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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

2天前
开始学习不理也不管。 记得姑姑爱干净整齐,每周都得抹玻璃柜,还有擦亮缝纫机,衣物需烫得笔挺,还有……。她渐渐年纪老迈,到她家,上了厕所,见到抽水桶上盖了一层灰。她儿子上班下班累,而她的体力也不行,也都不理了。 现在我看到家里天花板上的蜘蛛网,我在下方走来走去,无视其存在,等待风在什么时候把它吹落。 又见到厅的窗帘布有撕裂的缝,与妻说:“不显眼也无大碍,就不必费神做套新的。” 园里有野生攀藤,只要不是长得高大威猛,不必打理。就等一年一次欢庆过年之前才来灭这些春风吹又生。 铁栅长锈,墙有斑驳。现代的人拍照,背景都要有岁月的痕迹,所以呢,长锈与斑驳也由它,不髹。 放手去接受不完美 大事小事真的想做得完美,但……愈留心,愈是做不完。身外事是这样,身子的事也是难照管。 夜咳睡眠不佳应是大事,少运动唯恐出事;屡看医生,不见好转。试着吞营养丸,试着服枇杷膏化痰解咳,试着晚间冷气只开一小时,千试万试,后来也不管了,告诉自己,浅睡少睡也罢,反正未来会长眠。 家里还有一处深藏不露——那是小小的储藏室。东西愈积愈多,寸步难跨,也不知最深处收了些什么宝。小门的入口处是最常用的工具箱,其他的一概不理——因为理了也不知要收在何处。 想起以前住组屋,小小的三房一厅,不消半天整理完毕。当年的餐桌也是书桌,饭厅客厅合为一。现今大空间大分隔,各个空间都在繁殖各类物件,常有李清照的心情——理还乱。 孔子曰,六十而耳顺。我想,此时眼也顺。眼花了,即便不整齐也见不清,眼前看着什么都算可以,眯眼看周遭,日子风调雨顺。
1月前
2月前
2月前
2月前
2月前
孔子如果生在现代,我认为他会是一个杰出的统计学家。 高中时代,统计学是我较不喜欢的科目,因为相较于代数、微积分,感觉它更多的是在画统计图,如柱形、圆形分配图。 另一门我较不喜欢的科目则是华语,里头的文言文,诗词,孔子的《论语》,总觉得当中的一些字,不只难背,还很难理解,如《论语》中的君子周而不比,这个“周”字竟然有团结之意,而“比”字竟然解释成结党营私。 后来当上了校正及测试实验室的技术审核员,经常使用统计学中的常态分布,开始有点了解,所谓的常人,是指分布在统计学中一个标准差,占68%里头的那一群人。 年过半百,猛然记起《论语》中的那一句“五十知天命”,才领悟孔子要说的是人到了50岁,不是年少时理解成可以当神仙、什么都知道的意思;而是身体开始了很多不三不四的病痛,早上睡醒腰都僵硬的,不拉伸拉伸随时有闪到腰的风险,做生意的规模做到哪,打工的晋升到哪,都已经到了论定的时候。问了好多身边年纪相若的朋友,验证这都发生在50岁前后,说孔子是统计学的始祖,我想一点也不为过。 见识到前辈的平顺 后来又想起另一句“六十耳顺”,为什么不是五十,而是六十呢?这里讲个小故事,我们当审核员的,常常会跟受核审的实验室人员在不符合项起争执,受审核方认为审核员是在鸡蛋里挑骨头,审核员则认为是在为受审核方提供进步的建议。而审核员多多少少都会觉得受审核方应该给予尊重,但很多时候争论起来,大家都会拉长脖子争得面红耳赤。 前些时候在一次稽核活动中,有位六十好几的稽核前辈,因为有点耳背了,而受审核的实验室负责人或许因为顶着博士头衔,所以对他开出的不符合项进行争辩,语气非常不友善,虽然事不关我,但听在我耳里,血脉都有点贲张的感觉。 