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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国光

刘国光/油棕路(上) 前文提要:我们的神经却没有因此而松懈下来,也没有一丝倦意——附近高矮不一的草丛不时传出窸窣声,足以让我们的耳根僵直。 经过一番折腾,父亲终究只得劳驾正值耋耄之年的婆婆给人带路,驾着罗里进芭“拯救”我们。年迈的婆婆也有些时日没有踏足油棕芭,早已不熟悉芭里头的路线,再加上夜间老人家眼力不好,所以也兜了好些冤枉路。父亲全程用着电话和婆婆联络,指引他们到鸡笼子的附近,和我们会合。罗里在颠簸的石子路晃荡,后方木制栅栏围成的货斗因震荡而发出噪音,惊醒了鸡只,一颗颗充满好奇心的鸡脑袋钻出围笼铁丝的缝隙看热闹,像如今,一点也没有改变。 摩托车熄火停止,思绪回到当下。只见一个外劳将堆积如山的油棕果实,从鸡公车卸下,堆积在石子路边,等等会有一辆大罗里沿路收集。父亲和外劳俩噼里啪啦地用马来语交谈,语速极快,感觉所有suku kata全都糊成一团,想要挖掘其含义的动作就好比想在面汤中捞起打散的蛋丝,怎么也无法避免汤水那般,心有余而力不足。父亲交代外劳通知罗里佬,让他下回收割油棕果的时候驶新铺的路,因为过几年旧路不能承受重型车辆而崩坏的时候,又得花多一笔钱修路。两人谈着谈着,外劳突然指向我,“U anak ke?”父亲点点头,“Yalah, datang belajar.”后来外劳回复了一连串的马来语,意思大略是:这样很好啊,多进芭几回就能上手了,说得父亲像捣蒜头一样拼命点头。见这一区的油棕果都已经移到路旁,外劳便把鸡公车打直竖立在摩托车的尾端,利索地用塑胶黑皮带绕过笔直朝天的把手,将其和摩托车尾绑在一起,抬起一只脚踉跄地跨过座位,屁股坐进了鸡公车装盛东西的空间,在摩托车的一声咆哮下扬尘而去。 父亲脚步稳健地跨过一堆干枯的油棕枝干,便停在该处,招手示意我到他身边来。小时候,父亲曾提醒过我,要小心油棕枝干上的刺,因此我小心翼翼地踩在方才父亲踏过的路线。然而,我的脚步终究没有父亲那般矫健,仅一个挪动脚踝的动作,一阵刺痛感从脚趾头窜遍全身。我感觉心脏颤抖了几下,整只脚瞬间麻痹,蹲下来搓了搓疼痛处,嘴里发出像蛇那样的嘶嘶声。父亲挨了过来,端详脚趾头上褐色的小点,按了按,问我有没有痛的感觉。我摇摇头。父亲很淡然地说:“等下回去用指甲剪挑出来。” 我站到父亲刚才等我的地方,发现脚边有个圆柱体,圆柱体上刻印了三个字母“JUP”。这就是父亲口中说的“石墩”,用来划分每个小园主的油棕芭所有地。父亲从身旁一棵不知名的野树上折下一根树枝,在潮湿的泥土上画了几个不规则的几何图形,比手画脚地讲解油棕芭的疆土划分。为避免与周遭的小园主产生不必要的纷争,于是父亲让量地官员出一张“牙兰”证明。即便是这样简单的量地任务也花上了不少时间和金钱。我想起前些日子里,父亲有的时候会坐在休闲藤椅上,苦恼地挠头,烦恼的应该就是这些事情吧。此时我专注在一个父亲勾勒出的歪曲三角形上,问:“这个是姑姑的芭?” 父亲点点头,“等我铺好那条新的路,她肯定会走那边,然后一分钱也不打算给。”有的时候,总会有人不知廉耻地占别人便宜,在别人铺好的路上大大咧咧地走,但父亲也拿那些人没辙,也只求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就好。 