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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少龙

前文提要:面对流言,世超处之泰然。倒是师父后来好像知道了点风吹草动,曾经多次,刻意向世超提起,师父说:世超,作为政治人物,有些事情是绝对不能碰的,特别是女人…… 补选进入关键时刻,战火燃烧各种课题都会随时被人点燃。世超个人私隐出现裂口,别人趁虚而入,一把火丢下一发不可收拾竟成火山爆发。事情发生在一天竞选空档期,玉桂相约世超赶去喝黑豆泥鳅汤,算是慰劳。汤喝完稍作休息,外头突然震天价响,有人大喊:罗世超出来,罗世超出来…… 世超开门出来一看这下完了。该死的玉桂随后还跟了出来,一脸无辜笑容可掬,仍是当年那个傻气的大眼女人。这下正中圈套,黄脚鸡被捉个正着,两人跳进黄河怎么也洗不清。只见一伙人闪了出来,手一举一台台照相机逐一亮相,闪镁光此起彼落,争先恐后玩猎艳,世超和玉桂成为焦点人物。等到一眨眼回过神来看清楚,一伙人已作鸟兽散,动作迅速,前后不到5分钟,显然是谋划多时才有的干净利落。 第二天报章头条图文并茂,大事报导世超糗事,其中更有猛料影射世超演出陈世美抛妻弃子戏码,极尽诋毁能事。新闻中央,还刊有世超惊慌失措照片一张,内附说明:偷情被捉?这张照片很多年后仍是人们谈论的笑柄。是谁挖下的坑世超心知肚明。补选师父属意世超上阵,有人不满窝里反,过后很多事情层出不穷,接二连三发生。桥段包括间谍跟踪,串通报讯,总之目的极具毁灭性。 偷情照片事件发酵局势横摆,民调一面倒,敌对阵营利好世超后劲乏力,情况叫人担忧。为亡羊补牢计,补选师爷军团脑力大激荡,最后端出苦情戏一出,献意妙香出马为夫叫冤,澄清事情真相,希望能借此摆平不利局面。妙香心中五味杂陈,被逼粉墨登场,记者会上几乎是声泪俱下,力挺罗世超是个顾家好男人,所有负面报导皆属子虚乌有。妙香这场处女秀,表现收发自如,场面掌控到位,全无怯场破绽,令人钦佩。补选几经博弈,世超最后低空飞过,中选为州议员。补选传来捷报,战绩是否因苦情戏而扭转乾坤?众说纷纭。 那次事件后玉桂乔迁搬了住所。世超出面租下淡江高峰塔一个单位安顿好玉桂,过后总算平静无事,世超如常过着逍遥品尝黑豆泥鳅汤的好日子。师父知道这事后,赶到世超家中,心有不忍但觉得有话鲠在喉间,不吐不快,于是在世超耳边放警号。师父一脸严肃,说:世超,听声劝,该收手了,一次已经够了,这种事,容不得再发生了。 师父阅人无数,经多年潜心研习,对面相术方面,颇有心得。对世超,师父一个字点了他的相。在师父眼中,世超长得流,不幸这个流,犯了贱。流是滚动,流总爱蠢蠢欲动,会惹事生非,如果让水溢泛滥,就没有了定力,久而久之,足以一举揭竿而起,酿成一个又一个祸端。 师父坦诚的,把他个人所观,所察,举一些比较重点的,以及非常关键的,都在不同的场合,尽量含蓄,跟世超作明细说明了。师父还说,妙香和世超比较,面相绝然不同,属于两个对立的极端。主要分别在于妙香的一对瞳仁有神,那种看来详和正派,未附有任何杂质的纯正,更没有流。 在某种层面上,师父认为,妙香为人处事,远比世超稳当,师父甚至表明,只要跟着妙香的话去做,便错不了。师父相信,妙香会是世超在人生面临困境时的定海神针,甚至是世超的守护神。师父言重了,但他认为必须口出真言,目的只为世超好。尽管师父苦口婆心把话都说了,师父仍然未能确定,世超从他的一席话中,到底脑袋里装下了多少斤两,吸收了多少的日月精华。 师父料事如神。他的一字流相再次为世超带来印证。这次祸端更上一层楼。祸端与黑豆泥鳅汤息息相关。世超爱喝黑豆泥鳅汤,这个习惯变本加厉,以致沉迷其中,但他忽略了,他的举动,在旁人眼中,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所谓旁观者清,旁观者妙香看在眼里,心里盘算着,盘算着一些委屈,常年累月,压抑在心头,叫人窒息,煎熬之余,最后觉得,有些事情终需要来个了结,于是把心一横,有了定论。就在一个月圆之夜,妙香在世超面前摊出一个离字。 离,世超傻了眼,一个斗大的离字让他方寸大乱。但片刻之后,他从妙香坚毅的眼神中解读到,事情看来终究不可挽回。离字太沉重,这字他从来不曾想起,妙香既然动了这个念头,他没有选择唯有配合一起担纲演出。离,两人没有发生太多的口角和争执,也没有太多的恶言相向,这是平静的离。律师楼这时派上用场。妙香说:楼师楼见罢!世超说:想清楚了?妙香说:不用想了!看来双方都没有太多的遗憾。 但这事耽搁了一段时间。虽然耽搁,妙香不愿住在家里,既然要离了,她决定搬出去住,办完手续再作谋算。多年受雇在家的女佣刘嫂随她而去,一个孩子暂时送回娘家。这么说好了,好端端一个三口之家,弹指间只剩下世超吊儿郎当一个人,夜里梦回惊醒,思前想后,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理不清,总觉得不懂那里出了纰漏。 