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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

“Aunty you ada san guang dan lao hua.” 妝容似20歲空姐的驗光師可能不懂,這世界存在著心靈跟視力一樣容易受損的中年女子。雖已年過40,可這麼被年輕人叫安娣的同時還被告知有老花,我當下有股衝動就地仰天長嘯。 不,既然衰老是必然的,那就得優雅地老去。我提了提鼻樑上那猶如萬聖節裝飾品的瞳距試鏡架,歪著頭對她苦笑。微笑起來酒窩淺露的驗光師本身戴著具有時尚感的六角金絲眼鏡,鏡腿細如筆芯,以我粗魯的個性,估計這款戴上兩天就歪不成形,遂選了一副不易折斷且特價中的全黑塑膠鏡框。 一週後,我在店內戴著新眼鏡試讀單據上那些字體極細的條款時,店員提醒我閱讀時得稍微仰頭俯視,夜晚開車則可以直視前方。是的,戴上眼鏡後字體看起來比較清晰,可抬頭環顧四周時卻感到眩暈,店員耐心地解釋,一般新配眼鏡都需要些時間適應,尤其我這種初戴眼鏡者需要更長的適應期。 可實際上這並非我的第一副眼鏡。畢業後找工期間,因為聽信“戴眼鏡面試會增加錄取機會”這種說法,我買了個無度數眼鏡拍了證件照,並戴著它到處面試,結果有家公司提及員工福利中的眼鏡補貼時問了我近視幾度,我焦慮地東拉西扯,沒正面回答問題。我最終沒被錄取,但也不再戴著眼鏡面試。 後來有段時間當新聞記者,那副眼鏡倒成了“喬裝”好道具。有時為了拼獨家新聞,想避開熟絡的警官或保安時會戴上眼鏡再撥散平時紮起的頭髮,偽裝成非媒體人員混進部分場合,以獲取第一手消息。克拉克·肯特戴上眼鏡時是個普通人,也是個記者,摘下眼鏡後就成了拯救世界的超人,可我摘下眼鏡依舊是一個窮困潦倒且經常被催稿的女記者,這就是漫畫與現實的差別。 少壯不讀書 老花被恥笑 兩年前加入新公司時,整個部門的7個女員工就只有我沒戴眼鏡。辦公桌堆滿了文件夾與文件,工作期間基本上雙眼都在紙質文件與電腦屏幕間遊走。一年後,我視力衰退的症狀開始出現,包括細字看久之後眼睛會感到疲勞、視窗字體逐漸調大,再加上夜晚駕車已看不清前方車牌號碼。 “嫦姐餵你的word開好大哈哈哈哈!”年輕同事來我座位交代工作時瞥見我的電腦屏幕,我瞄了一下右下角顯示的140%,暗忖著是否該去做視力檢測,但拖延症如常地戰勝我這計劃。 直到有天,母親拿著新買的臉霜要我幫她看看用法,我握在眼前數秒後發現根本無法讀取內容。我知道那些是英文字,可它們看起來比較像一坨軟爛的面線糊,所有字母交纏在一起難分難捨。罐子越拉越遠,直至手肘之距才終於看清。 “你要不要把罐子拉到外太空去?”母親在旁皺眉抗議。 會用“朦朧美”這種形容詞的人,多半不是從事跟文字或數字有關的行業。還在適應老花眼鏡的初期,我經常一手拿著文件、一手夾著眼鏡框在額頭與鼻樑之間移動,一直在懷疑到底是戴了看得比較清楚,還是沒戴比較清楚。好幾個星期之後才終於適應,但我經常把摘下的眼鏡亂擺,有時它被埋在文件堆之中,也曾被疊高的文件夾砸了兩次,我無法想像驗光師那副高雅的金絲邊眼鏡在我手上會如何地被摧毀。 前些日子放工時,我正把眼鏡收進盒子裡,路過的人事部經理兼資深眼鏡使用者江姐突然停下腳步,驚呼。 “哇眼鏡盒,100年沒見過了!阿嫦你為什麼那麼早就老花?” 我未及反應,後桌的上司搶先回答:“你看阿嫦的樣子,一定是小時候不怎麼看書,所以沒有近視,老花就來得早。” 所謂少壯不讀書,老花被恥笑。 不確定夏宇寫詩的時候是否戴著眼鏡。失明固然可怕,但我告別正常視力之後一直想列出:《老花前我想多做的四十七萬件事》。
3月前
他曾是個流點汗便抱怨的孩子,所以一開始我以為他試過一兩次足球課便會退縮,但他不。他不只不退縮還要求更多更長的練習。我漸漸看出來了:踢球的是他,累的卻是我。因為我腦裡一直預想著各種下一刻可能發生的事情:會不會流汗、累、尿急、缺水、摔倒、罰球不進球之壓力,守門時頻頻進球之沮喪,之類。有一天忽然意識到我總在預想下一刻會發生的壞事(例如喝美祿冰時預想著小孩的手將如何碰倒杯子濺到一身剛好無衣物可換之類)。 後來漸漸發現其實這是一大塊肥美的時間,用來擔心沒有發生的事太浪費。他也是這麼想。他說我知道你不喜歡足球,那好。你做你喜歡的東西時我做我喜歡的,各自開心地過不好嗎?我踢球的時候你讀本書吧。 每個星期兩個小時的足球場邊,只要能自己找點事,我便得到肥美的兩個小時。首先要背對球場。背對球場,面對的是湖,湖面有時飄起細雨,也可以面對小樹林。什麼都好。有時去旁邊的餐廳點酪梨酸種麵包配飲料,有時坐場邊地上,最近連摺疊椅也自備。我已習慣塞一兩本書去場邊讀,這時最適合帶上的是讀起來很難啃但有興趣的書,一行一行地慢慢啃。似乎瞭解了什麼又似乎不,這樣很好。 也有分心的時候,偶爾聽見教練講一兩個我覺得陌生的詞,轉身回望:喔,原來是指這個。偶爾被某個腿力強的小孩踢進龍門又彈在鐵皮飲料販賣機後發出的哐當聲響嚇到,其餘時間皆是平靜無紋。 年輕時大概沒預想到人到中年會有一天(很多天)坐在足球場邊聽球讀書發呆。又想,到了這把年紀開始覺得凡事不一定要迎,也不一定什麼都要馬上接住。往後似乎更是如此。選擇背對什麼,或許更重要,更能讓人豁然開朗。 相關文章: 【專欄.砂煲罌罉】抽屜/看破綻 【專欄.砂煲罌罉】抽屜/萬物與萬字 【專欄.砂煲罌罉】抽屜/說與不說