或许因为耳背,我见识了那位前辈的平顺,任由那位实验室负责人炮声隆隆,他只是在静静地听,待对方结束,他也没陈述,只说了句:如有任何问题,可向审核单位投诉部反馈。 当我们离开,他在门口问我,刚刚那位负责人在吵什么?因为耳背,他只听到嗡嗡声。我不知道这是否属实,但想起自己的听力也开始衰退,天气冷时耳鸣愈发严重,我想到了60岁,我应该也会耳背。孔子的那句“六十耳顺”,我不禁在想跟这有没有关系。当然即便有关联,也要先领悟知天命,才能到达耳顺。 孔子应该不懂统计学上常态分布所占的68%,但我相信他在周游列国时,见过无数的老百姓,观察而得。所以,孔子在常态分布内,也不在常态分布内。
7月前
9月前
9月前
9月前
入学礼,就是要学子们从此放下游戏心态,步入学堂认真学习,学习知识、文化、科学、数学,以及做人的道理。 古代中国有入学礼,那是幼年的学子在进入学习阶段前,先来一场入学礼才正式进入学堂读书识字,入学礼主要是祭祀孔夫子及拜师仪式。 老一辈的福建人常念道“一拜圣贤孔夫子,二拜先生来为师。”,就是入学礼的最佳写照。 近年来,马来西亚华夏同盟会积极在学校推动入学礼,今年有幸参与霹雳瓜拉牛拉的育华小学主办的入学礼,共有十二名一年级的新学生参与。 整个仪程为:请圣、新生入堂礼、主礼官为新学子指聪点明、拜师(大成至圣先师)、开笔礼、行谢礼、恭送大成至圣先师、出堂礼。 请圣(大成至圣先师孔子)上座,即恭请至圣先师莅临现场见证学子们的入学,孔子被尊崇为万世师表,是后人学习的榜样。 入堂及出堂礼,是学子们两人一对出入学堂,双方得互相多次行揖礼,如此繁复的行礼,可去除人的一些习性或傲慢。 指聪为主礼官教导学子们以双手捏耳唱:“聪,聪,用耳朵”;点明是主礼官以毛笔蘸朱砂,为学子们在额头点上“聪明记”,主礼 官唱:“某某某,请记着,用好眼睛和耳朵,专心致志,成为聪明的好孩子”。 拜师就是主礼官引领学子们念《拜师文》,然后学子与家长一起跪拜至圣先师。 开笔礼为主礼官以毛笔教导书写“正”,引领学子们唱诵“正,正心;正,正己;正,正直”、“正,正心诚意;正,正己守道;正,正直无私 ”,然后学子们在纸上书写“正”字。 行谢礼是学子们向主礼官及父母长辈行谢礼,最后恭送至圣先师,再进行出堂礼就结束。 孔子像前供奉的有三牲、三杯爵(酒)、肉干、三种水果、红龟、松糕、红枣(早日高中)、红豆(宏图大展)、莲子(苦心教学)、龙眼干(桂圆 。启窍生智)、芹菜(勤奋)、蒜仔(大蒜。精算)、青葱(聪明)与豆亁(做官)等。 古代拜师时,得准备束修六礼给老师,主要为肉干(谢师恩)、芹菜、龙眼干、莲子、红枣、红豆等。 入学礼,就是要学子们从此放下游戏心态,步入学堂认真学习,学习知识、文化、科学、数学,以及做人的道理。 入学也叫“入泮”。 《辞海》之“泮宫”条目谓:“亦作頖宫。西周诸侯所设大学。《诗·鲁颂·泮水》:’既作泮宫。’……”;“泮水”条目谓 :“古时学宫前的水池,状如半月形《诗·鲁颂·泮水》:’思乐泮水。’郑玄笺:’泮水,泮宫之水也。天子辟廱,诸侯泮宫 ……泮之言半也。半水者,盖东西门以南通水,北无也。’……” 在台湾的文庙,尚可见到“泮池”,告示牌云:古时书院招收学生 ,先由老师带领学生绕池三圈,学生若捡芹菜三斤,即收为学生。 池旁种芹菜,代表勤劳,勤学。 若有人中举,泮池就搭灯笼竹桥(登龙-代表 登龙门),由老师带中举学生走过灯笼桥到文祠祭拜叩谢文昌帝君,泮宫也叫頖宫。 《礼记·王制》:“天子命之教,然后为学。小学在公宫南之左,大学在郊。天子曰辟廱,诸侯曰頖宫。”(天子命令诸侯兴办教育,然后诸侯才得建立 学校。小学设在国君宫城南方左侧,大学设在近郊。