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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Shhh》

甫从中国平遥影展返马,匆匆数日接下几个采访,不久又将飞往韩国参加釜山影展;一个月前,黎乐怡才在瑞士卢卡诺影展完成《WAShhh》世界首映,并夺下“明日之豹”最佳短片奖。奔波之际,入选本届金马电影学院的她,还得挪出空档上网课,准备10月下旬到台湾摄制结业作品,“很痛苦地快乐着,很珍惜。” 《WAShhh》是黎乐怡第3部以自身经历为题材执导的作品——“WASh”,洗,洗什么?洗卫生棉,这是10年前服兵役时发生的事;“Shhh”,嘘,这也是不能言说的事,而她却拍出来了…… 报道:本刊 李淑仪 摄影:本报 辛柄耀、受访者提供 动笔写《WAShhh》剧本,是在冠病疫情期间。那阵子,国家动荡异常,3年换3次首相。眼看政客把玩政治、操弄制度,“我有一股愤怒,不明白为什么如此荒唐的事可以发生。” 这股愤怒让黎乐怡想起自己也曾有过的荒唐遭遇。 那年她18岁,接到号召参加国民服务计划(PLKN)。某个晚上,教官命令学员到礼堂集合,神情肃穆。身为队长的黎乐怡站在队伍前方,听到后端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啪,啪,啪……缓缓向她靠近。原来是隔壁宿舍的马来女生,“眼睛张得好大看着我”,再用两根手指头敲打戴在另一只手的手表表面,“只做这个动作,然后她就走了。” 是rasuk,教官解释,马来女生被邪灵附身;而邪灵会来,是因为女厕有很多肮脏卫生棉——将用过的卫生棉洗干净,是马来习俗,也是入营首日教官的叮嘱,“我是去到兵营才第一次听说”,否则会有不祥。 但这并不是黎乐怡所说的荒唐。 人心的隔阂,比鬼更荒唐 荒唐是后来,教官要她们在凌晨12点前,把厕所里的卫生棉全洗干净,“现场很混乱,大家相互指责。有马来人说,一定都是华人和印度人没洗。”扛起队长责任,她走进厕所,掀开垃圾桶,把卫生棉一片片摊平,看见上面的血迹各异,“有巧克力色,也有黑色;有些水水的,有些是血块。太多了。显然,一定不是只有某个族群没洗。” 有人在撒谎。“而我是有洗的。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这样责怪某一方。” 那晚,黎乐怡与同伴拖着满腹怨怒,洗了很多别人用过的卫生棉。10年后,她将这段经历拍成短片,在遥远国度放映、得奖。 跨地域的共鸣 片中不见鬼上身的情节,“我觉得其他事情更重要”;也不见黑白以外的色彩,“看见血的颜色容易觉得恶心,这个视觉冲击不是我要的”。 尽管有意抹去斑斑腥红,在卢卡诺影展得奖后,有评审说,这是他第一次在电影院嗅到片中场景的味道;可见,徒有黑白两色,无阻观众得到同等的震慑。 难得是在黑白的世界,也抹掉了肤色差异和时间跨度。 “我想专注在人物身上,用一个平衡的角度,没有肤色之分,没有上下之分,去讲人与人之间的dynamic。”平遥影展亚洲首映场次,有观众认同,黑与白是最适合的用色,“他跟我说,这样才能体现一种跨时代的,从以前到现在都有的压迫。” 压迫的其中一个方式是噤声。 当年,教官曾警告学员保持沉默,所以短片片名在wash字眼后面多加两个h——Shhh,闭上嘴巴,“但我把它拍出来了,”黎乐怡笑说。 短片面世后,她看见不少网民留言分享各自的相似遭遇,在不同年份的不同兵营里。“真的有发生这件事,但我们不能讲,就像我们不能很公开地讨论国家政治,也不能很公开地讨论月经和卫生棉。” 可是,终于等到有人讲出来了,我们又是否能够坦然直视? 国外放映现场,有人发出嘶嘶的吸气声,有人捂眼躲避怵目的画面。“我不是故意要让人觉得恶心,今天我们说挑战禁忌的极限,当我展示给你看时,你多能面对它,其实也反映出你能不能接受讨论禁忌这件事。” 另有观众疑惑,为何片中主角没能更狠地发起对抗?如同彼时的黎乐怡纵使愤怒,依然闷声将所有污秽洗刷干净;长大后执导拍片,可否看作是一种迟来的抵抗? 她说,现在没那么愤怒了,反而懂得温柔以对。 