而后,父亲领着我走过油棕芭的边界,来到记忆中的那条石子路。经过岁月的洗礼和重型车辆无情的碾压,如今石子路已一分为三——正中央的道路还残留着零碎的石砖;两旁较低矮的部分则覆盖上一层薄薄的锈铁色的泥土,零零星星还有一些石砖从湿润的泥土探出头来,有的则完全淹没在下方。父亲徒手从红泥土里抠出被挤出道路的一些石头和碎砖,然后随手往路面上的窟窿扔去,溅起了积水。从积水底部蹿上来一股深褐色的势力,原来鲜褐色的水逐渐变得浑浊。我也效仿父亲,开始在水面上拼叠俄罗斯方块,时间仿佛倒流回高二的那天傍晚。 不久,积水的水光逐渐黯淡,水面上油棕叶片的倒影轮廓也模糊起来,头顶上倏然出现了乌云。远处传来朦胧的沙沙声,以我们所处的地方为中心,从四面八方澎湃而来。声音越来越响,速度也越来越快,最后周围的油棕树枝叶不安地晃荡起来。一阵大风刮起,持续了若干秒后,周遭便安静下来。我们把剩下的窟窿都填完以后,空气中弥漫起凉凉的水汽,下起了雨。我们赶紧躲到搭在大水缸旁的锌板屋顶下躲雨。那是油棕芭里用来收集雨水的圆柱筒状的石灰水缸,水缸的一处搭有一片波浪状的锌板,呈一倾角引导雨水到水缸里头。锌板的下方有一个小小的空间,里头摆着两个塑胶大轮胎,我们就坐在轮胎上躲雨。父子俩掏出智能手机,沉浸在各自的虚拟世界中。期间谁也没有开口,只有外头绵密的雨发出的声响,世界像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布。 雨势渐渐转小,但仍稠密地下着,我们趁着雨势尚小赶紧离开。这时,外劳驾着载满油棕果的罗里经过,朝父亲点头微笑、招手。我见父亲正埋头整理摩托车篮里的东西,就擅自回应对方,笨拙地点头招手、扬起嘴角。我和父亲沿途返回,细密的雨缓缓地飘落下来,时而紧凑时而徐缓。不一会,我们便离开了油棕芭。 摩托车疾驰在柏油马路上,像时间轴上奔波向前不曾停歇的黑点,朝着虚无缥缈却又实际存在的终点闯荡。我这才端详起坐在前方的父亲,他的背轻微佝偻,曾经厚实的肩膀也开始坍塌,却把迎面而来绝大部分的风雨阻挡下来,没有丝毫躲闪和哆嗦。风雨损耗了万千兵马,也只能浸透我少部分的衣服和长裤。我暗自祈愿风雨能更气势磅礴地扑面而来,不让父亲提早抵达残酷的终点。如此父亲可以放缓脚步,好让我赶上他的步伐,在这一路上与他并肩前行。 相关文章: 刘国光/油棕路(上) 刘国光/水魅 刘国光/荷塘冬色
1年前
“等下你跟老爸一起进芭。”母亲在饭桌前说道。 周日清早,父亲仍然到家私厂打半天工。午饭过后,父亲坐在休闲塑胶藤椅上,两只胳膊搭在折起的双脚膝盖,一只手在太阳穴不住地挠,指间与透着白光的短发摩擦出悉悉窣窣的声音。 “进去看看而已,没做什么。”父亲仿佛洞悉了我内心的挣扎,随即补上了这句话。 以往进油棕芭有一套特定的服装——一件薄薄的青色长袖衣服,上面印有塑料材质的数字图案,许是什么粗制滥造的球队衣服,简陋得只有一片布的重量和薄度,配上一条特大号长裤,裤管大得可以钻进一只小野猫。距离上回随父亲进油棕芭已经有几年,如今那套服装已不知去向。早已整装待发的父亲见我站在衣橱前磨蹭良久,又折回他的房间,拿出一条折叠整齐的黑色长裤。裤子上印着很深的折痕,虽没有一处破烂却带着浓浓的年代感。 父亲将长裤递给我,“穿我的吧。” “还很新勒。”我推拒。 他摆摆手说,“拿去穿。”我不再争拗,把长裤叠好放在餐桌前的椅子上,径直到自己的衣柜里翻了翻,从最底层抽出了一件褐色长裤,那是高中毕业之后打假期工穿的。