7月前
人到中年,存款、智慧和實力不一定會隨著年歲增長,但衣物肯定越積越多。我年輕時上班服裝有限,不到兩個星期就得重複穿,現在卻可以兩三個月不重樣。不,並不是我發財了,或者捨得花錢置裝了,而是這些年來累積了很多舊衣。我的原則是穿到不能再穿——像破洞、起球、縮水……才跟它告別。如果是因為自己變胖而導致衣物變小,那麼原則上我並不能捨棄它。居家服更不必說了,越舊越舒服,可以一直穿到海枯石爛(或發黴,以先發生者為準)。因此這些年來我的衣櫃越加壯大,簡直可展示個人與社會的歷史變遷。 初入職場的我沒什麼錢,衣服只挑最便宜的買,結果很快就脫色走樣。那段時期留下來的衣服不多,有時看照片才記起曾經有過這一件,算是生命中的過客吧;有的卻非常耐穿,同期買的只剩它陪在身邊。漸漸我也摸索出一點心得:太廉價的衣服沒多久就變成抹布似的,價格適中又耐穿的性價比反而更高。當然,款式不能太緊跟潮流,否則一下子就過時了,也不宜太合身,免得稍微增重就穿不下。我的好運面試裝、開會飲宴皆宜裝、吸汗防曬的長途跋涉裝、舒適可入眠的機場航班裝等,都是在這套理論下添置的,伴我十年八載甚至更久,可說是已被請進生命裡。 每一件衣服,只要還留在衣櫃裡,我都會盡量公平對待,確保它們不被湮沒:剛收回衣櫃的掛在最左邊,然後從最右邊拿今天要穿的。如此周流,既不必煩惱今天穿什麼,又保障了每一件衣服的出勤率。什麼“裙子越短,經濟越好”的理論難以在我身上印證,因為我可以天天把不同的年代穿在身上,或新、或舊、或新舊混搭——或許無法展示經濟蕭條到繁榮期的變化,卻能看出本人在不同年紀的品味和經濟能力。上了年紀手臂有拜拜肉不適合穿舊時的短袖上衣?披上外套遮擋即可。不過我屬於梨型身材,下半身容易發胖,早年的下裝很多都變小變窄了。我抱著一絲希望留著它們,幻想有一天瘦了可以穿回去。這也是我維持體重的動力——一旦發胖不但浪費了舊衣服,還得花錢買過新的。除了自身原因,衣物的命運有時也受外界影響,比如這家工作機構規定裙子必須過膝蓋,於是曾經跟著我打拼的及膝裙現在只能一直待在衣櫃左邊了。 物物交換有驚喜 “斷舍離”的概念流行以後,很多人把不再穿的衣服拿到網上買,或交換、或捐出。網賣我嫌麻煩——又要拍照,又要應付詢問,又要寄出,還是交換比較省事。我和幾名朋友之間不時“物物交換”,她們的閒置衣物大部分都很新穎,而我的……基於上述原則,通常已破舊得像抹布、也都被剪成真正的抹布了。只有一些大小不合適而從未穿過的衣物,在沒有感情基礎下才捨得拿去與會。慷慨的朋友總是讓我以少換多,而且常有意外驚喜:一些不曾嘗試的款式和顏色出乎意料地合適。自己買的來來去去都是差不多同款,一眼否定舒適區以外的選擇。這有點像以前的電視臺播什麼觀眾就看什麼,有機會看到很多不同種類的節目,現在大數據按照個人喜好推送反而限制了接觸層面。 言歸正傳,我認為每一件衣服都值得被穿和被珍惜。當初也是聚精會神經過一番挑選才買下的,買了不穿,或只穿過一兩次就轉手,無異於負心——辜負了錢包、衣服和那一刻的心動。不過相較於直接丟棄,為它們尋找新歸宿還算有良心。除了交換,也可以捐贈或賣給二手衣店。我很喜歡逛二手衣店,尤其是貨源來自日本的,例如Jalan-jalan Japan。和服、古著、全新的過季衣裳……穿梭在一排排不同年代的故衣之間,像走過時光的隧道;本地貨也有,我還在慈濟的二手店5R Eco淘到布料和式樣都非常傳統的馬來套裝呢!每次看到年輕人穿著無領釦、有束腰及荷葉花邊的新式馬來套裝,我都會覺得自己在捍衛傳統服裝藝術。 再這樣下去,也許有一天我會變成我的中學校長——忘了名字,大傢俬底下叫他貓王——梳貓王頭留鬢角,每天穿著70年代的喇叭褲和印花寬領深袖口襯衫,在人群中分外顯眼。如果把時尚比作河流,舊衣服就像一個巨大的水上泡泡球,把校長和周遭隔絕開來。當年我看校長,好奇他有否覺察時光在流逝?看不看得見別人眼中與眾不同的自己?現在的年輕人看我,想必也有同樣的疑問。 在環保與惜物的名堂下,我心安理得地身處泡泡球裡緩慢前進,每次看見“時尚是場輪迴”、“潮流必將循環”、“曾經流行的會再流行一次”……等語我就感覺良好。但正如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狡猾的商家總在似曾相識的復古潮流中加入新的元素,細節裡的魔鬼讓消費者無法以舊代新。無論如何,只要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就能像我一樣超脫於潮流之外。管他復古還是改良式復古,管他什麼時尚輪迴,我只在乎衣櫃裡由左至右的輪迴不息。
8月前
