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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

他曾是个流点汗便抱怨的孩子,所以一开始我以为他试过一两次足球课便会退缩,但他不。他不只不退缩还要求更多更长的练习。我渐渐看出来了:踢球的是他,累的却是我。因为我脑里一直预想着各种下一刻可能发生的事情:会不会流汗、累、尿急、缺水、摔倒、罚球不进球之压力,守门时频频进球之沮丧,之类。有一天忽然意识到我总在预想下一刻会发生的坏事(例如喝美禄冰时预想着小孩的手将如何碰倒杯子溅到一身刚好无衣物可换之类)。 后来渐渐发现其实这是一大块肥美的时间,用来担心没有发生的事太浪费。他也是这么想。他说我知道你不喜欢足球,那好。你做你喜欢的东西时我做我喜欢的,各自开心地过不好吗?我踢球的时候你读本书吧。 每个星期两个小时的足球场边,只要能自己找点事,我便得到肥美的两个小时。首先要背对球场。背对球场,面对的是湖,湖面有时飘起细雨,也可以面对小树林。什么都好。有时去旁边的餐厅点酪梨酸种面包配饮料,有时坐场边地上,最近连折叠椅也自备。我已习惯塞一两本书去场边读,这时最适合带上的是读起来很难啃但有兴趣的书,一行一行地慢慢啃。似乎了解了什么又似乎不,这样很好。 也有分心的时候,偶尔听见教练讲一两个我觉得陌生的词,转身回望:喔,原来是指这个。偶尔被某个腿力强的小孩踢进龙门又弹在铁皮饮料贩卖机后发出的哐当声响吓到,其余时间皆是平静无纹。 年轻时大概没预想到人到中年会有一天(很多天)坐在足球场边听球读书发呆。又想,到了这把年纪开始觉得凡事不一定要迎,也不一定什么都要马上接住。往后似乎更是如此。选择背对什么,或许更重要,更能让人豁然开朗。 相关文章: 【专栏.砂煲罂罉】抽屉/看破绽 【专栏.砂煲罂罉】抽屉/万物与万字 【专栏.砂煲罂罉】抽屉/说与不说
3月前
人到中年,存款、智慧和实力不一定会随着年岁增长,但衣物肯定越积越多。我年轻时上班服装有限,不到两个星期就得重复穿,现在却可以两三个月不重样。不,并不是我发财了,或者舍得花钱置装了,而是这些年来累积了很多旧衣。我的原则是穿到不能再穿——像破洞、起球、缩水……才跟它告别。如果是因为自己变胖而导致衣物变小,那么原则上我并不能舍弃它。居家服更不必说了,越旧越舒服,可以一直穿到海枯石烂(或发霉,以先发生者为准)。因此这些年来我的衣柜越加壮大,简直可展示个人与社会的历史变迁。 初入职场的我没什么钱,衣服只挑最便宜的买,结果很快就脱色走样。那段时期留下来的衣服不多,有时看照片才记起曾经有过这一件,算是生命中的过客吧;有的却非常耐穿,同期买的只剩它陪在身边。渐渐我也摸索出一点心得:太廉价的衣服没多久就变成抹布似的,价格适中又耐穿的性价比反而更高。当然,款式不能太紧跟潮流,否则一下子就过时了,也不宜太合身,免得稍微增重就穿不下。我的好运面试装、开会饮宴皆宜装、吸汗防晒的长途跋涉装、舒适可入眠的机场航班装等,都是在这套理论下添置的,伴我十年八载甚至更久,可说是已被请进生命里。 每一件衣服,只要还留在衣柜里,我都会尽量公平对待,确保它们不被湮没:刚收回衣柜的挂在最左边,然后从最右边拿今天要穿的。如此周流,既不必烦恼今天穿什么,又保障了每一件衣服的出勤率。什么“裙子越短,经济越好”的理论难以在我身上印证,因为我可以天天把不同的年代穿在身上,或新、或旧、或新旧混搭——或许无法展示经济萧条到繁荣期的变化,却能看出本人在不同年纪的品味和经济能力。上了年纪手臂有拜拜肉不适合穿旧时的短袖上衣?披上外套遮挡即可。不过我属于梨型身材,下半身容易发胖,早年的下装很多都变小变窄了。我抱着一丝希望留着它们,幻想有一天瘦了可以穿回去。这也是我维持体重的动力——一旦发胖不但浪费了旧衣服,还得花钱买过新的。除了自身原因,衣物的命运有时也受外界影响,比如这家工作机构规定裙子必须过膝盖,于是曾经跟着我打拼的及膝裙现在只能一直待在衣柜左边了。 物物交换有惊喜 “断舍离”的概念流行以后,很多人把不再穿的衣服拿到网上买,或交换、或捐出。