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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瓶

乔瓦尼心不在焉地翻开地铁站发放的免费报纸,内页专题报导一则关于数百条海洋生物在日本东海岸集体搁浅自杀的悲惨新闻,事因它们无法忍受卡拉OK比赛带来的噪音。 鬃毛上带着淡淡海水气息的鱼尾狮引颈张望,透过乔瓦尼右肩细读新闻。那抹气味让乔瓦尼打了个喷嚏,引来前方老迈乘客厌恶的目光。鱼尾狮有点退缩,却无法抵抗新闻内容的诱惑,于是无视乔瓦尼的不适再次凑近。 就在那一刻,乔瓦尼终于确定一直出现在列车上的这头鱼尾狮并非角色扮演,而是一只活生生的怪物;没有拉链、尼龙扣、人工接缝或连接,只有神秘生物的毛皮和鳞鳍。 事情始于两周前,其时乔瓦尼因为公司的人事重组导致直属主管离职而度过了相当漫长的一天。在地铁里,他欲透过IG上的土拨鼠视频寻找救赎。可惜,那片刻的喘息被骤然停顿的列车驱散。 寂静弥漫了5分钟,地铁公共广播系统才勉强启动,机械性地为延误致歉,并透露列车发生故障。紧接着,机械广播员便陷入沉默,并把空调系统带走。随着车厢内温度升高,抱怨在人群中荡起涟漪。乔瓦尼没有太大感触;这地区各种室内人为的寒冷气候本来就不自然。真正困扰他的是手机突然没电,断开了他与世界的连接。 环顾四周,其他乘客也在疯狂敲打触屏,试图逃避沉重的炎热和压抑的氛围。然而,就在这场景中,他看到了那不寻常的存在:在列车的最后一节车厢,一头鱼尾狮站得笔直,用鳍紧紧抓住钢杆,审视着低头弯腰的人群摆弄他们的闪烁设备。 看着那怪诞一幕,乔瓦尼怀疑自己因手机没电而产生幻觉。列车忽地抖动,仿佛试图驱散他对现实的质疑,缓缓前进。混在乘客中,鱼尾狮以奇特的姿势坚定地攀附在钢杆上,却没有人注意到面前的荒谬。 乔瓦尼难以置信地摇头。他却不知道,从此以往,鱼尾狮将成为通勤时,交织到他单调生活中的一个常规角色。日复一日的归途中,鱼尾狮从未缺席,总是随机出现在列车的各个车厢。鱼尾狮不断调整姿势,试图融入通勤者的群体。然而,它越是蓄意模仿,便越在人群中显得别扭。 随着时间的推移,鱼尾狮逐渐适应了周围的环境,并持续微调着姿势与动作,使自己看起来更像身边两条腿的同伴。然而尽管再努力不懈,在乔瓦尼的眼中,它仍是一只令人尴尬与不安的存在。其他乘客,还是仿如未觉。 ● 自7个月前乔瓦尼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就被这新环境的文明程度所震撼。同事们彬彬有礼,主管体贴合理,邻里友善社区安全;一切是那么完美,让他立刻把妻子接了过来。然而,数个月后,即使同事们继续保持礼貌,主管始终体贴合理,邻里还是友善社区仍然安全,乔瓦尼却开始感到越来越难融入。井然有序的系统和清晰明确的规则,仿如一道安全屏障将他隔离;一切都有它的位置,每个人都按照既定模式运作,而乔瓦尼则像一颗偏离轨道的卫星。 同胞们常说,在这座城市生存必须保持低调。乔瓦尼不以为然;低调是主观感觉,何况自己从不哗众取宠。后来他总算理解 “保持低调”的真正意思。别在公共聚会引起关注,避免与当地异性过于亲密,即使篮球场被征作室内足球使用,也该谦让给当地人;这才是保持低调的正确方式。 没多久,乔瓦尼便亲身体会没能保持低调的后果。 进入新工作3个月,经理向乔瓦尼反馈人力资源部收到财务部的投诉。显然,某位同事认为他过于热情,今后必须稍加收敛。乔瓦尼想起数星期前他与财务部同事整理客户信用报告的任务,印象中自己并未越轨,至多是聊天时过于殷勤。 庆幸经理及人力资源部没作追究,并安慰乔瓦尼也许是文化差异造成的误解,往后更为留心就好。从那以后,乔瓦尼变得格外谨慎,愈加低调,待人处事如履薄冰。 另一边厢,鱼尾狮的介入让乔瓦尼倍加抑郁。它的大胆程度随着日子倍增,这神秘生物的行动暗透一丝淘气。自报纸事件后,它便和乔瓦尼形影不离,尽管出现在不同车厢,却总会走到他身边,用侧鳍交替抓住扶手和杆子,滑稽地保持平衡。偶尔,透过火车窗户的倒影,乔瓦尼发现与他并肩而立的诡异生物似乎正逐渐与自己交汇合一。 鱼尾狮不时批判乔瓦尼对报章的选择,以审视的目光评价他的服装搭配,或偷偷倾听他耳机里的播放清单。尽管在颠簸的列车中保持了安全距离,但鱼尾狮的存在本身就足以让乔瓦尼极为不安。然而作为这生物的唯一目击证人,他却无法作出反应,以防引起身边群众的注意,乃至质疑他的精神状态。 生活持续着荒谬的步伐,工作占据了乔瓦尼每一丝清醒时刻。公司以优化为名剥夺了许多同事的生计,负责监督重组过程的专业顾问仔细审查每一道程序,而乔瓦尼的新任主管迫不及待地想证明自己。在这混乱至上的浑沌中,处于食物链底层的乔瓦尼,除了疲于奔命,也只能努力保持头脑健全。 正是在这股压力和不安情景中,鱼尾狮闯入了乔瓦尼的生活,具现成存在危机的讽刺实体。乔瓦尼以为这一切只是他渺小脑袋为了平衡疲惫的神经和受创的心灵而生成的产物。然而,鱼尾狮确实存在,而且似乎并未打算离开。 ● 一个星期五的傍晚,乔瓦尼正前往某餐馆赴约。上次与前经理蒂莫西见面已是3个月前的事,当时鱼尾狮的插曲仍未开奏。