医院的气氛僵硬。雨未歇。医生出来做了交代,医生说:你们不用等了,病人没事,最好别骚扰她,明天再来罢!世超不想回家,这阵子他想起玉桂,他怎么就忘了玉桂呢?全是这场雨,世超被弄得一切颠三倒四,懵懵懂懂的,也不晓得这天到底干了些什么事,脑际一片空白。世超打算赶赴玉桂的黑豆泥鳅汤之约。 雨仍然是这天的主题。罕见的雨,长命雨。世超踩着油门,眼前全是水汪汪一片河流似的景象。马路成河,周遭庶几仿佛,全是河。世超小心翼翼摆动驾驶盘。目的地仍未到,但也近了,只转一个湾,斜坡开上去,高峰塔就到了,只是,车开着开着,世超越发觉得,情况诡异,好些熟悉的路段,竟然变得陌生了,他认不出要往哪一个方向开去,只好把车停在一个空旷地方,打开雨伞,向前走去,探看情况。 走着跨前一步,走到一个熟悉景点,一幕出乎意料之外的场景,让世超错愕着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高峰塔曾几何时,几成水乡,熟悉的高峰塔,承受汪洋似的狂流侵袭,已然面目全非。举目所见,一股股黄澄澄,似乎从天际某一个缺口狂涌而来的愤怒之水,如流沙般翻天覆地直往整个山坡狂袭过来,声势浩大,震慑人心。放眼四周所见,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楼。漫天人们叫喊的声浪,淹没了整个天际。一山坡曾几何时美好的景色,一瞬间竟被连根抽起,偷龙转凤般变成个愁云密布的雨景,恐怖伴随哀号,叫人心碎。世超想跑上山坡去,但他找不到路。满山坡鬼哭神号,人群乱窜,救护车停一旁,警车摆路边,人的嘶叫声,响彻云霄,乱糟糟的恍如人间地狱。世超抽了一口冷气。就在这时,世超忽然发现,一座标志性的高耸大楼,不懂何时,受了重创般,卧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如一条巨龙。世超一看大惊,整个人跌坐地上,有一阵子的晕眩,呼吸极不舒畅。玉桂就住在这栋倒塌的大楼内。好几辆救护车这时开了过来,就旁戒备着。救护人员忙着救人,分秒必争,只因不想错过黄金时段,同时也做好凖备,启动连续多日的拯救工作,军警人员则忙于维持秩序,让救灾工作顺利进行。 世超站了起来,毫无目标如游魂四处浪荡。有人逆着水流冲过山坡慢慢走来,大喊:救人!快救人!另一边,有忙乱的人众抬着架子快步走向救护车。这里大部分的地方已经宣布为灾区,灾区不远处安全地带,搭有大棚子,作为救灾中心。中心挤满了人,人人一脸哀伤。有人瘫在那里,累极倒下,让人扶着,仍然坚持等一个渺茫的结果。中心说不上来的乱,伤者坐一边,死者放远处,没有人知晓真正的伤亡人数。数据陆续泄出,只证明一个事实,灾情严重,而且发展朝向更坏的一方倾斜。世超浪荡了一阵子,立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他心里牵挂的,只有玉桂的安危,然后,世超感觉到,有人拉他一把,嘱他离开。那人说:危险!世超没有离开,呆立着,头脑一片空白。雨还是下着,只是比早前来得小了,一点一滴,是抽噎的愁,如妇人哀哭。这长命雨,真是祸国害民,有人嘀咕着。世超挪向另一边去,朦胧中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后来确认了,那是一位尊贵的前副首相。探问下,这位尊贵老者的家人也中招了。世超走过一个棚架,无意中发现那里卧有几具尸体,覆盖有白布,世超不由自主抽搐了一下,身子无端端发抖,有呕吐的感觉,突然世超惊醒过来,想起什么,开口大喊:玉桂,玉桂,你在哪里?回声飘扬在空中,但是没有人应,回应的是四周愁容满面人众的哀号。世超继续喊:玉桂,玉桂。还是没有人应。世超变得有点超歇斯底里,摆出横冲直撞姿态,四处兜兜转转,只为寻找他的玉桂。玉桂,你在哪里,世超喊着,一声比一声苍凉。 空旷的天际闪过一道雷声,那么不合时宜,却霸道。世超到了救灾中心,查阅伤亡人士名单,伤者50人,死者22人,名单多处打着问号,其中伤亡者大部分身份不详,仍待确认。名单中没有玉桂的名字,世超只能祈祷,祈祷玉桂吉人天相。离开救灾中心,世超瞥了一下手表,心里暗自衡量,从自己拨电给玉桂的时候开始,过后一段漫长的时间,高峰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他的玉桂,又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有一点他是确定的,他知道,他的玉桂,一直在等他,等他到来,以他至爱的黑豆泥鳅汤,慰劳他,但是,他却延误了,延误是因为意外突发,如果没有意外,稍后的情况,又会是怎么样呢? 那意味着……太多的念想纷至沓来,他难以招架,就在这一刻,世超脑筋电光一闪,毫无来由师父的映像,突然出现眼前,而前此师父规劝过他的,一些有关他和妙香的话,隐隐然如流水般,轻飘飘响在耳际,毫无来由,世超两肩开始抽搐,抽搐着骤然近乎饮泣的,低声喊了一句:师父…… 相关文章: 周少龙/黑豆泥鳅汤(上) 周少龙/猎鹰简史(上) 周少龙/猎鹰简史(下)
