是很久远以前的回忆。但即使是当下的事,它必然是被过去的某些经验所影响的。沿着时间的长河一直往回追溯。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你驾着车在一条路上,你看着旁边那条与你反方向的路有无数的车,堵着,而你这条道上并没有车。于是你不断地驶向过去,一边写,一边追问与思考。如果是发自作者内心的声音或关怀,即使幻化成小说中虚构的情节,还是能触及幽微处,让读的人——不管是文学奖评审或一般读者,也有所共鸣。” 文学的社会价值 杨隶亚说道,如果文学是你的兴趣爱好,你或许喜欢读、喜欢写,其实不一定要参加文学奖,它可以是生活中陶冶性情的存在;倘若你心中向往成为一名“作家”,渴望“出书”,那么规划自己的“创作方向”就很重要了。 这次的文学写作课程最关键是“构思一本书”的诞生,不再只是把累积多年的作品整理集结,她想和大家分享如何写“创作计划大纲”,让创作者尝试挖掘自己最关心、最擅长的主题,进而成书——往往这样的作品最能反映“自己和世界的关系”,也是我们为何会创作的初衷。 文学会带来怎样的社会价值?郑诗傧特地提及一本书籍:林达夫妻所著的《像自由一样美丽》。一群犹太儿童被拘禁于集中营时恰巧跟文学家、教育家一并羁押,他们貌似没有明天,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可以用文学和艺术去点燃最后的希望与艺术火苗。若儿童能幸存,心中还有一丝光,就可以对抗黑暗。 而文学,就是这种光。“侵略家占领一个地方首先一定是残害知识分子及艺术家。他们害怕社会开眼,而我们应该做对的事情:应该让青少年乃至社会开眼。” 相关报道: 【动力青年/《学海》少年/有活动】动手升级再造把垃圾变黄金 【动力青年/《学海》少年/有话说】看清医美价值及概念误区 恢复原有自信 【动力青年/《学海》少年/文化说】纸扎艺术需新血夕阳行业 【动力青年/《学海》少年/文化说】方志聪教练:跆拳道展现人生态度 【动力青年/《学海》少年】在数字时代阅报,鼓励中学生紧跟社会动态 【动力青年/《学海》少年/有话说】为什么我会被抛弃?”弃婴展“提倡尊重生命
1月前
5月前
大赛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通过3分钟的预录视频进行线上海选,从1月8日开始征稿,截止日期为3月17日。 萤火虫文艺社主办,新纪元大学学院和帆书马来西亚运营中心联办的“我是《流俗地》讲书人”大赛,将于5月4日(星期六)早上7时半至下午5时半,在新纪元大学学院举行总决赛。这场大赛也获得Morinaga Chil-kid为赞助单位,星洲日报《活力副刊》为合作媒体。 大赛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通过3分钟的预录视频进行线上海选,从1月8日开始征稿,截止日期为3月17日。参加者须以指定书籍《流俗地》中,“最让你印象深刻的人物”为主题演讲,抒发见解、分析观点。 主办方审核参赛作品后,会将作品发布到脸书主页让观众点赞投票。人气点赞占比分40%,专业评委的打分则占60%。 参赛组别为中学组、大专/大学组,及公开组(年满18岁或以上大马公民),每组各有10名参赛者晋级总决赛。 晋级总决赛的参赛者则必须以《流俗地》书中“最让你印象深刻的故事情节”为主题演讲,抒发见解、分析观点,现场讲书,限时5分钟。 【大赛奖励】 (A)中学组 ·冠军讲书人:现金RM1000 + 黎紫书亲笔签名书 + 帆书VIP一年 ·亚军讲书人:现金RM800 + 黎紫书亲笔签名书 + 帆书VIP一年 ·季军讲书人:现金RM500 + 黎紫书亲笔签名书 + 帆书VIP一年 ·3名优秀讲书人 :每人一本黎紫书亲笔签名书 + 帆书VIP一年 (B)大专/大学组 ·冠军讲书人:现金RM1500 + 黎紫书亲笔签名书 + 帆书VIP一年 ·亚军讲书人:现金RM1000 + 黎紫书亲笔签名书 + 帆书VIP一年 ·季军讲书人 :现金RM800 + 黎紫书亲笔签名书 + 帆书VIP一年 ·3名优秀讲书人 :每人一本黎紫书亲笔签名书 + 帆书VIP一年 (C)公开组 ·冠军讲书人:现金RM2000 + 黎紫书亲笔签名书 + 帆书VIP一年 ·亚军讲书人:现金RM1500 + 黎紫书亲笔签名书 + 帆书VIP一年 ·季军讲书人:现金RM1000 + 黎紫书亲笔签名书 + 帆书VIP一年 ·3名优秀讲书人:每人现金RM300 + 黎紫书亲笔签名书 + 帆书VIP一年 有兴趣参加者,可登录到萤火虫文艺社或新纪元大学学院脸书,以获取大赛章程与细则,或致电大赛秘书处 013-2260972(谢秀芬)/ 010-9582528(刘倩妏)。 张惠嘉:让大家更认识马华作家 萤火虫文艺社主席张惠嘉表示,举办这项活动的宗旨是希望通过讲书的形式推广全民阅读,让中学生、大学生乃至社会各阶层人士爱上阅读,并通过讲书的形式激发听众阅读的兴趣。