网卖我嫌麻烦——又要拍照,又要应付询问,又要寄出,还是交换比较省事。我和几名朋友之间不时“物物交换”,她们的闲置衣物大部分都很新颖,而我的……基于上述原则,通常已破旧得像抹布、也都被剪成真正的抹布了。只有一些大小不合适而从未穿过的衣物,在没有感情基础下才舍得拿去与会。慷慨的朋友总是让我以少换多,而且常有意外惊喜:一些不曾尝试的款式和颜色出乎意料地合适。自己买的来来去去都是差不多同款,一眼否定舒适区以外的选择。这有点像以前的电视台播什么观众就看什么,有机会看到很多不同种类的节目,现在大数据按照个人喜好推送反而限制了接触层面。 言归正传,我认为每一件衣服都值得被穿和被珍惜。当初也是聚精会神经过一番挑选才买下的,买了不穿,或只穿过一两次就转手,无异于负心——辜负了钱包、衣服和那一刻的心动。不过相较于直接丢弃,为它们寻找新归宿还算有良心。除了交换,也可以捐赠或卖给二手衣店。我很喜欢逛二手衣店,尤其是货源来自日本的,例如Jalan-jalan Japan。和服、古着、全新的过季衣裳……穿梭在一排排不同年代的故衣之间,像走过时光的隧道;本地货也有,我还在慈济的二手店5R Eco淘到布料和式样都非常传统的马来套装呢!每次看到年轻人穿着无领扣、有束腰及荷叶花边的新式马来套装,我都会觉得自己在捍卫传统服装艺术。 再这样下去,也许有一天我会变成我的中学校长——忘了名字,大家私底下叫他猫王——梳猫王头留鬓角,每天穿着70年代的喇叭裤和印花宽领深袖口衬衫,在人群中分外显眼。如果把时尚比作河流,旧衣服就像一个巨大的水上泡泡球,把校长和周遭隔绝开来。当年我看校长,好奇他有否觉察时光在流逝?看不看得见别人眼中与众不同的自己?现在的年轻人看我,想必也有同样的疑问。 在环保与惜物的名堂下,我心安理得地身处泡泡球里缓慢前进,每次看见“时尚是场轮回”、“潮流必将循环”、“曾经流行的会再流行一次”……等语我就感觉良好。但正如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狡猾的商家总在似曾相识的复古潮流中加入新的元素,细节里的魔鬼让消费者无法以旧代新。无论如何,只要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就能像我一样超脱于潮流之外。管他复古还是改良式复古,管他什么时尚轮回,我只在乎衣柜里由左至右的轮回不息。
4月前
自从有了卫星导航系统,我从不需要记下抵达目的地的路线,即使沿途有多么绮丽壮观的美景,我都无暇欣赏,眼睛紧盯着前方,耳朵专注在聆听系统发出的指示,真正做到心无旁骛。然而心无旁骛,不但让我错过了许多,对于脑力训练更是毫无益处。 因为惯性依赖,由于惰性使然,我不再是那个靠着手绘地图穿梭在大城小镇的探险家了。于是,在一站又一站的风景中,除了与标志性建筑物或景色照相,留下“到此一游”的证据,我的心不再细腻如尘,我的眼不再观察入微,脑力缺少了寻幽探秘时的刺激与期待,飘浮在记忆边沿的就只剩下肤浅的相片佐证。 年岁渐长,记性越来越糟糕。我接受这是迈入中年的征兆之一,所以也不怎么难过。数十年前的人事物仿若昨日,历历在目;刚刚说过的话、做过事却像过堂风那样,轻轻拂过秀发,就吹散了。孩子经常笑我拥有金鱼的记忆,仅仅3秒,一呼一吸之间就消失了,我好像也的确如此。比如刷了牙后,和旁人说了一阵子话后,我会再进入浴室找牙刷,摸到牙刷怎么湿漉漉的,才恍然大悟这排牙齿不就刚刷吗?更甚者是,一张脸可以连续涂了两次护肤品,然后孩子惊讶地指着我:“半小时前不是涂了吗?妈咪真的那么怕老?”有一次,十万火急的冲进迷你市场里买东西,从下车走进店铺里的电光石火间,我恍若置身迷雾中,忘了自己所为何事,忘了一路上心心念念非得立刻购买的那样物品是什么。 记得太多反而是负担 幸好,并非全部事物我都会忘记,比如下厨时,我就不会出现连下几次盐的问题,主要是因为我煮菜从不放盐,清清淡淡就一餐。因此,在厨房的时候,我可以暂时逃离健忘的困扰。又或者,我不会忘记一周内每天不同时段必须接送孩子的任务。因此,在我日趋严重的健忘症中,孩子对于我在校门口的准时出现还是信心满满的。我依然记得身边至亲好友的生日,哪怕已经多年不曾联络。