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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事纠纷

果然今夜月光明亮,圆融融地从幽黯的水面浮升上来,黄亮亮光泽瞬间铺天盖地。也许那是昨夜的晴朗,让今晚有了无尽怀想与盼望。希望不要像去年一样,阴惨惨淅沥沥落了整夜的雨水,因姐姐去了台湾念书原本就无心绪点灯的小女儿更是不愿踏出家门,冷冷秋风舞得人心溃散。然而即使圆月当头,她如今似乎也没什么劲要点灯,倒是小表弟来了,一起在铁门上燃起一排灭了又燃起一排的蜡烛。烛光飞散,温暖了亮丽了门前路灯时明时灭的暗黑。 而你,再也无法共享这一片月光。也近两个月了,你已经离开这纷扰的人世,就这么轻轻地一声不响地走了,走得让人错愕无法接受。那天傍晚在小贩中心准备购买晚餐,一个故人拨来电话把这个坏消息说了。他说你昨天晚上还好好的跟朋友谈论着奥运羽球赛,侃侃而谈,想必没有人会说得过你的,第二天阳光起来了,而你却一睡不醒。这时候,你在巴生,刚从中国回到家。朋友劝你别回去中国了,那里的工作环境对你目前的身体健康不利,不管你同不同意,你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此时,小镇的疫情因为海上缺口被打破而引爆开来,病毒遍地开花,人心惶惶。故人说无关病毒,你就只是好像入梦远去而已。没有告别。 我仿佛在听着一个遥远的故事。 那一段过去的日子里的人事物,经过这五、六年来的流离困顿,我已经渐渐模糊渐渐淡忘,甚至不愿意再记起。也许,这个无能腐败草菅人命的国度,逝去一个人不过是一个数据,甚至连数据都不是。死亡报告已是平常几近麻木。而现在拨电给我的所谓故人,对我而言,也已是歧路上的陌生人。何况,这些年,你我也仅仅见过一次面。或许,这就是一个知天命的人该有的反应吧,一切激情绚烂都要归于平淡,进而淡然于心,包括生死。 初见你,是在你学校办的一场州内9所华文独中的活动吧,虚长你一两岁就被唤着学长。实际上,我从未见过你,纵然我们学校在台湾是同一个同学会。你那念台大医学系的哥哥我初入大学时在宿舍见过在椰林大道见过,很高大,声音洪亮。你也比我高大,声音也很自信的如滔滔江河一奔万里,只是鼻喉总是有些“哼哼”声响阻碍江河奔流,并且窜出浓郁的烟草味。这是你的母校,当时,这所学校发生了老师终于忍受不住欺压串连起来杯葛校长迫使校长离职的事,轰动全国华教界。因为这样,身为校友的你回来了,还是因为生意遇上了瓶颈你回来了,今天看来一切都已不重要了。 秋风随着朗朗月光流动,轻柔抚慰烛火连接成一字光焰,忽而东忽而西。两个小孩在那里吹灭烛光点燃烛光,明暗之间,汗水在这样一个节日凝结成岁月的美好。妻与她妹妹闲坐,闲聊。我偶尔尝试用相机把小孩快乐的笑魇框起来,偶尔在月下闲晃在风中凝神。中秋于我而言,是卸下校长职位之后的这五六年间才有了完整。否则,在这时候,我可能还在闹哄哄的筵席上,五湖四海的兄弟假秋祭团圆,从我们的小镇聚到这里,再从这里聚到小镇。饮胜漫天价响,标福品的吆喝声更是如雷如潮一波又一波。江湖义举,总不忘华教。董事长在领了支票后,总会找机会提前离席,约20分钟的路程,抵达小镇,月已近中天。我们家里的中秋,这时候才开始。年年如是。 后来我们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多了。 那时候,霹雳州9所独中,你我,还有江沙的,都是300人或以下的小型学校,加上我们的学生在台湾是同一个同学会,应该更加紧密合作,一起举办活动,互相学习互相提升。