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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嘉珉

小说虚构了一个为降低厌世,优化城市美观及促进人际关系而通过了“换脸法案”的城市。女主角“空”此前陷入沉睡,苏醒时法案已通过。 这个时代,“脸”非但能赋予某些人一定特权,更是手机、网络银行app的解锁方式。然而“脸”却是一个我们无法直接看见,唯有透过镜子或别人口中才能得知的身体部位。换言之,我们从不曾真正知道自己的容貌,只能从他人评价中估计自己的颜值。如此,我们无法掌控他人从我们脸上解读出来的信息,表情管理较差者还会因此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这是表象与本质的差距,也是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与矛盾。深入探索,隔膜与矛盾并不只存在于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还有旁人难以理解的自我相处(如:自我认知与接纳)中的困顿。 小说虚构了一个为降低厌世,优化城市美观及促进人际关系而通过了“换脸法案”的城市。女主角“空”此前陷入沉睡,苏醒时法案已通过。她的朋友“慢慢”是换脸的先行者,目的是为了平衡自身外貌与内在本质之间的差距。空想从慢慢身上找寻自己面对现实的无力与虚脱的答案,最终却在一段段关系和一次次换脸手术后失语,彻底失去为自己表述的能力。 换脸过程并不简单。首先,换脸者需到换脸中心去进行一系列诊断和评估,再按需求和评估塑造脸孔,最后才能换脸。手术后还得经历一段“空脸”的脸孔空窗期。书中有一段描写:“埋在一张脸和另一张脸之间,每个还未愈合的伤口里,还没有成为过去的痛苦之中,和每一块还未能卸去绷带和纱布之下。或许,遗忘就同时在发生。没有人知道,下一刻将会发生什么。” 值得一提的是,在换脸手术前,医生会特别叮嘱换脸者避免照镜,以免换脸者无法与原有的脸孔完全切割,进而导致手术后的排斥现象。毕竟,从旧脸到新脸,换脸者需要不断重塑自我信任和自我接纳。 换脸法案的通过与推行引起不少社会人士的不满,甚至爆发一连串最终演变成残酷的“屠脸运动”。然而,没人思考自愿换脸者的心态与目的。空不算是换脸法案的支持者,她自愿换脸纯粹为了寻找自我。可在其他人看来,空就是支持者。讽刺的是,故事最后,空在办理更换身分证程序时所叙述的换脸经历竟不符合体制要求。这一情节可看出将人与问题片面化的弊端。每个人的思想和经验都不同,过分追求是非对错容易产生盲目以个人叙述去说服他人的霸权思想。若能够适度放下自我,便不难发现人的思想非常多元层次。 也许换脸真能改善沟通隔阂,但换脸者的心态是否纯粹为了改善社交状态?抑或,这项法案恰好提供了一个自我逃离的空间,构建看似和睦的美好世界,实则人人都迷失的空无世界。无止境的换脸,是否就是所有冲突与矛盾的唯一答案,时代变迁,可怕的正正就是逐渐变得陌生而雷同的脸孔和愈趋静默的声音。
8月前
《斜阳》问世一年后,太宰治投入玉川上水。对高敏人来说,离开或是最幸福的。只是…… 认为太宰治只是废的,大概不曾读过这部以情人日记为蓝本,由书信日记组成的小说。 故事发生在秩序混乱的战后日本,民众对天皇的信仰日渐薄弱,曾经辉煌的贵族在宪法改革下失去了原有的一切,包括身分和家财。“贵族”一词于平头百姓而言极遥远,未必能够体会故事人物的矛盾与彷徨。但试想像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甚至用以自我定义了大半辈子的,在一夕间被剥夺,或能理解那令人痛苦不安的尴尬窘境。 这项改革是对贵族融入平民生活的大考验,同时也是对平民接纳昔日贵族的大考验。其中的矛盾点就在于平民一方面羡慕贵族非凡气质与光鲜身分,同时又歧视贵族对民生的一无所知;贵族渴望平民的接纳,却又放不下尊严和骄傲。在这样的情形底下,和子的母亲选择逃避。她的心早随着丈夫一起死去,留下的只是一副高雅的躯壳——就像她最爱的玫瑰那样优雅而骄傲地凋零。 和子是个在面对丈夫的猜忌诋毁时,毅然离婚的坚毅女子。