换好衣服,我向母亲要了一支空的100号瓶子以取代平日使用的玻璃瓶。透着光装着水的玻璃瓶固然姿态优雅,但在这种粗糙的劳作中却显得娇滴滴的不堪一击。 往瓶子灌水时,母亲走到我身旁,启齿前还不忘鬼鬼祟祟地往饭桌的方向望了望,见父亲正忙着准备其他用具,才又回过头来对我说道:“喏,这段芭就是你老爸花了很多钱铺石子路的那个。”她的表情神似高中女孩在和闺蜜八卦班上一位女孩择偶的眼光,嘴角微微地耷拉下来,还撅起了下唇。母亲曾为了这件事和父亲吵过若干回,后来演变成在父亲面前叨絮,念父亲把油棕芭看得比家里的几张嘴巴还重要,宁愿自己的妻儿随便解决三餐,也愿意花大笔钱只为铺路。这段话于旁人听来像是母亲在埋怨自己的丈夫只顾着二房却忽略了大房。 一切准备就绪,就差一双合适的鞋子。鞋柜里尽是些Nike球鞋或精美包鞋,父亲便把他新买的塑料拖鞋让给了我,自己则穿上一双前端有着纵横交错的塑料织网草草包裹脚趾头,后半部类似拖鞋的设计使后脚跟裸露的鞋子,褪色的织网缝隙还隐约能看见父亲那粗糙的覆满硬皮的脚趾。“这芭之前我已经进去打过药水,比较少杂草。”父亲马上抚慰了我脸上刹那闪现的一丝忧虑。母亲也从她的摩托车上取下暗青色的外套,“下午太阳很晒,穿这个去。”此刻的我全身上下都是符合油棕芭的配备,除了裤袋里头两个格格不入的高档产品:苹果手机和从淘宝网购的精美钱包。 前往油棕芭的路上,父亲像教小时候的我认识周遭的事物那样,指着路牌介绍沿途的小甘榜,偶尔穿插一些自己的童年史。风从前方呼啸而过,气流争先恐后地窜进头盔与挡风玻璃狭促的缝隙,往我的耳膜狠狠地撞上去,徒留呼隆隆的聒噪。于是每回我面向一旁呼啸而过在往后倒带的风景,用眼角余光捕捉到父亲掀起头盔的挡风玻璃准备说话的时候,我便会侧着头朝父亲靠拢,奋力捕捉被狂风分割肢解的碎言片语,然后在脑子里迅速组装拼凑。两代人之间的历史、见闻、感受的传递,就此竭力进行。 不知不觉,住宅区、小甘榜以及夹杂其中的人烟悄然隐没在后方,眼前只有一望无际的柏油路和两旁像用电脑生成动画技术粗略复制的一大片油棕树。父亲举起左手,在空中的水平方向划出一个四分之一圆弧,“左边这些都是我们这些小园主的芭,”然后他的头偏向右边,一个醒目的标志孤零零地竖立在右边分岔路的一角,上面标着“IOI”的字样,“看到那个标志吗,那边全部都是大园主的芭。”一条双向柏油路就这样隔开两股油棕园主的势力,延伸到遥不可及的远方。我倏然意识到右手边明显长得比较魁伟的油棕树在俯首凝视着左手边略显矮小的油棕树,好似大巫见小巫般互相对望;毒烈的阳光将右方油棕树的身影打在左方边上,两方在隐形的拔河绳两端互相制衡,勉强达至一个微妙的平衡点。 未几,父亲开始放缓车速,拐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分支路。轮胎底下不再是光鲜平坦的柏油路段,摩托车在颠簸的石子路上缓缓前行,大小不一的石子和轮胎相互摩擦碰撞,发出毫无节奏时而沉闷时而高亢的沙沙声。父亲熟练而沉稳地掌控摩托车头,避开路上窟窿、烂泥、积水还有一些残败的油棕叶柄。“要看好来这些叶子,上面有刺,轮过去会tayar pancit的。”随后,摩托车驶上了那条所谓的“二房”路。“喏,这条就是新铺的那条路。”我这才回过神来,“这就是新铺的啊?很普通这样的?”“这种算便宜的了,还有更加贵的,”父亲慌忙指向远处,补上一句,“还没有铺完的,铺到那边。” 摩托车一路前进,父亲也一路解说进芭的路线。