在培养参赛者的讲书能力的同时,让他/她得以发挥创意并展示演讲魅力。 由专业评审组成的评审团,将就价值观、内容、表达演绎和个人魅力这四个项目层面给参赛作品评分。 此外,借着《流俗地》这一本在海内外获得高度关注,且获奖无数的本土马华小说,我们希望通过讲书人大赛,来提高大众对马华文学及作家的认识,从而加深他们对本土文学创作的关注。 “萤火虫文艺社是一个新成立的非政府组织,我们将致力于通过举办各种文艺活动,以多元化、创意和有趣的方式推广全民阅读,让更多的国人感受到阅读的乐趣与价值。我们相信阅读不仅仅是知识的获取,它更是一种生活的艺术。” 她表示,通过策划和主办各种文艺活动,如创意工作坊、讲书人大赛、读书会、舞台剧,与本地作家的互动交流活动等,我们将能一起创造一个充满热爱与创意的社区! 也是帆书马来西亚运营中心—萤火虫文艺传播联合创始人的张惠嘉表示,举办此项讲书人大赛的想法源自于,两年前她与另一位创始人谢秀芬参与樊登读书“有请讲书人第三季总决赛”的云评委工作后,觉得讲书人大赛是一项有意义的比赛活动。 郑诗傧:新模式带动阅读 新纪元大学学院国际教育学院院长郑诗傧副教授表示,新纪元大学学院一直积极在校内推动阅读与创作这件事,近期也为职员和学生们设立数字阅读空间。通过联办讲书人大赛,提倡阅读,提倡讲演,也希望透过一种创新的模式带动社会对阅读及讲书的关注与喜爱。 “《流俗地》是一本广泛受到国内外认可的畅销著作。阅读经典作家的经典作品是阅读的制高点,可以有所斩获。有机会在全国推广这项活动,是很有意义的事。” 黄佩玲:站上舞台 展现魅力 活动宣传大使黄佩玲表示,讲书人大赛在我国是首创,而黎紫书是著名资深马华作家,《流俗地》获奖无数,近期在中国更是掀起了关注热潮、成了热销书籍,也是一部引人入胜的小说。这部小说从70年代的怡保市井小民出发,故事充满苦难,却又处处隐藏着温柔。 “通过参加讲书人大赛,参加者有机会将知识(或书籍内容)内化再产出,这是一个很值得推广的自我成长之境界。读一部精彩的本地小说,参加一场激昂的讲书人大赛,再把丰硕的奖金给赢走,我觉得这是2024年最值得给自己设下的挑战。” 作为节目主持人,也是一名阅读爱好者、推广者的她,期许学生与公众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走进马华文学的奇幻世界、站在演讲的漂亮舞台上,发掘自己更优秀、更有魅力的另一面! 6场校园巡回导读会 此外,为了推动中学生参加这项大赛,主办方将跟北、中、南马6所独中联办导读会,以让学生们有机会阅读《流俗地》,继而参加讲书人大赛。 6场校园巡回导读会分别将在森美兰波德申中华中学(1月9日)、巴生兴华独中(1月11日)、柔佛宽柔独中(1月17日)、麻坡中化独中(1月18日)、槟城菩提独中(1月20日)和吉打新民独中(1月21日)举行。其中,菩提独中的场次对外公开,有兴趣参加者可在当天早上9时到学校现场报名。 相关文章:【问黎紫书】自媒体时代下的说书人 ,主动出击更积极推广阅读 ​
9月前
11月杪的槟城艺文活动颇热闹,除了有第13届乔治市文学节,岛读书店还举办了《灼热的岛》读说会,邀请香港及马来西亚作家展开文学沙龙,探视与思辨文学的意义。【文艺春秋】请青年作家王晋恒将其中一场对话会整理成文,供文学爱好者窥探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的作家关注的写作议题及方向。上篇几位青年作家谈及了地方与写作的关系、写作方式的经营、议题写作现象、可不可能当个全职作家等议题,本期的下篇且让我们继续追踪作家们的脚步…… 宣春:你们这次参与乔治市文学节和不同背景的作家交流之后,有什么收获?最后,也请大家介绍一两本关于“城市”的文学代表作。 晋恒:乔治市文学节开阔了我的视野。犹记得第一天和友族作家相遇,他们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什么时候要喝”。当时的我深深被震撼了。有些马来作家也敢于写变性人议题,这让我有了一个觉醒——未来写作尽可能少一些自我审查,毕竟他们都敢于触碰那些敏感议题了,我们这些小众文学,更应该勇敢地去写。 我想推介欧大旭(Tash Aw)的《幸存者,如我们》,那是一本可以说明马来西亚国情的书。书中有句话:“不过事情都是这样发展的:大的吞并小的,所有事物都会变成某个事物的一部分。”我来自吉打,小时候父母出去旅游和别人介绍自己时,总会说自己来自槟城。直到后来,我才发现原来背景、出处也有阶级之分。失去原乡身分,我想也是我之所以那么热衷写双溪大年的动力之一吧。另外,这本书所提到的外劳命运,也时常发生在我家附近的厂区。他们,一生都是没有名字的人。 以吴明益老师的话来说,这是一本“双声腔小说”,书一部分是纪实访谈,另一部分是主角出狱后,面对采访者时的心理状态。