自從有了衛星導航系統,我從不需要記下抵達目的地的路線,即使沿途有多麼綺麗壯觀的美景,我都無暇欣賞,眼睛緊盯著前方,耳朵專注在聆聽系統發出的指示,真正做到心無旁騖。然而心無旁騖,不但讓我錯過了許多,對於腦力訓練更是毫無益處。 因為慣性依賴,由於惰性使然,我不再是那個靠著手繪地圖穿梭在大城小鎮的探險家了。於是,在一站又一站的風景中,除了與標誌性建築物或景色照相,留下“到此一遊”的證據,我的心不再細膩如塵,我的眼不再觀察入微,腦力缺少了尋幽探秘時的刺激與期待,飄浮在記憶邊沿的就只剩下膚淺的相片佐證。 年歲漸長,記性越來越糟糕。我接受這是邁入中年的徵兆之一,所以也不怎麼難過。數十年前的人事物仿若昨日,歷歷在目;剛剛說過的話、做過事卻像過堂風那樣,輕輕拂過秀髮,就吹散了。孩子經常笑我擁有金魚的記憶,僅僅3秒,一呼一吸之間就消失了,我好像也的確如此。比如刷了牙後,和旁人說了一陣子話後,我會再進入浴室找牙刷,摸到牙刷怎麼溼漉漉的,才恍然大悟這排牙齒不就剛刷嗎?更甚者是,一張臉可以連續塗了兩次護膚品,然後孩子驚訝地指著我:“半小時前不是塗了嗎?媽咪真的那麼怕老?”有一次,十萬火急的衝進迷你市場裡買東西,從下車走進店鋪裡的電光石火間,我恍若置身迷霧中,忘了自己所為何事,忘了一路上心心念念非得立刻購買的那樣物品是什麼。 記得太多反而是負擔 幸好,並非全部事物我都會忘記,比如下廚時,我就不會出現連下幾次鹽的問題,主要是因為我煮菜從不放鹽,清清淡淡就一餐。因此,在廚房的時候,我可以暫時逃離健忘的困擾。又或者,我不會忘記一週內每天不同時段必須接送孩子的任務。因此,在我日趨嚴重的健忘症中,孩子對於我在校門口的準時出現還是信心滿滿的。我依然記得身邊至親好友的生日,哪怕已經多年不曾聯絡。即使是小學同學,那些隱藏在社交媒體上,已被洋化了的中文名字,依舊是讓我們偶然擦肩而過時,可以衝口而出的叫喚。 對於數字,我是絕對迷糊,報起價錢時不但數目前後跳躍,還會倍增倍減,完全隨我意念說出來。一包椰漿飯兩塊錢,我會記成3塊錢,數日後再去光顧,回家時很開心地說椰漿飯竟然降價哦,老闆真是佛心經營。又或者6塊錢一包雞飯,我的腦筋會自動打結,將它變成4塊錢,然後再去幫襯時,控訴老闆怎麼短短數日又再漲價,真是牟取暴利的奸商。諸如此類,家人都見慣不怪了。 身邊不少建議,叫我吃核桃補腦,多吃葡萄、獼猴桃、雞精……都是很良善的意見,但是我絲毫不著急。任由大腦去篩選是件好玩的事,我樂此不疲。即便同樣的事我多做了數遍,也不覺得怎樣。同一本書,我可以買了兩次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內容怎麼那麼熟悉?結果,我家裡收納了不少相同的書籍,偶爾送給朋友結緣。同一個人,我可以連續見面數次,卻還記不了名字。沒有關係,我安慰自己,除卻記性差,頂多是加一項臉盲的特質。交待下來的事情,如果沒有記事本,我也會忘個六七八九的。電腦輸入太多文件會當機,我的腦子也這樣。 瑣事糊塗,數字迷糊,予我似乎沒有任何損失,我依舊快樂地過我的小日子,忘與記不過是生活的調味品。有時候記得太多,反而是個負擔,它會反覆出現在夢境裡,提醒你不要遺忘,醒來後,令你不勝唏噓。老家就是深嵌在我腦海裡的記憶。無論我身在何處,無論我這一生搬遷了多少次,老家永遠會準時地出現在夢境裡。我是個玩泥沙的小孩、或者跟著兄弟姐妹們和樂融融地生活在一起,要不然就是逢年過節時,家裡人山人海的情形。教師是我曾經的職業,也是自小唯一的願望,但後來的我因為一些原因離職了,於是學校成為老家以外的另一個夢境。我在夢裡重回校園,身分有時是乖巧聽話的學生在聽課,或是執起粉筆在黑板上奮筆疾書,和校工一起粉刷校園……一切都十分快樂,然而夢醒時分,卻往往因為戳破了幻影而讓自己一整天悶悶不樂。 如果可以選擇,沒有人會喜歡悲傷的回憶,但偏偏就是這些流過淚的點滴在記憶里長繭,深耕下去。快樂就像笑聲,盪漾四周後就隨風飄散了,雖然它偶爾會讓我記起那些支離破碎的過往,但是留給我的是更多不再重來的遺憾。我經常告訴自己的腦袋,記不記得都不要太勉強,命運會做出最好的安排。記得太多,人生反而過於沉重。忘記,有時也是一種成長。它必定經歷過磨鍊而滄桑、而沉澱,而充滿智慧。 那麼說來,記得不記得真的不那麼重要。
9月前
9月前
9月前
我是沒常識的人,怎麼說來著……就是別人的常識,在我這邊,常常成為奇聞,而我所謂的常識,在別人看來也很不可思議,覺得這人怎麼都記些瑣細無用事。一句話概括:別人的常識是柴米油鹽,我的都是風花雪月。 《沒頭腦和不高興》,20分鐘動畫,是60年代的中國經典,劇情大意:有倆小孩,一位是“沒頭腦”,做事總丟三落四,另一位“不高興”,性格倔強,總喜歡與人對著幹,一開口就是“不高興”。當旁人感慨這兩小孩長大後該怎麼辦,兩人大不服氣,想立刻長大,幹下一番大事業!讓周遭閉嘴。沒承想,果然如願,瞬間長大!沒頭腦成為工程師,不高興當了演員。沒頭腦設計一座999層摩天大樓的少年宮,竟然忘記預留空間裝電梯,結果為了看一場戲,足足讓觀眾走路走了整整一個月;不高興在戲裡扮演“武松打虎”中的老虎,一時怒起,竟滿埸追著武松跑,痛打不休。 