天子的大学称作辟廱,诸侯的大学称作頖宫。)(王文锦译解《礼记译解》) 《礼记·大学》: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格物即推究事物的原理,致知是获得知识,诚意为诚实自己的意念,正心就是端正自心(王文锦译解《礼记译解》)。 从这些一步步开始学习,最后达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目标,人生就是入学后,从格物与致知开始。
9月前
9月前
除了牛奶佛,考前拜孔子似乎更常见。孔子是至圣先师,是学子考试不挂科,考试能考上的“保护神”。看过一个特别有梗的笑话,说文科生拜孔子,理科生拜牛顿,更为精准…… 临近过年,家里一大一小在考试。考试时间长,过年前考,过完年未结束,等于跨年考了。考试本磨人,一个月长的考试,快变“拷”试。谁不知道考试考的是平日的课业准备、基本功和临场发挥。除了己力,借助神力也成方法。 本地华人民间的考试之神,是不少考生和考生父母的考前心灵寄托。槟城人熟悉的玛兴达拉麻佛寺( Mahindarama),或以牛奶佛著称,是数代考生的应考祈福重地。考生到此,带上牛奶供佛祈福,将写好姓名和祈愿的考试时间表投进许愿大箱,然后回家乖乖读书应考。 [nonvip_content_start] 寺里还有每年一度的会考生祈福大会,每到年尾,庙里出了通告,成千上百的学生就在当天一早聚于庄严寺内,听住持和僧侣诵经,鼓励和加持,是充满宗教仪式感的精神喊话。 玛兴达拉麻佛寺建于1918年,是斯里兰卡僧人贝玛拉达纳长老所建。当年他访问新加坡后途经槟城,之后即在此落脚设了佛寺。非常喜欢庙前的大菩提树,树的光影洒在人们身上,有宁神之感。听闻这树苗当年从斯里兰卡带到槟城,经数十年后养成今日浓荫。树下供奉的释迦牟尼佛像,本意象征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成道。树下的日常,是时时刻刻摆满牛奶的阵地。 除了牛奶佛,考前拜孔子似乎更常见。孔子是至圣先师,是学子考试不挂科,考试能考上的“保护神”。看过一个特别有梗的笑话,说文科生拜孔子,理科生拜牛顿,更为精准。 但凡有供奉孔子的庙宇,都载满考生祈求。看考生父母准备的全副拜孔子供品,饶富趣味。椰脚街观音亭常有父母带孩子拜仲尼。他们带上生菜、芹菜、青葱、青蒜、豆干、包子和粽子前来,每菜皆有寓意。 生菜寓意着生猛有神、芹菜代表勤劳、豆干取其福建发音,‘干’和“官”同音,寓意孩子日后可当官。青葱取‘葱’谐音,希望孩子更聪明。黄面寓意更直接,是为了让孩子活得更有面子。至于包子及粽子,皆取福建话谐音,“包粽”包中的意思。更“厉害”的父母,除以上吃的,供品中还有笔,以期孩子考场中下笔如有神。 有趣的是,拜考神的父母,一般会说自己并不迷信,但只要可能对孩子学业有利的,都愿意一试。这种“有拜有保佑”的小老百姓心理,我觉得很大原因是为了找到一个可以听自己说话,但不提出质疑的神吧。
11月前