我们在主角对采访者的观察中发现,来自更高阶层的采访者,永远无法理解来自中产阶级(middle class)的主角。 言丹:槟城给我最大的感受,就是这里是个自由且互相尊重的地方。一片土地如果没有自由、没有尊重,是很难有文化交流的。另外一个文化冲击就是槟城人真的非常友善和包容,我无论在餐厅或是乘坐交通工具都从来没被人骂过或不礼貌地对待,这感觉挺新奇的,因为香港人普遍比较暴躁,偶然被人骂都是平常事。(笑) 我想介绍谢晓虹的短篇小说集《无遮鬼》。它的写作风格非常特别,用了异常魔幻的笔触和独特的意象,书写香港近年的抗争和经历的创伤。我也很喜欢西西写的阅读笔记,有时候我觉得每本书都是一座城,通过阅读作者的文字,哪怕你身处自己的房间,也能到达他方。还有另外一本我自己很喜欢、也是写城市但不是写香港的书,就是土耳其作家奥罕‧帕慕克的自传体小说《伊斯坦堡:一座城市的记忆》,里面有很多他对童年的追忆,他也在书中提出了“呼愁”的概念,说的便是看到伊斯坦堡由盛转衰的过程而引发的一种集体哀愁、笼罩整座城市一种注定没落的哀伤。我相信这份情绪哪怕在马来西亚还是香港都是相通的。 馨元:这片土地的包容度挺高的,我也在槟城找到很多很奇妙的艺文空间。除了文学节,槟城也办文化节,州政府推动地方艺文活动不留余力。 要推荐一本城市文学的话,我会选韩丽珠的《黑日》。熟悉她作品的读者都知道,她的小说较多是超现实,然而《黑日》却以日记体的方式记录香港人在那段时期的抗争。她以一贯柔软的心,去写出很坚硬的,可以抵抗霸权的文字。 子扬:我认识了更多马来作家。首先是因为认识了一位名为李浩杰的译者,我和他聊到年轻马来作家关注的议题。就和晋恒所说的一样,原来他们关心的事情和马华青年作家差不多,都是自由、自身、独立意识。我今天早上读到Azrin Fauzi的〈Panorama〉,我发现他的形容和叙事手法都很新颖,跟我读过的马来前辈作家大有不同。 最后我想推荐朱天文的《世纪末的华丽》。小说主角米亚就像城市里的女巫一样在男人身边徘徊。我印象深刻的是她站在天台俯瞰台北市的那一幕,那和我俯瞰城市感觉很相似,那是我喜欢上城市文学的开始。我还想推荐李桐豪的《不在场证明》。这本散文集写的是他被外派到不同城市工作时,眼见的一切,以及他和伴侣的爱恨纠葛。其中有一篇〈白狗一梦〉,写他和前任分手后俩人再一起相约到西藏旅行。其中有一句话特别打动我:“从今以后,只要能够伤害你,让你痛苦的事,我都会尽量去做。”我想,恨到极致,也可能是一种豁达吧。 相关文章: 【跨年特辑】时空的人 时代的笔 ——港马青年作家沙龙摘记(上)
10月前
11月杪的槟城艺文活动颇热闹,除了有第13届乔治市文学节,岛读书店还举办了《灼热的岛》读说会,邀请香港及马来西亚作家展开文学沙龙,探视与思辨文学的意义。【文艺春秋】请青年作家王晋恒将其中一场对话会整理成文,供文学爱好者窥探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的作家关注的写作议题及方向。 主持人:李宣春(大马) | NGO资深资讯传播员,作家,著有《散散步》 与会人: ●黄言丹(香港) | 香港大学法律系毕业,首届“开故”作家育成计划得奖者 ●王晋恒(大马) | 医生,青年作家,着有《时光幽谷》 ●梁馨元(大马) | 副刊记者,青年诗人,着有《我吞下一颗发烫的黑曜石》 ●黄子扬(大马) | 新纪元大学学院品牌与创意部副总监,作家,着有《徒手杀死那只狐狸》 【地方与写作】 宣春:城市对你们有着怎样的影响?无论是小城、小镇或者岛屿,“地方”这个概念是否影响你们的写作? 晋恒:我的生命历程中有两个非常重要的小镇。首先当然是出生地双溪大年。另外一个就是吉兰丹。后来发现《时光幽谷》的确常常谈及双溪大年的变迁,因为双溪大年是一个蛮特别的地方。在吉打州,它是一个以华人人口居多的小镇,我们也知道在吉打,绿色力量已悄然抬头。未来,我会多写保守主义如何改变我的故乡,比如双溪大年已经找不到投注站,据说歌台也受到诸多限制。 吉兰丹则是另一个我常写的地方。去吉兰丹上大学之前,常有人觉得我怎么愿意去那种很low的地方。可我觉得那是一种刻板印象,吉兰丹有保守之处,却有更多不为人知的面貌,而我就想以文字颠覆外人对其片面的理解,建立一个更立体的地方印象。 言丹:很多香港作家都写过香港的城市形象,比如西西写“我城”,黄碧云写“失城”,还有董启章的“V城”和韩丽珠的“H城”等。我对于“城市人的移动”比较感兴趣,一是因为香港近年发生了很多事情,身边不少朋友亲戚都有离开的念头,我感觉整座城市都被这种离散情绪浓罩。二是在全球化现象下,人好像逐渐陷入一种不停移动的状态,我们很容易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无论是旅游也好,移民也罢,人的流转变得非常简单快捷,但这其实也会造成人与人、和人与地方之间的疏离脱轨,也加深了我们内心的孤独感。我想我会在未来的写作里,尝试探讨及呈现这种人漂浮和切换于城市之中、时刻想要逃离又无法找到栖身之地的生存状态。 