人到中年,才有一丁點了解夫妻其實是共軛關係,只要我這邊不負責任,另一邊的擔子就全往內人身上擠壓。我這位“沒頭腦”,剛好就遇上了“不高興”。內人的“不高興”,就因為我是位“沒頭腦”,往往別人不需要的風花雪月,我卻偏偏愛分享,全然不顧慮別人需求與否。在我這邊,是恨不得盡將所知,傾倒到別人身上,但別人未必要,又不好意思拒絕。這下就尷尬了,網上流傳“只要你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說的正是進退兩難的搞笑解決式。 儘管“不高興”說了我這“沒頭腦”無數次,偏偏我不長記性,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犯下同樣的低級錯誤。直到後來,我才體會到,為啥別人對我的熱情,一開始是歡迎,久了就嫌煩,客氣點就虛與委蛇,不客氣的竟以社交媒體的終極必殺技,“直接拉黑”我。大家都為自己的事勞碌,就沒必要向我解釋,還真沒必要,因為“沒頭腦”就是位讀不懂“空氣”的人。 網上流傳金句:“願你半生出走,歸來仍是少年”,在別人看來是祝福,對我來說,還真是句詛咒。因為長不大的“彼得潘”,只會給周遭添麻煩。我買了條小小金鍊送給內人,墜子是小金槌,配上“福”字的木魚。但願往後餘生,內人的不高興“金槌”子,繼續往我這沒頭腦的“木魚”頭上敲,不敢奢望能開啟智慧,但持續敲打,或許就是有福氣的一生。
1年前
1年前
6月北上吉隆坡參與新書發表會,見見出版界老朋友,許多人臉上彷彿還留存疫情期間的神情,都像歷劫歸來。 我在生活之地南邊小城居鑾寫作過生活,屈指一算剛好10年。後來醒悟一個簡單質樸的道理,我是在居鑾寫作,而不是書寫居鑾。書寫居鑾這任務,已經有不少前輩在深耕,孫福盛學長是近年來的佼佼者,近作《蝙蝠飛起來了》將百年居鑾文史人物風采,盡收書裡。 我自己其實是將默默寫作與生活,當成生活的主軸,雖然回酬率不如人意,但樂在其中。我更年輕的時候,會因為某個城鎮曾經出現在某篇文章某部電影內,於是不辭千里前去,或住一晚或僅僅只是路過,像臺灣的鹿港,像香港的油麻地,像離我家鄉只有100公里的馬六甲,都在此列。 於是10年前落腳小城時,生活被滿滿蛋糕香氣包圍,心滿意足之餘就像將此時此刻的生活變成文章內的分鏡,與許許多多素未謀面的讀者朋友分享,那一山一景,一人一街,在故事與故事之間散發出自然動人的光芒,我漸漸體會到,因為這樣的長期在地書寫,或許會讓許多人循著故事的細線,也來南邊小城一探風光。 說起書市一遊,扮演完新書作者角色後,隔天南歸前到大城堡城邦書店尋書,幸運買到日本插畫家安西水丸的著作《青之時代》,內容是安西水丸故事畫作,有鄉愁散文的氛圍,故事環繞他少年時期生活的千葉縣海邊小鎮千倉町,海邊的山路總是瀰漫新葉的味道,浪濤青如藍尖晶石,安西水丸的兒子在序文中說了一句話,很有韻味:每個人就算跨越了不同人生階段,都還是會有某些風景深深烙印在心中吧。 買下這本好讀的作品,吉隆坡這一趟,也就不虛此行了。 近日母校居鑾中華中學復辦停了3年的四校運動會,3間小學加上一間中學的規模,運動健兒身上散發的青春荷爾蒙,熱情籠罩全校操場,小學五年級的女兒在大隊接力中奮力奔跑,中學三年級的兒子在管樂團的隊伍中吹奏樂器負責開場,陽光幸好體貼溫和,頓時30年前的青春湧現,儀仗隊的漂亮女孩,4X100的飛毛腿,青草地上毛毛躁躁的空氣,震耳欲聾的啦啦隊,我們的歡樂無憂青春圖譜。 買票去聽別人說自己的痛處 上星期某個外頭雀鳥叫個不停的早晨,晾了衣服短暫空檔,臨出門前看了一部叫做《Private Life》(私生活)的電影,說的是一對住在紐約東村的40歲出頭藝文夫妻,編劇本寫文章,在業界拼出頭,但生活處處還是顯露貧窮的隱形痕跡,擠住在小公寓內,此時此刻,在為了孕育孩子使出渾身解數,屢敗屢戰,卻同時把原有的生活寸寸摧毀。我自己也步入中年了,也常常會在猜想如果也如片中人一般為了孕育孩子心力交瘁,我們的生活還會是目前的模樣嗎?我的智者朋友提醒我,歷史沒有如果,生活也沒有。 大暑來時,我和農夫詩人學弟驅車南下新山,為了一睹周若鵬的脫口秀風采,這場秀取名《中年維基》,“中年”這討人厭的詞不需要解釋,“維基”據說是一個“多語言,內容自由,任何人都能參與的協作計劃,目標是建立一個完整準確且中立的百科全書。” 但我猜想倜儻風流不拘小節的若鵬不是要談什麼百科全書,他要戳的是我們中年人的痛處,我們的危機。所以買了票一個多月,我常常假裝不經意跟農夫詩人說不如就當成買票支持不必大老遠去聽吧,他每次都跟我說居鑾離新山其實很近。 我心裡有個不能說小的障礙。我的矛盾是,為什麼要買了票,卻去聽別人說出自己的痛處呢,還要報以微笑最好同時鼓掌。人生之矛盾,莫過於如此。 一到表演現場,暗黑的燈光,很有窺探別人私生活的趣味,現場還遇上新聞主任婉蜜姐,她說先生跑去看泰拳不陪她聽脫口秀,完場後我替婉蜜的先生鬆了一口氣,這是一場適合單刀赴會,儘量別攜眷的演出,周若鵬豁出去了,男女之間的秘密心事通通都成了劇本上的魚肉,觀眾歡笑一輪後發現自己也成了魚肉,散場時哭笑不得,但不得不佩服中年老周把自己的中年故事濃縮得極成功,一小時的時光彷彿過了一整夜,血淚歡笑與痛楚,年齡堆疊出的山丘,老週一個人昂起頭爬啊爬。幸好我們沒有爽約,不然就沒機會站在山丘下用力鼓掌了。