蒂莫西是为数不多在这片陌生土地上热情接纳乔瓦尼的人之一,尽管在公司重组时被裁,他们仍保持联系。 路途中,乔瓦尼望着列车窗外快速飞逝的街景,寻思着鱼尾狮会在何时何地蹦现。思绪突然被一阵刺鼻的气味打断,他以为它来了,却发现味道来自一名刚上车的建筑工人。乔瓦尼下意识地捂住鼻子,然后被那反射动作吓了一跳。曾几何时自己已习惯对大声喧哗的外来工人皱眉头、对挤在一起的体力劳动者掐住鼻子,或对在街头休息的帮佣摇头表示不满?仿佛这些举动能保护他免受排斥、歧视及标签化,能帮助他融入这个城市成为其中一份子。他深感愧疚,但建筑工人似已习惯,毫不在意。 乔瓦尼突然觉得自己有如那头鱼尾狮在模仿人类,搔首弄姿、坐立难安。 与蒂莫西的相聚短暂而美好。前经理仍然体贴理智,没有对公司的重组及裁员做出任何抨击,只闲话家常,分享一些离职后的趣闻轶事。相互告别后,孤独感伴随晚风袭来。依着明亮的街灯,乔瓦尼走向当夜的末班车。归程毫无波澜,最为宽慰的是鱼尾狮无处可见。然而,蒂莫西的话语在他脑中回荡不去。 会面前,乔瓦尼从同事口中得知蒂莫西是自愿离职。他向董事局建议与其留下中间管理层,不如多保留几个实际执行劳动的中下层员工。见面时乔瓦尼向蒂莫西确认,他一贯地一笑置之,说只是质疑自己的工作除了将商品转变为必需品,提高消费增长数字之外,对社会的实际贡献似乎还比不上一名建筑工人或清道夫。还打趣说目前最大的烦恼是不知该当海南鸡饭还是云吞面小贩,虽然儿子建议他去进修人工智慧相关领域的课程。 “一开始我想卖云吞面,但妻子反对。她认为卖鸡饭是更安全方便的选择。你知道吗?中央厨房会提供主食、配料和酱料,摊主只需挥动一把厨刀。儿子则坚持进修才是正途;他说我一辈子都在搞科技,应该做一些比当小贩更有意义的事情。不过啊,有意义的定义是什么呢?” 乔瓦尼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新加坡谋生。他的表兄弟和姻亲在加拿大安家立业,在临近底特律市边境的小镇建立了亲密无间的社区网络,生活优渥。全因大学同窗对精英统治及任人唯才的制度大肆吹嘘,才让乔瓦尼诞生了到新加坡努力工作寻找平等机会的念头。 来自加拿大的首次邀请发生在茜拉答应下嫁后。然而,自幼丧亲的自立性格让乔瓦尼决定前往新加坡开创道路。尽管初期的奋斗似乎充满希望,他却未能在这座城市站稳脚步。迁移到加拿大的邀约重新被点燃,让乔瓦尼陷入抉择的困境。 “毫不费力就能融入当地社区。”表哥在圣诞聚会上告诉乔瓦尼。“一切已有妥善安排;寻找梦想家园时会有暂居的地方、优良的工作机会、教会里的人脉;没有理由留在新加坡,想想你和家人在那里能过得多美好。” 乔瓦尼无法否认表哥的建议十分诱人,他深切明白一个积极的社区能从各方面帮助他与家人融入。然而心中仍有一丝犹豫,这地方有像蒂莫西这样的、愿意放弃他们权利的个体让他牵挂,有某些印记萦绕脑海;毕竟,生活远不止于优渥。 “茜拉怀孕了。”岳父的补充让他倍感压力。“家里很快就会迎来一位小天使,而他需要最妥善的照料。外国人在这里该有多么困难?托儿、教育,这些是本地人和上层社会的专利,与我们无关。” 毫无疑问,新成员在带来欢乐同时也制造了困境。在新加坡为妻儿找到合适的位置并不容易。茜拉从未宣示立场,也没显露过任何微妙暗示。即使乔瓦尼知道茜拉会毫无条件地支持自己,却不会天真地认为在最脆弱的时候,茜拉不曾渴望与家人团聚,并生活在一个备受接纳的社区。 在最近一次的午餐会上,表哥再次催促。“今年的移居之门已打开,这是我为你整理的表格和程序。看一看吧!试一试总没坏处。” 数月过去,鱼尾狮突然消声觅迹。神秘生物不再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尽管无法确定消失的原因,但他已经逐渐适应了那份缺席,并在这新常态中找到慰藉。除此之外,乔瓦尼一直在考虑表哥提到的移居机会。他甚至填写了表格并获得推荐信,只差正式提交申请。他仿佛在等待神圣的干预;某个迹象或某种呼唤。 工作的进程缓慢,各阶层的员工仍在艰难地应对动荡的重组过渡阶段。漏洞和疏失打扰着每道流程,基本任务也被繁琐的行政拖慢,导致日子无效停滞,而这一切,都以大局及优化作为前提。乔瓦尼企图提前逃离工作,当他收拾公事包准备撤退时,前台接待员捎来电话,知会有封等待签收的官方署名书信。 乔瓦尼在离开办公室前提了信件,并在十字路口等候时打开仔细阅读。那是来自新加坡移民局,关于永久居留申请结果的通知书。乔瓦尼重复读了三遍,期间,交通灯在机械舞蹈中转换了四次轮替。看罢,乔瓦尼仔细地折叠通知书,放回信封,塞进背包。然后给茜拉发了一条短信,询问是否需要在回家路上买点杂货,接着戴上耳机,慢慢地朝地铁站走去。 高峰时段的地铁仍然像往常一样拥挤,乔瓦尼等了两班车后才能挤上。车厢自动门不耐烦地响了几声,将他纳入囊中。四周人墙逼近,乔瓦尼翻出手机打开音乐播放器,让Horace Silver〈Creepin’in〉的音符轻抚着耳膜,然后融入火车和爵士乐的节奏中。在这几乎没有隐私的空间里,身边乘客通过手机创造出以视觉和听觉构成的私人领域、孤独结界。摇摆的列车和音乐把乔瓦尼引向空间深处,逐渐与周围的现实脱节。 当〈The Preacher〉的响亮旋律被Art Blakey的击鼓节拍拉下帷幕,乔瓦尼见到了鱼尾狮。它站在最后一节车厢门边,半靠在舱体上,专注地阅读夹在双鳍间的旅游指南。乔瓦尼几乎可以肯定鱼尾狮偷偷地朝他瞥了一眼。然而,这神秘生物却一反常态、分毫未动,没往乔瓦尼身边靠近。未几,鱼尾狮便以非凡的速度在某站下了车,狮头仍深深地埋在旅游指南中。 乔瓦尼舒了一口气,突然有个念头一闪即逝:也许过了今天,便再也碰不上那神秘生物了。他无法确定这份心情是宽慰还是悲伤,唯一的企望是地铁今天不出故障,或即使出了故障,空调还能正常运作,手机电池也能坚持下去。 相关文章: 一瓶/革命 一瓶/没有楼梯的地下室