  卓振辉/Bubble(上) 前文提要:儒学的黏土在康有为手中搓揉拿捏,重新形塑,升格为宗教,试图以宗教之力让中华大地凤凰涅槃,脱胎换骨。 夫子,您成了大教主啊。但您的仰慕者满腔热血却招来冷嗖嗖的倾盆冰水。打倒孔家店的声浪铺天盖地而来。章太炎、陈独秀、李大钊、鲁迅、易白沙、吴虞……那是拎起砖头、浇灌火油,围攻孔家店,非打成颓垣败瓦烧作废墟遗骸不可的声势。喂喂,康生,别开玩笑了,任谁想都知那是个四不像、弗兰肯斯坦般的怪物啊。孔子不问鬼神,不说来世,你康生却生搬硬造为夫子扣上宗教的帽子,更别说孔教区别尊卑,着重阶级、事天尊君、内涵封建迷信、“吃人的礼教”、喂养“阿Q”的精神土壤,更是为袁世凯复辟称帝铺作政治宣传的文宣基调啊…… 康有为神色落寞。短命的戊戌政变,让康有为也赶上下南洋的列车,流亡江湖,于槟城极乐寺匆匆留下“勿忘故国”的石刻。眼睁睁目睹中原大地的孔教复兴运动睡入棺材,却为南洋撒下丰润的种子。 20世纪初叶,张弼士为槟城带来光绪帝御笔题字的“声教南暨”匾额及丛书大批,成立中华学堂,前仆后继,开天辟地,为这片赤道艳阳笼罩之地奠下中文教育的基础。为独中埋下伏笔。 于是夫子您也离乡背井,就此上岸,到了新家。您为自己挂上新身分牌,在干旱的泥土深深扎根,由此一步步走出成为符号、成为标志、成为标本的羊肠小径,在您生前唾弃如今陌生的蛮荒异域,与本土造神大伯公作伴,成为接受中学生弯腰、鞠躬、叩拜,成为墙上悬挂的肖像,而这一切,一切的一切,无论封神或化妖,无论育人或吃人,反正一切的一切,皆与您,夫子,无关。 无关,无关,无关。 5. 夫子,故事尚未结束。但快了。Please,stay with me。 眼看孔教复兴运动在中原大地濒临破产,却在垂危之际死灰复燃。将余烬未灭的火柴棍伸入充满氧气的烧杯里的,是蒋介石。 1927年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彼时祭孔中断,民间人心混沌,思想凌乱,讲道德成了过气之事。道德沦丧的危机迫在眉睫。国民政府需要武器——哦不,不是坚船利炮,而是思想武器。于是知识分子振臂高呼,孙中山的革命思想与夫子您的学说密切相关啊。由小康达至大同,和孙总理由三民主义趋向大同,是殊途同归嘛。翌年年末,望见曙光的孔教总会上书国民政府,要求命令全国学校研读经学、正人心、保国脉。于是夫子您再度浮上水面,抖落水珠,凌波微步飞踏而去。 新生活运动的全面启动,对蒋介石而言顺理成章。新生活,却也算不得新,无非是从旧文典籍里发掘新意象。旧瓶装新酒。加上容易记得的口号,更能幸福传万家。于是,蒋介石决定,新生活运动以“礼、义、廉、耻”四维,“忠、孝、仁、爱、信、义、和、平”八德定调,以此为基石,构建他的伦理天国,发扬中华民族的固有德性。夫子,我整个中学生涯吧,听最多的不是国歌,不是校歌,更不是什么周杰伦陈奕迅蔡依林五月天的港台流行歌曲,而是礼义廉耻。哪所华小、独中,没有这四字隐蔽或显眼的存在?几乎要视听麻木、烂大街、如鸟飞蓝天云过海面未曾留下任何痕迹的这四字,何曾想,竟是民国时期的造物?于是蒋公恢复祭孔、颁定夫子您的诞辰纪念日、给予孔教总会合法地位、更煞费苦心殚精竭虑为四字勾勒出更具体的表达。蒋公说:礼,规规矩矩的态度;义,正正当当的行为;廉,清清白白的辨别;耻,切切实实的觉悟…… 夫子,后来有一说,说民国时期思想百花齐放,是继先秦之后又一次的诸子百家争鸣。妙的是,第一波诸子百家,唯有夫子您一人(重点)参与第二波的争鸣。但这次,夫子,您不再是易中天口中的“肇事者”,不再是枪打的出头鸟,诸子百家不再为了反驳或迎合您而唇枪舌剑地辩论、洋洋洒洒地著书立传、风风火火地创门造派。这一次,夫子您,是被动的木偶。您被供上神台,也恶狠狠地跌落。被批斗、被清算。但21世纪您再次——哦,再次——浴火重生,化身文化象征被散播至世界各地,充当文化交流大使。您疲累了,仍奋起振作,越更广阔的洋过更幽深的海,只为服务此时此刻兴许有些失真,但您乐在其中的形象。但您献身遁入无间道,始终难逃乌云的紧随笼罩,孔子学院被扭曲成中国对各国的监视机构,那大写的不信任、阴谋论、独裁论的论调…… 夫子,您这千年之身何曾与波谲云诡的政治现场,脱离过? 