2年前
兒時的新年,既期待又恐懼。期待是因為過年時可以喝到平時喝不到的汽水;恐懼是因為又要開始做過年糕餅和大掃除。 那時很怕母親忙起來會發脾氣,胡亂責罵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試問哪個孩子的童年,不害怕父母突如其來的發難? 媽媽喜歡做新年糕餅,總向人說孩子們在發育時期很會吃,去外面買很貴,所以得自己動手做減少開銷。但在我們的認知裡,這並不是真相的全部,因為媽媽的嘴巴對外對內說法不一樣。媽媽告訴我們,製作過年糕餅是因為客人來了可以邊聊天邊吃。 過完年要是糕餅還吃不完,就會理所當然變成我們兄弟姐妹的早餐。於是好些個過完年的早晨,我們單是喝一杯美祿和吃年餅,就花了一個小時;畢竟再好吃的東西,每天都在吃,時間一久也實在難以下嚥啊! 製作過年糕餅是我們惡夢的開始。尤其製作“粿加必”,更是讓我們想“越獄逃難”。眾所周知,製作粿加必的時間漫長且需要多人站崗,我們從早上9時上場拼搏到下午4點,媽媽的嘴巴不停活動,她的嘮叨與責罵聲也是從上場即連珠炮發射至4點才啞火。 我那時候非常不解,媽媽為什麼做得那麼辛苦還要做呢?要知道我們不是身在冷氣房做粿加必,而是在悶熱的後院小亭子,加上需長時間對著火和坐在小椅子上,所以很不舒服,起身時個個腰痠背痛無法站直。媽媽不體諒也就算了,我們還要在煎熬中聽她碎碎念7個小時。媽媽辛苦,我們比她更辛苦和受罪。 無奈她是媽媽,也因為我們年幼,所以實在無能為力。我後來以“我最討厭吃粿加必”來宣洩自己的不滿。直到今天,我還是不喜歡吃粿加必,因為它參雜著兒時無法宣洩的不解和怨氣。 另外一個沒打仗也會硝煙瀰漫的情況是過年前的大掃除。不知道為什麼大人總是把新年過成了“勞動節”,平時那些深不可及高不可觸的犄角旮旯,只有過年前的大掃除會被發現;一堆躲在床底下的灰塵、毛髮團等,只有在那個大掃除日才能“重見天明”。我們家的大掃除是除了爸爸以外,全家總動員參與的盛事。洗洗刷刷、爬高爬低,提水沖洗、抹左擦右就是當天工作的全部。 生活很累不如放過彼此 雖然當天我們全家都參與,但是也不知道為什麼,母親的嘴巴還是不能閉上,總嫌這嫌那,說我們這兒做得不好那兒做得不對。大掃除時總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生怕一不小心就踩到母親的尾巴。長大以後,每年新年大掃除,因為母親嘮叨的個性,我們會與母親頂嘴,以致整個大掃除成了一場災難。 所以,我當時就立下決心,將來長大,我一定不會複製媽媽的模式,不會一忙起來就罵罵咧咧,也不希望孩子童年的過節好像經歷一場體力活。辯論黃執中靠的是讀書多,我單純是因為要應付忙碌起來就會罵人的母親。 長大後結了婚,我也不會強迫自己。過年大掃除這個彷彿被傳統華人披上了“紅彩”的儀式感絕對不會在我家上演。平時有空就多少收拾一點,不會因為新年迫近眉睫而讓全家人一起大掃除。 大掃除是要讓家裡窗明几淨、一塵不染,所以規定各個家庭成員負責自己領域的衛生是最理想不過的事情。若是家人打理得不理想,就自己再動手打理至自己滿意的範圍。實在不喜歡一邊做一邊嘮叨的感覺,因為想約束別人,最終發現你只是約束了自己,還讓自己更討厭自己。 看見籬笆門生繡或落漆、牆面泛黃,向先生表示該為它們補補漆。先生是個不能做粗活的人,也沒那粉刷的耐性。見他一臉不為所動的樣子,電光石火間明白了一切。活到中年人已通透,絕對不會再做氣死自己的事情。 以前發個脾氣,牛都拉不回來。如今生個氣,轉眼就覺得沒必要,時間磨去了年少輕狂,也已沉澱了冷暖自知。 轉身就去五金店買了兩桶漆,向老闆瞭解油漆的前後步驟就開始粉刷。油漆前,我先向先生表示我要油漆了,並請他先避開去外面找朋友嘆杯茶,吹吹水。這樣做是為了我好。如果他在家,我看到他沒幫上忙我會很生氣。而且如果他怕我生氣而幫我,他又做得不心甘情願。看到他心不甘情不願,我就會認為自己好像在強逼他,這樣一來就會叫他“滾”;如果他滾得很狼狽他又下不了臺,這時他就會擺出一副“厭世”的樣子來,到最後我就越發生氣,油漆的工作也被氣得無法進行。 我永遠清楚我的初衷,我只想好好油漆。擁有清晰的頭腦很重要,不被身邊的爛人爛事影響我的情緒與工作。自己發光發熱就好,彆強行為他人點燈。成年人只篩選,不教育;只選擇,不改變。 我瞭解自己的德性,不喜歡強人所難。我要做的事情,就是我一個人也可以做得好的事情,而且是心甘情願去做,不會自我感動,也不會埋怨別人不幫忙。如果我自己無法做到,就花錢請人做。如果要身邊的人免費幫忙,首先必須確保自己不向他人發脾氣。 生活很累,倒不如彼此放過,我做個輕鬆媽媽或伴侶;你做個快樂孩子或伴侶,各自安好,不是更好嗎?