4月前
胖女人刚从落满豪雨的街上匆忙走了过来,浑身湿透一副狼狈模样犹挂在脸上,脚一伸,歪一个头颅,一颤一颤,停在门隙间喘气片刻,才跨一只脚向前,进了办公室。因着前额乌发沾水软卧一侧,加上天庭往后的发丝干剔,蓬松翘起,因此让原本一个均匀的头颅,半干半湿,几成铁轨状,错觉下变成一个鸡冠头,乍看有点滑稽。 进了门,鸡冠头尖起嗓门,不由分说,嚷了起来,嚷的是高音:没带伞,做了落汤鸡,别笑话。没有人笑,大家一脸严肃。天一片黑沉沉,得人怕,这雨,看要落崩天,从势头看,非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不可!仿佛是一种预感,预感写在鸡冠头脸上。那天稍后果然发生了大事,天大的事,震撼一时,人们连续谈论了好几天,追根究底,全是这大雨惹的祸。 办公室内世超和陈律师两人面对面坐着,瞄一眼,鸡冠头30左右,年龄露了饀,不是大家要等的人。两道落寞的目光急速撤回,瘫落在桌面的文件上,一个心思想着:时间早过了,也许人还在路上,也许,另有原因。 人还没到吗?鸡冠头问,她是律师楼的见习生,问了才发觉这是多此一问,脸一阵赧然。这一切,其实是事不关己了,她心里嘀咕:离婚文件早已弄妥,是帮忙同事整理的,而今两个主角,看来二缺一。很明显的,单看这雨下个没完没了,这签字的事,非要改期不可了。 玻璃窗上蒙着一层灰白,透着朦胧,室内看不透室外情况,室外也瞧不见室内风光。但从阵阵急速掠过的疾风号叫中,不难发现外头雨景的诡异和变化多端。雨下得反常,大而连绵,满天际飘扬的雨点,亡命之徒似的失去理性,直坠滑落,落在地上发出答答答声响。 世超一双眼,来回往窗外和桌上文件之间晃过来,又晃过去,明显有超标的不安。陈律师瞧一眼世超,做个莫可奈何状,伸手再度把桌上文件整理一番,良久打破沉默,说:罗先生,我们再等一会儿罢!半个小时,好吗? 长命雨淅沥淅沥仍然没断气,骨碌碌下着,叫人烦。时间打着点滴,一分一秒像催命小鬼。世超枯坐,心却忙着,在周遭踱步。妙香不是那种没有时间观念的人,她做事贴着时间走。想着,站起来,又坐下,犹豫一下,决定打一个电话,了解个情况。借了律师楼电话,一手拨了出去,电话那端铃铃铃清澈响起,好一阵子,没有人接。世超耐心等着,仍然没有人接。稍等片刻再拨电话,还是没人接。 转个身,瞄一眼时钟,世超随手拨出另一通电话,新的号码一通即有人接,好像早就守候在一旁似的,世超舒口大气,对着电话筒说:玉桂,我这里有点事,办完了,就过来,这里雨下得超大,可能会迟一点,你那边怎么了?你说,今天会煲黑豆泥鳅汤,是吗?这次口福不浅了。 黑豆泥鳅汤煲得火候恰到好处,酥口泥鳅肉碎化成鲜美口味溶合黑豆一点清纯,再加一丝微弱老姜精致的辣,吊人胃口,这是母亲生前的一道拿手绝活,也是世超的最爱,只要这道绝活一出,世超必多吃一碗饭,母亲见他猴急样,笑他为食猫。但小时这道菜,母亲不会轻易为之,只有逢年过节,或者当孩子在学校考得什么好成绩,她才会亲手炮制一道,作为奖励。母亲一直把黑豆泥鳅汤视为她的爱心汤。 母亲的绝活没有传人,家中姐妹志在各方,对烹饪兴趣缺席,后来进门的妙香没学上手,是遗憾,所以打母亲多年前过世之后,这道叫人倾倒的黑豆泥鳅汤,从此成为人间绝响。倒是后来,无端端杀出一个玉桂,竟出人意料之外的,突然露了一手,请缨上阵做了道黑豆泥鳅汤,叫世超惊喜连连,并招魂似的,唤回世超过往种种美好的回忆。 那次玉桂亲手调弄热腾腾一大碗黑豆泥鳅汤,其难能可贵之处,在于整个风味,跟母亲的绝活,几乎是同宗同源,同汁同味,一个完美的翻版,叫世超惊叹。也许这是母亲身故后冥冥中做好的安排,让她的一手绝活,投了胎,转了世,在另一个女人的手中起死回生。世超做梦也没想到,他与黑豆泥鳅汤,竟然超越时空,得以再度邂逅,重续前缘。世事有时就是这么,说不上来的玄。世超简直当奇迹看。 那年大选,师父突然出人意表,礼让腾出本身稳当的选区,攻打一个人人避而远之的危险国会议席。面对强敌抢攻,胜算外界评价负之又负。师父严阵以待,一伙徒弟义不容辞,自动亲赴前线助选。世超坐镇竞选中心,调动协调宣传,人员分配,采购,膳食以及交通安排诸等大事。战情胶着那个时候,师父一日赶赴三个群众大会,六十来岁的人仍然脸无倦容。最后师父突破重围,高奏凯歌,自此师父的声望,提昇到另一个高度。 庆功宴上人人喜气洋洋,神彩飞扬前所未见。欢笑声中各式菜肴逐一上桌,种类多彩多姿有眼花撩乱之感,这是世超暗中加料换来的结果。一片激昂呼喊之后,世超陪师父干了一杯,回到原桌继续喊饮胜。刚放下杯子,一道靓汤及时端上。站起一看,黑豆泥鳅汤。