即使是小学同学,那些隐藏在社交媒体上,已被洋化了的中文名字,依旧是让我们偶然擦肩而过时,可以冲口而出的叫唤。 对于数字,我是绝对迷糊,报起价钱时不但数目前后跳跃,还会倍增倍减,完全随我意念说出来。一包椰浆饭两块钱,我会记成3块钱,数日后再去光顾,回家时很开心地说椰浆饭竟然降价哦,老板真是佛心经营。又或者6块钱一包鸡饭,我的脑筋会自动打结,将它变成4块钱,然后再去帮衬时,控诉老板怎么短短数日又再涨价,真是牟取暴利的奸商。诸如此类,家人都见惯不怪了。 身边不少建议,叫我吃核桃补脑,多吃葡萄、猕猴桃、鸡精……都是很良善的意见,但是我丝毫不着急。任由大脑去筛选是件好玩的事,我乐此不疲。即便同样的事我多做了数遍,也不觉得怎样。同一本书,我可以买了两次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内容怎么那么熟悉?结果,我家里收纳了不少相同的书籍,偶尔送给朋友结缘。同一个人,我可以连续见面数次,却还记不了名字。没有关系,我安慰自己,除却记性差,顶多是加一项脸盲的特质。交待下来的事情,如果没有记事本,我也会忘个六七八九的。电脑输入太多文件会当机,我的脑子也这样。 琐事糊涂,数字迷糊,予我似乎没有任何损失,我依旧快乐地过我的小日子,忘与记不过是生活的调味品。有时候记得太多,反而是个负担,它会反复出现在梦境里,提醒你不要遗忘,醒来后,令你不胜唏嘘。老家就是深嵌在我脑海里的记忆。无论我身在何处,无论我这一生搬迁了多少次,老家永远会准时地出现在梦境里。我是个玩泥沙的小孩、或者跟着兄弟姐妹们和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要不然就是逢年过节时,家里人山人海的情形。教师是我曾经的职业,也是自小唯一的愿望,但后来的我因为一些原因离职了,于是学校成为老家以外的另一个梦境。我在梦里重回校园,身分有时是乖巧听话的学生在听课,或是执起粉笔在黑板上奋笔疾书,和校工一起粉刷校园……一切都十分快乐,然而梦醒时分,却往往因为戳破了幻影而让自己一整天闷闷不乐。 如果可以选择,没有人会喜欢悲伤的回忆,但偏偏就是这些流过泪的点滴在记忆里长茧,深耕下去。快乐就像笑声,荡漾四周后就随风飘散了,虽然它偶尔会让我记起那些支离破碎的过往,但是留给我的是更多不再重来的遗憾。我经常告诉自己的脑袋,记不记得都不要太勉强,命运会做出最好的安排。记得太多,人生反而过于沉重。忘记,有时也是一种成长。它必定经历过磨炼而沧桑、而沉淀,而充满智慧。 那么说来,记得不记得真的不那么重要。
5月前
5月前
5月前
我是没常识的人,怎么说来着……就是别人的常识,在我这边,常常成为奇闻,而我所谓的常识,在别人看来也很不可思议,觉得这人怎么都记些琐细无用事。一句话概括:别人的常识是柴米油盐,我的都是风花雪月。 《没头脑和不高兴》,20分钟动画,是60年代的中国经典,剧情大意:有俩小孩,一位是“没头脑”,做事总丢三落四,另一位“不高兴”,性格倔强,总喜欢与人对着干,一开口就是“不高兴”。当旁人感慨这两小孩长大后该怎么办,两人大不服气,想立刻长大,干下一番大事业!让周遭闭嘴。没承想,果然如愿,瞬间长大!没头脑成为工程师,不高兴当了演员。没头脑设计一座999层摩天大楼的少年宫,竟然忘记预留空间装电梯,结果为了看一场戏,足足让观众走路走了整整一个月;不高兴在戏里扮演“武松打虎”中的老虎,一时怒起,竟满埸追着武松跑,痛打不休。 人到中年,才有一丁点了解夫妻其实是共轭关系,只要我这边不负责任,另一边的担子就全往内人身上挤压。我这位“没头脑”,刚好就遇上了“不高兴”。内人的“不高兴”,就因为我是位“没头脑”,往往别人不需要的风花雪月,我却偏偏爱分享,全然不顾虑别人需求与否。在我这边,是恨不得尽将所知,倾倒到别人身上,但别人未必要,又不好意思拒绝。这下就尴尬了,网上流传“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说的正是进退两难的搞笑解决式。 