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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丁堡地图

近两年有些东西日日贴近。一周一周,一个月一个月地向我匍匐前进,先是人。上班的人搬到家里上班,找到自己的角落开始工作,一不小心便两年。后来是食物。永无止境地思考每一餐,但常常被个别的人,个别的胃打断。慢慢地没有了书桌,偶尔没有了厨房,没有了可以开音乐打扫,把一切归位的客厅。最后连睡房也没有了。这种与他人共居一室,步步逼近的粘腻感觉,让人觉得毛躁。凉茶或绿豆汤?没有。我投靠远方。 有一组数字一直在呼唤我。那是1453。中学时上过的历史课,只剩下大略的印象,这事件,那叛变,这东征,那些朝代,东印度公司这些。其余的多是某些人物被画几笔眉毛的印象。一开始只是觉得,这题考试会出,要记住。1453年东罗马帝国灭亡。这12个字。结果没出。之后却紧紧记着这组字,时不时都想起。也喜欢君士坦丁堡这名字,大概是偏执地喜欢“丁堡”这词。咬起来很有嚼劲,一咬30年。 于是开始翻书找过去发生的事。东罗马竟然就是拜占庭,也就是唐代里提到的拂菻(啊如果你有看“武媚娘传奇”你就懂那把扇,不过我没看)。转个身,原来也是厨房里那只珐瑯锅的珐瑯啊。客厅里一直摆着君士坦丁堡旧日地图,十多年放着也不曾仔细看。把这城市搬出来,仔细瞧瞧。黑白细细线条画的屋子,窗口和围墙,船只和骑马的人。也有个教堂。我喜欢这种鸟瞰一座城市的图。从远处看的城市,总觉得更有魅力。即使我从来不住那里,却好像也能在巷子里行走,也能去市集买菜,去教堂把自己交托给神明一般(姑且先不论是哪一位/哪几位神明)。 只要在1500年之前发生的事,我都想知道。如果书本说得太深我不懂,便从童书开始。先读罗马、希腊,让孩子打开看看建筑物里的人在做什么的那种书。开趴喝酒。装橄榄油。读书以及陪同一起读书的奴隶。看罗马人的公厕,你我坐在一起慢慢聊天,事后共用木刷清理。看广场有个鞋子有翅膀的人像。啊。那是Hermes啊。他是商业之神也是引灵人。是在两界之间传达讯息的信使,也是诡计之神。后来又读了“如何成为罗马战士”的漫画。漫画告诉你如何成为罗马军人。可以去哪里打仗,吃什么,如何赚得比较多钱。什么职位比较容易死。也看希腊古典占星书,看人们留意起天上星星的位置,颜色、亮度的改变,从而纪录,成了历法和规律。看同样的天空在不同地方被诠释成什么。看同一个神在不同文化里长得如何。埃及的。苏美的。希腊的。波斯的。印度的。有时竟是同一人(神)。 把各处的花集合起来 如此一天天拾起小石子。有时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关联,或属于哪一个更大的拼图。熄灯后开一盏角头灯阅读,继续寻找有趣的小石。有时是马。身体发亮的马。谁骑过什么马。有时是波斯诗里的鸟与花。有时是地毯图案。大象的脚印。象征生殖的图案。有时则是摇篮本书籍(Incunabula)里装饰书稿的人(Illuminator),这名字让人羡慕啊,发光。有时是守宫砂的守宫原来是避都避不及的檐蛇(壁虎)。有时路上漫漫无尽,什么也没有。 偶尔和弟弟在夜里谈起各种捡来的石子。他也隔空递给我一些。说,既然对这个有兴趣,很可能对这些也有兴趣。有时是阿拉伯人的语法构造。有时是以前人们的姓氏和家族劳作的关系。有时是凯撒沙拉的凯撒。有时是某词的词源。 我们偶尔互相递出石子。有时因此睡去。有时亢奋得爬起来记。有时却不知拥有这些石子有什么用。但他说,收着啊。谁知道有一天这些石子以后突然连得上,到时你就可以看出这些石子连起来到底是什么了。我又想起书里看过一个词florilegium 。这词里有花,而且是各处的花。把花集合起来的意思,“作品集锦”的意思。这一两年里,内心有许多难以言说的烦躁,外面世界的繁杂喧嚣,各种形式的消亡和迷茫。但至少,我还能有一手从各处递来的花。
3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