2年前
好像永晝般始終不結束的熱天午後,我躺平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中。 許久沒有坐在電腦前認真寫字了,生活裡也不是沒有故事值得敘述,但邁入中年,比寫文章更迫切的事務總是搶先排隊等著處理,處理完就像洩了氣皮球,懶洋洋的提不起勁堆積文字。但其實都是藉口,我覺得最大的原因是進入更年期。 偶爾會心底湧出一團火,煩躁 ; 打了第三支疫苗後,耳鳴就像背後靈如影隨形 ;小cafe的賺錢速度,快被通貨膨脹壓得扁扁的,絞盡腦汁中 ;讀書進度龜速,都是老花眼在作祟。 但快樂的事當然還是有的。 近日,在茶室喝茶,碰面的許校長會提醒:“很久沒看到你的文章見報了。”去一趟定居美國的學弟父親喪禮,學弟亦斐的岳母也會趨前問候,“之前讀了你寫居鑾的文章呢。”於是就漸漸慚愧了起來,這些可能都是宇宙在向我投出訊息,小城內似乎還有許多風土故事在等著被寫成文字,別再怠惰了。 4月初,收到有人出版社總編翎龍寄來新書打印稿,作者校對完再寄給負責排版設計的萬輝,5月底就會出版我的第五本個人著作,時間沒有為誰停留過,從出版第一本著作《窩囊廢大反擊》的2009年到現在,14年過去。從棲身在星洲日報的副刊編輯,到攜妻帶子移居南邊家鄉,後來輾轉到離家鄉30分鐘路程的居鑾中年專業,和妻子安娜開了一間芝士蛋糕店,浮蕩青年,終於終於找到方寸的立基之地了。 喜歡現在的中年生活 小城故事多,但我其實不喜歡太多油滑的談話。我喜歡各種生活的底蘊,無論你是一名茶室老闆賣菜安娣,還是實幹耐勞的中學校長,無論你是直播賣魚的鮮肉男孩,還是酒館內滿臉鬍渣的中佬店長,只要你熱愛你的生活你的工作,我都樂意和你攀談幾句,最害怕的是滿腦金錢數字打轉的青年才俊,襯衫筆挺得羽毛掉在上頭也會滑落,卻滿嘴油滑,腔調老氣橫秋,讓人談話的興致盡消。 倒不如靜靜坐在吧檯喝一杯兌水威士忌,翻兩頁村上的小說聽看看風中的歌聲或鳥叫聲,好過從人嘴裡吐出如渣滓如垃圾般無用的話語,多麼浪費人生的話語啊。 我匆匆想起數年前在【文藝春秋】版面讀到學弟亦斐的短詩,意境深邃,很有中年的哀愁,於是在網上搜尋出來,輕聲讀了一遍還是很喜歡,決定抄一小段在這裡,這是擊打我心臟的文字,詩篇名稱是〈無人親述的冷〉: 原來時間也會磨損 傾盡一生 小心翼翼守著 所有起毛邊的記憶 無數故事起承的關係 好比失去原文的小說 被連續翻譯了三次 模糊情節後闌珊伏筆 無論重寫幾次結局 主詞副詞動詞之間的次序 混亂如昨日大雨 悠長以為沒有盡頭的午後似乎要結束了,我們這裡下起慌亂但生氣勃勃的雷陣雨,許多起毛邊的青春記憶也瞬時湧進腦海,但如果給我選擇搭不搭乘時光機回到青春時代再活一遍,我會篤定選擇不要,我那麼喜歡現在的中年生活,那麼眷戀現在的小城生活,豈有回去再來一遍的道理。 對了,今年推出的新書叫做《溫暖瑣碎 生活在南邊》,我心底湧出無以計數的鳥兒飛竄在大雨滂沱的南邊街道上,你們聽見它們在歌唱嗎?