尽管“不高兴”说了我这“没头脑”无数次,偏偏我不长记性,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犯下同样的低级错误。直到后来,我才体会到,为啥别人对我的热情,一开始是欢迎,久了就嫌烦,客气点就虚与委蛇,不客气的竟以社交媒体的终极必杀技,“直接拉黑”我。大家都为自己的事劳碌,就没必要向我解释,还真没必要,因为“没头脑”就是位读不懂“空气”的人。 网上流传金句:“愿你半生出走,归来仍是少年”,在别人看来是祝福,对我来说,还真是句诅咒。因为长不大的“彼得潘”,只会给周遭添麻烦。我买了条小小金链送给内人,坠子是小金槌,配上“福”字的木鱼。但愿往后余生,内人的不高兴“金槌”子,继续往我这没头脑的“木鱼”头上敲,不敢奢望能开启智慧,但持续敲打,或许就是有福气的一生。
8月前
10月前
6月北上吉隆坡参与新书发表会,见见出版界老朋友,许多人脸上仿佛还留存疫情期间的神情,都像历劫归来。 我在生活之地南边小城居銮写作过生活,屈指一算刚好10年。后来醒悟一个简单质朴的道理,我是在居銮写作,而不是书写居銮。书写居銮这任务,已经有不少前辈在深耕,孙福盛学长是近年来的佼佼者,近作《蝙蝠飞起来了》将百年居銮文史人物风采,尽收书里。 我自己其实是将默默写作与生活,当成生活的主轴,虽然回酬率不如人意,但乐在其中。我更年轻的时候,会因为某个城镇曾经出现在某篇文章某部电影内,于是不辞千里前去,或住一晚或仅仅只是路过,像台湾的鹿港,像香港的油麻地,像离我家乡只有100公里的马六甲,都在此列。 于是10年前落脚小城时,生活被满满蛋糕香气包围,心满意足之余就像将此时此刻的生活变成文章内的分镜,与许许多多素未谋面的读者朋友分享,那一山一景,一人一街,在故事与故事之间散发出自然动人的光芒,我渐渐体会到,因为这样的长期在地书写,或许会让许多人循着故事的细线,也来南边小城一探风光。 说起书市一游,扮演完新书作者角色后,隔天南归前到大城堡城邦书店寻书,幸运买到日本插画家安西水丸的著作《青之时代》,内容是安西水丸故事画作,有乡愁散文的氛围,故事环绕他少年时期生活的千叶县海边小镇千仓町,海边的山路总是弥漫新叶的味道,浪涛青如蓝尖晶石,安西水丸的儿子在序文中说了一句话,很有韵味:每个人就算跨越了不同人生阶段,都还是会有某些风景深深烙印在心中吧。 买下这本好读的作品,吉隆坡这一趟,也就不虚此行了。 近日母校居銮中华中学复办停了3年的四校运动会,3间小学加上一间中学的规模,运动健儿身上散发的青春荷尔蒙,热情笼罩全校操场,小学五年级的女儿在大队接力中奋力奔跑,中学三年级的儿子在管乐团的队伍中吹奏乐器负责开场,阳光幸好体贴温和,顿时30年前的青春涌现,仪仗队的漂亮女孩,4X100的飞毛腿,青草地上毛毛躁躁的空气,震耳欲聋的啦啦队,我们的欢乐无忧青春图谱。 买票去听别人说自己的痛处 上星期某个外头雀鸟叫个不停的早晨,晾了衣服短暂空档,临出门前看了一部叫做《Private Life》(私生活)的电影,说的是一对住在纽约东村的40岁出头艺文夫妻,编剧本写文章,在业界拼出头,但生活处处还是显露贫穷的隐形痕迹,挤住在小公寓内,此时此刻,在为了孕育孩子使出浑身解数,屡败屡战,却同时把原有的生活寸寸摧毁。我自己也步入中年了,也常常会在猜想如果也如片中人一般为了孕育孩子心力交瘁,我们的生活还会是目前的模样吗?我的智者朋友提醒我,历史没有如果,生活也没有。 大暑来时,我和农夫诗人学弟驱车南下新山,为了一睹周若鹏的脱口秀风采,这场秀取名《中年维基》,“中年”这讨人厌的词不需要解释,“维基”据说是一个“多语言,内容自由,任何人都能参与的协作计划,目标是建立一个完整准确且中立的百科全书。” 但我猜想倜傥风流不拘小节的若鹏不是要谈什么百科全书,他要戳的是我们中年人的痛处,我们的危机。所以买了票一个多月,我常常假装不经意跟农夫诗人说不如就当成买票支持不必大老远去听吧,他每次都跟我说居銮离新山其实很近。 我心里有个不能说小的障碍。我的矛盾是,为什么要买了票,却去听别人说出自己的痛处呢,还要报以微笑最好同时鼓掌。人生之矛盾,莫过于如此。 一到表演现场,暗黑的灯光,很有窥探别人私生活的趣味,现场还遇上新闻主任婉蜜姐,她说先生跑去看泰拳不陪她听脱口秀,完场后我替婉蜜的先生松了一口气,这是一场适合单刀赴会,尽量别携眷的演出,周若鹏豁出去了,男女之间的秘密心事通通都成了剧本上的鱼肉,观众欢笑一轮后发现自己也成了鱼肉,散场时哭笑不得,但不得不佩服中年老周把自己的中年故事浓缩得极成功,一小时的时光仿佛过了一整夜,血泪欢笑与痛楚,年龄堆叠出的山丘,老周一个人昂起头爬啊爬。幸好我们没有爽约,不然就没机会站在山丘下用力鼓掌了。