要是您的学说不是如此现世、如此世俗,您能否更早些挣脱此岸的纠缠束缚,到达极乐幻境,在莲花盛放、晨钟暮鼓、只谈风月、“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彼岸,过上安静的小康生活?但这一切,一切的一切,不论先秦或民国,不论阴谋或阳谋,反正一切的一切,皆与您,夫子,无关。 无关,无关,无关…… 6. 夫子,后来我曾服务于一间偏乡地区的学校。 学校教员来自四面八方,北、中、南马,都有。有位远从台湾嫁来,成了马来西亚的台湾媳妇Y,更是担任辅导主任的要职。台湾本省人,口音浓重,教学热情洋溢,身上环绕丰沛的磁场。该校教师节不是国定的5月16日——对部分学校而言,《拉萨报告书》始终是锥心之痛—— 而是9月28日,夫子您的诞辰。那一年,筹办教师节的任务落在我肩上,于是我风风火火地筹备,不敢懈怠,日夜赶工。一次彩排当中,我和行政单位讨论构思与细节,而当时,讨论的焦点落在PPT上的内容,我们焦头烂额,严谨再严谨,字字推敲、句句斟酌,只为不让董事们挑出毛病。在此节骨眼上,Y忽而爆发不满,满嘴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颗粒分明地向在座各位宣泄愤恨情绪。老师,PPT内容不对哦……不对,什么至圣先师啊?现在已有研究指出他不是第一位在民间办学的好不好……老早有其他人在办,每次说到这我都生气,你们都不做历史考证的吗……那些事迹,你们都一一考证过了吗……被捧得那么高,都是你们两眼被蒙蔽,还傻傻的以讹传讹啦…… 在座的,生于斯长于斯的我们,不禁面面相觑。望向校长——也即Y的丈夫——校长点头,认同。历史嘛,就该求真,那几句删了吧。我傻眼。无法判断对错,无法好好思索。唯一能清楚感受到的,是原来我一直身处其中的bubble此刻被谁撬开了口,往里灌水,水弄湿脚、淹没脚踝、往膝盖攀升、覆盖胸口、进入鼻子嘴巴、没顶……体内涌现一股愤怒,但在水中,愤怒无论朝何处挥拳都被一一抵消。挣扎,无用。 后来学校举行一场隆重的祭孔大典,以三献礼的形式进行。祭祀时进行初献、亚献及终献三次献酒,职掌祭祀礼节者为三献官。首献官为董事长,亚献官为某董事,三献官为校长。祭拜时全体师生面向北方。拱手,作揖。我问一位中文系同事,为何北方?北方嘛,北极星的方向。孔子很常提到北极星。为何? 君子以德服人,就像北极星那样,群星环绕,亘古不变。 3000年前的夫子您,对永恒的寄托和想像,让我深感怅惘。 祭孔大典结束后,我不识趣地问学生知道祭孔的意义吗?学生就差没翻白眼,仿佛从头到尾只是我们大人的自娱自乐,和他们分毫无关。 7. 夫子,长日将尽,夕阳无限,您走之前,我们合唱一曲。不知我这副嗓子您可满意?来吧,夫子,别管我湿润的眼眶,泪很快会被Stulang Laut咸咸的海风吹干。 就唱〈蒹葭〉吧。我们这时代有一首以〈蒹葭〉为意象的经典流行曲。我喜欢的歌手李健曾翻唱过呢。夫子,别,别害羞,您先,您先——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8. 夫子转身走远时,发生了件怪事。 他老人家身后的影子似乎在和世人开玩笑。夫子走越远,影子几乎是不成比例地越来越长。夫子成了远处一个小黑点时,影子已然是庞然大物,覆盖了目所能及的地面。地上的砖、路旁的树、随处可见的褐色泥土,被影子轻柔地覆盖,成为薄如蝉翼的表皮,开始呼吸、吐纳、呼吸、吐纳,皮下紧接着长出新血肉,活出新生命,述说新的语言。 夫子终于离去。留我独自面对海天悠悠。 相关文章: 卓振辉/Bubble(上) 卓振辉/玩具(上) 卓振辉/玩具(下)