2年前
2年前
我這樣做不是為了報山豬的仇,只是突然之間,我想嘗試把剩下的幾畝地都撒下可以變換成金錢的種子。 我租用的菜園地一共有18畝,扣除田間小路和屋寮,可種植地大約有16畝。我指的畝是英畝,就是這裡人們常說的依格(一依格大約等於6華畝),以種菜面積來說,已經相當大了。但是自我租用開始,從來沒有全部開發過。有大約七八畝地,一直都處於養草階段,除了草,也養了一些野生動物諸如山豬、毒蛇、田鼠、蜥蜴等等。(笑) 荒了好幾年的地,野草早已長得比人還高,濃密得連陽光都照不到底下的泥土,草的底部已經都是枯黃的乾枝。山豬最會利用這些枯枝,為自己搭建草窩,夜晚就鑽進裡頭睡覺。那些豬窩,就像一間一間橢圓形的小茅屋,在荒地中形成聚落。在我菜園裡的野豬聚落應該已經有五六年文明,都早已傳授了兩三代如何把剛起好的田壟的覆蓋布掀開,吃鬆軟泥土裡的蚯蚓的技藝。更厲害的是,它們會先農夫一步,趁木瓜還未成熟尚沒被採摘前,把樹上的木瓜咬上一口或丟在地上,然後等木瓜熟爛後再去吃。前幾年種木瓜的時候,我差一點就要依循山豬的路徑,衝入荒地中把它們老大的茅屋吹倒。 [vip_content_start] 因為人力有限,已開發的地總是會留下幾畝來不及翻種。種植棚菜算是短期作物,當我們在翻耕某些地段時,原有的農作物很快就老了,然後因為沒有人力去處理總會被荒置一陣子。那些原本就久置的荒地,像是一早堆積在洗碗盆中的鍋子,輕易讓人提不起勁清理。心裡知道,一碰下去,農作物生產時間要從負值開始計算。開發18畝的地,對我而言,似乎像是小時候玩的救火遊戲,每一畝地像是一個冒火的窗口,當把一個窗口澆息,就會有其他窗口冒出火,很難可以在同一時間把全部的火澆滅,我們只能來來回回地提著水喉朝我們當下覺得最緊要的農事澆灌。 突然有好多事情要去完成 其實,就算如何努力地救火,也總有一時半刻閒下來的時候,尤其是在連續下雨的季節。只是那段空暇時光,要拿來沉澱自己,還是清洗洗碗盆中的鍋子?想不到前陣子的某天,拖拉機突然變成了小毛驢,我心血來潮,駕著駕著就往荒地的長草衝進去(割草的“含八郎”困頓心情在前篇〈失去方向的小酒館〉提及)。當然我這樣做不是為了報山豬的仇(山豬早已經銷聲匿跡,聽說是因為發生了豬瘟),只是突然之間,我想嘗試把剩下的幾畝地都撒下可以變換成金錢的種子。 前幾天出席朋友兒子的婚宴,兩位坐在隔壁的友人很低調地互相翻起對方的袖子看了對方的手錶,並小聲地交換了意見。這種趁著晚宴可以戴心愛的名錶出席,卻又怕被人覺得炫耀而很自然地若隱若現藏在長袖底的舉動,給予了我這個沒有戴手錶的人一種紳士的關懷。當然我並不是對沒帶手錶的自己感到自卑,而是覺得能夠戴著自己喜歡的名錶好像是一個蠻不錯的自我呈現方式,尤其是在這個大家都用手機看時間的年代。除了功能性的電子手錶以外,要能夠體現手錶價值的地方應該就是要夠貴。所以我覺得我的兩位朋友,早已開發完了他們人生的18畝田,因為他們有時間戴手錶。而我則想起了陳奕迅這首歌〈陀飛輪〉: 過去18歲 沒戴錶 不過有時間 夠我 沒有後顧 野性貪玩 霎眼27歲 時日無多 方不敢偷懶 宏願縱未了 奮鬥總不太晚 人到中年,突然有好多事情要去完成,於是提著水喉跑東跑西,心靈上總有幾畝地始終荒著。天天從手機上看時間,大概就知道18畝的地是無法同時成田了。還是養養野生動物吧……
2年前
在臺北念大學的90年代,初次在山頂男生宿舍窗口遠望山腳的籃球場,被強颱風帶來的驚人雨量淹過,只露出籃板的上端以供辨識,驚人的雨,那是1996年的賀伯強度颱風,造成300億臺幣的損失,那隨著颱風帶來的無止境的雨,下在我20歲的心底。 那時候王家衛的《春光乍洩》在隔年上映,記憶中南美洲伊瓜蘇瀑布飛流直下三千尺的水柱,蒸發出方圓數十里水汽,恍如雨絲遍佈空氣中,梁朝偉穿著雨衣靜靜被淋溼,臉色好哀傷,腦海中是不是在重複那句經典臺詞:“不如,我們從頭來過(用廣東話再念一遍看看)。”張國榮俊美絕色的臉孔帶著壞壞的笑容,在街角曖昧的借個火,把手自然搭在梁朝偉的手背上,勾引了整個靈魂。再燦爛的燈火在他面前都只能當成陪襯品,一個漂亮的時代正準備悄悄落幕。 其實更早在童年時期見識過的雨,也有讓人印象深刻的,雖然和颱風等級的暴雨相比有點小巫見大巫,但在那個青山綠意飽滿的小鎮山上,雨絲下是我無憂無慮的童年假期風景。大約40年前吧,我外婆還住在柔佛州新港小鎮,附近較大的城鎮是永平,再南一點才到達黑水鎮和居鑾,當時還是年輕媽媽的我母親,喜歡在假期時帶上我和我姐搭了巴士搖搖晃晃到永平,之後再轉搭一程車到迷你華人新村新港,轉車時間通常都耗時費神,年輕的我母親會牽著兩小兒到對面馬路亞答屋下雲吞麵檔吃一頓,那麵條彈口啊雲吞鮮甜啊,亞答屋下的風把我們母子三人吹得舒爽舒爽啊,才吃飽就和姐姐在座位旁觀看成列的黑螞蟻搬著食物前進洞穴,那個年紀和姐姐特別親近,螞蟻群的行進速度,就像時鐘上的分針與秒針,一圈又一圈轉出人生的大圈圈。 後來的後來我帶著年輕的女朋友途經永平又特意轉去吃了一回,回憶的滋味改變了,這應該就是很多人說的,回不去的滋味,年輕店家可能承接了老店東的衣缽真功夫,但二三十年後,我自己的味蕾經過那麼多個城鎮林林總總美食的洗禮,早就變刁變得迂迴,多少甜酸苦辣在唇齒和歲月中累積厚度與風味,再回到故地,再吃回童年時的美食,已經無法像當初一般整個口腔噴發如同甘霖驟降身心獲得滿滿的飽足。 