4月前
联合国粮食计划署特别行动组的办公室一片愁云惨淡;署长已经一个礼拜没睡好,行动组员工日以继夜地加班。然而,各地牧场动乱事件仍不断地通过各种媒介被传递进来。事端案列数量之多,别说针对报告采取相应行动,即使只是单纯地分类和标注事态缓急已花了所有组员绝大部分时间。 若要追本溯源,则该把矛头指向9个月前那则无人问津的小报轶闻:某东南亚小国鸡农哭诉他家的鸡蛋过去数天被蓄意破坏,而且凶手可能是下蛋的母鸡们。 当初这则轶闻就像其它被置之一笑的荒谬怪谈般,被迅速遗忘。然而,随着时间推移,类似的新闻却如雨后春笋般争相面世;先有澳洲和纽西兰牧场出现相互践踏乳房的母牛,接着是马来西亚和印尼的肉猪集体绝食。过一阵子,又传来美国中西部地区的牛只发狂撞向木栏导致身体瘀伤溃烂无法食用,以及在妊娠定位栏的母猪践踏自己的猪崽。再后来,欧洲也陆续出现灾情;法国西南部的灰鹅集体吞食沙石自杀,挪威和苏格兰的养殖鲑鱼成群搁浅。 各地事件在9个月间接连涌现,逐渐演变成全球动物自残导致的粮食危机。联合国在一个月前正式把事件揽过来,交托给粮食计划署处理。署长成立特别行动组,囊括了兽医、动物心理学、数据科学、病毒学、畜牧业等专业领域的佼佼者,试图找出自残背后的原因及解决方案。 数周过去,调查行动却绩效不彰。唯一的突破,便是发现了9个月前那篇关于母鸡蓄意踩破鸡蛋的新闻。署长派遣调查员与东南亚小国鸡农事主接洽,企图更深入了解这宗似是问题源头的事件,却被告知所有涉案的母鸡已被屠杀出售。 “后来我装了闭路电视,发现真的是那些蛋鸡踩破了鸡蛋。既然不给我下蛋,还留着干嘛?后来我换了批蛋鸡,还是一样,都疯了!现在我不做鸡蛋生意啦!”农场主人已把生意转型,如今生产麝香猫咖啡。调查员稍微考察了麝香猫咖啡园,确认麝香猫都很听话地被喂食咖啡豆,即使饱腹仍会乖乖吞下,没有丝毫怪异举动,于是判断事件与病毒或水土无关。 失去了源头的线索,行动组只能更花精神审视其它案例,整理出时间线及区域关系。可惜,事件之间似乎并没有任何站得住脚的关联;个别畜牧场之间没任何联系,发生的时间也对不上任何人或物的动线。生物检验没能发现新型病毒或细菌,动物饲料也毫不可疑。经过3个月的密切调查,联合国粮食计划署特别行动组不得不发表他们不愿承认的结论: 这是心理因素所造成的、某种形态的粮食革命、动物叛乱;虽然无法理解为何在世界各地同时暴发,可是问题的根源应该共通。 确认了起因后,特别行动组便开始采取各种应对措施;可惜无论是使用强硬手段镇压、安排心理辅导、播放音乐试图缓解焦虑、利用鲇鱼效应刺激求生欲望,或改善畜牧业整体动物生活环境也无法带来任何帮助。动物们仿佛能够透过某种方式互通讯息,各地区的反叛状况如熊熊烈火,持续升温。 “说起来,动物隐忍至今才开始大规模反叛才是最奇怪的事吧?” “那些动物该不会发现自己才是现代食物链里最重要的一环吧?” “你听说了吗?最近大量暴发的疫症,是因为被感染的动物集体隐瞒症状,才会让病毒更快速地传播出去。” 虽然消息还没广泛泄露,可粮食计划署甚至联合国员工已有各类谣言在内部传开。幸运的是在事件扩大前,各部门高层已启动保密协议,才勉强把舆论压下。然而粮食库存,尤其是高级食材和新鲜食品的问题一时半刻恐怕解决不了。若是先进及发展中国家的粮食供应低于所需数量的两倍以下,恐怕就会引起惊慌。在现今高度焦虑的社会里,吃不完的美食似乎成了唯一能够抚慰心灵的安魂药;如果连这安全感也消失了,搞不好会演变成暴动。 “通知挪威渔业工会,我们将把之前拦下来那几篇关于鲑鱼养殖业黑幕的报导都放出去。让他们尽快准备说辞和反证,3到6个月之内能用上。与此同时,联络我们的人道组织,让他们呼吁群众抵制养殖鲑鱼的产品。” “让卫生组织配合,选几家名气高的医疗机构筹办‘提高亚洲人乳糖不耐症意识’的宣传活动,顺便让接下来的风向适当地暗示一下乳制品和健康没有太大关系。” “3个月前有几份被退回的疯牛症检验报告对吧?和当地的化验室说不用做二次验证了,直接确认疯牛症在蔓延。让受影响的牧场把自残的牛只当作疯牛症病例报销,申请保险赔偿。” “联系这几个地区的环保组织负责人,允许他们酌情举办抗议畜牧业造成气候变迁的示威活动。通知附近的企业利用这机会减低肉食供应当作响应环保课题。” “和鸡农工会商量,选几份他们能接受的报告,渲染一下鸡肉激素和鸡蛋对荷尔蒙和心血管疾病的影响。同时找几份反证报告,让一些提倡鸡肉好处的健身教练待机,在事件结束后迅速发表启动损害控制。” “把这份文档送去公共关系课,让他们关照一声文档里提到的几个国家,就说我们要发布一系列关于发达国家粮食浪费率及贫穷国家饥饿比例的报告,呼吁民众节约食物。