也不过一道黑豆泥鳅汤,世超并没有太在意,但一加品尝,惊为天人不得了,愣了一阵急忙放下碗筷,招来负责厨务大员,穷追猛打直问背后操刀人是谁。 操刀人5分钟后被热搜出场,一亮相一位大眼女人,傻呼呼急喊什么事什么事,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滔天大罪,惹来别人兴师问罪,脸上一阵惶恐,哪里知道一连串的赞美突然从世超口中溢出,大眼女人一时傻了眼,忙说:不敢当不敢当,只不过一道家常小菜,不足挂齿,如果有机会,以后可以为你做。世超就是在如此戏剧的情况下,结识了玉桂。玉桂是非党员,她与一位妇女组党员友好,特地前来做义工。黑豆泥鳅汤也是她建议下临时加入菜单的。 一道黑豆泥鳅汤长线拉扯般吊住世超的胃口,同时招引来世超的非分之旅。世超三不五时造访了玉桂,也多次品尝了玉桂的黑豆泥鳅汤,他有时深感怀疑,他到底是为了要见玉桂, 还是为了想一亲黑豆泥鳅汤芳泽。总之,黑豆泥鳅汤长长一条缠腰蛇,好几年缠住了世超,叫他动弹不得。不妙的是,世超的举动,引来流言,流言隐隐约约,暗指世超频密私会大眼单身女郎,内情可圈可点。 面对流言,世超处之泰然。倒是师父后来好像知道了点风吹草动,曾经多次,刻意向世超提起,师父说:世超,作为政治人物,有些事情是绝对不能碰的,特别是女人。师父话有所指,世超心里明瞭却不以为然。 雨死缠烂打下着。挂了线,世超犹豫了一下,再次拨了先前的号码,同样的电话铃铃铃声响,没有人接,世超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有一种不祥的感觉。等了片刻,正要挂线,一个急促的声音出其不意,抢在耳际响起:哈啰,是罗先生吗?我是刘嫂,世超嗯一声还没完,对方连珠炮大喊:不好了,出大事了!世超耳朵紧贴电话筒,说:刘嫂,你慢慢说。电话筒里刘嫂声音由强转弱,弱极几成哀鸣,世超一听一心惊,再听整个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盖下电话,一声不响狂奔出门,叫一脸错愕的陈律师,一时如坠五里雾中,追在后头,问:“什么事?” 世超头也不回,匆匆忙忙丢下一句:出大事了!直往医院奔去。 医院一座庞然巨物静卧在一个小山坡上,应有尽有各种内脏操作如常,处变不惊,随时应对各种变故。世超飞车开抵时,一辆救护车正好抢闸朝朦胧大道直奔而去,兴许是某地出了大事。世超找到询问处查询后,被引到急救室外等候。两个舅子一胖一瘦早已候在那边,一脸焦虑。世超问:情况怎样了?胖子答:医生说,姐姐服过量安眠药,已经洗了胃,危险已过,休息一下要住院观察。 世超站立一旁一脸凝思。电话里刘嫂的话一针一针刺向他的心,让他深感愧疚。也幸亏刘嫂为找妙香身分证从医院回了一趟住家,世超才能获知妙香入院的消息。妙香自从搬出去租屋后一直由刘嫂照顾着,这次事故也幸亏刘嫂及时发现,把妙香送入医院。 雨连绵下着非但没有停歇的征兆,反而越下越大,下崩天。雨下着下在世超心中。这雨一直纠缠着他,雨声中仿佛传来师父的声音,隐隐约约,是喃喃耳语:看你,弄成这样,不是早就告诫过你的吗,女人碰不得,尤其是政治人物。 世超和师父两人关系密切。师父早年仍在政坛拼搏的时候,世超便追随在他的身边了,时间的厚度建立起两人的渊源。由于这层关系,很多人理所当然,把世超视为师父的接班人,也因此,那年出现一个州议席补选,师父点名世超上阵。那是一场苦战。世超虽然赢了补选,最后却狼狈损了名声。(7月29日续) 相关文章: 周少龙/黑豆泥鳅汤(下) 周少龙/冲天炮(上) 周少龙/冲天炮(下)
4月前
周少龙/冲天炮(上) 前文提要:山村人口头相传,十多年前,山村一户吕姓人家的媳妇,家中无故飞来连串横祸,深受打击下,某日入夜时分,跑到竹头投寰自尽…… 贵强伯出事的那个时刻,陈大志正躲在家里看电视剧。四眼陈返抵家中,第一句话便说:“爸,强叔走了!”陈大志一愣,片刻才会过意来:“什么……”四眼陈随后补上一句:“他在竹头出的事!” 死亡在陈大志眼中犹如司空见惯的柴米油盐,不足为奇。死神无处不在,随时突如其来,从幽暗角落突袭,把人吞噬于虚幻之中,无人知晓它何时降临,何地出现,以及用什么方式杀出。陈大志家传的行当,关系与死亡千丝万缕,同一层次的玄奥,他不忌讳死亡,但贵强伯突然传来死訉,却叫他有点失措,又有点失落。 3个月前贵强伯曾前来串门子,当时陈大志正在抽着闷烟,烟雾嬝嬝中透视出贵强伯一脸神清气爽。刚一进门,贵强伯便向陈大志进谏:“老陈,听句劝,抽烟不好,戒了吧!”陈大志答:“快八十老柴一个,戒什么?要戒早戒了。”贵强伯一笑,转个话题:“老陈啊,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要重出江湖了!”话语洋溢一片喜悦,整个人生龙活虎,左看右看也看不到死神会找上他的迹象。 贵强伯那天话多,眉宇八字大开舒展以笑意盈盈。笑的背面有他强记冰水档的轮廓。