为让母亲安享晚年,她抛去贵族身分,与村民一同下田劳作。她敢于承担过失,无惧村民批评,认真自我反省。她相中上原先生这个跌落泥沼,还玩得一身污秽的凡俗人物,企图怀上一个凡俗人的骨肉。在她眼里,孩子是她完全成为平民的见证,也是她走完人生下半场的唯一动力。因此在目的达成后,她直接断绝来往,对他的昵称也由原来亲昵的M.C.(My Child)改成了戏谑的M.C.(My Comedian)。 从军归来的直治是太宰治的自我投射。他老早看清所谓贵族只是虚伪不堪的高级乞丐,他所追求的是不装模作样的精神贵族。可惜他所生活的环境,乃至整个社会,都少不了曲意逢迎和粉饰太平。而人只相信自己所愿意相信的,就像第三章的〈夕颜日志〉:“我故作早熟,人们传言我早熟。我假装懒惰,人们传言我很懒惰。我假装不会写小说,人们传言我不会写。然而,当我真的很痛苦,不禁呻吟时,人们传言我假装痛苦。” 是否像极世人对太宰治的刻板印象? 动乱年代,贵族光环并未给他带来任何优势,反倒让他过早见识人间丑恶。他理应为自己的贵族身分感到骄傲,可是贵族的虚伪令他自觉污秽不堪。他渴望被平民接纳,可无法全然抛去已深入骨髓的贵族思想。他勤奋上进,却被身边人认为不合群。他不好意思占人便宜,结果又被曲解成是故作高傲。 他夹在贵族与平民之间,似一个半人半兽的尴尬存在。终其一生都在寻求被接纳,至死都抛不开时代变迁给他套上的两道精神枷锁——没落的贵族身分,还有对自我沦丧的不甘。 《斜阳》问世一年后,太宰治投入玉川上水。对高敏人来说,离开或是最幸福的。只是,世上大约再无人能似他那般粗暴地揭穿世人的懦弱与无情,更不会再有人能如此温柔而绝望地说: 没有虚饰也没有客套,一个人自尊自傲地活着。这样的生活方式,我觉得很好,然而我毫无办法。——〈水仙〉 相关文章: 【读家投稿】周嘉珉 / 金阁的华丽与暴烈 周嘉珉 / 迷茫時,遇见这小小刊物 周嘉珉 / 兰生幽谷 【青春作家的青春无悔(二)】周嘉珉 / 乐园 似是故人来/周嘉珉(亚罗士打) 周嘉珉/《玉骨遥》宿命与代价 周嘉珉/《梦中的那片海》追梦人的梦醒时分 学外文 / 周嘉珉(亚罗士打) 从书房到厨房/周嘉珉(亚罗士打)
10月前
12月前
1年前
沟口的口吃产生了时差,时差空间形成精神压抑和幻想。然父亲的死亡和母亲的期望,迫使他舍弃虚构的美好金阁,加上老师嫖妓和敛财,无一不加深他对这些“金阁污染物”的痛恨。 1950年7月2日,京都鹿苑寺舍利殿(俗称金阁)遭见习僧人烧毁。三岛由纪夫为探讨见习僧人的犯罪心理,走访金阁寺周围地区与见习僧人位于舞鹤的老家,再写成小说。 与现实中纵火的见习僧人一样,小说主角沟口体弱口吃。语言是沟通的主要工具,而沟通代表人与人之间情感和思想的连系。口吃使他心里想的和他嘴上说的,永远无法同步。如此,日常社交的困顿如排挤嘲笑只是表象,实际上他早认定自己不属于当下新鲜世界,而属于变质腐臭的过期世界。 与想像的金阁有落差 自我压抑使他渴望占有和主宰权——他既以羡慕的口吻形容返校学长的风姿气概,背地里却用生锈铅笔刀刮花学长漂亮的剑鞘;此外,他对有为子求而不得就诅咒对方死,显得心理矛盾、偏激。 这是时差所产生的对立,也是小说的基调。 沟口对金阁的完美想像使我想起张爱玲〈童言无忌〉:“像我们这样生长在都市文化中的人,总是先看见海的图画,后看见海。” 想像与现实总有落差。如同沟口第一次见到金阁——原来只是老旧发黑的矮小三层建筑,顶端的凤凰也只是乌鸦栖息。现实与理想的反差,令沟口怀疑起自己一直以来建立的“美”。他对寺内展示的精致金阁模型的热爱,具体化了他眼中的双面错位世界。 那次以后,沟口总以黑夜陪衬金阁。因他的残缺、自卑和压抑,都只能在自己想像中的精神世界里得到抒发和填补。直到太平洋战争爆发,金阁或被美军炸毁时,沟口才忽觉自己与金阁平等。因金阁的不朽产生了裂缝,而残缺的他也才得以走近金阁。但事与愿违。自身残缺与金阁的美好不断拉扯,美好逐渐掌控残缺。比如每当要与女人亲热时,金阁就会闪现。金阁已从遥不可及的梦想变成他禁锢自我的枷锁,阻断他对世俗的欲望,令他无法如愿当个“寻常人”。一来二去,他喂养在精神世界里的自尊膨胀到顶点,肯定了他摧毁金阁的念头。 这是理想与现实的正面冲突,夹在二者间的沟口终于崩溃。能将他的黑暗翻译成光明的鹤川的离去,有丑陋“内翻足”的柏木的出现,象征他的内心变化。