联系各地志愿组织,提醒他们见机行事。” “让各大畜牧业商会妥协一次,撤回所有攻击素食主义者及培植肉的文章。就说粮食计划署和卫生组织欠他们一个人情。” 署长连续分发了好几项粮食计划署智囊团制定好的后备方案让下属紧急执行,若顺利的话大概能把粮食恐慌的暴发拖延至少半年。 “总而言之,必须确保先进及发展中国家的粮食供应,最坏的情况是调动落后国的配给暂时顶上。”署长当然知道这番话会引来某些热血年轻属下的不满,可如今没有行政治正确的余裕。何况要说热血,这些少年难道还比得上自己当年? 加入粮食计划署短短3年便凭借出色表现升迁至部门主管,接下来数年更与数个学府和研究机构合作,构思出一份依靠无数演算模型得出的粮食革命方案。当年只是部门主管的署长,可谓雄心勃勃、志向远大,深信自己的方案能够掀起千层浪,彻底解决全球饥饿问题。 可惜那份方案并未获得关注及承认,也没有收到拒绝的理由。只是好几年后在晋升副署长的庆祝会时,才从前署长嘴里听到了一句耐人寻味的醉话:“对很多人来说,即使只是知道世界上有某些人正遭遇着比自己更凄惨的状况,就足以慰藉心灵,成为让自己继续坚持下去的动力。” 所以署长虽理解,却没心思去安抚这些热血青年。 问题的核心必须尽快解决,动物的叛乱必须平息,没时间也没余裕等待类似庄园农场那样的奇迹,期望动物们最终将自取灭亡。为此,署长和特别行动组及智囊团进行了好几回的检讨会议。最后,智囊团作出结论:必须把这次的事件当作社会问题看待,才能归纳出更有效的应对方案。 于是粮食计划署又成立了另一个战略单位,并透过联合国的人际关系搜集了大量曾在上世纪从事采矿业、铁路业、棉花工业及有政治经验的实业家,让他们共同研究解决方案。一个月后,战略单位提呈了两份以地理位置、政治环境及历史背景为考量的对策方案。 实施第一种方案前,先中止目前提供的一切甜头,然后透过观察,把个别畜牧场里较有影响力或顽强的个体给孤立出来并给予适当惩罚。惩罚手法可考虑独立监禁、某程度的折磨甚至扑杀。当然,事前最好能够了解当地风俗,并和动物爱护组织商量折衷方案再作最后判断。实行过几回的逮捕惩罚后,便可以开始妥协。这时候,可以酌情释放或给予受害者所属群体之前中止的甜头作为补偿。至关紧要的是后续营运方案,必须适当地调整目前的营运方式,前提是换汤不换药,并提供至少三个无法辨识但大同小异的选项,让全体牲畜产生拥有选择权的错觉。 方案二则更适合相对落后的地区,一开始同样必须先中止目前提供的一切好处。接下来,把个别牧场里相对强势但自私的个体隔离出来,给予一系列特权。随着时间推移,让这些个体了解它们的权益将与牧场里其它动物的表现挂钩。若牧场的动物们合作便给予个体更多奖励,反之则剥夺某些权利。如此数次过后,这些个体便会自行形成小组织,自发地管控及镇压其它动物防止叛乱。牧场里的动物或会抵抗人类,但被同类管制时一般会比较收敛。 战略单位实施计划不及半年,动乱事件便逐渐平息。世界各地纷纷传来捷报,某些牧场的运作效率甚至比之前更高,可说是意外之喜。动物革命算是告一段落,虽然往后整体畜牧业也许需要付出稍微多一点的代价,但如果各先进及发展中国家能够配合,把食物浪费率尽量控制在20%以下,短期内大概也不会影响世界经济。至于之前放出去的各种研究报告及畜牧业丑闻,也会随着时间被人遗忘。根据过往经验,大概半年就能平息;毕竟在美食之前,人类的意志其实相对脆弱。 结论是,这次的粮食危机已化险为夷。然而,联合国粮食计划署署长却没能松下一口气,全因今天早上他在社交媒体的限时动态上看到了一篇令人忧虑的轶闻:东欧某国偏远小镇的农场主人信誓旦旦地告诉当地小报记者,最近值夜班的员工不断反馈他们听到田里的农作物深处,不时传来窃窃私语。 相关文章: 一瓶/没有楼梯的地下室 一瓶/大怪兽(上) 一瓶/大怪兽(下)
7月前
一瓶/大怪兽(上) 前文提要:收到计划书当下刚好是午餐时间,G看着远处进食中的大怪兽,和前方伙食营外排队的士兵,心里浮起一股既诡异又荒谬的心情。 ● 第5年,大怪兽终于突破了T国国界,踏入V国领土。G的伴侣F也在一次例行医疗支援行动中意外身亡。那一天,大怪兽又开发了一道新技能,不再需要喷射气柱便能全方位辐射电磁波,让方圆5公里内的电子设备短暂失效。F并非被这项技能杀死,而是后续重新启动新型医疗设备时,被突然爆炸的大电容碎片割破动脉失血身亡。 加入作战前线后约半年,G在T国中部的一个小乡村遇到F。他和一群无国界医生正为中南部受影响的区域提供医疗服务。军旅在村子逗留了两周,离开时,F参军了。一年多后,他们在T国另一个小镇的市政厅注册,并举行了一场不太隆重的结婚仪式。 F来自M国西北部的一个小岛。小岛并没处于大怪兽行进路线,原本不受影响,却因一次军方对大怪兽的空袭间接摧毁了过半的沿海设施。处理了当地灾情,F觉得自己可以做得更多,于是参与无国界医疗组织,追着被战争破坏的地点逐步前进。 F死后,G有些迷茫。她不知道自己该把愤怒与憎恨投放到哪个方向;是大怪兽、发言人老头、各国政府、设备厂商、安规验证机构,还是把F带到前线的自己?军长让G退回M国中部或南部,但她坚持留下。