陈大志理解贵强伯的心境,捻熄烟屁股一点红,便惺惺相惜和对方完成了心照不宣的交流。但说归说,陈大志最后还是忍不住,提个醒:“其实你碧珠结婚,放下档口,只不过丢空几个月,就暂停吧,都七老八十的人了,何必折腾自己,用得着吗?” “不能等了,档子不可以搁置太久,太久旺气留不住,你命好,福大兴有传人,我强记半天吊我怎么不操心……再说都说好了,我豪杰要接手,年底他初中毕业,不想念,这强记正好交给他。” 贵强伯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陈大志一听插不上嘴,也就噤了口。5年前福大兴同样面对接班的问题。陈大志虽说三个儿子三个希望,接班几率相对高,谁知三波四折,差点成为泡影,最后才峰回路转,爆冷有人接了棒。 贵强伯的情况,属于另一个不同的版本,他一家男丁少,一个儿子三个女儿,儿子另有天地。强记经他一手经营起来,接班全靠女儿,但女儿轮流嫁了人,掉了队,接班的路风雨飘渺,贵强伯的强记当然不比福大兴稳当。 福大兴和强记冰水档两个老招牌,一静一动形成山村两道奇特的风景线。静卧鬼仔巷的福大兴,长年不动声色,静默见证了山村多年来诸多变化。位于山村巴刹旁热闹地带的强记冰水档,历史派头不及福大兴,就是个小本经营,但胜在知名度高,人气鼎盛,兴旺远非福大兴可比。 村人印象中的福大兴,主要来自于店内一列摆设的唬人商品。商品体积庞大,翘起两头半圆的狰狞面孔,典型的褐黄色身影,如腾空幽灵张牙舞爪,令人不敢直视。尽管在称呼上,福大兴的名号在外人口中,修辞上有不同的粉饰,如:长生店,寿板店,或棺材店等,但事实恒久不变,福大兴终极的意义,是一个人人诅咒的冰冷符号,沾满死亡恐慌,人们因此把福大兴和鬼仔巷一并划入闲人免进的头号禁地,平日绝不踏越雷池一步。 当年进驻山村的时候,没有人看好福大兴会挨过两个年头。山村人看漏了眼,福大兴历经考验,竟然屹立不倒,而且奇迹似的传了三代。创始人陈刚凭着一股坚强韧力,挺过了无数艰难时刻,总算撑起福大兴一片广阔的天空。到了儿子陈大志手中,福大兴已然崛起成为山村独一无二的老行尊。 3年零8个月日治时期的苦难经历,埋下了陈刚经营福大兴的伏笔。那年头日军草菅人命滥杀无辜,并把他们弃尸山野的罪行,陈刚日有所见,深感那个人命贱如草芥的年代,棺木所代表的人类的基本尊严,实际上具有重大的意义。这是他往后开设福大兴的信念:维护人们最后一分尊严是一种使命,责无旁贷。 作为陈家独子,陈大志生下来就是父亲的左右手,耳濡目染下,父亲的信念潜移默化在他心中扎下根深的基础,也让他无可动摇的,无视于他人怪异的眼光,福大兴背后负面的的名声,别人背地里叫他棺材佬的噪音,对他一丁点也起不了作用。福大兴第二代的接班,水到渠成,毫无悬念。 陈大志不仅继承了父亲的福大兴,而且青出于蓝,反掌间把棺木营生处理得井然有序之外,更在择日风水、纸扎供品和殡葬礼仪等,皆有深入钻研,俨然通才一个。山村逢有白事,陈大志是大家咨询的不二人选,他的话成为大家言听计从的顶天柱,也是哀痛人家彷徨时刻寻得一时心安的泉源。 凭陈大志一身长袖善舞,福大兴八爪鱼触角横向直向左向右向纵横伸向殡葬业周边各个领域。福大兴壮大有目共睹,尽管如此,陈大志心中仍然有所遗憾,三个儿子各有抱负,就是不沾福大兴的边。大儿子摆明车马,早有谋算在锡米镇开了一间洋货店,二儿子钻车底开间修车厂,念书最多的么儿四眼陈,远走高飞做个打工游侠,什么行当都做过,也什么行当都做不长久。 陈大志一个人撑起福大兴,幸亏身骨子还算硬朗,挺着数日子就是不敢想像福大兴继承没人的远景。日子在指尖打秋千,过一天算一天陈大志不时叹口气,气卡在喉间,极其不顺,想着如果有一天这样两脚一伸,福大兴便守不住了,无奈便在祖先神位上一炷香,嘴里念念有词:“福大兴看来,衣钵没传人,前途不明啊……也算了,顺其自然。” 倒是后来,一件大事的发生,促成了福大兴接班的契机。 四眼陈神隐了一段日子,那年一声不响燕归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窝在家里个多把月,有人说他得了封闭症,也有人疑惑说他中了邪。陈大志闷声不响,表面担心,私底下摸了个底,从各方接获的訉息,得知一个梗概。游侠打工,最后一站落脚在雪州双溪毛糯,再查证,发现游侠回来前不久,双溪毛糯曾经劲爆发生了一件大事。大事与一间烟花厂有关,这间烟花厂一连数日,上了国内所有报章的头条,轰动一时。 陈大志翻查旧报纸,翻着翻着,钻车底的儿子出现在眼前,为陈大志揭开整个事情的真相。钻车底和四眼陈兄弟两人情分比较亲,大凡有什么闷在心里的事,任何人不说,在钻车底面前,四眼陈都会透露一点风声。钻车底说:“都过去了,没事了!”陈大志真正落下心头一块大石。 四眼陈那年远离家乡当游侠,到了双溪毛糯一间鞋厂当管工。大事发生那一天,天气炎热,加上工厂因人事调动不当的问题,出现操作上的阻滞,四眼陈感到极度烦躁,说不上来,好像什么地方出了重大的状况。 