1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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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独中待久了,最常看见那尊雕以真人比例的老人塑像。老人眉目慈祥,双手作揖,两手长袖几乎垂落地面。塑像底下是座打磨光滑的岩石,四面刻以文字涂上金漆。其中一面是〈礼运大同篇〉。那煞白的老人塑像,是古往今来最有名的落魄政治家、梦见周公的始作俑者、头号教书匠。 孔子。 2. 教书5年,见过不少学生以上厕所为借口,离开班上叫人窒息的空气,在校园闲逛。幸运的顺利回班,不幸的被抓、被训、被记过。 作为老师,这种行为该予以谴责。不过坦白说,印象中中学时期我也有过两三次故意绕远路回班的记忆。 记得当时高三,时间被调低了光度,周围一切蒙上一层暗影。我慢悠悠地穿梭在学校阶梯、走廊、角落。早过了下课时间,四周静悄悄,没有人潮,也没有像风吹过山洞般的回声,只有偶尔从教室内眺望的眼神,释放出搜寻的光波。而我幸灾乐祸地想,瞧,我在外,你在内。我享受自由,是只随时能飞走,飞离这一切的鸟儿。很妙,虽然终究得回到班上,但人免不了被短暂的、虚幻的、孩子气的自满填充。填充着,填充着,膨胀成一颗脆弱的bubble。 有一次,我经过一间采光特别暗、不细看也能感觉墙面斑驳的课室,里面尽是矮个儿、脸庞稚嫩的初中生。初一或初二,拿捏不准。 望进课室的第一眼便被震慑。矮小的学生个个绷紧身体,手压身侧,挺胸仰面,脸上带有一种男童军步操才有的刚毅神情立着。瞧更仔细,的确有军队的气势。但努努鼻子,会嗅出那是股兼具庄严、神圣与不祥的气势。我快步走过,不想惊动任何人。尤其那位神情严肃,甚至肃杀,身着一套暗沉色上衣和长裤,立于班前,以夜空中卫星俯瞰大地的眼神扫视班上的女老师,不让漏网之鱼玷污神圣时分。但她还是抓到了。漏网之鱼在弯腰拱拜时,不小心嘴角上扬。嬉笑,不认真。只好全班重来。再看两眼才明白,原来鱼儿们不是对着女老师拱拜,而是前方挂黑板的墙面另外挂上的一幅全身肖像。女老师以身示范,对肖像行快要90度的夸张大礼。 女老师瘦小,戴深度近视的粗镜片眼镜,素未谋面,是副陌生脸孔。中学6年我未曾上过任何课,需要朝肖像拱手作揖,弯腰致意。后来才知那是冠之以“礼仪课”之名、为初一新生特设的课程。教育界新兴起的潮流。据说授课老师是从相关机构特邀,教周礼、授君子之道。从小抓礼义廉耻,大道已隐多时,务必让其复燃,重整社会风气——有关单位恐怕作如是想。 对幼小的心灵而言,当时课室充溢着难以言喻、似乎变调了的空气。很像汪洋大海里一叶孤舟上的猿猴,发现新大陆,孤舟搁浅,猿猴上岸,却被新大陆的压抑氛围压得不敢趋近最靠近的一棵椰子树。OK,这种比喻怎么看,怎么也歪打不正着,但简而言之呢,那里,那里没有红光洋溢的神台、没有雕刻神似的神像、没有袅袅香烟、也没人穿金装着道袍,但那空间——那空间确实荡漾着某种程度的宗教氛围。 或许正是那种格格不入的怪诞感,让我一刻不停留地拔腿就走。快走,走快。再也不回头。总觉得一旦回头便会被叫去,行礼、作揖。同学,做得不标准哦。重来。再来。达标为止。那可就大难临头。 关于孔子,说穿了,只剩记忆可讲。 