为此,甚至3校董事部成员也勾肩搭背地走在一起了,直到你离开那所学校。3校铜乐队在3年间轮流主办的音乐会,算是最成功的联合活动,各校的学生似乎也很享受这个平台,乐器有得提昇,同学可以交流,是学习生涯中的美事。那时候,小型独中真的只能自救。我也知道,有时必须借助外力来改变一些人事作风与环境生态,你在这方面给了我许多助力。学生高兴多年争取不到的乐器理所当然的可以逐年汰旧更新,所以他们也落力练习,就为这一年一度的演出。教育是为不同素质的学生创建平台的,我是这样想。即使在演出结束,回到家里也已是三更半夜,却还是处在兴奋的状态。中学生涯,不应该只有书。何况在我们这样偏荒的小型独中,一年难得有几个在学术出众的学生,所以我们不得不挖掘大部分学生的特质,并且提供平台让他们发挥。 记得我们还办了3校同步进行的现场作文比赛,并把入围的同学集中在我这里完成一个文学营。文学营是当时年轻散步作家李宣春临去台湾念硕士帮我筹划的,两天一夜,请了方路罗罗翎龙来当作文比赛的讲评及文学讲座。第一个晚上,3位作家在风雨吹袭寒意侵入简陋的礼堂中完成了讲演,你也陪着学生在这个宁静的小镇享受这个文学之夜。你说你也有过一个文艺的年少,爬过格子,投过稿的时候。第二天一早,我们带着学生迎着徐徐晨风吹拂浩浩荡荡穿过了大街,走向小镇百年老街采风,看看有百年历史却没有百年建筑的玄天上帝庙,看看曾经渔船穿流而今垃圾漂浮四脚蛇捡食腐物的小河,在近百年的咖啡店用早餐,然后走到木歪河畔看看渔船看看木歪河没精打采流淌的沧桑。近午时分,太阳当空照落,热汗淋漓,你我一路陪伴,又把学生带回校园,要他们把早上所见所闻即兴写作,再请方路罗罗翎龙点评。 结束作文比赛文学营,我们把学生的作品集结成书,为他们留下青春亮丽的印迹。编书卖书,我们又为这事奔走许多时日。记得去了山城,拜托他校帮忙售卖。那天我们从山城转去皇城,到一个后来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的谷地寻访留台的学长。学长是个地产商人,我们在他的工地见了他,聊了什么不复记忆,倒是河鱼的鲜美让我后来带家人去了几回。学长是霹雳留台同学会的理事。留台总会每年有带独中校长参访台湾大学,霹雳州据说会有两个名额,那年其中一个名额是给你的,但你推举了我,让我在大学毕业13年之后才再度踏上宝岛。 回程时候,车子停靠大道旁,一整天的折腾有点累。这休息站,在山腰,其时已近黄昏,山雾绕着一片暗绿飘荡,柔和阳光带来几分温暖。你又点起了烟。其实这些日子以来,你已经抽少了。初见你的时候,我们常在一些角落,说话的当儿,你一根又一根几近不离手的猛抽着烟。也许,你当初说话时总是“哼哼”仿佛有很多痰堆积鼻喉之间听了难受。你说,当了校长后,你在商场恐怖的喝酒抽烟被规律的生活剔除了。没了繁华都城的日子烟酒都少了,精神舒爽。但凡霹雳9独中的体育比赛,不管是大型的联合运动会,还是小型的越野赛跑、篮球赛,你的学生可谓叫人闻风丧胆。你学校老师笑称,你们可是一所体育学校啊。然而,所有的努力最后终究在与同样干劲十足的董事长发生激烈冲突而告终。你被迫离开。这样的事在独中里不是第一宗,也不会是最后一宗。你的学校又陷入乱局。后来听说你去了南部,有个与你同修教育硕士课程结识的独中董事邀你到他的学校帮忙。 而我的重点放在学校联课活动,花两三年时间带着学生到临近小学办恳亲会,除了让学生有发挥的平台,也让学校走入社区,让社区认识学校。之后,回归学校,热热闹闹办了几次中秋晚会,让社区走入学校,了解学校。