四眼陈口渴,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倒杯水喝,甫坐下,突然间轰隆一声爆炸巨响,眼前灰暗一片,尘埃随空飘扬,接着又是轰隆隆连续巨响传来,办公室一堵墙应声倒下,一片混乱声中,四眼陈机警夺门而出,到了外头,整个世界好像乱了套。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持续不绝,震飞的大小碎石从天而降,如飞弹般射向四方,邻近的几间建筑物相续倒下。回头看,不远处一间工厂,浓烟直冒,浓烟中闪烁巨龙般的火焰,一直向外延伸,吞噬了邻近多间工厂,一时间,哀号声不绝于耳,狂奔逃命的人群,随处可见,鬼哭神号一张人间地狱图,在四眼陈眼前,如电影般播映。 人间地狱图报章翌日有翔实的描述。整个事件的罪魁祸首是双溪毛糯的光明烟花厂,祸端则因该厂一位经理而起。这位经理在试验一杖冲天炮时,意外让火花漫延到一间存有大量冲天炮的贮存室,结果引发连环大爆炸,酿成惨绝人寰的大悲剧。在这场悲剧中,除烟花厂外,附近七八间工厂,以及几十家住户,同时受到波及,不是被震坍塌,便是被大火烧毁,估计二十多人丧命,一百多人受伤。 四眼陈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好一段日子仍然沉沦在悲剧的噩梦中,不能自拔,如此封闭了两月后,四眼陈开始走出家门,主动跟随在老爸身旁,店里店外帮上了忙,连带学习一些殡葬业的事务,慢慢上了手。3年后四眼陈撑起福大兴半边天,再两年陈大志把另一半的天交付到四眼肩上。 陈大志交棒第二天,拉了贵强伯在大排档开了瓶黑狗啤,天南地北胡诌了整个下午,算是庆祝。贵强伯说:“老陈你心事完了,我正愁呢!”陈大志说:“愁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贵强伯答:“问题是,我的船,漂在大海中,哪有什么桥?” 贵强伯的船非但找不到桥,最后还航向人海的尽头。陈大志想着贵强伯的死,心里纠结,于是走上街头,毫无意识地走上九指的家。九指妈接见了他。九指妈说,九指对贵强伯的死,现在还感到难过。陈大志见过九指,再次问起贵强伯出事当天的情况,九指全说了,还是语焉不详,说着用手拍着心口,说:“当时我很怕!” 陈大志眼尖,一眼瞥见九指右手,缺了什么,心生蹊跷,问九指妈,九指妈答:“他小时候捣蛋,新年玩冲天炮,不小心炸伤了手,医院紧急切除了尾指……”陈大志啊了一声,欲言又止,好像想起什么。 山村的日子平静如常,如常的日子福大兴持续成为山村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倒是山村巴刹旁的另一道风景线,了无生机,早已退出了人们的视野。 正当人们逐渐遗忘了强记冰水档的时候,曾几何时,参天古树下赫然出现了一档崭新的三轮冰水档。档子明显有经过维修后的焕然一新,但深入观察,依稀有强记的影子。逢着晴天,阳光普照下,档子主人在档前忙着,遇有熟客上门,主人打个招呼,熟客亲热高喊:“九指,给我一碗杂雪,加黄糖!大热天,生意不错吧……” 相关文章: 周少龙/冲天炮(上) 周少龙/猎鹰简史(上) 周少龙/猎鹰简史(下)
8月前
参天古树下围绕一伙人,交头接耳谈论一桩热门大事,兴致勃勃全张贴在脸上。这时节山村的酬神戏未见开锣;走江湖的卖药郎中还没进村,山村一片水静河飞。水静河飞的山村,连日疯传一个流言,流言直指贵强伯。贵强伯成了半个闻人。 人群喧嚣声中,贵强伯伴个九指,倚立在一个三轮冰水档前,腼腆一脸犹如首次登台的戏班丑角,面对一轮又一轮灼热眼光的扫射,显得亢奋而尴尬,因此内心交通严重阻塞,眼瞳在幌幌人影中,一阵模糊失焦,分寸大乱下,只盼得有人前来搭救。 四眼陈及时赶到,贵强伯上前寒暄几句,转过身来,换个姿态,活灵活现一派脱困的自然流露,随后挥一挥手,一根火柴杆亮了出来,咔嚓划出一道火红的光芒,点燃在一串已然高高挂起的千头鞭炮屁股上,指法非常娴熟。 一连串震天巨响,连珠式爆开,原本长长一串鞭炮,如变戏法般身形节节萎缩矮化,最后化作片片落红,碎尸树下。四眼陈把一只刚迈了出去的左脚,适时抽了回来,来去间仍能感受到鞭炮壮烈牺牲后,那种肃穆的景象。 贵强伯全场环视一圈,待得周遭群众把激情按捺转弱,手一扬把个九指招到身边。人群鸦雀无声,贪婪一双双眼睛,拉起一条条长线,紧紧垂钓着贵强伯下一步的举动,生怕错过一个精彩的章节。 6月燥热的太阳,吐千丝万缕光芒,横空穿越层层青翠绿叶,轻抚九指童稚般的脸蛋,分外明亮。九指手中紧握十枚冲天炮,左顾右盼,神情溃散,心里一阵慌乱如火车狂奔,毫无来由,仿佛一个久远岁月中深藏的阴影,梦魇般惊醒过来。 四眼陈拨开人群,左一眼瞧一下贵强伯,右一眼瞪一下九指,看清楚了,不期然暗叫一声:“啊!冲天炮。”脸上瞬间翻滚出各种怪异的表情,脚步一时迟疑着,似乎有进退两难的错愕。 