至于是为了亲眼目睹战事完结,或大怪兽伏诛,还是希望看到全人类灭亡?自己也不清楚。 情绪稍微平复后,G决定把消息传递给F的前妻及孩子。F与前妻就参与无国界医疗组织的分歧离异,孩子抚养权也因工作性质落到前妻手上。电话接通时,另一头传来F前妻断断续续的声音:“喂,不好意思我在瑞士度假,这里是山区讯号不太好。是要预约动手术吗?可以联络我的助理,联络方式待会给您发讯息。” 说明来意后,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阵子。G刚欲发声试探,F的前妻回应了。“保险那里由我负责处理,如果有需要我会让代表律师联系你。”咯哒一声后,便传来机械性的断线音符。G挂上听筒,心情忽地变得舒畅,她觉得自己大概又可以继续支援前线了。 抗战7年,大怪兽跨越三个国家,然后老头死了。 联合国长久以来不断主导由大怪兽发言人、牵连国元首及常驻国成员组成的三方会谈,只是一直没有正面成果。在某次例常投影会议现场直播途中,老头突然捂着心口伏在桌上,播放随即被切断。一周过去,仍然没有任何讯息传出。事件发生后,大怪兽似乎有点走神,停止了每日的例行破坏。两周后,一具浮肿的尸体在P国小岛海滩搁浅,经各种测试验证后,确认为大怪兽发言人的尸体,于是证实了老头的死亡。 之前人们还猜测发言人也许和大怪兽有某种共生关系,让他得以长命百岁。可老头还是死了,去世时年纪也不大,64岁左右。死因不明;至少官方是那么说的。代言人死后几周的某天,大怪兽吃了联合国提供的两吨牛肉晚餐,便离开了;它沿着来时路一直回到M国东海岸K沙滩,接着探入海中游走。整个旅程耗时数月,军方并未干涉,只用无人机和雷达实时追踪,直到确认它往深海潜入,最后消失在马里亚纳海沟的深处。 就在联合国仍在辩论是否该向马里亚纳海沟投放核弹期间,M、T和V三国开始了战后重建。大怪兽路径一开始被隔离成保护区,然后逐渐开放局部景点作为旅游胜地。战死的军人及牺牲的民众被追悼在某开放景点的英烈祠纪念碑,人权组织开始策划难民营的未来。曾经参与并配合大怪兽侵略的人或潜逃或被缉捕,绝大部分民间及不法集团被捣毁。因应怪兽战争衍生的各种商业活动逐渐式微,无数中小型企业因过度扩充面临破产。基建在大量外资投入下进展迅速,多个原本落后的地区如浴火重生,经此一役后反而比战前更先进繁荣。大国开始在东南亚各国沿岸部署、驻军并设立长期基地,以防类似事件复发。 若有下次,军事强国绝对会在第一时间采取主动,官方如是说。 不到半年,三大受害国开始裁军。G回到故乡时,联合国正往马里亚纳海沟投下第一颗核弹。引爆定在当地时间晚上9点,一个就大部分时区相对友善的钟点,方便群众观看现场直播。坐在往家方向行驶的私召车内,司机点开了轰炸现场的视频直播。车外道路两旁,零散分布着示威抗议活动。 核弹准点投放,直播切换着各地观众的实时画面,人们专注的表情被无限放大,有倒数计时在荧幕右上角闪烁。炸弹如期爆发,深海摄影机捕捉了一抹红光及之后的无数泡沫,上方的海面则平静如昔,没有电影里动人心魄的澎湃气象。主控厅内技术人员相互拥抱,振臂欢呼。世界各地传来庆贺之声,烟火璀璨。路边的示威抗议团体发呆数息,接着歇斯底里地通过破坏公物疯狂发泄。 “为人类喝彩!为文明喝彩!”司机突然高声欢呼。 相关文章: 一瓶/大怪兽(上) 一瓶/没有楼梯的地下室
9月前
大怪兽袭击前,没有丝毫预兆。  某天早上,军方雷达探测到一头庞然大物从南中国海中央快速地游来。4小时后,大怪兽在M国东海岸K沙滩登陆了。 与电影及卡通所反映的既定印象不同,大怪兽的头部圆溜扁平,双眼向前嘴巴细长,像个讽刺的笑脸。身体瘦长不带尾巴,四肢粗短,人立起来约200公尺高。最滑稽的是它颈上系着杂色披风,材质看起来像聚酯纤维,仿佛由大量的塑胶垃圾融接而成。 上岸后,它说,不,它的发言人说,大怪兽一族自古生活在南中国海,沿岸一带往内200公里的所有土地都是大怪兽一族万年前的领地;如今,它们准备收回领地。 发言人是个小老头儿,高不及5呎,头上光溜溜的,容貌十分猥琐。出现在电视荧幕和各种社媒live上时,身穿峇迪上衣和亚麻布五分裤,脚踩一双人字拖,手里拎着一叠厚厚的陈旧书信。老头宣称人类领土的过分扩张危害了上古怪兽的生存空间,于是声张正义来了。老头又说,经过数位声名显赫的考古生物学家确认,大怪兽名正言顺,笃定认为这次的登陆合法合理。 发言人要求M国政府无偿投降,在一周内交出土地所有权。之后他将与上古大怪兽一族交流,再以合理的价格及附加条件把土地回租给M国。期间,所有人类活动可以维持现状;马照跑,舞照跳。如不接受,唯有开战;若开战,M国必须无偿提供大怪兽每天的粮食,即6吨的现宰牲畜,分三次上贡。拒绝,大怪兽便以人为粮。为表诚意,大怪兽发表声明后破坏了沿海一带三个港口及一座发电厂。 侦测到不明物体靠近时,军方已展开海陆空部署。大怪兽一登陆,军队便进入紧急作战状态。发言人方结束谈话,三军立即发动轰炸,然而一轮袭击后大怪兽却毫发无伤。摧毁了港口和电厂,大怪兽似有默契地匍匐原地,仿佛在等候着什么。 你们可以准备午餐了,发言人在视频里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咧嘴一笑。 