每个晚会最后都让学生在篮球场劲歌热舞,宣泄少年人的热情与活力。对学生而言,或许重头戏就是最后燃放天灯的时候,把祝福写满天灯上,让祝福随风献给了心爱的人。 学校的学生人数也出现转折,颇见增长。 而这时候你居然来了。因为南部的学校没有让你上位,所以有心人就把你请来我这里代课,这时我才知道木歪河畔邪魅的风声早已在小镇的咖啡店在校友群里大肆的散布,不谙世事没有你十分之一的能耐的我根本无法面对这种不可思议的袭击,所以我选择离开。后来你说他们要你取代我的位子,但居于江湖道义你不会这样做,当然他们最终也不敢让你做,你说,因为他们根本驾驭不了你。 红彤彤天灯从头顶掠过,越飞越高,终于在亮丽的天空摇摇晃晃终至无影无踪。这一个晚上就只有这一个天灯飞过,不知是临近哪一户人家放的,祈了什么福。后来我去了霹雳河畔写着孙中山思想的三民独中,校长念台湾师范大学的时候,在台大的宿舍见过我,像故友重逢。他上任不久,两鬓已白,我何尝不是如此。那学校环境真好,旁边曾有火车嘟嘟嘟地经过。大潮水来袭,学校竟然淹水,有人在走廊放了一张张椅子,老师才从办公室走出来。小鱼从沟渠游了上来,我还看到一只小螃蟹在校长室前的沟渠窜游,兴奋异常。我仿佛回到小时候,在红树林里游泳钓鱼钓螃蟹,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每天早上来到这个校园,站在办公室外,晨起阳光异常煦暖,一直抚慰着我怆痛的心灵。直到有一天,年轻干劲丰沛的副校长,有意无意谈起校友对独中的重要性,校友都该回归母校。也许我多心敏感了,那时,我才铁下心离开任教18年当校长8年有多的母校。于是,我就离开这座美丽校园。 后来我到金宝山下,投靠昔日对我颇有关照年长有如父辈的校长,在那里,他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安排,让我在金宝山下有了安顿心灵的地方。4年期间,两个孩子相继毕业,成了他校的毕业校友,或许将来,他乡也会成了他们的故乡,那也没有什么不好。老校长听说了你来代课的情况,他“哦”了一声,摇了摇头。瞬时,我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心里忽然极度难过起来。仿佛乌云,把金宝山的阳光给遮蔽了。然而日子还是这样每天来来回回3个小时的车程,候鸟在天空飞掠在湖边栖息,阳光风雨,我告诉自己,这是一条赎罪的路。为了什么,有时候清晰,有时候模模糊糊。这段时间,听说你去了台湾找你哥哥,后来见过你一次,真的清减好多。后来你又去了中国,间中你回来有通过一次电话。然而,我已不再想与过去的人事物有太多牵扯,我异常冷淡。 再听到你的消息,竟是意想不到的告别。天色渐暗,路上下班回家的车流还未减缓。小镇车子越来越多,不断变换脸容,却也越来越陌生。你大概如我一样没想到,我竟回到了那个校园,那个变换了脸容的校园,一切也已陌生,包括我自己。你在巴生,不能送你最后一程,或许也不必相送了。第二天,上了一堂网课后,忽然内心有所触动,我就发了一个讯息给金宝山下的长辈,告诉他曾经的一个同行者离开了,他说你是个“精力旺盛的校长,果断处事,年轻有为的人”。我走出屋外,近午的阳光猛烈,流云疏疏落落,有风,只是轻轻柔柔的吹。 相关文章: 林惠洲/南洋魅影 林惠洲/废园札记 【特辑】国家的机会 & 我们的命运 I / 诗作
12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