贵强伯转过身来,从九指手中取过冲天炮,轻轻插在地上,再幌动手中香火,逐个顺序点燃。呼啸狂叫冲天炮一飞冲天,火树银花舞在云霄间,虽是白天,看来依然壮观。九指伫立一旁,仰望满天白光闪烁,惊愕一阵几乎动弹不得。四眼陈则在尖锐的叫嚣声中,不由自主呆立当下,身子重甸甸开始往下沉,直到冲天炮爆发最后一道微光,才感觉背脊一阵发凉。 这一切贵强伯全看在眼里,心中一阵狐疑。九指年纪小,对燃烧冲天炮的场景或许有所惊畏,可以理解,但四眼陈堂堂一个高大大男人,却有九指模样的胆小如鼠,这点确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 人潮没有散去的迹象,人潮根本不想散去。人潮中有人议论,一人说:“够架势,又放鞭炮又射冲天炮,贵强伯今天重出江湖,十枚冲天炮,象征他的强记一飞冲天,发啊发!”另一人听了不甘示弱,权威补上一句:“好戏在后头,听说……” 贵强伯的好戏后来由四眼陈担纲补上,立此存照是四眼陈大笔一挥促成的戏码。四眼陈就是为了这件事专程赶来的。贵强伯那天选定黄道吉日,打算为自己的重出江湖走个仪式,仪式简单,不外乎点燃鞭炮热闹一番算数。但四眼陈热心,热心人知道了之后,认为这样的大事,怎么可以就此草草了事。 四眼陈巧思妙想,决定拉大队前来,为贵强伯拍下历史性的一刻,以示隆重。贵强伯老派人一个,老派人眼中,拍照等同于天下大事,拍照这种大事,贵强伯平日鲜少为之,大庭广众如此招摇更是匪夷所思。贵强伯拗不过四眼陈一番好意,口里说好啦好啦,最后却也认同了,为追求更完美,他一不做二不休,多加一个放射冲天炮的环节。 贵强伯一生中的第一张照片,还是结婚那年沿袭约定俗成的惯例,复杂心情下在一家照相馆拍的,都老掉牙的事了。往后间隔在不同的喜庆场合,贵强伯也曾拍过一些照片,屈指可数不及两个巴掌。睽违多年贵强伯破天荒再次拍照,足见重出江湖这事,在他心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分量。 大事当前,贵强伯煞有介事,一早起来认真照了几回镜子,动作近乎鬼祟。孙儿豪杰一旁撞见,心生好奇,忍不住问阿爷:“公公,做么你?”贵强伯答:“做什么?没什么,年尾的事,不要忘了,忘了宰了你!”孙儿弄不明白,问:“年尾什么事?”片刻恍然大悟,顶天立地答:“哦,知道了,大丈夫一言九鼎,说到做到……公,我上学去了。” 为贵强伯掌镜的人大有来头,四眼陈天大情面请来的,邻镇一位出名摄影高手。面对镜头,贵强伯先露腼腆表情,但几经调整后,也就有了泰然处之的镇定。高手带来一个助手,助手背个布囊,打开掏出各色摄影配备,菲林闪光灯高架定位器,一应俱全,扭扭转转逐一弄妥后,高手选了个适当位置,恣意炫耀他一身的拍摄绝学。 围观者多没看过这么大阵仗的拍照场景,都抱着观看拍电影外景的心态,凑个热闹。高手要求严苛,举凡站姿表情光圈取景要求尽善尽美,以至贵强伯几成扯线木偶,按对方提点,频频切换脸上的喜怒哀乐。高手费了一番苦心,最后满意高喊:一,二,三,按下快门催魂似的,把贵强伯一个高瘦身影,咔嚓咔嚓分成多个角度,立此存照在镜头下。 立此存照中,贵强伯眉宇间闪烁一种宝刀未老的自信,大有侠客重现江湖誓要掀起一片风云的气概,而伫立贵强伯身边的冰水档,坚挺一副骨架,撑起大帐篷一个,侧边挂个署名“强记冰水档”的铜塑小招牌,招牌逗弄贯穿茂密树叶一泻而下的阳光,洒档子一身金光灿烂,让照片呈现出的柔美观感,恰到好处。 照片拍摄效果奇佳,无论构图和光线调配,都无懈可击,人见人赞,贵强伯欢喜把它镶了挂在家中,不时瞄上一眼。半年后这张照片鲤跃龙门,在一个盛大的摄影比赛中得了大奖,但贵强伯没有机会分享这份喜悦,因为立此存照不足两个月,他就出事了。 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事经由九指口中揭开半个真相。九指是贵强伯雇用的帮手,事发时人在现场,唯一目击者,不过看来他对实际情况,也是不甚了了,事后追述,嘴里落得个语焉不详,末了用一种刧后余生的语气做了总结:“怕怕!” 大家聴了,瞧一下九指,感觉中这两个字背后,说不上来充满极度惊慌和震撼,于是嘀咕嘀咕在心里,各自精彩为另半个真相做了天马行空的补白。 九指众所周知半个呆子,书念不多,小学五年级便辍学在家,怎么劝也板不回他的执拗,如今16岁人了,还贪玩,全日无所事事在村子里闲荡,更多时候跟一班顽童鬼混,九指的妈看了心里焦虑,四处托人为九指找些活儿干。“我家添宝并不呆,听教,有点牛力,做些粗重的活,没问题!”她说。 话说得烂了嘴,但话全都落到空荡荡的枯井里,没有一点回声,就在不抱一丝希望的时候,有人带来口信,说:“祥嫂,别急,你九指的事,有着落了!”来人原来搭上了贵强伯。贵强伯决定重出江湖,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欠一个帮手。