然后,消息便炸开了。所有舆论媒体争相报导,各种世界组织及军事强国介入调查。短短两天,资讯在网络里蔓延伸展,发言人老头身世被翻了个底:典型的东南亚人,曾在跨国公司身居要职,数年前被裁员,根据社媒状态看来一直没再就业。之间一些零碎发言,也是针对小报轶闻和政治丑闻所表达的自以为幽默评论。总的来说,就是一个十分正常的普通人。没人知道发言人老头身在何方,用什么方式截断并骇入播放网路,于是怀疑这里面有某军事强国援助支持。 大怪兽方面则完全没调查成果,至少官方上没有。各种猜测自然不少;福岛核废水感染、莱纳斯稀土化余污染、海洋塑胶堆积变异、大地之母盖亚的复仇、人类审判日、地平说世界边缘的兽族回归等。诵经声比以往更响彻云霄,教堂里挤满了信徒,庙宇焚香不绝;人类的信仰力达到史无前例的高峰。毕竟大怪兽都出现了,诸神降临还会远吗? 一周过去,M国政府自然没有投降,于是战争开启。人类军队远不是对手,且战且退却也稍微限制了大怪兽的前进速度。几天下来,大怪兽平均每天只能步行约5公里,而且都是往人造设施方向迈进,仿佛有意识地避开自然环境;这让环保派抗议得更激烈了,他们认为这就是大怪兽作为盖亚代言人的最好证据。M国起初并没有提供发言人要求的食物,于是大怪兽口不择粮,吞噬触手可及的生物。后来政府终抵不住舆论及人权组织的压力,透过联合国资助开始提供现宰牲口。 战争进入胶着状态,强国武器持续输入,主流媒体口诛笔伐谴责大怪兽发言人扰乱视听、助纣为虐。各种意识形态的抗议在世界各角落此起彼伏,以致因示威活动所造成的破坏及财物损失竟能比肩大怪兽之战。 随着军事大国的逐渐深入,发言人又作出了新一轮的立场表述:“这是领土之争及对主权的捍卫。任何直接介入的国家等同宣战。大怪兽一族会酌情考虑对该国出战;凡扰我大怪兽一族,虽远必诛!” 各大国外交发言人随即回应,现代文明谴责一切不负责任的侵略行为,申明在捍卫民主自由同时也尊重任何国家的领土主权。绝不,也从不做出任何干涉他国主权的行为。于是强国按兵不动,继续提供武器及军事支援,并不断在各种公开场合齐声谴责战争对文明的破坏及影响,呼吁各方尽可能以和平对话解决一切纠纷。联合国也执行了一系列制裁措施,企图限制大怪兽的经济活动,除了基于人道理由所提供的粮食外,大怪兽无法从开放市场获取任何商业利益,也不能购买尖端科技产物及奢侈品。 ● G参军时,战争已持续了两年,大怪兽走到了M国北部接近T国界线。过去两年,由于军事强国提供的武器,及各种针对大型生物的科技持续开发,大怪兽的行进速度愈发缓慢。它刻意避开自然环境,加上M国东部往中北部方向的公共设施相对缺乏、简陋,更有效地限制了大怪兽的活动空间。 开战不到3个月,M国已把中央政府自中部迁移到南方,一方面是根据对大怪兽行进路线的预测,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南部更靠近国际港口,方便接收及部署联合国提供的武器及物资。G是军医,她先从中部家乡随着三个旅一同乘搭火车到南方总部报到,之后再跟自当地出发的一个旅到T国边界支援两军。 由于大怪兽从东海岸往中部行进,再转向北方,所以M国南部几乎没受战事影响。人们过着普通日子,生活如常。某些行业如高科技仓库及物流运输业更是因怪兽战争蓬勃发展,成为热门大学选课。地方媒体对怪兽战争的报导也大相径庭,除了例常战事现况简报,新闻里充塞更多围绕怪兽及阴谋论的花边新闻。许多南方人或从南方入境的外国旅客甚至组团追踪大怪兽,与大怪兽合影的各种视频成为社媒流量密码。 往北方去时又是另一番景象,越过中部后,绝大部分的人造设施已被破坏,军旅只能利用特制交通工具沿着西海岸线或山区前进。乘搭飞行工具则风险太高,大怪兽似乎在几个月前开发了对空能力,可以随机地向飞行工具喷射出带电磁波的高压缩气柱,造成破坏。于是除了无人机外,军方禁止以大怪兽为中心,方圆100公里范围内的飞行活动。 从中部到北方作战前线的行程需耗时3天,沿途枯燥却风景宜人。于山丘树林里穿梭,可以遇见许多野生动物。偶尔经过城市遗址,也能看见它们的踪影。它们不再害怕人类,甚至在军旅停下补给时主动靠近。补给站大部分由民间团体自主搭建,多数人是附近的受害者,透过协助军事补给获取合理报酬,算是灾难中的一丝曙光。 G和当地居民稍作交流,顺便确认是否有紧急医疗状况需要提供支援。居民还算乐观,最坏的情况或已过去。大怪兽路过时虽然造成大量伤亡,可剩下来的人或离开或开拓新生计,都尽量往前看;只希望大怪兽一路向北,别再回头。当然,也有死守破城的人,期待某天政府终于腾出手来,重开基建。 一路走去,军旅停靠了三个补给站,状况大同小异。只是越接近前线便越多新类型的商业活动:带团近距离观赏大怪兽、骇入军方无人机观看战斗、用大怪兽皮屑肉末提炼补药、大怪兽足迹算命、亡灵招魂、管制物品买卖等。当然都是非法,但政府不闻不问,也算是安抚难民的一种手段。 到达临时总部后,参谋和旅长交换了简短的资讯,接着给出作战计划及时间表。巨细靡遗且规律的作息表;包括每天开战、各类武器的应用、粮食运输队支援、医疗支援、膳食、休闲、交接等时间。收到计划书当下刚好是午餐时间,G看着远处进食中的大怪兽,和前方伙食营外排队的士兵,心里浮起一股既诡异又荒谬的心情。 “老实说,这场战争打到现在,似乎已没任何意义。”某个晚上,G在管制区内的树林散步时,遇见了这场战争中资历最老的师长。“每天就是规律地交战,消耗炮弹、消耗生命、消耗资源。讽刺的是,时至今日,军方已大致摸透怪兽的作战模式,除了上次突然出现的新对空战技外几乎不再有大规模伤亡。造成最多意外的,反而是武器系统发生故障和误发;当然,官方报告怎么说另算。” 作为军医,G似乎让师长敞开了心扉。若较真,师长可能会因这番说辞被控上军事法庭。她不予置评,从口袋里取出锡制小水壶,静静独酌。根据作息表,明天的医疗支援下午才开始。现在的日子,甚至比急症室当班的岁月清闲。(1月26日续) 相关文章: 一瓶/大怪兽(下) 一瓶/没有楼梯的地下室 萝拉/跑,曼尼,跑! 步平/肇事者H
10月前
加入新公司不到一个星期,M被转到了底楼的开放型办公室。 “公司最近在调整资源,暂时把一些员工调配到这。不要在意,继续做自己就行了。”去到新办公室时,主管微笑着说。 做自己?是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还是自由地表达自我?M不确定主管的意思。 把公事包放下,环顾四周。办公室占地约2000公尺见方,共500个标准尺寸办工桌纵横排列,全部背向南面落地玻璃,落地玻璃外是公司大厦入门必经的走廊。M的座位在西墙第一排靠中,紧贴安全出口旁,与位在北墙的茶水间及厕所直线距离约30公尺。北墙高处,有8个主要时区的电子钟闪烁着红色数字。办公室出入口在东墙,由两面磨砂的玻璃门组成。玻璃门隔音良好,只是开启时会发出类似真空密封罐松开的漏气声。 办公室尚未坐满,大约只有四成员工零散地填充着座位。临近M的5个座位只坐了3人,另外两个办工桌似乎没人在使用。室内设计走现代简约风,除了电子钟的红色显示、个人用品和员工个别私服外,整个空间里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主要是白色。天花板挑高约5公尺,装嵌了无数目不能视的高色温LED日光灯,把影子都照没了。 虽然没有经验,但M并不抗拒开放型办公室。他的工作模式本来就不需要太多隐私,而且工作量大,没有太多时间进行私务。只是茶水间和厕所位在北墙,等于每次打水、用点心或上洗手间都会曝露在所有员工前;加上惹人注目的红色电子时间不断跳动,让人稍感压抑。 刚坐下,隔壁桌的男人便靠了过来。一番介绍后,隔壁这位叫做Q的是属于另一个部门的同事,比M早两期加入公司,上周才被调到这里。前辈Q,M这样称呼他。“名义上是资源调整,”前辈Q一副看透世情的模样,“肯定不只那样。这个安排必须有更深一层的意义。” 在新环境上班一周后,开放的空间让M观察到各种类型的员工:故意让同事围绕在自己办公桌前以强化办公室阶级、重视衣着打扮、使用各种方式让自己不受注目、默默观察记下所有员工作息习惯等,各式各样的员工。 第二周,M发现自己开始丢失一些个人物品。大概每两三天就会有东西不见,都是些小事物,如充电线、剪刀、笔靠等。起初他以为是附近同事借用或自己大意丢失,后来却发现办公室里陆续有许多人面对同样的问题。某些同事甚至为此大发雷霆四处质问,或一大早便歇斯底里的哭诉又不见了东西。 M并未上报自己遭窃;既然那么多同事受影响,大概已经有人通报了相关单位吧?他不确定公司是否有调查,至少没看到任何部门实质介入。然而失物事件在两三周后自动消停了。事件结束值得高兴,只是,M发现之前因物品被窃而生气或哭诉的同事没再上班。 除此以外,M也察觉办公室的员工更替或流失率相当高。过去5周,办公室里几乎更替了一半以上的员工。走了各式各样的同事,也来了五花八门的新人。前辈Q倒是老神在在,仍过着十分写意却规律的作息表。 ● M隶属数据部,是一级执行员,负责使用算术机进行三回数据检查,确认无误后便可通过电邮寄出报告,让四楼的高级执行员盖下电子签名。 上班不到一个月,算术机的电池耗尽了。透过主管提点,M前往三楼的事务部申请消耗品。公司的保安系统很全面,除了个别办公室需要识别,电梯楼层也有权限要求。M的工作证目前往上只能到三楼,而且没有携带访客的权限;乘搭电梯往下的话则没有任何条规。 走出电梯,前方只有一道贴着事务部招牌的入口。入口再往内3公尺是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和坐在后面的负责人。 “嗯,申请算术机的替换电池是吧?上网填好这3张表格,连同旧电池呈上就可以了。”负责人面无表情。 旧电池?M已经丢到资源回收箱了。 “丢了?那可不行!只有高级执行员或更高等级才可以直接领取替换电池。你新来的?唉,麻烦。上网填好这4张表格,让你的直属高级执行员签字再回来!”负责人利落地指出一系列程序,嘴里埋怨,脸上却仍然毫无表情。 M照着程序申请,高级执行员发来电子签名和一份员工手册,提醒他往后必须牢记及遵守手册里列明的各种手续,并要求回复确认。来回数次后,M领到了电池。 “哦,那很正常。”前辈Q在茶水间听说了整件事,淡然说道。“这些东西不管控很容易被滥用;底层员工尤其爱占小便宜,公司自然得看紧一点。” “可是高级执行员都不需要使用算术机,为什么反而可以无偿领取电池?”