1年前
儿时的新年,既期待又恐惧。期待是因为过年时可以喝到平时喝不到的汽水;恐惧是因为又要开始做过年糕饼和大扫除。 那时很怕母亲忙起来会发脾气,胡乱责骂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试问哪个孩子的童年,不害怕父母突如其来的发难? 妈妈喜欢做新年糕饼,总向人说孩子们在发育时期很会吃,去外面买很贵,所以得自己动手做减少开销。但在我们的认知里,这并不是真相的全部,因为妈妈的嘴巴对外对内说法不一样。妈妈告诉我们,制作过年糕饼是因为客人来了可以边聊天边吃。 过完年要是糕饼还吃不完,就会理所当然变成我们兄弟姐妹的早餐。于是好些个过完年的早晨,我们单是喝一杯美禄和吃年饼,就花了一个小时;毕竟再好吃的东西,每天都在吃,时间一久也实在难以下咽啊! 制作过年糕饼是我们恶梦的开始。尤其制作“粿加必”,更是让我们想“越狱逃难”。众所周知,制作粿加必的时间漫长且需要多人站岗,我们从早上9时上场拼搏到下午4点,妈妈的嘴巴不停活动,她的唠叨与责骂声也是从上场即连珠炮发射至4点才哑火。 我那时候非常不解,妈妈为什么做得那么辛苦还要做呢?要知道我们不是身在冷气房做粿加必,而是在闷热的后院小亭子,加上需长时间对着火和坐在小椅子上,所以很不舒服,起身时个个腰酸背痛无法站直。妈妈不体谅也就算了,我们还要在煎熬中听她碎碎念7个小时。妈妈辛苦,我们比她更辛苦和受罪。 无奈她是妈妈,也因为我们年幼,所以实在无能为力。我后来以“我最讨厌吃粿加必”来宣泄自己的不满。直到今天,我还是不喜欢吃粿加必,因为它参杂着儿时无法宣泄的不解和怨气。 另外一个没打仗也会硝烟弥漫的情况是过年前的大扫除。不知道为什么大人总是把新年过成了“劳动节”,平时那些深不可及高不可触的犄角旮旯,只有过年前的大扫除会被发现;一堆躲在床底下的灰尘、毛发团等,只有在那个大扫除日才能“重见天明”。我们家的大扫除是除了爸爸以外,全家总动员参与的盛事。洗洗刷刷、爬高爬低,提水冲洗、抹左擦右就是当天工作的全部。 生活很累不如放过彼此 虽然当天我们全家都参与,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母亲的嘴巴还是不能闭上,总嫌这嫌那,说我们这儿做得不好那儿做得不对。大扫除时总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生怕一不小心就踩到母亲的尾巴。长大以后,每年新年大扫除,因为母亲唠叨的个性,我们会与母亲顶嘴,以致整个大扫除成了一场灾难。 所以,我当时就立下决心,将来长大,我一定不会复制妈妈的模式,不会一忙起来就骂骂咧咧,也不希望孩子童年的过节好像经历一场体力活。辩论黄执中靠的是读书多,我单纯是因为要应付忙碌起来就会骂人的母亲。 长大后结了婚,我也不会强迫自己。过年大扫除这个仿佛被传统华人披上了“红彩”的仪式感绝对不会在我家上演。平时有空就多少收拾一点,不会因为新年迫近眉睫而让全家人一起大扫除。 大扫除是要让家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所以规定各个家庭成员负责自己领域的卫生是最理想不过的事情。若是家人打理得不理想,就自己再动手打理至自己满意的范围。实在不喜欢一边做一边唠叨的感觉,因为想约束别人,最终发现你只是约束了自己,还让自己更讨厌自己。 看见篱笆门生绣或落漆、墙面泛黄,向先生表示该为它们补补漆。先生是个不能做粗活的人,也没那粉刷的耐性。见他一脸不为所动的样子,电光石火间明白了一切。活到中年人已通透,绝对不会再做气死自己的事情。 以前发个脾气,牛都拉不回来。