贵强伯一见九指,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二话不说,把九指罗致当宝用。 贵强伯当真捡了个宝,九指不让他失望。除了手勤脚快档前档后帮上忙之外,九指还算精灵,总抢在开档或收档时刻,挺个结实身子,在后方充当贵强伯强大的后盾,一股劲把贵强伯的冰水档,推动得如风车快速转动,大大体现了他货真价实的能耐。贵强伯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不禁呵呵呵笑了起来。 “你九指,放轻点手脚,别推得太快,我跟不上……” 出事那天,正是天色向晚时分,贵强伯在前掌着他的冰水车档,后面如常跟着蛮力使尽的九指,踏上回家的路。这天生意火红,贵强伯稍微延迟了收档的时间,就加快了脚步。九指推着,亨着歌仔,把平日干活的快活心情,都写在脸上。这份差事,看来他是挺享受的。 路过竹头的时候,突然一阵强风扬起,冷不防一个黑影鬼魅般从竹林深处一跃而出,直往九指扑过来,如泰山压顶,九指慌忙低头闪在一旁。就在这一刻,附近嘹亮一阵婴儿啼哭声,悠然响起。九指一怔,回过神来抬头间,但见贵强伯一个踉跄,不知何故一头栽倒在地,挣扎片刻,整个人便瘫了过去。 九指吓得尿了一裤子,啊啊啊大喊,却喊不出声来。幸亏那时有人路过,施以援手,九指才从惊慌失措的无助深渊中解脱出来。 等到贵强伯辗转被人紧急送入医院时,贵强伯一张皱纹满布的脸,早已呈现出一片灰土色质的难看,唯一双眼珠依然睁得老大,遥望虚空似乎仍有什么牵挂。九指虽然平日不够醒目,但这一刻,迷糊中也已从医生毫无表情的眼神,约莫嗅到事态大大不妙。有些事情,他还是心如明镜的。 医院的气氛笼罩一片阴森,入夜的医院尤其显得阴森骇人。在阴森焦虑的等待中,贵强伯被人从急救室中推了出来,全身覆盖一块大白布。大白布代表的不详讯息倏忽间传了开去。消息火箭速度传到四眼陈耳中,四眼陈那时刚从医院太平间出来,听了愕然,当下重返太平间去。 四眼陈多年来经常在医院太平间走动,他是那里的常客,跟守尸人混得火热一片。守尸人和太平间自成一个情报交换网,提供了邻近多个地区天灾人祸等意外事件的讯息。四眼陈一直认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愿意和守尸人打交道,一是他这种人,另一便是被人戏称为神仙老虎狗的记者。四眼陈便是在那里,认识了一位进驻锡米镇的记者。 陈家跟守尸人来往,始于四眼陈祖父那一代。四眼陈曾听父亲说起,祖父当年误打误撞,发现了医院太平间原来负有不为人知的讯息交流功能,于是独创了这种收集情报的特别机制。很多年前,四眼陈的祖父选址在山村鬼仔巷,开了间名为福大兴的寿板店,薪火相传,到了四眼陈手中,已经进入第三代。 四眼陈第二天到了贵强伯家中,和丧家家人详细商讨了两个小时。贵强伯的丧事,最后在四眼陈义不容辞的恊助下,一丝不苟给办了。四眼陈老爸陈大志曾经特别交代:“四眼,贵强伯好人一个,记住,如果他家有什么事,特别是白事,一定要倾力帮忙!” 陈大志跟贵强伯多年老相识,村里人人都知晓,两人情如手足。陈大志曾在某个闲聊场合中一度提议,要贵强伯的第二女儿许碧莲,跟自家四眼陈来个许陈联婚,害得许碧莲脸色骤变,气急败坏向人申诉:“啋啋啋,他家开棺材店……” 许碧莲后来爱情短跑只有一年,便嫁了人,新郎高大没戴眼镜,是个厨师。旧事重提陈大志在婚宴上笑弯了腰:“我说的都是闹着玩的!现代人啊,要自由恋爱。”但他的提议,正凸显出他和贵强伯的交情,并非一般。 坊间对贵强伯的不幸去世有两个说法。一说贵强伯死于什么脑溢血猝死,另一个则认为,传言中竹头一个冤死的吊颈鬼,找了贵强伯做替身。前一个版本,医学名词平常人不太懂,大多数人懵然不知所云,倒是源自于九指口述后演变而成的后一个版本,因诡异色彩浓厚,加上人们的绘声绘影,自此成为权威主流,广为流传。 竹头座落在山村偏西离巴刹不及半英里的一条大路旁,这里因长有大片竹林而得名。沿大路有十多户人家。由于竹林茂盛,附近一带没有街灯,夜间便营造出一种阴沉怕人的氛围,加上坊间流传一个骇人传闻从中作祟,夜间行人经过竹头大路,无不提心吊胆,匆忙走过。 山村人口头相传,十多年前,山村一户吕姓人家的媳妇,家中无故飞来连串横祸,深受打击下,某日入夜时分,跑到竹头投寰自尽。竹头从此一直被人视为山村一个不吉祥的地方,很多听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灵异传说,在此滋生并如瘟疫般急速扩散开来。(待续) 相关文章: 周少龙/冲天炮(下) 周少龙/猎鹰简史(上) 周少龙/猎鹰简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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