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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面形象

大银幕上,演员王丹妮一袭曳地白色婚纱徐徐走上铺着仿教堂的红地毯长阶梯,半含泪半含笑地转过身向观众挥手高呼“bye bye!”或许是眼眶里泪水折射产生的幻觉,恍惚中我像回到了18年前,母亲呆呆地盯着电视新闻的画面,好久好久才抽泣:“冇可能!佢应承过会打赢!” 传记电影就像一道时光隧道,观众从入席的那一刻起就回到五光十色的上世纪旧香港。我生得晚,没能见证我最爱的60、70、80年代。但我整个童年、少年都在缅怀粤语歌曲的黄金时代。我是泡在父母亲长年播放的陈百强、张国荣、梅艳芳和谭咏麟的歌声里长大的。我粤语说得比中文好,MP4里的歌永远停留在七八十年代的粤语歌,最爱的电影也还是《霸王别姬》、《胭脂扣》和《半生缘》。或许还因为张爱玲小说,我也特别迷恋并向往上世纪的旧上海和旧香港。 我就是这么一个过了时的人。 近几年怀旧港风成了主流,好些朋友开始看《英雄本色》唱〈当年情〉,自诩时尚指标的女孩也蓄起一头钟楚红式的蓬松黑卷发,就是素面朝天也少不了一抹亮丽红唇;而我却想起16岁那年,母亲给我买的人生第一支唇膏,正正是带有复古色调的MAC Red。谁会料到我当年遮遮掩掩的唇膏色号,到了十几年后的今年竟是大热门。 我一直是正红色唇膏的信徒,只因为我喜欢梅艳芳那首〈烈焰红唇〉。第一次听懂歌词的那年,我15岁。我当时最喜欢的短篇小说〈第一炉香〉里有一段写乔琪乔趁着月光到梁公馆密会葛薇龙,字里行间透出的暧昧、的情欲蛊惑让我忍不住想起梅姐低沉迷人的嗓音唱:漫长夜,寂寞从荧幕当中速递;也同样会想起血红色的〈曼珠莎华〉:夜已轻轻跨进窗,疲劳的小星倚在云上…… 女人的另外一个可能 电影有一句台词特别有意思:女人,唔系生仔就系生瘤。 刚过29岁生日的我对这句生出莫名感触。中学5年,我至少3年的时间在与容貌身材焦虑和身上的标签抗争。怎样才是好女孩?怎样又是坏女孩?怎么做才足够好?怎么做又成了坏?这几个问题就如冤魂索命般冥顽不灵地向我追讨。很多人都希望自己是最受欢迎的模范淑女。但有时候“淑女”这2字就像一副冰冷手铐,锁住所有不合时宜的思想、梦想与渴望。女人,难道除了生孩子和生肿瘤以外,就没有另一条出路了吗?难道淑女就不能有欲望与梦想? 舞台上和银幕里的梅姐夺走了一直被条框与舆论扣押的主导权。她是坏女孩,是妖女,是黑夜豹妹,同时仍是淑女,是封面女郎;是李碧华笔下命如柳絮的哀婉女鬼,是科幻片里低调的女飞侠,是风流君王,还是张爱玲小说里不彻底的苦命坏女人。我想这就是她与其他女星不一样的地方。她性感妩媚不为讨好男人的感官,只为女人的内在释放;她的千面形象,是女人除了儿女情长与柴米油盐的另外一个可能——我们蠢蠢欲动而又不敢付诸行动的可能。 但就似〈封面女郎〉唱的那样,她心底仍想当个普通女人,廿几岁拍拖结婚,卅出头生子。这是最简单的愿望,却最难实现。我看着王丹妮,想起梅姐告别演唱会上的那番话,想起近30仍没着落的自己。莫名其妙地又哭又笑! 除了虚构故事中的范柳原和白流苏,世上有多少人能够让一座城市、一个时代的兴衰荣谢来见证她热情挥洒爱恨、不需要男主角的丰盛一生? 电影散场,我站在商场的透明升降梯里眺望夜空,试图寻找编号55384的小行星。雨后晚风依旧清冷但特别温柔,像极了〈梦伴〉“漆黑中北风中带泪悼念”……悼我那已不可追回的青葱繁华、念永远照在我心上的那颗明星。 断肠字点点,风雨声连连,似是故人来……
3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