馨元:我蛮羡慕晋恒的,他可以有一个故乡,有一个熟悉也喜欢的地方去写。我应该比较难有归属感,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会产生逃走的念头。我虽然出生在马六甲,可是我从来没有在那里住过;在我还不懂事时就已搬来吉隆坡。在吉隆坡之后,我们也没有一个固定的房子,不停在租房;这样的移动中会比较缺乏安全感,导致我想要逃。但我们也该知道,不断地逃亡是会迷路的。 虽然我一直住在城市,可是我对城市的疏离感还蛮重的。在城市以外的地方,每次看到山川、原野会让我着迷,以至于我选屋子,会选门口有一条很宽阔的河,假装把自己抛置在自然生态。城市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忧郁的地方,如今我每天在固定的时间从家里开车去公司。塞车的时候,你会无聊地去看隔壁的车窗里面坐着怎么样的人,他们的表情是怎么样的,就很容易发现,其实城市里的人都非常的忧郁。 子扬:其实我从没写过自己的原乡。我是汝来人,汝来属于森美兰州,但我是在吉隆坡出生的,身分证号码也是吉隆坡。出生之后住在吉隆坡,直到3岁才搬回家乡。我不写自己家乡的原因是,第一,过去的我会觉得这是一个没有特色的地方。在芙蓉念中六时曾有同学这样形容:汝来就是我们芙蓉人要去吉隆坡时,会有休息站可以小便的地方。 我从小到大都跟家人一直在移动。所谓的移动不是说我们搬来搬去,而是我们星期一到五都在汝来,周末的时候不是去芙蓉看电影,就是去吉隆坡逛街。所以我对吉隆坡并不陌生。后来我发现我自己写的东西比较多是在吉隆坡,我把书写的焦点放在吉隆坡,感觉就像丢一个手榴弹的时候,瞄准一个远方,至少那一个距离,它是不会伤害到我的 。我是个需要距离的人。 【经营写作的方式】 宣春:你们在写作的经营上,是“无心插柳”,还是“处心积虑”的类型? 子扬:我觉得这个问题是分阶段的。一开始写作,当然就是无心插柳,因为我参加的第一个文学奖是星云文学奖,结果第一次参加就入围了,我好像进到了一个文学的殿堂,开始思考文学是什么东西。出第一本书《徒手杀死那只狐狸》之前,我的写作都是在尝试,有了一些回响就可以继续写。但当我出了第一本散文集后,我开始思考,第二本散文集要写什么,因为第一本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少作的集结 。但它是有意义的,因为它是我再也回不去的状态。那样一种青涩的状态,我自己是很喜欢的,因为人会越磨越光滑,无法回到这种粗粝的状态。 我的散文集是2022年4月份出的,之后我就开始比较有主题意识地去书写。回想自己的成长过程,我的背景对照很多马华作家可能不太一样。我是一个纯国中生,中学好朋友都是马来人、印度人和华人,包括我的大学朋友都是各族同胞。我觉得这种经验的声音很少,是不是可以尝试去书写这一块。 馨元:听了子扬的分享,我想起陈大为的一句话:故乡是你需要离开之后再回看,它才能够称为故乡。可能我从来都不敢离开,所以我对这个地方需要保持一个距离,保持彼此不受伤的一个距离,所以从一开始写作的时候,我写家里的一些事,后来却发现它太靠近了,靠近到让人可怕,因为有太多凝视的眼睛。也刚好回到今早欧大旭那一场讲座所提到的——亲密一定会带来某种暴力。初始时,我会害怕散文被凝视,慢慢地就想逃开这个文体。也像子扬刚才说的,适应这样的距离需要时间,所以我转换方向先去写诗。我相信每个写作人一开始都是无心插柳,后来总得处心积虑。你必须要有计划,对自己,也对读者负责。 诗集其中一个主题是“生态身体”(ecological body),以生态元素探讨我们对于生死的状态。发烫,是因为还没有麻木,黑曜石则是欲望。欲望很难在光天化日之下拿出来谈论,但我们要怎样与它共处? 言丹:就馨元刚才提到的“生态身体”书写,我觉得很有趣,我认为身体是很私密、很个人的东西,所以我很佩服能够书写身体的作家,我想我自己仍然在摸索一种看待及书写身体的方式。顺带一提,这次来到槟城,我才了解到原来印度庙的建筑设计是以人体作为想像蓝本的。门塔是脚,庙中间是躯体,走到庙的最深处、安置神像的神圣地方便是头部。我觉得这个想像很有趣,也给了我一个思考身体的新角度。 晋恒:我的创作也是从无心插柳过渡到处心经营。大家可以从《时光幽谷》当中发现,我处理的议题其实满杂的。书籍出版三四个月后再回顾,我发现这本书也可以叫“时光切片”,把我年少阶段看见的故乡和亲人写下来。后来才想起这或许是我没有把花踪得奖作〈雄水蝶〉放入《时光幽谷》的原因,下个阶段的创作,我会更着重处理关系当中亲密与暴力的拉扯。时报文学奖的得奖作品〈腹种灵〉写的是疫情时期,我和母亲为了还要不要继续当医生而起的冲突。这篇散文正是为了处理阶级流动、职业选择、亲子关系等主题。 【议题现象与政治正确】 宣春:你们如何看待“议题先行”的创作情况?也可以谈谈“政治正确”。