孔子和我——也和你——的生活没什么直接、太大的关系,只是偶尔浮现,在你不经意翻阅侄子的历史课本、名流人士的宣言、华教人士的口号、甚或在电视、电影。如此时代,说不定不久的将来夫子将是网络游戏中某个具有超绝技能的游戏人物。关公、诸葛亮、李白等皆难以免俗,谁敢说夫子能始终独善其身?但恰恰是这种偶然的相遇,往往会摇晃你的世界,颠覆你的海天一线,冲击你的视网膜。在很深很深的深处,你和夫子其实像广袤地底的树根根毛,悄悄地碰面,悄悄地打了个小小且牢固的结。 要说孔子,太难。 因为你要说的是个符号、是个标志,甚至是个标本。你如鲠在喉,却非不吐不快;似曾相识,却君子之交淡如水。那为何非说不可?为何非为难自己不可?嗯,因为—— 因为后来吧,我再也摆脱不了孔子的存在,几乎所到的每间独中或遥望,或近距离观察,反正塑像都会老友鬼鬼地朝我俯瞰。也因此让我终于想起,自己也曾朝夫子双手合十、弯腰、叩拜。那是好久以前了。六年级。一如其他六年级的海海众生,我即将为UPSR赴考,家人领我到位于霹雳州珠宝(Chemor)的善学院,也称孔子庙,向夫子祈求考试顺利,金榜题名。对爸而言,什么神祇都好,观音、关公、祖先、大伯公或弥勒佛,关键心要虔诚,只要心无杂念,将所思所想化作口中的念念有词,传达于列位神佛方能成事。阿辉,来,告诉孔子老爷你理想中的成绩……对,把科目列出来……华语、英语、国语、数学、科学……啊孔子老爷,孝子阿辉今天到这里来跟您诚心跪拜,希望您老人家保佑他考得好成绩,全科A,考得好咯我们肯定有所报答的啦。 离开善学院前我拿了些饼干、糖果和茶包,庙里的靓姐(便是她将饼干、糖果和茶包放入我手掌,神情仿佛交出珍稀宝贝)说,这些都得吃了、喝了,孔子老爷才有包庇哦。但我不吃糖。咖啡口味还行,草莓口味怎么也放不进嘴里。于是整个UPSR期间诚惶诚恐。忧虑没吃完该吃的糖,会不会让成绩变难看。对当时的幼小心灵而言,那里存在货真价实的因果关系。真的。 家人后来重临善学院,以食物、烧香和捐款还了愿。但说来很妙,整个青少年时期,我只记得自己曾为了UPSR向某位神祇叩拜,没意识到那便是课本里的孔子。迷迷糊糊地拜,迷迷糊糊地考全A,最后迷迷糊糊地将一切抛诸脑后。善学院我再没去过。真想再去一趟,看看保佑我考全A的孔子是否安好,一切如故。 顺道把我迟迟未能吃掉的草莓口味糖果,放回塑像前的盘子里,双手合十,物归原主。 3. 夫子,既然来了,请您在我身边坐下吧。 对,我们就坐这。就这,景色特别好。 瞧远处,海的另一边。那是新加坡。 林立的工厂、高楼、偶尔盘旋的直升机,夜幕低垂时岛屿的灯光更胜白昼。 新加坡南部水域有座小岛,名唤圣约翰岛,面积不过40来公顷。19世纪末,圣约翰岛作为防疫前哨站,下南洋的华人熬过数月南中国海的洗礼,不经此关不得入境狮子国,继而踏足马来半岛。 船头靠岸,下船后先施打预防针、消毒、验痘,再沐浴洗尘。洗的不是纯净清澈的水,而是硫磺水。硫磺水刺激之下谁要是发烧只好被带走,到监狱样式的房间里,和无数身患霍乱、疟疾、林林总总的传染病病人挤堆……算了,往事免提吧。让我们视线往右,那条细细的黑线是连接新山新加坡两地的大桥;往左,陆地向大海延伸的浅滩,是工地铁架、钢骨水泥、打桩机填充的图景。夫子,现在请将视线拉回,拉回到校园内。是的,我们身处新山宽柔,一座百年历史的独中。我们在面向大草场的阶梯顶端,舒服安稳地盘腿而坐。 昨晚下了场大雨,大草场的青草间散落水软的泥泞,学生无法踢球,草场颇为冷清。现在——现在,夫子,让视线越过大草场落到两栋旧楼身上。两栋旧楼是宽柔最早建起的教学楼,今已很少用。让我们看更仔细,两栋旧楼的背面——也就是迎向我们的那面——写有四句话。不,四句词。