压迫确是跨时代的存在,但一个人面对压迫的方式可以随时间蜕变。 从沉默到发声,从愤怒到和解 黎乐怡透露,《WAShhh》成功获得官方资金补助,过程有妥协也有坚持。 记得审核小组质询拍片动机时,“好像再经历一次被命令洗卫生棉的那种感受,同样有个制度在压迫你,这次我还要服从吗,还是如实表达自己的看法?”10年前无力反抗,10年后她有选择如何回应的自由。“我做了勇敢的决定,没有隐藏地提交剧本,好好说明拍片原因,不是为了制造种族冲突,而是好好地把曾经发生过的事讲出来。” 能为自己创造一个与制度对话的机会,她好开心,“觉得又长大了一点。” 一个人的成长也体现在,愿意看见这个世界的不同面向。 黎乐怡曾担心教官一角会在片中成了绝对的恶,但饰演教官的演员读完剧本后,并无这层忧虑。“她可以理解,对从军的人来说,一是一,零是零,没有中间值,教官也只能用自己仅有的知识,快速解决问题,在森林里保护学生。听她这么说,我好像错怪了当年的老师,也理解了老师的看法。” 每每参与影展,大家总会这么介绍:导演通过一件“洗卫生棉”的往事揭示种族矛盾云云;黎乐怡心想,“我才没那么高招。”《WAShhh》确实触及大于个人的社会议题,“但它其实越做越personal,我好像是去面对自己的创伤。” 有次排演,饰演马来主角的演员哭得泣不成声,“因为她觉得自己所相信的价值,所贯彻的习俗,好像伤害了这份友情。”黎乐怡坐在旁边,陪着演员流泪,心里想的是,10年前那位责怪他族的马来好友,是否也有相似心情?“当时的我只有愤怒,没有看到这个面向,可能她也会感觉到痛。” 那个瞬间,她仿佛跟当年不够成熟的自己,也跟昔日的马来朋友有了和解。 “这是我拍《WAShhh》最大的礼物。” 好好讲故事,诚实面对自己 带着困扰自己的问题编剧、拍片、与人交流,黎乐怡在过程中寻获解答,“答案不会只有一个,也会随着年龄变化。就像今天看回《蓝蓝天空》(2020),可能我已经找到一个21岁时不明白的答案,我对宗教和家庭的价值观也已不同。技巧上,当时拍不好就是拍不好,但我觉得美的是背后意义一直在变。” 短片《蓝蓝天空》讲述道教徒母亲与基督徒女儿的信仰冲撞;纪录片《住在她身体里的虫》(2022)记录她与失智奶奶的互动日常;《WAShhh》同样也是自传式作品。 揭露自己时,会有顾虑吗? “我有挣扎,但不会因此停止面对自己,因为我已经历过生命很靠近结束的时刻。”远赴英国修读电影制作硕士前,黎乐怡其实生过一场大病。生病前后最大的改变是什么?“更诚实面对自己吧。拍《蓝》还是会怕跟妈妈起冲突,拍《WAShhh》也不是为了挑战政府,而是我觉得,为什么不能诚实一点?” 诚实不是毫无隐瞒,而是不惧展现自己的脆弱。“这份脆弱可以创造共鸣和同理,让人知道原来我的感受别人也有过,然后我们可以怎样跨越创伤,变得更好。” 好好地诚实讲故事,是黎乐怡说了好几次的事。走到现在,她觉得自己有成功做到吗? 她说,这不是结果论,“而是过程中每做一个决定,都要经历这个思考。” 比如短片有段24分钟长镜头,从学员走进厕所、洗卫生棉、吵架,到清洗完毕后离开,“前期我们有设计好怎么拍,彩排初剪后发现,镜头很美,观感很美,但这套美学无法让观众feel到角色的感受。那么再美都好,都只是炫技,没血没肉,这不是我们要的。我们想要永远以人物为先。” 挣扎后,她决定放弃技法的卖弄,一遍遍跟着不同角色推轨,将这段情节完整拍了7个不同视角。“照理说要分镜好才拍,但这个方式可以让每个演员沉浸在当下的情景,做出最真实的反应。” 饰演华巫印要角的三位演员,开拍前曾用两个月培养感情。来到长镜头拍摄当天,三人必须不断上演争吵的情节,情绪终于崩溃,抱在一起相互慰藉。 看着演员的真挚互动,黎乐怡好希望当年可以跟马来朋友有这样的机会,但如今已找不回这个人。 真的找不回吗? 她耸耸肩,“不知道?” 更多【新教育】: 【河流保育/01】GEC打造自给自足社区 【河流保育/02】GEC结合河流保育 发展生态旅游 【TEDx茨厂街志工力量/01】TEDx茨厂街 十届磨一剑
5小时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