即使父亲在前方领路,我仍晕头转向,不知东西南北,仿佛误入镜子迷宫。油棕树在镜子的无限反射之下生成无数个虚无缥缈的镜像,四面八方都是一样的景致。我并没有回应父亲积极的解说,只是竭尽全力地在可怜的脑袋上硬生生刻印下这些路线,然而徒劳无功。父亲之所以识路,皆因他从小就跟随婆婆频繁进出油棕芭,然而年轻一代的我们却亮着“读书”和“追求自己理想”的令牌,进芭的次数屈指可数。如今,我能够任性地走自己想走的路,全是因为父亲铺好了路。 风呼啸着迎面而来,鼻子里陡然窜进一股浓烈的鸡粪味,不远处的拐角出现了两个大鸡笼。四根木桩矗立在笼子的四角,将鸡笼架在半空中,放眼望去像是两间装满鸡只的高脚屋,唯独屋子的四面墙是由纵横交织的细铁条所筑成。摩托车驶过鸡笼旁的石子小路时,鸡只争先恐后地从笼子空隙钻出头来,聒噪不休地议论。鸡啼声逐渐隐退直到完全消弭,我想起读高二那年,全家人来到同一个地方,那时候狭促的笼子里也挤满了很多鸡。 那年的某个傍晚,父亲在车房忙着把破砖残瓦和大小不一的碎石块搬上福特Ranger的车尾,把空间填得满满的。一家六口连晚饭也没有吃,就这样进了油棕芭。“只是铺一小段路而已,很快的,七点多之前就可以搞定。”父亲如是说。抵达油棕芭的时候,夕阳已经转成暗黄色,打在云彩上呈现出模糊的浊黄色边线。父亲简略地讲解铺石头的方法,随即把福特Ranger的货斗门打开。顷刻间碎石砖连同夹杂其中的沙子像小型瀑布一样倾泻而下,瞬间弥漫起雾蒙蒙的粉尘。我闪避不及,沙子便趁虚而入,汇进脚趾间、脚板与拖鞋间的缝隙。之后他回到驾驶座位,再次启动引擎,缓缓地前行了一小段距离,又熄火停下。石块随着惯性在车子驶向前方的时候,像轻微的山体滑坡,沿着行驶轨迹粗糙地铺了一石子的路。 母亲和我尾随车子,用畚箕、小铲子、锄头,甚至是手,将翻滚出去而偏离路段的碎石砖全部集中到路中央。偶尔还得像叠俄罗斯方块那样尽可能避免凹洞,以免日后发展成大坑。然后我们在上面奔跳、跺跺脚顿顿足,让石子路变得更结实紧密。父亲打算原路返回家的时候,用车轮再碾一碾石子路,让其变得更加严实平稳。 然而,在我们正要离开油棕芭的时候,车子引擎却失灵了,无论如何也没法启动。此时,地平线如一条切线在浑圆的太阳顶端平切而过,太阳早已经消失无踪,只留下羸弱的光勉强点亮天空。云彩也与相同颜色的苍穹混淆,天空顿时变得很高,我们在这广袤的油棕芭显得很是渺小。父亲拼命地扭转钥匙,却只听见车子像累垮的马拖起长长的哀嚎,浑身哆嗦战栗。父母面面相觑,心里嘀咕着怕是要在油棕芭里过夜了。我当时竟有一丝兴奋感从心底窜上来,想着在芭里过夜会是怎样的体验。 余晖残光已经完全隐退到地平线下方,四周也渲染了冷冷的蓝色,和油棕树的暗绿色融合在一块。车厢里的昏黄小灯顿时成了整座油棕芭唯一的光源,舍命绽放残弱的光辉。黑夜中的油棕芭面目模糊,石子小路一时间变成了迷宫中的小道。周遭此起彼落地响起了许多没听过的虫鸣声,在树的间隙萦绕荡漾,或幻或实、忽远忽近。没有光害的天空中,点点繁星变得很突出,连星光一闪一闪的微弱变化也可以很容易察觉出来,许是造物者饶有雅性的时候,用拇指拂过蘸有白色水彩的笔刷,让白色星点随机地洒上穹宇。我们的神经却没有因此而松懈下来,也没有一丝倦意——附近高矮不一的草丛不时传出窸窣声,足以让我们的耳根僵直。(待续) 相关文章: 刘国光/油棕路(下) 刘国光/水魅 刘国光/荷塘冬色
1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