我们常会听说文以载道或笔尖是最有力的武器,你们在书写时会先思考议题吗?还是你本身就很觉醒,而这部分不自觉流露在你的创作之中? 晋恒:以前没有议题先行的意识和困扰,但我最近想处理国族议题,比如华人如何在这片土地与其他种族维持亲近又疏离的关系。我从来不相信类似Kita Satu Malaysia这种粉饰太平的口号式宣传。不同族群之间难道不存在阶级对立吗?不谈歧视和偏见,真的有助团结吗? 另外,我也想处理医疗体系之内发生的不公现象——为何一些人可以获得优先治疗待遇?合约制下我们的未来在哪里?医疗体系金字塔式的权力压迫,也是很值得写。写作的前10年,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但未来,我会有更大的企图心去经营长篇,以便更有效处理某些议题。 言丹:我倾向不会先去想议题。我观察到时下有些香港作家会比较关注城市的变化和与社会现实相关的议题,在近年的香港电影里也出现这个现象。但我想我比较关注的是一种个人的生存状态,和在这个时代里人与人和土地之间的疏离陌生感。当然我也不会刻意避开议题,人存活于社会当中本来就会被身边发生之事影响,只是我觉得只有我对某个议题或事情有感受,我才能够写得好。而且对我来说,作品的美感和艺术性比议题更重要,如果只有议题没有艺术性,那它只会是一篇报道。 馨元:我想写作人都是清醒的人吧,我们对议题觉醒,而这份觉醒不分轻重与贵贱。我承认以前曾经揣测写哪些议题比较能获得评审青睐。后来成为记者也需要处理某些议题,采访难民议题时,我会怕自己没有办法拉住界限,但同事这样说服我,要我有一个意识,当他们作为人,人权被剥削了,身为一名记者该如何为他们发声,而你的意识会流露在行文中。我觉得作为一个写作者,你的意识与动机非常重要,要提醒自己不能过度消费。 子扬:我觉得因为我是水瓶座,所以不喜欢跟着主流走,有时当文学奖的作品都往同一个方向发展时,我反而想试验更多的可能。后来写着写着,就不得不面对其他比如国族、性别等更宏大的议题。我想,只是因为这些议题正好搭上大叙事这艘船。 这几年,是议题找上了我。从大学毕业到工作,我做过电视台、广告业。之前参与一档节目叫《声音猎人》,它收集社会上不被关注的声音。我当时被赋予的工作,只是为9集的节目写成一本书,类似报导文学那样。探访老人院那一集深深地震撼了我。那是一个人间炼狱,那里的老人痴呆的痴呆,受伤的受伤。当时,我们只是去“看”而已,但节目结束以后,我常在想,他们后来又怎样了?这些人的故事没有离开我,它们一直在生活里影响我。我想把这些经验写成小说,只是还没开始去写。目前来说,我会先把第二本散文集写出来,再处理小说吧。 宣春:让我做个小结。我觉得身为作家,会关怀身边的议题是很正常的事。没有关怀之心是很难写下去的。文学在其中起到疗愈、弥补和记录生活的作用,让更多人看到某些人的处境。当然,有时候写作多了一点计算,就会成为“消费”,这就要看作家如何经营自己的身分了。 【全职写作可行吗?】 宣春:我知道四位作家目前都不是全职写作,包括我自己,我在报章写专栏时,会觉得白天的正职是副业,晚上写作才是我的正职。白天的工作是用来喂养我晚上的梦想的。所以想问问大家如何平衡写作和现实的关系? 子扬:我从20到29岁做了很多事情,包括写作、主持、组乐团表演之类的。今年来到30岁,我想在30到40岁期间更集中在创作上。所谓创作,不局限于文学创作,可以是剧本、广播剧和各式各样的(作品),包括商业创作。 馨元:我是记者,在此之前是中文系学生。从小到大别人都认为你写得还不错,所以你会自以为当记者也没有太难吧。进入报馆后才发现这样的想法很天真,我蛮常听到别人评价写作人很常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我想要学会怎样从自己的世界走出来。昨天我采访马来诗人林天英(Lim Swee Tin),他说当他想写穷困群体的故事时,是去Jumpa(会见),而并非Lihat(观察)。我们很常用二手资讯代替一手感受,记者可能就能走得更靠近,两者相辅相成。人们常说写作的女人要有自己的房间,但我现在更想走出自己的房间。 言丹:我可能跟很多中文系出身的朋友不同,我本来是念法律系的。我在大学时做过一些实习工作,参与过一些刑事案件,我记得其中一个案件是关于一名弑父弑母的男子,那次经历对我来说太真实太靠近了,使我常常陷入道德困境中。我觉得写作在某种程度上能够给我一种安全的距离,让我能够借虚构短暂逃离可怕的现实。 至于如何平衡写作和现实,因为香港的生活节奏实在太快了,你必须刻意找出时间,分秒必争地写作,尤其当你有一份正职。那种生活和写作模式其实蛮辛苦。我之前也是在公余时间写作,现在算是全职写作人,希望能给自己一个机会全情投入创作,完成自己的作品。 晋恒:我就从三个层面谈这个问题好了。第一从时间上来说,我把握不工作的时间尽量去思考、阅读和写作。简而言之,就得牺牲睡眠。第二从经济层面来说,稿费自然不会比正职带来更高收入,但每次拿到稿费我都会很高兴。