刚加入公司两周的后辈D有点愤愤不平。 “这就是身分地位的象征。例如销售部的交通津贴,销售员申请时需要提供单据票根,而经理以上是每月固定提供,职位越高则补偿越多。你说,销售员和经理,谁更频繁出差?”前辈Q不以为意。“再说,职位高也就表示更有实力,不会觊觎这些。” “这制度需要改革吧?”后辈D一脸不可置信。 改革?谁会提这种事情?得罪人不说,真改革了以后我们升职不就没有这些福利了吗?前辈Q满脸嫌弃地望着朽木不可雕的后辈D,警惕自己别和他混得太熟络。 一周后,M发现后辈D缺席了3天,向前辈Q询问后才知道他被辞退了。 “之前办公室不是一直不见东西吗?原来就是他干的。”前辈Q轻轻啜饮着阿萨姆红茶。“对了,人事部发了通告,让受影响的员工去领回失物。” 人事部在二楼,属于M的通行权限内。午餐后,M到了人事部楼层,迎面就是一台让员工领取轮号的小打印机,更前方有5个柜台,靠墙处则有两条长凳,目前没有人在排队。拿了号码,M等候约20分钟,然后被呼叫到3号柜台。 “工作证。”柜台后的负责人接过M的工作证,确认后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箱子。“这里面是你的失物,3天内把箱子还回来。” “不用确认吗?”M有点疑惑,毕竟他没有呈报过失窃物品。 “不需要。”负责人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这些就是你的失物,不会错。” M只好把箱子领走,在电梯里稍微检查了一下内容,的确是上个月丢失的物品,毫无错漏。上个月?他突然想起后辈D好像是3周前才上班的。无论如何,找到了失物总算是件好事。 ● 办公室走现代简约风,所以整个环境相当空旷整洁。管理层也鼓励员工们减少不必要的用品。可是由于工作需求,尤其是执行员负责的底层作业 ,很多时候还是难以避免累积如文件、数据单或样品等物件。于是每过一段时间,就需要把囤积过多的物品运到地下层存储。 上班两个多月后,M第一次运货到地下层。从电梯出来,就是一片辽阔的空间。没有任何橱柜或间隔,只有一件件不同形状大小的纸箱堆叠在不同区域。电梯门外有一条被纸箱隔出的小走廊,连接空间中央的一张小桌子。小桌上摆放了一些个人用品,和一本看起来像分类记录的账本。M把箱子推到桌子旁,望了望四周,然后看到了正在不远处整理堆积物的大婶。 大婶戴着耳机,没发现有人来了,仍继续埋头整理堆积物。M也不催促,只安静地观望。约15分钟后,整理似乎告一段落,大婶回头发现M后立即快步走到桌子旁。 “不好意思没看见你,来很久啦?”大婶把耳机取下,连着随身听收入布袋里。 客套了几句,把货物的明细记录完M便回到底楼办公室。往后数周,他又运了数回囤积品,一来一回,和大婶也逐渐熟络。有回M带下去的箱子多了,需要多一点时间整理记录,又赶上了下午茶时间,大婶便让他坐下喝杯热茶。 “原来你刚来没多久啊?我在这也有几十年了。记不清啦!”大婶边歪着头回忆,边吃着M从茶水间带来的糕点。“这里一开始没这么大的,大概就三分一左右吧?说起来,囤积物这东西啊,还会看条件的。这地方以前小,东西也就那么多。后来慢慢扩充起来,东西好像也就多了起来。增加了多少空间,就会有多少杂物进来;有顺序,有默契。” “这地方一直没有楼梯吗?”来了几次后,M发现这地下室只能通过电梯上下。 “没有的,“大婶笑了。”一直都是电梯。开始用锁匙,后来是插进去的卡。几年前就变成你现在用的这个‘滴滴’的。这些我都没有,所以只能下来不能上去。主任说我再努力一点,总会拿到的,到时我就可以去底楼了。“ M记起公司的电梯向下总是通行无阻,只有向上才需要权限。他怀疑这地下室不符合安规标准,大婶却保证有危险时,主任会立即来到地下层带她离开,让他不必担心 。临走前,M发现大婶有点欲言又止,便问她是否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 “就是那个电池。一开始他们有给算术机我做账,不过电池用光了。以前可以填表格申请新的,不过几年前变成在那个云上面做。我不会,一直没有拿到新电池,后来旧电池融掉,更换不到了。如果不麻烦的话,下次可不可以帮我带一个?” 本想一口答应,M却想起事务处的种种规定,于是只好和大婶说他会尽量帮忙。接下来M被委任负责大型资料验证项目,便一直没再到地下室。 半年后,M收到升职通知,两天后他将正式提升为高级执行员,会迁移到四楼的办公室。前辈Q带着羡慕的表情告诉M,那里是小隔间型办公室,办公桌之间有高约一米的隔板,坐着的时候同事互相看不见,是个宛如天堂的私密空间。 “工作输出稳定、容忍度高、理解力强。职员M体现了高水平的员工素质,在各种任务及状况里给出合理及符合集团价值的表现,高度契合公司愿景;通过责任和权限的提升,必能为公司实现更多利益。” M读着升职信里的评语,没产生太大的共鸣。前往茶水间添咖啡时,他猛然想起:升职后,也许就可以替大婶多要一套电池了。 相关文章: 萝拉/跑,曼尼,跑! 步平/肇事者H
1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