如今生个气,转眼就觉得没必要,时间磨去了年少轻狂,也已沉淀了冷暖自知。 转身就去五金店买了两桶漆,向老板了解油漆的前后步骤就开始粉刷。油漆前,我先向先生表示我要油漆了,并请他先避开去外面找朋友叹杯茶,吹吹水。这样做是为了我好。如果他在家,我看到他没帮上忙我会很生气。而且如果他怕我生气而帮我,他又做得不心甘情愿。看到他心不甘情不愿,我就会认为自己好像在强逼他,这样一来就会叫他“滚”;如果他滚得很狼狈他又下不了台,这时他就会摆出一副“厌世”的样子来,到最后我就越发生气,油漆的工作也被气得无法进行。 我永远清楚我的初衷,我只想好好油漆。拥有清晰的头脑很重要,不被身边的烂人烂事影响我的情绪与工作。自己发光发热就好,别强行为他人点灯。成年人只筛选,不教育;只选择,不改变。 我了解自己的德性,不喜欢强人所难。我要做的事情,就是我一个人也可以做得好的事情,而且是心甘情愿去做,不会自我感动,也不会埋怨别人不帮忙。如果我自己无法做到,就花钱请人做。如果要身边的人免费帮忙,首先必须确保自己不向他人发脾气。 生活很累,倒不如彼此放过,我做个轻松妈妈或伴侣;你做个快乐孩子或伴侣,各自安好,不是更好吗?
1年前
好像永昼般始终不结束的热天午后,我躺平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中。 许久没有坐在电脑前认真写字了,生活里也不是没有故事值得叙述,但迈入中年,比写文章更迫切的事务总是抢先排队等着处理,处理完就像泄了气皮球,懒洋洋的提不起劲堆积文字。但其实都是借口,我觉得最大的原因是进入更年期。 偶尔会心底涌出一团火,烦躁 ; 打了第三支疫苗后,耳鸣就像背后灵如影随形 ;小cafe的赚钱速度,快被通货膨胀压得扁扁的,绞尽脑汁中 ;读书进度龟速,都是老花眼在作祟。 但快乐的事当然还是有的。 近日,在茶室喝茶,碰面的许校长会提醒:“很久没看到你的文章见报了。”去一趟定居美国的学弟父亲丧礼,学弟亦斐的岳母也会趋前问候,“之前读了你写居銮的文章呢。”于是就渐渐惭愧了起来,这些可能都是宇宙在向我投出讯息,小城内似乎还有许多风土故事在等着被写成文字,别再怠惰了。 4月初,收到有人出版社总编翎龙寄来新书打印稿,作者校对完再寄给负责排版设计的万辉,5月底就会出版我的第五本个人著作,时间没有为谁停留过,从出版第一本著作《窝囊废大反击》的2009年到现在,14年过去。从栖身在星洲日报的副刊编辑,到携妻带子移居南边家乡,后来辗转到离家乡30分钟路程的居銮中年专业,和妻子安娜开了一间芝士蛋糕店,浮荡青年,终于终于找到方寸的立基之地了。 喜欢现在的中年生活 小城故事多,但我其实不喜欢太多油滑的谈话。我喜欢各种生活的底蕴,无论你是一名茶室老板卖菜安娣,还是实干耐劳的中学校长,无论你是直播卖鱼的鲜肉男孩,还是酒馆内满脸胡渣的中佬店长,只要你热爱你的生活你的工作,我都乐意和你攀谈几句,最害怕的是满脑金钱数字打转的青年才俊,衬衫笔挺得羽毛掉在上头也会滑落,却满嘴油滑,腔调老气横秋,让人谈话的兴致尽消。 倒不如静静坐在吧台喝一杯兑水威士忌,翻两页村上的小说听看看风中的歌声或鸟叫声,好过从人嘴里吐出如渣滓如垃圾般无用的话语,多么浪费人生的话语啊。 我匆匆想起数年前在【文艺春秋】版面读到学弟亦斐的短诗,意境深邃,很有中年的哀愁,于是在网上搜寻出来,轻声读了一遍还是很喜欢,决定抄一小段在这里,这是击打我心脏的文字,诗篇名称是〈无人亲述的冷〉: 原来时间也会磨损 倾尽一生 小心翼翼守着 所有起毛边的记忆 无数故事起承的关系 好比失去原文的小说 被连续翻译了三次 模糊情节后阑珊伏笔 无论重写几次结局 主词副词动词之间的次序 混乱如昨日大雨 悠长以为没有尽头的午后似乎要结束了,我们这里下起慌乱但生气勃勃的雷阵雨,许多起毛边的青春记忆也瞬时涌进脑海,但如果给我选择搭不搭乘时光机回到青春时代再活一遍,我会笃定选择不要,我那么喜欢现在的中年生活,那么眷恋现在的小城生活,岂有回去再来一遍的道理。 对了,今年推出的新书叫做《温暖琐碎 生活在南边》,我心底涌出无以计数的鸟儿飞窜在大雨滂沱的南边街道上,你们听见它们在歌唱吗?