这是一种证明。母亲常说写作赚不了钱,而有了这几百块,就至少能减轻生活负担,让我不必去兼职当替班医生,有时甚至可以帮我还贷款。有趣的是,在出书以后,我反而更加吝啬了,每次想要花钱,都会心想:“啊,那几百块钱,可是我几本《时光幽谷》的盈利啊。”我不想自己的创作成果那么轻易流失,即使那是无法逃避的现实。 接下来谈谈心理层面的冲突和平衡吧。我认为,写作和医学是互相拯救的。在医院遇见太多一板一眼的规则,我就想从文学中找到喘息的空间和变化。有时写得太多,就想要回医院找灵感。但是,我汲取的灵感类似脱口秀的准则——是为了punch up而不是punch down。我想要关注医疗同业的病态,更甚于用俯视的角度去卖弄“廉价温情”。我比较想关注医疗业背后更深层的权力关系和社会脉络。以前,我蛮抗拒别人叫我“医生作家”的,因为那会让人将我联想到写病人小故事的那类作家。(1月2日续) 相关文章: 【跨年特辑】时空的人 时代的笔 ——港马青年作家沙龙摘记(下)
10月前
辞掉全职工作以后,犹在回老家或留城者间摆荡时,流行病毒入侵我身,以雷殛之势攻战免疫系统,比我意志决绝。 连行李也收拾得仓促。妈写:不管结果如何,回家好。 我说可以,但要共同采取最严谨措施,以防万一——于是分头行事,速命老家姐拎两小可爱女儿回夫家,而我独自驱车到附近小区挂诊,油门催下,轮胎一路滚动,无关我的意识。 先是印度医生着全身防护衣,在诊所外临时设立的检测站将探测棒长长昭示我眼前。“第一次吗?”我只轻轻点头,不作声。“仰头,记得可以用嘴巴呼吸。”它就此展开我鼻腔探险,像蜂鸟长舌深入花芯,一阵刺痒呛出我目泪。年轻医生温柔,他道了个歉。 如蜜的鼻液,是苦是甜,24小时内自有分晓。 为求安心,还是挂号问病。 “咳嗽否?” 我摇头。这回是老印度医生了。他靠向椅背,皱着眉边摊开无奈的五指说,近日流感连连,症状亦相似,谁都说不准。但他从未摘下口罩和护目镜。 “伤风?” 亦无。 昨日喉咙开始肿痛,体温摄氏37.5度,自行检测结果为阴;今早烧已退,喉痛却加剧,而且莫名呕吐。我结案陈词,话音未落,医生戴上手套,左手持压舌板制伏我舌面,右手电筒照向我口腔的隧道。他说里面有火烧的回声。 “以你的症状,大概不会是新冠肺炎。” 四字如咒,终究说了出口。 但他脸上闪过的一抹疑惑仍被我及时捕捉。 阴阳也罢,都要回家。 疫别两年,时间换算成分秒单位总是轻易些,数成日子却无比艰难。我将家当车上四十公里路程,徒留身后每日确诊数字破千的空城。望后镜里的吉隆坡楼身低低矮矮亦空空荡荡,却总蒙着一层雾不散,在路上,和妈商讨各种举措—— 浴室摆水桶和洗衣液供我每日自行换洗衣物。 房门外置放肥皂水盆,每日清洗餐具务必戴上手套和口罩。 你待会戴口罩躲楼下,等我进了房马上消毒。 每天测量体温和血氧,记录在案。 每晚睡前用消毒枪将整个房子消毒一遍。 在家隔离,形同爱的牢狱。点开卫生部下令民众安装的“吾安”APP,老家这区双层排屋标示为“红色区”,即一公里内有确诊病例。社区已然是大型病房,而每一间家纷纷匿藏着疑似病患。 这已绝非首次。前两次密接都侥幸避过,这次我都能感觉病毒在细胞里窃笑。所有症状都指认我。即便恪己遵守防疫守则,一松绑的移动,本身就是一宗罪。如今待病如待刑警上门,将我镣铐,判我以患者之名。 “万一其实没有确诊呢?” 来不及了,妈。 ● 在房里度假整整10天 是夜,诊所发来判书。 SARS-CoV-2 RNA,detected。阳性。 CT值25,低于平均水平,属染疫初阶,传染性极高。 只觉颈间烧灼,脑袋仍是清醒。传讯通知才刚一起吃过饭的友人,我阳了,你好自行检测。虽已做足万全准备,最担心还是同一屋檐下的家里人。聊天家群不如预期躁动,许是对于病毒早已免疫,心理的那种。带有一点钦羡的意味,友人说,你终于可以好好休息。 疫病从武汉过海关斩天将而来,想起疫情暴发初期举世惶惶,起起伏伏的病例勾画出2020年代的第一道风景线,如今,它终于住进我的身体。 我的身体供养一场病疫,我活成一尊确诊数字。 开始为期7天的居家隔离。没有比现在更关心自己身体的时候了。 譬如第3天。喉痛渐愈,倒是鼻腔莫名住进浓痰,蝙蝠白昼悬壁这般,咳不出,擤不掉,厚重鼻音让外甥女迟疑,“是舅舅吗?” 妈烧饭也清淡了不少。每每确认她抵达楼下,我才遮上耳鼻打开房门。白色塑胶椅上的饭菜每日惊喜缺缺。它们总一副比我还病恹恹的模样——汆烫地瓜叶、蒸石斑、蚝油豆腐、水煮蛋……晚饭至少还有一汤品慰藉:有时花生莲藕大骨,为囚日添色的玉米萝卜。 口味却不是淡的,说明味觉和嗅觉并未丧失。大幸也。 每日饭菜佐《F.R.I.E.N.D.S》,虚度时光,悠哉乐哉。乔伊过30岁生日那天抬头对天花板抱怨,上帝啊,为什么是我,“说好让他们变老,不是我。”当即笑噱,学舌——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不敢大声。 荣获Omicron拣选,我无怨尤。 