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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我曾好奇过古田会馆的一切。作为方言会馆,它堂皇壮丽地竖立在这座小镇,琉璃绿的楼顶,大门边的石狮,为小镇添加一缕古典的气韵。有几分庄严,几分浪漫,又有几分振奋。 那时候唯一上会馆的机会就是婚礼。偌大礼堂上方缠上柔情的音乐,绛红的地毯拉得老长,左右暖黄的灯光照着每一个来宾。天花板粉、白的挂纱从四面八方往中间集中,中心是一大束的气球。平日严肃的礼堂,在女孩眼中变成浪漫梦想,而现实中的礼堂,在振耳的音响下,嘈杂的人声中,再次重现历史中华帮开垦土地之热闹。 小学高年级也到过会馆。县里的华文作文比赛办在会馆,周围大大小小新村、镇的华小同学齐聚一堂,那阵容之浩大犹如古代科举。当时的自己却没有把心思放在作文上,她东张西望地观摩这大礼堂,作文没写好,倒是莫名地记住了礼堂左右两侧的柱子上的挂幅,其中一个是:我和子孙讲古田话,你呢?当时,倒是觉得这挂幅置于这礼堂多少有点突兀。 中学时不再喜欢去婚礼凑热闹,但对于会馆却依旧莫名向往。也许它宏伟的身影就给每一个古田子孙以最坚实的安全感吧。我想,我对它的记忆会永远停在中五那年。学校租用了大礼堂来给我们这些快毕业的学子办了一场谢师宴。3年过去了,还清楚记得当天下着大雨,缺席者不少,故礼堂显得空空落落的。那天我们踏上了那木制的舞台,在上面弄乐器并高歌。没有镁光灯,于是我们打开了手机的灯,明晃晃的挥手。夜的11时,仿佛在和礼堂说再见,又想是和白衣蓝裙的自己说再见。记忆中的这一切,最终遽然没了声响。 可是我没想到我又回来了,在绕了一个大圈后。出走于广告系的怀抱转向中文系,马来西亚华人史一门课要求研究地方会馆。于是与古田会馆重逢在雨落时节。在一个阴天的中午,我再次走进这座大楼。 诺大的会馆在平凡的午后静悄悄的。负责人放任我参观会馆。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它的生命,在看见一个个古田先辈的贡献被一张张剪报封印在玻璃展示柜里,黑白的老照片以及中国古田的手画地图……然后意外又瞥见那俩挂幅!时隔8年,原来另一个写的是:我在家中讲古田话,你呢?跨越时间的熟悉感让人心中泛起感动与敬佩。大门边的印度保安见我拿着手机拍照,便热情地建议。“你应该去那里看,那边的东西才有趣呢!”啊,我懂我懂,的确有趣!我不久前才去的,七条路文物馆,古田会馆的文物馆! 缓缓走出,恍惚中五的谢师宴就在昨天,那倾盆大雨才刚刚停下。走在大礼堂前的沥青路上,想起几周前册的傍晚,在文物馆采访几位会馆负责的先生,问及对于古田方言的未来有何看法。 方言迟早会没有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努力拖慢它的消失。我们在礼堂挂上挂幅,希望引起同乡对方言的重视。我们开过方言班,教古田子弟学方言,可是反应冷淡,又遇上疫情,最后不了了之。 先生的回答,让我在采访的当下有一瞬的失神。你可以看见先生脸上有多少的无奈,可是又有多少的坚持。先生们都不年轻了。我引以为傲、认同的福州人身分,这个籍贯,可到头来,却是自己也不了解的。我是个不懂方言的孩子。 转过身回望,古田会馆依旧屹立。风又扬起,树还轻晃,不觉中,雨细细的竟又下了。
2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