2年前
2年前
在台北念大学的90年代,初次在山顶男生宿舍窗口远望山脚的篮球场,被强台风带来的惊人雨量淹过,只露出篮板的上端以供辨识,惊人的雨,那是1996年的贺伯强度台风,造成300亿台币的损失,那随着台风带来的无止境的雨,下在我20岁的心底。 那时候王家卫的《春光乍泄》在隔年上映,记忆中南美洲伊瓜苏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水柱,蒸发出方圆数十里水汽,恍如雨丝遍布空气中,梁朝伟穿着雨衣静静被淋湿,脸色好哀伤,脑海中是不是在重复那句经典台词:“不如,我们从头来过(用广东话再念一遍看看)。”张国荣俊美绝色的脸孔带着坏坏的笑容,在街角暧昧的借个火,把手自然搭在梁朝伟的手背上,勾引了整个灵魂。再灿烂的灯火在他面前都只能当成陪衬品,一个漂亮的时代正准备悄悄落幕。 其实更早在童年时期见识过的雨,也有让人印象深刻的,虽然和台风等级的暴雨相比有点小巫见大巫,但在那个青山绿意饱满的小镇山上,雨丝下是我无忧无虑的童年假期风景。大约40年前吧,我外婆还住在柔佛州新港小镇,附近较大的城镇是永平,再南一点才到达黑水镇和居銮,当时还是年轻妈妈的我母亲,喜欢在假期时带上我和我姐搭了巴士摇摇晃晃到永平,之后再转搭一程车到迷你华人新村新港,转车时间通常都耗时费神,年轻的我母亲会牵着两小儿到对面马路亚答屋下云吞面档吃一顿,那面条弹口啊云吞鲜甜啊,亚答屋下的风把我们母子三人吹得舒爽舒爽啊,才吃饱就和姐姐在座位旁观看成列的黑蚂蚁搬着食物前进洞穴,那个年纪和姐姐特别亲近,蚂蚁群的行进速度,就像时钟上的分针与秒针,一圈又一圈转出人生的大圈圈。 后来的后来我带着年轻的女朋友途经永平又特意转去吃了一回,回忆的滋味改变了,这应该就是很多人说的,回不去的滋味,年轻店家可能承接了老店东的衣钵真功夫,但二三十年后,我自己的味蕾经过那么多个城镇林林总总美食的洗礼,早就变刁变得迂回,多少甜酸苦辣在唇齿和岁月中累积厚度与风味,再回到故地,再吃回童年时的美食,已经无法像当初一般整个口腔喷发如同甘霖骤降身心获得满满的饱足。 我又想起《饮食男女》开场不久老演员郎雄在家宅中烹烹煮煮,但潇洒恣意穿梭的画面,手里拿的是锅铲,指掌间捏的是小笼包,转圜的空间就是汇聚一家人的暖心之地,那几幕戏真是百看不厌。 千禧年后有那么一次,突然起了劲,载着母亲回去她童年时生长的小村镇逛逛,从亚依淡黑水镇吃了著名的东泉大肉包当早餐就一路往北,经过永平路边云吞面摊口时母亲用格外想念的语气说,那时候你和姐姐一人可以吃两盘云吞面,所以我们3人每次都吃5盘云吞面。真的?假的?我心里面早就没有这段记忆了,但母亲说得信誓旦旦,就不便驳斥她了,这也算是孝顺的一种吧,有吗? 之后直往新港,大路口旁的橡胶厂已经不是当初红色铁皮屋顶了,早就变成气派的大型工厂驻守在路旁,从厂内飘出的橡胶味道,唤醒了许多童年滋味。之后九弯十八拐的路途,两侧橡胶林密布,母亲60年前也和姐妹们在这片胶林内划开一棵又一棵树身,静待胶汁从小小的渠道流下胶杯,偶尔还要防备野猪出没,有那么一个阴郁的年份,妈妈的两个妹妹天未亮骑着脚踏车往胶林的路上,被一辆莽撞的罗里辗过,18岁未到的少女阿姨们香消玉殒在路上,阴郁的青春。那一杯杯味道浓烈的胶汁与黏腻的空气,就是维持一家十余口的维生之地,时隔多年再闻到那味道,倒也不那么嫌弃了。 