一集20分钟结束,连蜜糖和清热排毒茶也都饮尽,端着盘子奋力叩门,确认无人,才把所有碗碟泡进肥皂水盆里,确认餐具样样浸在其中。 平躺床上,信息妈,朕用膳毕,可以收拾啰。 这样又一天。又一天。几无症状,度假在房里整整10天。 ● 疫情下,再次唤醒这双炊手 朝令夕改已是日常。老长一段时间,眼见疫情趋缓,其实只要再忍稍时就能步向常态,政府却早早宣布松绑,脱缰野马不受束,口罩不戴,人身无距离,酒吧悄悄经营,便又让防控失守,病例暴增,一切重头。 破口的,不只疫病,也连同我自己。 无法回家的日子,倭居吉隆坡高楼公寓里,每天看重复的日落。 或换过别的名字吧——黄昏、夕阳、余晖、晚霞,怎么都是带着尽头的愁意。 可天空映照的它们却像施展了盈亮魔法一般,那段时间里,茶橘色,紫荆色,墨蓝色,染出一片片层云,高积云,卷云,它们舒开天幕,静谧和缓的飘向,彷佛温柔低语——没事的,走慢一些也能跟上;仿佛只要不低头俯视现实,就还能骗过自己人间安逸。 好几场家人的生日都在视讯里共度,外甥女的,妈妈的。隔着荧幕,细节狡猾隐身,不知道外甥女小妮和小娜长了多少寸,也不知老人家的后脑勺,有没有光阴刷白的蹑手蹑脚。这场战疫里,肉眼所不见的事物都得逞了。 那段时间我无法正常进食。食欲尚在,且经常饥饿,但逢食物下肚,总要翻肠搅胃一番。我强抑恶心呕吐不适,以转念,以分神,以想像,以哼唱;或捏紧虎口,或按压臂掌内关穴,或屈身按揉膝盖足三里;可以防洪的方法我都一一试遍,但越是动作,心理越受压迫,每每差一点赶不上厕所—— 先是干呕,等到胃部三番四次抽搐,涨缩,翻涌,我紧紧抱住马桶,秽物冲口而出。 整净自己时,镜子里脸面通红,噙泪的双眸,往往因为不明所以。 这些,荧幕前也都看不到。 中西医皆道是胃窦炎,开了呕吐祛风胃药,但我知悉,那一切肇因都不是来自生理。 从此我在黄昏里开伙。奉我妈指令,少年放学写完功课早早栽在厨房里,炊烟过境一路烧饭到天黑,先学煮米饭,煎荷包蛋,炒菜,炸肉,唯独那时没有学过煲汤。十几年来我漂泊吉隆坡,多是外食,而今疫情下,公寓里,终又得再次唤醒这双炊手。 只是这回我只剩自己了。 居家工作午休时段,打开小红书,搜索栏键入:“莲藕花生汤”。影音食谱一格一格陈列,综合各家步骤,在手机笔记里抄下食材,出外采买;回来,浸泡花生,猪大骨入冰箱,其余食材,包括任意配搭的——“芹菜肉片”、“蕃茄炒蛋”,少小习得,毋需偷师,等傍晚下班继续料理。 小红书说肉须先经沸水加绍兴酒汆烫,问妈,怎从不见你这么做? 妈一言蔽之,懒。 再问,怎么你以前莲藕都削那么大块啊? 妈不理会,反问,你几点开始煲汤? 我说现在。 现在几点了啊,先生? 哎,妈呀,开会迟了,我们城市打工人命苦你不是不知道。 忽悠过去,实则是自己忘了提早煲汤。 总是忘了要相信时间的作用,类似交托的那种信仰,方能收获一锅味美的汤。饭菜上桌恒常是夜晚,我习惯坐在窄仄阳台上,碗盘就地落座,想像万家灯火里那一台台闹哄哄的饭桌,或许也有像我这样孑然一身的,但因明白团聚的日子在前方,所以愿意静待时光的煎熬。 吃过一顿又一顿,妈妈教的,小红书学的,自己做的,家常便饭,便也同时料理好了自己的心。 ● 原来长大不过一瞬间 尔后病愈。 隔离10天宣告自由,从自己的房间走出,小妮小娜便一人拉我一只手。 “舅舅,你要吃什么?”遂把我拎到偏厅的玩具厨房前。 那是她们妈妈疫情前买的生日礼物。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胜过其他玩物。 记忆骇入疫前——多是我给她们指令,萝卜要削皮,这是虾还是crab?只有玩具砰砰锵锵的声音,无人回应。小娜切开半颗番茄也是艰难,小妮煎蛋总翻落地板,多次捞不起索性用手捡。 如今,5岁的小妮问我,番茄可以煮汤吗?她楚楚可怜只有盛汤的碗。 假装勉为其难,我说好,但番茄不要软烂。 放眼矮桌上,饭菜皆已备好。筷子双双并排,旁边一碗假热白饭。一道道菜肴摆桌中央——大红虾、黄南瓜、两颗水煮蛋、状似叶片的不懂什么……(小妮:是cookies!),我执起汤匙,欲试一口番茄汤。 “舅舅,烫,吹吹!” 小妮很小的时候,每次吃饭我们总是唤她——很烫,吹吹。 如今换她温柔叮咛,小大人似的。其实不过一玩物罢了,怎会烫嘴呢?她是有样学样了。 我嗯嗯诺诺,她洋洋得意。或许是感佩自己的厨艺精湛,烧得一手味美熟食。 如今疫情亦是家常便饭。要过一年小妮才能施打疫苗。总希望她长慢些吧,却又望她早早具有疫苗的保护,能走出去认识这个世界。原来长大不过一瞬间,当上长辈以后更是切身知晓——眨眼间,屏息间,肥嘟嘟的脸颊一下立起来。小妮懂食物煮好会热烫,烫着了会伤;她亦懂得了着紧,有想要保护的人了。在她仍是稚小的年纪,我们这些家人,总想奢侈地,以伴耍为名,请她为我们在玩具厨房前多煮几道鲜热的,有她温柔叮咛的饭菜。 吃、饭、吃饭了——恍惚间,妈的叫唤从厨房没命地传来。她俩仍慢悠悠递给我一绿色空茶杯,作状撒粉,我问这什么,小娜支支吾吾,小妮冲口而出:“呃,呃,草莓香蕉维他命外星人奶昔!”
