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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木头人

那个小家伙来我们家时就像一条干巴巴的咸鱼。是舅姥爷带他来的。他们坐了18个小时的火车,汗涔涔地出现在我们家门口。爸爸小心翼翼地开门迎接他们,妈妈赶忙打开电扇,然后从厨房端出一壶茶和一盘肉包子来。舅姥爷对我咧嘴笑了笑,我看了他怀里的小东西一眼。 “这是谁?”我问。 “这是谁的宝宝?”我又问一遍。 “这是舅姥爷带来的宝宝。”妈妈说。 后来才有人告诉我那个小不点是“弟弟”。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我会有一个弟弟。我从来没有想要一个弟弟。 所有人都围着那个小家伙转。他醒了,也许是饿昏了,哇呜哇呜地哭起来。妈妈把他抱过来,用小勺子喂他喝橘子汁。橘子汁顺着那又瘦又黑的脸颊流下来,妈妈用袖子轻轻地擦了擦。 舅姥爷走了,把“弟弟”留给了我们。我的木马再次被放在过道上,那是我从前经常骑的。妈妈还到百货大楼买新衣服和尿布。我没有和她一起去。又不是给我买衣服。 只是短短几天,我们的阳台就挂满了床单、毛巾和泛黄的尿布。奶奶每天都坐在过道用热水洗那些臭烘烘的尿布。整座房子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尿骚味。“臭死人!臭死人!”我故意夸张地大声嚷道。 “别叫了!”妈妈和奶奶都被我闹得心烦意乱。 我讨厌小家伙喝橘子汁的模样。啊。咕咚咕咚。妈妈矫揉造作地张大嘴巴,模仿喝水的声音。我凑上前去,妈妈也给我倒了杯橘子汁。“和弟弟一起喝。”妈妈柔声说。“不要。”我把橘子汁留在桌上,扭过头,跑进卧室,躺在床上看《故事大王》。 大人们给小家伙起了个名字。康康。楼上的李奶奶说这真是个好名字,什么都不比健康来得重要。“和‘宁宁’搁在一起就是‘健康安宁’了,多好呀。”她说。 “是‘鸡犬不宁’!”我从卧室探出头来说。大家都笑了。 小家伙来的时候一定是快满周岁了,因为他不久后就开始牙牙学语,“妈……爸”个不停。他会在看到食物时冲着人喊“妈妈”或“爸爸”,急促而奋力地伸手在空中乱抓。后来他学会了作揖,当然只是拙劣的模仿,便改用这招讨好大人。有时候,当他说“妈妈”时,我会故意说“诶”,然后得意洋洋地对着他和妈妈做鬼脸。噗。 妈妈气坏了。小家伙一脸懵懂的样子真滑稽。 但很快我便悲从中来,独自躲在卧室里生闷气。一阵刺痛感向我袭来,我感到失落、苦涩,心中充满了怨毒。仿佛我才是那个被遗弃的可怜孩子。 妈妈总说我想整死小家伙。偶尔她会吩咐我喂小家伙吃饭,我一不留神就烫伤了他的嘴。那不是我的错,是他自己太过急躁,总是狼吞虎咽的。 “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坏?” 我抿紧嘴唇,不说一句话。我别过头,避开妈妈失望、斥责的眼神。我没有说出“我就是想弄死他”这样的话。 “人贩子。你们这些人贩子。”我说的是这句。 然后我就哭着跑下楼。 晚餐时间,我回到家里,沮丧又疲惫不堪。爸爸已经从车间回来了。昏暗的灯光下,妈妈在厨房做饭,奶奶在喂小家伙喝小米粥。看到我,妈妈递给我一个盛着几颗肉丸子的小碗。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那几年,很长一段时间,房子里的某个角落像是滋生了一小片阴湿的霉菌,它们就这样野蛮生长,无法抑制地扩散到整座原本就不堪一击的房子,将我们所有人笼罩在幽暗的阴影之中。伴随着那片灰绿色霉菌滋长的是沉默,愈发令人难以忍受的缄默。那里面也许还隐藏着欺瞒、奢望、悔恨、弥补缺憾之类的东西。谁知道呢。每个人都各怀鬼胎。 我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渐渐理清一点点头绪的。从报纸上、电视上、人们的闲言碎语和无意中听到的谈话或争执。那些防不胜防,突然爆发的争执。“事已至此。”“花了不少钱哪。”“等他长大了就会没事的。” 小家伙长得很快,眨眼间就能蹦蹦跳跳了。他比刚来时壮实不少,但肤色还是一样黝黑。他的舌头有点短,总是把“姐姐”说成“喋喋”,经常把我逗得哭笑不得。 那时候我们会一起玩游戏。他喜欢玩“木头人”,我当号令者,他当木头人。一二三,木头人。老实说,他是个定力十足的孩子,比我强多了。我常常费了好大的劲都没能逗笑他。有那么一两次,望着那张脸,我差一点就按捺不住,想不顾后果地让多年来压在心底的那句话,那个所有人长久以来合谋坚守的秘密就这样脱口而出。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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