中年之前做的事都想着回报 后来抵达新港,在半山腰的小学前张望,已完全不是我年幼时的风景了,这时候下起绵绵细雨,年底雨季提前报到,三十多年前来到这迷你村镇玩乐一整个假期是常有的事,外婆家就在小学的斜对面山顶,常常和当地年纪相近的孩子们玩在一起,下雨时,孩子们满山遍野的爬在芒果树和莲雾树上,茂密的叶片像是天然的雨伞,减弱的雨丝落在身上舒舒爽爽的,整个童年的记忆在雨中璀璨乍现,滑过叶片顺流而下的雨水透着阳光的亮度,时亮时暗,无惧湿冷的孩童每一个都认为自己有钢铁的身躯,不怕风不怕雨,只怕玩得不够尽兴不够疯狂。 那是80年代初期,地球还没有暖化,病毒还没有侵袭全人类,美国准备派军进入石油之地,中国休养生息够了正准备爽利翻身,香港还是那个生猛的东方之珠,台湾的滚石唱片滋润了我们贫瘠的青春。我那个时候还是十余岁的野孩子,对于世界当然只有懵懵懂懂的认识,读的章回小说带我到崭新的奇幻世界,翻阅的报章缓慢脑补一点政治经济常识,但还是以为世界的边境在新山靠海的边界,以为一家人会无话不谈在一起一辈子吃瓜子看没营养的新加坡综艺节目,以为童年可以很久,没有赏味期限的久,也以为有朝一日还会回到那片无尽头的树林和儿时玩伴相聚,后来才知道,回到故地很容易,困难的是相聚时还如儿时一般亲昵。 那时候张艾嘉把罗大佑的〈童年〉唱红了,我们也在寻找自己独特的池塘边,也笨笨拙拙的缠着大人问说哪棵大树才是榕树啊,大人经常不胜其烦,长很大之后我才晓得,许多大人认树的本领就像他们不爱认输,懂得棕榈树、香蕉树、橡胶树、芒果树、榴梿树、红毛丹树已经很本事了,要去认出柚木和榕树就有点考功夫。 洁净无垢的童年,算是正式结束了,物理时间上结束,心理感受上也被按下删除键,不许再回头,再回头就被笑说幼稚了。 等到了80年代末期,香港的四大天王卡带占满我们的书桌,连衣着打扮发型都像要跟他们看齐,学刘德华单手耍帅抛口香糖到嘴里,学郭富城跳起爱你爱你爱不完,那样热热烈烈的80年代末期,喜欢的女孩走过教室门口带着浅浅的笑容,偷偷写下不敢署名的告白卡片,那么多年后回想,实在是蠢得可笑,想必上帝当时也在掩着嘴慈悲笑着我们的青春蠢事,腼腆又青涩,悄悄喜欢在心里延伸出各种欲言又止的情怀,好令人怀念。 但无论上帝有没有发笑,人到中年,想起青春往事时,嘴角总是不自禁的微微翘起,心里也莫明在得意着无法言传的愉快,有时不免想起一些哲学的文句,虚空的虚空到底有什么人生的寓示吗,中年之前,做的每件事说的每句话,都想要有务实的回报,像股票交易所内沸腾的金钱流动,每一个举动必有所求,而现在,渐渐往另一个方向转个捷径避开人潮,想要自在走一趟喜欢的人生路途,不再那么担心围观人群的评语与讥刺了。 曾经有两年的时光在家族菜园里磨练,每一个晨早园里员工赶着收割翠绿的青菜,一吨又一吨计算成果,吨是重量,也是维生的基本量词。看着满满几罗里几吨复几吨的蔬菜们驰离菜园,我想像着它们进入加工厂、开始接受冷藏、奔赴超级市场,最后在寻常百姓家成了餐桌上温润人心的食物,不无感激,万物生长果然都有自己的使命与任务。 中年的雨,像在客舟中静静听着,江阔云低,雁群随着空中只有鸟类认得出的路径回家了,雨势忽大忽小,南洋的风热辣辣的帮助雨势增加威力,中年男子眼里早已没有仓惶的神情了,什么场面都经历过,什么局都坐过,什么江湖都擦身过,什么生死哀荣再不济也近距离观望过,这或许就是人生一场的修炼吧。 尘来尘去,一万吨的风吹走众尘,两万吨的雨,卷来新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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