你听,我念。规规矩矩的态度。正正当当的行为。清清白白的辨别。切切实实的觉悟。夫子,颇为教条式的词句,right?四句词,文法清瘦,略显拖沓,但一目了然,里外透着一股上上个世纪白话文运动刚兴起时,时髦的民国式简约风。 夫子,故事得开始了。我们要逆时间的河流而上。 不,不急,先别往民国去。得往更久远的18世纪去。 1740年,巴达维亚。 荷兰殖民政府对当地华人的忌惮日益攀升,终于上升至顶点,于是大开杀戒,鲜血染红城西一条名为红溪的河流。 殖民政府事后担忧清政府兴师问责,只好派遣使臣到北京谢罪。面对红毛狄夷的自动请缨,乾隆挥一挥袖子,叹曰“天朝弃民不惜背祖宗庐墓,出洋谋利,朝廷概不闻问”。天朝弃民四字乃南洋流传的版本,但追踪回清宫档案,原文写的是“莠民”。但四字也好两字也罢,不难想像,都听得彼时的南洋华人心寒如屋檐结霜。夫子,对中原情结根深蒂固的思维——如尊贵的您——而言,海外、南洋,恐怕是个无法理解、充满怪诞想像的异域吧。一份明代民间笔记记载,下南洋的华人身上会带两样物事——农具和种子,及棺材。农具和种子,象征生命的延续,即便蛮荒异域也将生机勃发;棺材,象征生命的最终消泯。瞧华人多务实,好也罢、坏也罢,皆在运筹帷幄之中。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不,背井离乡的华人胸中没如此墨水。他们只为生存。有距今南中国海打捞而起的两万多艘船只为证。那些沉沦、沉默的船,是被称以沉没的希望为重量的锚冲垮而下。夫子,要是没有彼岸的承诺,没有彼岸曾照射过来的光,扬帆起航的勇气该从何说起? 但夫子,抱歉,越洋过海的华人们祈求保佑的对象却不是您。不,还不是呢。是妈祖。 在我们的故事里,此时夫子您尚未登场。 4. 到晚清,一切都变了。 国势积弱、黑暗中摸索,像婴儿般在地上匍匐前行的清帝国派遣洋务派官员出海考察,终于意识到南洋诸刁民并不刁。刁民在另一个帝国细腻的东方化、分化、驯化和异化之下,卸下彪悍、血性、野蛮的气息,换上了新面貌。但这些蛮荒异域的华人仍眺望北方,仰慕华风,且累积了财富、眼界及和洋鬼子打交道的手腕。冷漠与怀疑不再。如今是笼络、招安、呼唤心灵归属。但太迟了。太迟。一切皆被一股无可逆转的龙卷风席卷,往不在风平浪静的南中国海抛掷。清帝国试图收服的信仰版图,对南洋的最后挽回,终究支离破碎溃不成军。 唯独华教。唯独华教成为了这场虎头蛇尾的政治运动,唯一一颗吸收日月精华、终于修炼成精、筋骨活络的活化石。 夫子,您不是爱唱歌?让我献丑,先献上一曲。 我愿逆流而上,找寻他的踪迹…… 啊,夫子,我寻得,寻得那眺望南中国海、在岸边徘徊、郁郁寡欢的康有为。您的登场和他息息相关。那场19世纪末的复兴运动,康有为凭一己之力,一手翻腾而起的强风劲雨终于让您重登大银幕,众生鼓噪中进入观众的视野,化作戏中人。瞧,西方的强盛是康有为心头上一块黑压压的乌云,非拨走不可。本以为西方船坚炮利,于是拷贝复制军火技术,却于甲午战争输得一败涂地。持久的磨练练就纤细敏感的心思,越挫越勇的康有为很快瞄准人类最原始的情感之一,宗教。儒学的黏土在康有为手中搓揉拿捏,重新形塑,升格为宗教,试图以宗教之力让中华大地凤凰涅槃,脱胎换骨。(8月22日续) 相关文章: 卓振辉/Bubble(下) 卓振辉/卷蜘蛛网的牙签(上) 卓振辉/卷蜘蛛网的牙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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