柏木利用他人同情来玩弄女人的行为,释放了他藏在潜意识里的嗜血暴君。柏木有个独特的美学思想——美的无益。换言之,他爱转瞬即逝的美、经过而不留任何痕迹的美,是以从不留恋美,还能毫不留情的摧毁美。柏木羞辱插花师的情节体现了这一点,同时破坏了鹤川仅存的最后光明。 如何区分虚实与美丑? 沟口的口吃产生了时差,时差空间形成精神压抑和幻想。然父亲的死亡和母亲的期望,迫使他舍弃虚构的美好金阁,加上老师嫖妓和敛财,无一不加深他对这些“金阁污染物”的痛恨。 或许在沟口看来,只有烧毁金阁才能留住他理想中能容下全世界的金阁。 如何区分并选择虚实与美丑,我想这是三岛透过这部小说留下的一个人生命题。
1年前
前几天在Instagram收到一条陌生信息,说见我在账号里上载了好多自己烹调的食物的照片,便问我是不是名美食博主。 我看到信息的当下只觉荒诞好笑,加上平素没有回复陌生信息的习惯,笑过以后就把信息删除了。事后以玩笑的态度跟我母亲说,怎知她竟颇以为然,还不停地游说我把以往上烘焙课所学得的食谱都拿出来复习一遍,并将成品上载至社交网站。母亲十分乐观的以为美食博主就是这样误打误撞地就半途出家,又误打误撞地在网上蹿红,然后误打误撞地有利可图。 对于母亲的乐观(毋宁说是天真),我除了哭笑不得,还是哭笑不得。 几年前在吉隆坡工作的时候,我确实上过好一阵子的烘焙课。那是一家从日本来的烹饪工作室,学费不菲,但无论是地点、师资,还是设施都是极好的。我上朝九晚六时就在下班以后直接搭捷运过去,舒舒服服地上完课再搭捷运回到公司大厦取车回家,巧妙地避开可怕的塞车时段。第二天再把“功课”带到公司,表面上笼络同事,实际上是让亲爱的同事替我消灭我只想做而不想吃的精致西点。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怪癖,但比起吃,我确实更热衷做。印象中我似乎从中学家政课开始就挺喜欢下厨的感觉,也特别期待和珍惜母亲将厨房让给我的那些罕有且短暂的时光。可是厨房终究还是她的天下,我每切一根萝卜、每剥一瓣蒜、每舀一匙调料,她都忍不住一一查问,最后再以一句“哎呀,你还是回房去看书写字啦!”把我驱逐出场。 凭各人价值观做选择 前几天傍晚在给父母炒香蒜杂菌橄榄油意面的时候和母亲说起这件事,才发现原来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母亲对我用厨房的态度早已宽松不少,我也隐约觉得她逐渐还是认为女孩子终要入得厨房才不算太失礼。 兜转多年,我终于得到了中学时梦寐以求的厨房使用自由,只可惜我虽仍爱钻研食谱,但对下厨的热衷冷却了许多,或者应该说是恐惧许多。 自从尝试制作了《红楼梦》第四十一回里出现的藕粉桂花糖糕,我才知道会下厨有时候竟是件挺尴尬的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下厨的女子和令人闻之色变的“黄脸婆”划上了等号。下厨仿佛是中年已婚妇女的专利,不是年轻未婚女子的生活技能,更不该是一项嗜好。厨房工作的辛劳闷热又怎么能和书房里的舒适优雅扯上关系?一边是黏腻汗水,一边是凉爽闲适,任谁都知道该怎么选。 不过做选择却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如何权衡,各有方式。有的人凭得失;有的人凭利益;有的人凭情分;有的人凭喜好。总而言之,这全在各人的价值思想。譬如我的同届同学,有的走出了原生家庭,建立了属于自己的事业王国;有的则走入另一个家庭,确确实实的三年抱两,羡煞不少旧友。 现在是下午4点半,我在饭厅里写着这篇稿,听着自厨房传来的破壁机打豆浆所发出的啪嗒啪嗒声,脑里幻想着豆浆蛋糕的香甜气味和松软口感……这个阶段的我对厨房还是有一丝眷恋。 厨房固然是我母亲的主场,但饭厅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我做功课温书的地方。 想起以往念大学时住的二人一房的宿舍,所有日常起居都在同一个空间里。书桌即是饭桌,亦是梳妆桌。其实无论是回到书房,还是走入厨房,我还是我。我,始终是我。
2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