我又想起《飲食男女》開場不久老演員郎雄在家宅中烹烹煮煮,但瀟灑恣意穿梭的畫面,手裡拿的是鍋鏟,指掌間捏的是小籠包,轉圜的空間就是匯聚一家人的暖心之地,那幾幕戲真是百看不厭。 千禧年後有那麼一次,突然起了勁,載著母親回去她童年時生長的小村鎮逛逛,從亞依淡黑水鎮吃了著名的東泉大肉包當早餐就一路往北,經過永平路邊雲吞麵攤口時母親用格外想念的語氣說,那時候你和姐姐一人可以吃兩盤雲吞麵,所以我們3人每次都吃5盤雲吞麵。真的?假的?我心裡面早就沒有這段記憶了,但母親說得信誓旦旦,就不便駁斥她了,這也算是孝順的一種吧,有嗎? 之後直往新港,大路口旁的橡膠廠已經不是當初紅色鐵皮屋頂了,早就變成氣派的大型工廠駐守在路旁,從廠內飄出的橡膠味道,喚醒了許多童年滋味。之後九彎十八拐的路途,兩側橡膠林密佈,母親60年前也和姐妹們在這片膠林內劃開一棵又一棵樹身,靜待膠汁從小小的渠道流下膠杯,偶爾還要防備野豬出沒,有那麼一個陰鬱的年份,媽媽的兩個妹妹天未亮騎著腳踏車往膠林的路上,被一輛莽撞的羅裡輾過,18歲未到的少女阿姨們香消玉殞在路上,陰鬱的青春。那一杯杯味道濃烈的膠汁與黏膩的空氣,就是維持一家十餘口的維生之地,時隔多年再聞到那味道,倒也不那麼嫌棄了。 中年之前做的事都想著回報 後來抵達新港,在半山腰的小學前張望,已完全不是我年幼時的風景了,這時候下起綿綿細雨,年底雨季提前報到,三十多年前來到這迷你村鎮玩樂一整個假期是常有的事,外婆家就在小學的斜對面山頂,常常和當地年紀相近的孩子們玩在一起,下雨時,孩子們滿山遍野的爬在芒果樹和蓮霧樹上,茂密的葉片像是天然的雨傘,減弱的雨絲落在身上舒舒爽爽的,整個童年的記憶在雨中璀璨乍現,滑過葉片順流而下的雨水透著陽光的亮度,時亮時暗,無懼溼冷的孩童每一個都認為自己有鋼鐵的身軀,不怕風不怕雨,只怕玩得不夠盡興不夠瘋狂。 那是80年代初期,地球還沒有暖化,病毒還沒有侵襲全人類,美國準備派軍進入石油之地,中國休養生息夠了正準備爽利翻身,香港還是那個生猛的東方之珠,臺灣的滾石唱片滋潤了我們貧瘠的青春。我那個時候還是十餘歲的野孩子,對於世界當然只有懵懵懂懂的認識,讀的章回小說帶我到嶄新的奇幻世界,翻閱的報章緩慢腦補一點政治經濟常識,但還是以為世界的邊境在新山靠海的邊界,以為一家人會無話不談在一起一輩子吃瓜子看沒營養的新加坡綜藝節目,以為童年可以很久,沒有賞味期限的久,也以為有朝一日還會回到那片無盡頭的樹林和兒時玩伴相聚,後來才知道,回到故地很容易,困難的是相聚時還如兒時一般親暱。 那時候張艾嘉把羅大佑的〈童年〉唱紅了,我們也在尋找自己獨特的池塘邊,也笨笨拙拙的纏著大人問說哪棵大樹才是榕樹啊,大人經常不勝其煩,長很大之後我才曉得,許多大人認樹的本領就像他們不愛認輸,懂得棕櫚樹、香蕉樹、橡膠樹、芒果樹、榴槤樹、紅毛丹樹已經很本事了,要去認出柚木和榕樹就有點考功夫。 潔淨無垢的童年,算是正式結束了,物理時間上結束,心理感受上也被按下刪除鍵,不許再回頭,再回頭就被笑說幼稚了。 等到了80年代末期,香港的四大天王卡帶佔滿我們的書桌,連衣著打扮髮型都像要跟他們看齊,學劉德華單手耍帥拋口香糖到嘴裡,學郭富城跳起愛你愛你愛不完,那樣熱熱烈烈的80年代末期,喜歡的女孩走過教室門口帶著淺淺的笑容,偷偷寫下不敢署名的告白卡片,那麼多年後回想,實在是蠢得可笑,想必上帝當時也在掩著嘴慈悲笑著我們的青春蠢事,靦腆又青澀,悄悄喜歡在心裡延伸出各種欲言又止的情懷,好令人懷念。 但無論上帝有沒有發笑,人到中年,想起青春往事時,嘴角總是不自禁的微微翹起,心裡也莫明在得意著無法言傳的愉快,有時不免想起一些哲學的文句,虛空的虛空到底有什麼人生的寓示嗎,中年之前,做的每件事說的每句話,都想要有務實的回報,像股票交易所內沸騰的金錢流動,每一個舉動必有所求,而現在,漸漸往另一個方向轉個捷徑避開人潮,想要自在走一趟喜歡的人生路途,不再那麼擔心圍觀人群的評語與譏刺了。 曾經有兩年的時光在家族菜園裡磨練,每一個晨早園裡員工趕著收割翠綠的青菜,一噸又一噸計算成果,噸是重量,也是維生的基本量詞。看著滿滿幾羅裡幾噸復幾噸的蔬菜們馳離菜園,我想像著它們進入加工廠、開始接受冷藏、奔赴超級市場,最後在尋常百姓家成了餐桌上溫潤人心的食物,不無感激,萬物生長果然都有自己的使命與任務。 中年的雨,像在客舟中靜靜聽著,江闊雲低,雁群隨著空中只有鳥類認得出的路徑回家了,雨勢忽大忽小,南洋的風熱辣辣的幫助雨勢增加威力,中年男子眼裡早已沒有倉惶的神情了,什麼場面都經歷過,什麼局都坐過,什麼江湖都擦身過,什麼生死哀榮再不濟也近距離觀望過,這或許就是人生一場的修煉吧。 塵來塵去,一萬噸的風吹走眾塵,兩萬噸的雨,捲來新的塵埃。
2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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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