2年前
2年前
“雪佛”之于王盛弘,是记忆——“终究要崩塌,毁灭,消融于无迹”(〈梦浮岛〉),而我读《雪佛》,它更像是麻仓叶王成为通灵王、漩涡鸣人成为火影以后,立于尘世之外、世界之巅上的一次回望。他自遥遥少年十八便从故乡三步一磕绕山而行,怀揣虔诚畏敬之心亟欲攀越文学的冈仁波齐峰,时间自他手下脚下镀(渡)成文字,吟唱苦厄,身行离骚,终于《雪佛》。 从消逝的老电影院〈美丽华〉为开场,即表明这将是一场场不复再现的少年事纪。青春道阻且长,截成散文易于追想。“截”的形式多变,其一便如年少的断尾——打从陪同补习班同学鸽子去割包皮(或暗语〈挖耳朵〉)后,少年便认份排进等待电梯的队伍之中。队伍或有所指,按彼时之意,应是社会大学的残酷汰选。 巨轮碾过少年的身躯 〈有一个地方叫作Kokomo〉,是少年王盛弘永远无法抵达,只能想望的他方。18岁重考,困于无止境的循环往复之中,那时校园以外正燃起时代的烟硝。时代如齿轮不停运转,绞碎卡在其间的青年肉身。六四天安门宛如一块黑布罩着他们的天空,他们口中念兹在兹的Kokomo,究竟是海滩男孩(The Beach Boys)唱着的哪里——阿鲁巴、牙买加、百慕达、巴哈马、拉哥岛、蒙地哥,还是佛罗里达群岛外海?哪里都是,哪里都不是。巨轮碾过少年的身躯,便会留下一些轨迹,虽无形,却抹不去。 变身青年,他扮演过无数角色,以今遥望往昔,亦像雪佛融于不同形象——〈穷紧张〉里他作电池工厂钟点工、越南餐馆打工仔、家教、发竞选传单等;并在长篇〈潮间带〉服兵役记事里任命于气象联队侍从士或管园艺,王盛弘以千字甚或万字砌造雪佛,散文忆记之于他形同夜半徒步淡水河边,看对岸一起一伏的观音山,绵长叠嶂而无有终端。 王盛弘散文的底色是饱和的,不过于浓烈以致餍饫。因为力度恰如其分的好,以致浓度也刚好,李桐豪说他“每一个字每一个字都跟下围棋一样,很谨慎”。电影与歌是他的眷爱,声光交映,完整描摹90年代的鼻息。他如今亦将自己摊于日光底下,〈暗中〉、〈黑街〉虽如无光之名,却是他忠于自我,认同自我的万物伊始。 辑二收录王盛弘与作家琦君长达20年的往来书信,是时光的信笺,越洋的念想,两代写作人银铃般的对话。琦君对小读者的关爱洋溢纸上,阔别多时再相逢,琦君坐轮椅上轻唤“王盛弘啊”,而他深知,琦君已不再记得他。 记忆起灭缘于《雪佛》,先绕行于文学少年的冈仁波齐,而终于作家琦君的棺椁。 雪佛融成有形的记忆,也不全然一无所有。我分明看过王盛弘的身影,许是在《女朋友·男朋友》那群高中生集体穿裙子舞蹈歌唱的队伍之中,又或是《刻在你心底的名字》里向蒋公谒陵盲目悲哭而实不知为何的𨑨迌少年,那些电影镜头一晃而过不小心照见,总有某个面色素白的男子若有所思,心底默自喟叹着——“所谓时代啊,作为一种氛围,一个成长的背景,犹如蹲在灶口隐隐感受着温热,并未具体袭击了我。”(〈启蒙前夕〉)。初抵台北一无所有的,莫管是小岛、阿飞或Vincent,他们皆一尊尊立定于风中,河水之中,经过时间篆刻,留下来的,业已从“我”,抵达了“我们”。
2年前
在马华年轻写作者群中,写散文的人是相对多(写诗、写小说的偶尔会写些散文,这也是常态),但以散文作为长期耕耘文类的写作者,却不多。当然,时间也淘汰了不少人(或者是自己掉队了),而黄子扬是仍在写作的其中一人。近期,由有人出版社出版的《徒手杀死那只狐狸》是他第一本散文集,收录了他过去近10年的写作。 书以有趣的名字命名,也是其中一篇作品的题名。〈徒手杀死那只狐狸〉讲述“我”与“左”之间感情所面临的现实考验——物理距离的一座海、爱情与面包的选择,还包括了对生活的想像;而叙事最终“我”把玫瑰送给了卖“我”的白兔女孩,或许“我”正是在此刻杀死狐狸(吗)。然而,写作者却不愿意这么写或说,只写说“左终究回到那座鱼与狮子的城了”。 类似的叙事症状,也不断出现在其他篇章(尤其是辑一“青春过敏原”)。再回头看,几则推荐语中对于散文集文字叙事的形容:“轻轻的,静静的”、“疏离而亲密”、“疏离而安静”、“藏起来”。如果将书名作为整本叙事的主轴,它带来了一个疑问:被杀死的那只狐狸可曾出现?林春美于序中最后的提醒,也告知一二。 整本散文集的基调是在告别少年时光,大学生活、亲人于成长中的离世、童年回忆等,也有些踏入职场后的夜间城市呓语。作品并未按照发表时序,或者拥有一条明确的叙事时间线,读者阅读起来有时不免有点错乱。这不打紧。即使进入单篇所开展的世界中,很容易被忽然收束于某个句子(可视为是对某段叙事的定义)打断,加上“我”的世界中所出现的各种名词、专有名词,轻易地将应被叙述的情感给取代了。 陪阿爷度过丧偶难关 书中写得最好一篇作品〈水咒〉,借由对“你”——“嬷嬷”讲述“我”陪伴着阿爷度过失去妻子的那些时光。除了保持着一个适当的观望距离,水的意象运用以及临场感的呈现,恰如其分;加上作者所擅长流动的写作方式,其实里头也潜藏着自己对于嬷嬷的思念。这是散文集中少见的完整叙事。可惜,这样的写作在面对到“我”的叙事篇章中,却开始隐藏起来。 然而,“流动过程中必须看到水底下有什么东西,他没去深写”——这是锺怡雯在花踪文学奖中担任散文评审时,在针对〈百变狸猫〉在写作上所指出的瑕疵。或许,这就如作者在后记自陈的:“散文是用来面对自己的,但过去写就的散文,字中隐晦,其实都是我用来逃避自己,那个还没准备好面对的自己”。 散文,或许不为的是真实,而是诚实与真诚。共勉之。
2年前
3年前
3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